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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馨潔 回家才是好道理,「……」身邊只有倥傯的環境音,臉上只消勻上乳液與防晒,紮起馬尾穿上寬鬆的衣褲,像是在夢中提著行李,面無表情的跟著人潮穿過閘口走上月台,坐定位後縮進帽子成蠶蛹,睜眼就回到台中,走出站,節前趕工的緊張感至此緩緩消散,心復歸清澄。 幾年前阿公阿嬤回台中定居,為我們幾個孫留了房間,我們喜歡阿公阿嬤的家裡有著大冰箱與大餐桌,沒有電腦、沒有書桌、沒有書架、也沒有煩惱,踏進家門有什麼心緒都留給年後,我醒了過來,回到家裡成為他們的孩子與孫子,「我回來了!」「回來啦!」這是最喜歡的人生金句。 睡在房間裡我喜歡聽著室外的聲音,那是生活的聲音,清晨四點鐘,在租屋處該被貓搖醒的時刻,我睜開眼在黑暗中躺著。客廳傳來長輩們的聊天聲,放鬆也熱切的商量著菜色,聊著親戚近況與不厭的往事,以及上次出遊與店主、陌生人短暫善意的交際,交織銜接的說著。客廳的氣溫隨著陽光的溫度升高,而後再度被安靜的空氣占據,他們騎著車子出門往不遠的市場採買,再而熱絡絡的進門,歡歡鬧鬧的備起午餐的食材,招呼醒來的我與妹妹吃荷包蛋與咖啡為朝食。 傍晚往父親家出發,脫了鞋走向抽油煙機聲中俯首炒菜的爸爸從背後抱抱他,阿姨忙碌的進行新年前的打掃,我們說著話,談著那些即將到場的人,還有各次這段歲月裡與不同家人分組分批的出遊。一旁長桌有烏魚子、白菜滷……油飯與佛跳牆等十道大菜,爸爸再大火炒上幾道鮮綠青菜,為大菜撒上盤飾的香菜與辣椒,阿姨為我倒上可樂,擺好碗筷開飯後,大家讚嘆著父親的手藝,看著除夕特別節目,讚嘆陳美鳳總是不老,偶爾被姪女的童語逗笑,爸爸端出冰淇淋,阿姨拿出她削好的水果,人人為著這一年終歸平穩的日子心生感謝。 再晚一些與後續幾天,在阿嬤家打開遊戲機跟弟弟妹妹急流泛舟或是運動會,放下了智識與心緒,回到童年生活的實感裡。哄著姪女,為她綁起可愛的髮型,夾上我為她新買的蝴蝶結。所有人在午後一起打盹昏睡,離用餐時刻還有時間,再乘著車到熱鬧的地方走走,他們將紅包錢交給刮刮樂老闆,我將紅包錢交給賣食物的小攤,人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上街,但大家都很開心,街道上風力微弱時,空氣有鞭炮炸完後的焦氣。 過年那短短一周的時光,像是大家各自攢下一些碎金,回來湊齊熔出閃閃金鍊如假期,這是年復一年的過年,盼能這樣年復一年,恍如前年,忽又來年,於此些文句同時用著各種此前、當下、以往三種時態,永不厭其煩的記下這有著家人的流年之帳。

日常速寫 郵寄年代

文╱林薇晨 郵局是一種抒情的場所,大量的符號與消息聚集在此處,又被派送至其他地址,日復一日。我在不同的郵局寄過不同的物件,給口試委員的論文,給文學獎主辦單位的作品,給出版社的校對稿,每一次都懷抱著鮮明而難以忘卻的情緒。期待與不安花開並蒂,成雙成對,令人疑惑可否剪下其中一朵。哪一朵都好。領取了掛號函件執據,整個人也像給編了碼一般,成為一組在信件洪流中翻滾的數字。 寄信就是把一部分的自己寄出去,以零星硬幣的郵資。我住處附近的一間郵局,室內占地寬綽,櫃台窗口裡坐著三位不同世代的郵務員(簡直就跟電影《消失的情人節》一樣),各自處於她們的三十幾歲,四十幾歲,五十幾歲。