伟大探险者死于星辰大海，真旅行者从出发那刻起不再属于家乡
谢镇远
2016-05-16 15:32
来源：
澎湃新闻
英国的斯科特船长在1901年8月率“发现号”首次赴南极探险，南极的“英雄时代”由此拉开序幕。在向南极点发动冲刺的阶段，他选择了爱德华·威尔逊医生和欧内斯特·沙克尔顿同行。但他们既不曾好好练习滑雪，也不大会驾驭携带的十九条雪橇犬，甚至没带够食物，结果难免烹狗为食。对斯科特来说，无论是役使雪橇犬还是吃了它们，都是难以接受的残忍。在离南极点还有四百六十三英里的地方，三人不得不回头，逃回船上的最后一段行程如同跟自己的生命赛跑。
1910年6月1日，斯科特再次出征南极，到了澳大利亚的墨尔本，惊悉挪威人阿蒙森诡称前往北极点，却偷偷率队南下，争夺首次到达南极点的荣誉，因为此前有另外两名探险家都不清不楚地宣称自己已经征服北极点。于是局面变成了英国人和挪威人在南极大陆上的一场赛跑。当然他们也都肩负着科学考察的职责。
1912年1月18日，英国队五人到达目标，却发现了挪威人留下的旗帜、帐篷，甚至还有阿蒙森留给斯科特的一张字条。挪威队已经在前一年12月14日捷足先登。此后在英国人的返途中，2月17日，第一名队员病死。一个月后，另一人在伤病下为不拖累他人而离队，他的遗体一直没有找到。3月29日，斯科特写下最后一篇日记。11月12日，搜救队伍找到了帐篷里的三具遗体，包括威尔逊医生。
英国队最后三人挣扎在死亡边缘之时，阿蒙森已经满载荣誉，在澳大利亚开始巡回演讲了。罗尔德·阿蒙森，还曾在前人前仆后继探索西北航道达三百年的基础上，于1903至1906年首次从大西洋经北冰洋穿行到达太平洋，还顺手测出了北磁极。他在南极能够取胜当然并非侥幸，在一系列足以决定成败甚至生死的组织、运筹环节上，挪威人都胜过英国人一筹。1926年5月,他又同另外两人第一次乘飞艇飞越北极上空。两年后，第二次飞越北极的探险者失踪，后来被找到并且还活着，而参加搜救的阿蒙森却没有回来。
那些伟大的探险者里面，有一些像斯科特一样，死在创造伟业的路上，另一些人却像阿蒙森一样，成就彪炳史册，最终的结局却并不广为人知。他们并未在一举成名后解甲归田，而是一再重披征衣，有的甚至看上去就是要在征途上了结自己，比如圣埃克苏佩里。很多旅行者都知道，从他们迷上出走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真正回到故乡。
沙克尔顿在首次冲刺南极点的失败之役后，与斯科特结怨，于1907年率“猎人号”再次出征南极，1908年12月冲刺，到达距南极点不足一百英里处不得已放弃，撤退途中仍然险象环生，但沙克尔顿顾念同袍的英勇和仗义开始显露，在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把仅有的一块饼干强让给队友。此行让他获得女王授爵。1914年8月1日，他率“坚韧号”第三次出征南极，转年的1月8日即被困于浮冰，船体在巨大冰块挤压下岌岌可危。10月27日下令弃船，所有队员栖身于冰层之上。11月21日“坚韧号”沉没。在冰层断裂的威胁下，1916年4月15日率全员乘三条救生小船，饱经风波后终于登陆象岛。因为并不在航道上，株守此岛只能是坐以待毙，所以于24日即率五名船员前往南乔治亚岛求援。六人靠一条小船在冰冷的怒涛中度过十七天，备受折磨，奇迹般地到达了目的地。这个过程不要说亲身体验，仅仅阅读后人的描述，就已令人不寒而栗。之后他执意亲自带船返回象岛解救留在那儿的队员，几经挫折，终于在8月30日成功接回全体船员，一个都没有少。他因为在第三次的失败中展现出的坚韧不拔、不放弃每一个人的高尚品质，获得了个人的巨大成功。到了1921年，他要展开第四次南极之旅，据说此时这位英雄看上去已经显得矮胖了。9月17日，他从伦敦起航，第二年1月4日再次登上南乔治亚岛，第二天凌晨即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四十八岁。5月5日，他被安葬在岛上的捕鲸人墓园。他的死也代表着南极探险英雄时代的谢幕。
像他这样死而后已的探险者还有一位著名的利文斯顿，把一生都献给了非洲。他的目的并非攫取功名，而是传教。他对原住民是真爱，矢志废除奴隶贸易和救济土著，这个意志如钢的人曾为无力保护一批难民而放声大哭。当然如今他最广为人知的成就不是这些，而是1855年发现维多利亚大瀑布。1866年，他第三次进入非洲去寻找尼罗河源头，音讯断绝之下，外界风传他已在途中遇害。《纽约先锋报》特派三十岁的驻外记者史坦利去搜寻他的下落，1871年11月10日，史坦利到了坦噶尼喀湖畔的乌齐齐，他并不知道利文斯顿正扎营于此。然后就是号称“探险史上最著名的相会”：年轻人想跑上去拥抱自己费了十个月苦功才终于找到的大名鼎鼎的前辈，但他意识到那场面并不适合一位英国绅士，因此他脱帽缓缓地问：“我猜您就是利文斯顿医生吧？”
两人在一起旅行三个月后，史坦利邀请利文斯顿和他一起返回“文明世界”，后者以任务尚未完成谢绝，由此展开了他最后的旅程。1873年4月30日凌晨，他被发现以祷告之姿，头伏在枕头上辞世。那正是非洲大陆的中心点其坦波斯，土著随从把他伟大的“非洲之心”取出，埋在一棵树下，以盐裹覆他的身体，花了八个月运到海边，英国军舰接他回国，葬于西敏寺。
死在自己最重要的旅程中的，还有地理大发现时代的麦哲伦。1519年8月10日，他率领五艘船组成的西班牙船队，从塞维利亚出发向西到达南美，绕过后来以他名字命名的海峡，横越太平洋抵达关岛和菲律宾。利文斯顿在非洲的一个原则是不介入当地部落间的矛盾，麦哲伦却帮助皈依的土著去攻打他们的敌人，结果因为轻敌而战败，死于麦克坦岛。尽管并未完成环航，他的名字仍然与第一次环球航行、实证了地球是圆的这一成就永远联系在了一起。
实际上，在麦哲伦被杀之后，带着最后一艘船“维多利亚号”又航行了一年半、最终完成环航回到塞维利亚的，是德尔·卡诺船长，他曾经参与反对麦哲伦的密谋但在平叛中侥幸没有暴露。1526年，他又跟着一支远征船队前往香料群岛，队长在途中死了，由他继任，然后，他也死了。
库克船长被认为是最伟大的航海家，他航行的距离可以从地球到达月亮。他的生命没有结束在南太平洋那些载入史册的光荣航程中，反而终结于颇为荒诞的情节。1776年，他出发去寻找前文提到过的那条西北航道，于1779年1月17日登上夏威夷岛，由于一连串巧合，使土著认为他正是他们当天迎来的一个节日所应有的神明。2月4日船队向北进发，但不久一艘船的前桅损毁，不得不在2月11日返回夏威夷修理，这一“不合于道”的再度“降临”构成了对岛民信仰的严重挑战，使他们对库克的信奉化成了愤怒，双方的各种摩擦最后演变为冲突，在14日的交手中，库克亲自断后，被土著打杀。
迪亚士出名是因为他在1487年8月开始的发现好望角之旅，因为船员的反对，他在越过好望角后被迫终止行程返回葡萄牙，从而把向东到达印度的功勋留给了达·伽马。事实上他确实帮助筹划了后者1497年的光辉远征，包括对船舶设计的改进，甚至陪他走了第一航段。迪亚士的结局发生时间是在1500年，戏剧性的是地点。那一年他随一支由十三艘船组成的远征队从葡萄牙出发，先被风吹到了巴西，再横越大西洋回到非洲南端，经过好望角时再遇风暴，四艘船失事，迪亚士即葬身于此。好望角之于他，有点像南乔治亚岛之于沙克尔顿，既勒功名于斯，复殒身于斯。
芒戈·帕克是一名英国外科医生，1805年他第二次到西非探险，计划从塞古沿尼日尔河抵达出海口，出发后从此失踪。二十年后，克拉珀顿率三人去查找他的下落，包括帕克之子托马斯，他们听说帕克被关押在尼日尔河畔，但这是个假消息。托马斯和另一名队员死于途中。克拉珀顿和仆人理查德·兰德最终查明，帕克在走到布萨瀑布时受到当地人攻击，掉到尼日尔河中溺毙。行程中克拉珀顿也曾被土著扣押，于1827年4月死于热症。兰德后来继续探索尼日尔河，在被关押和赎身后，成为最早到达河口的欧洲人之一，1834年1月20日在尼日利亚海岸死于被当地人攻击造成的重伤。