五十幾歲那位郵務員,總是搽著與制服同樣色系的眼影,似藍似綠,每次看見如此職業至上的妝扮法則,我便不禁肅然起敬。「郵」字如果是一枚刺青,想必業已紋進她的人生裡了。 資歷或深或淺,郵局裡的郵務員一律是熟練的。她們的手掌磅秤一般,掂一掂信件就能測出大致的重量。偶爾我必須填寫一個郵遞區號而不知道,她們也能立刻接碴,中山區是一○四,松山區是一○五,幾乎是善頌善禱的語氣。即使只是在叫號紙上草草寫下自己的英文名姓,郵務員登錄完畢,也要鄭重地將那紙張放進碎紙機碎一碎,為了保護隱私的緣故。郵局是受理太多祕密的地方。然而,無論經手的是喜帖或訃聞,是熱鬧或清冷,她們都是一樣的平常心,指尖輕輕滑過那些事不干己的,他人的婚喪。坐在郵局櫃台前的等候椅,望著他人遞交諸般郵件,我總是莫名想起「人生如寄」這成語。 辦公室裡年輕的編輯妹妹,有一天,拿著直式信封向我問道:「請問郵票是貼在右上方嗎?」我答,是啊沒錯。她低聲解釋著,因為自己從前一直缺少寄信的機會云云,臉頰帶著微紅的赧色。其實並沒有什麼可羞恥的,我完全理解,然而理解之餘,卻也隱隱對於郵務的沒落感到憂傷。實在是一種自作多情的憂傷。換個角度,我自己何嘗不是引發他人憂傷的一代,例如慣用「順頌時祺」之類詞語的老派人物,大約要覺得我在信件裡的結尾問候很不像話了。我喜歡各式各樣的祝福,「心存流螢」,「梅雨毋擾」,「長假如年」,根據當下的季節與天氣,收信人的身分與需求而撰。這樣的作風是否太過違背傳統了呢。 儘管如此,因為厭煩寫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的緣故,我已經許久不曾提筆寫信寫賀卡寫明信片了。頻繁去郵局寄信,寄的也總是基於學業或工作的印刷品,幾無私人性質的魚雁。在郵局全面自現代社會撤退以前,如此親密於郵局的生活理應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郵局於我是極其可愛的場所,也許因為這裡總是洋溢著關於旅行的想像。在想要離開而無法離開的日子裡,就只能上郵局把一部分的自己寄出去,寄到彼端的一隻隻信箱。我始終記得,大學時代,無名小站的風行已到末尾,我固定去拜訪某個低調的部落格。作者似乎是與我同校的一位研究生,寫詩與散文。後來無名小站作廢了,也不知道她搬去哪裡,是否依舊持續寫作著。在她的詩裡,有這樣一句:「生命是鋸了花邊的郵票。」那時我常常想,這應當是一段論及漂泊的譬喻,其中不無哀矜的成分。 移動,輕快,伶仃。一張郵票能夠抵達的遠方,也許畢竟不夠新奇,並且總是被規定好了的,然而在它那匆匆的行程裡,想必也有過短暫的浪遊。♣

街角轉起的黑膠唱片

文/方秋停 ● 午後的閒逸時光 星期六下午該去哪裡? 蟄居家中雖然安逸但卻煩悶,該出去看看假日的城市。行經建國南路,抬頭只見捷運接連半空,泥柱中分視野成為流動標的。沿著柳川往西行,陽光於雲層穿進穿出,雨來一陣旋即歇止,清涼消融熱氣,明暗急轉,上天持拿畫筆隨興揮撒。 這路我行過幾回?矮房與高樓混雜,彼此消長各自存在。避開火車站前的人潮走旁路往市民廣場,綠意植牆,勤美誠品前的熱鬧一路延伸到廣三SoGo,正是之前反核遊行路線。激情已過,日子照常,行道樹與大樓交錯著俯仰角度。 十字路前人潮洶湧,歡鬧匯合旋又散開,小丑咧嘴戲鬧異國風情,魔術師集眾施展障眼技藝,一纖瘦男子以頭及身軀舉著誇大道具。冰淇淋專賣店前排著人龍,香草、草莓、巧克力、咖啡拌炒著杏仁和椰片,甜美創意總受歡迎。