提到西北航道，不能不说到富兰克林，这位爵士是英国海军少将，1845年5月率两艘船、一百二十人和够三年用的补给，出发寻找西北航道，两个月后再无消息。此后寻找他们简直形成了一股热潮，富兰克林夫人也拿出家产悬以重赏，但谜底在十四年后才揭晓，几具遗骸和部分航海日记在北极圈里的一座岛上被发现，显示他们在出发四个月后陷入浮冰包围，到第二年的夏天也不得脱身，只好再熬一个冬季。富兰克林死于1847年6月。后来的分析认为，很多人可能死于食物中毒，他们携带的牛肉罐头是变质的。活下来的人决定弃船走陆路逃脱，这是个败着，在寒冷、饥饿和疾病打击下，他们的尸骸和遗物形成了冰原上一条几公里长的踪迹，无一生还。
欧洲人还试图找到一条通往亚洲的东北航道，俄国人也想描绘出领土东部的海岸线，以及要知道欧亚大陆的东端是否与北美相连。荷兰人威廉·巴伦支三次试航，1596年那次发现了斯匹次卑尔根岛，附近海域后来就被命名为巴伦支海。他死于返航途中。1609年，英国人亨利·哈得孙穿越巴伦支海，但仍受冰所阻，转而向西到达北美，海岸上的一条河因他而得名。1610年，哈得孙被叛乱的船员扔进一条小船任其自生自灭，同时遇难的还有他的儿子和五名忠于他的船员。原籍丹麦的维图斯·白令是俄罗斯海军准将，奉彼得大帝之命东进，1725年先走陆路，后渡海到达堪察加半岛，在这里造船北上，到了后来被称为白令海峡的水域后返航，但因为大雾迷茫而没有看到阿拉斯加的海岸。俄国人指责他没有进一步向北探清是否有航道或是陆地。1741年6月他第二次往东，经过阿留申群岛登上北美的土地。返航时白令已身患重病，11月初船又在风浪中触礁，不得已在一座荒岛暂住，死于12月8日晨。这座岛后来也被叫作白令岛。
日本探险家植村直己想横穿南极大陆，他不会再像斯科特们那么莽撞了；1977年他先到北极跟因纽特人同吃同住一年，向他们学习驾驭雪橇犬的技术，其间曾从格陵兰驾狗拉雪橇到达阿拉斯加，全程一万两千公里。尽管习得了娴熟的技艺，他1982年的南极计划却受阻于英阿马岛之战。1984年2月13日，他在阿拉斯加登上麦金利山，下山时坠入冰缝而死。此前他于1966年7月独自登上勃朗峰，10月独自登上乞力马扎罗峰，1968年2月独自登上阿空加瓜峰，1970年5月登上了珠穆朗玛峰，8月独自登上麦金利峰，至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登上五大洲最高峰的人。曾毕其功的麦金利山在他又一次造访时收下了他四十三岁的生命。
最后来看看太空探险时代的加加林，这位苏联宇航员1961年4月12日成为人类第一个被发射进宇宙空间的人。此行险在当时并不知道人体能否承受把一颗人造卫星射入轨道的力量，也不确定返回设计系统届时是否会正常工作，没人知道他能不能安全回来。当然，他在地球轨道上呆了八十九分钟后平安归来，成了苏联的英雄。1968年3月27日，他在驾驶一架米格战机作常规飞行训练时，坠机身亡。
【延伸阅读】
●《世界上最糟糕的旅行》
[美] 阿普斯利·彻里-加勒德著，北方文艺出版社，2010年
●《700天极地生还》
[美]卡若琳·亚历山大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
●《远山在呼唤》
[日]植村直己著，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
●《极北直驱》
[日]植村直己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