書店裡頭新書與經典各據一頭,電影小說延續院線熱潮搶得最大地盤,許多擺不上架的書裝盛被忽略的文字,戰爭隨處進行著,無聲的舞台最是喧譁火爆。年輕歌手調轉青澀弦音,想大聲宣傳又怕吵著需要安靜的客人。專櫃櫥窗顯出各種設計理念,巧思到處呈現。 植栽自室內長到屋外,陽光傾斜,草悟道上走出一排綠蔭。楚戈設計的「中」字草書銅雕昂揚半空,鄭愁予〈美自八方來〉的誦聲流轉,多少人記得那年風雅的揭碑儀式! 一陣涼風拂來,心神為之閒適。 人氣接連,路向前延伸,金典酒店前的騎樓陳列著有機蔬果,香樟盆內置放著小棵蝴蝶蘭,粉紅、深紫、鵝黃與白色,一個花苞開出一張笑臉,同時計數著日子。 星期六下午該做些什麼? 多晒些太陽,膚色多層黝黑便多蓄藏些生命能量?享用一餐美食,寵愛味蕾、讓浪漫用餐氛圍安慰平日辛苦。人類替日子畫出各種印記──灰階、粉紅或豔麗……平日工作繁重苦悶,需留些歡欣記憶與之對抗。公園、商場、戲院或展場,公車擁擠,行人絡繹於途,多少人正啟動休假模式,趕讓生活填上不同內涵! ● 地下室傳來的樂曲 推開騎樓旁的玻璃門由麵包店進入商場,挑高大廳無預期擁擠,閒晃一陣忽聞樓下傳來電吉他聲響,循聲走到星巴克前,座椅圍聚著群眾,喝飲料聊天或滑手機,兩中年男歌手於台前賣力合唱,Beatles、Air Supply、Eagles、Bee Gees……記憶瞬間拉出一長串點播曲。 斜對舞台坐在角落,經過的人頻擋視線,眼前映現一幅流動的世間圖景──一對對情侶相擁或攜手,女孩著短裙、熱褲,上衣寬鬆或緊繃,內搭褲有素色也有花俏;年輕父母推著娃娃車,過動小兒匆匆跑過不願停留;高瘦青年牽著病中父親,體胖婦人著蓬鬆衣褲……,Hotel California、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一首輕揚樂曲掀開一分封藏記憶,Simon & Garfunkel 的 The sound of silence旋音傳來,記憶裡的黑膠唱片便跟著轉動起來…… 記得國一班上的蘇愛死這首歌,那年夏天陪她反覆聽了好幾個下午。蘇曾經休學,年齡比班上同學大兩歲,她臉白髮黃,大眼底下有著明顯的黑眼圈。蘇一次次將唱針置於唱片邊緣,細針沿著迴紋繞轉,優美旋律輕撞靈性,感性揉和淡淡的憂傷……蘇神情如痴如醉,明顯藏著沉重心事。 當時我不解愁,對於異性及被父母三令五申禁止的情感懵懵懂懂。那年暑假學校鼓樂隊集訓請來一位年輕教練,就讀軍校的他英俊挺拔,膚色帶著麥芽色陽光。教練擅長爵士鼓,手持鼓棒便能擊出各種流動聲響,時如急雨時閃電光,或如豔燦葵花整齊朝向烈陽,引來萬馬奔騰或令池魚激昂沸騰。教練話不多,舉手投足自然流露帥氣,感覺是大銀幕裡走出的男主角。他笑露皓齒、額流汗水、甚或對我們的責罰,都讓人心跳急遽,鳳凰花已然開過,我心卻前所未有地燦爛怒放。夏日南台灣氣溫不斷攀高,情緒被鼓音擊打得燥熱難安。那幾個星期我渾身筋骨跳動,接連鼓棒的兩手著了魔般,木桌、鐵皮甚或水泥地,混亂的節奏無法停歇,那是意氣風發的年代! 經過那樣多年,原來那鼓音仍存心裡。 蘇的黑膠唱片還轉嗎?至今仍分不清那年夏天是戀愛還是失戀,教練不曾回覆我寫給他的信,激越心跳只如一陣盛夏急落的西北雨。 階梯不斷有人走下來,繞過舞台側邊於我前方停住。我微側上身,想將過往記憶看得更清楚。 白麻紗與米色橫條布幕晃動眼前,主唱熟練彈唱出李宗盛〈生命中的精靈〉:「關於愛情的歌啊,我們已聽的太多,關於我們的事啊,他們統統都猜錯……」滄桑無奈氛圍瀰漫。環顧周圍,紛鬧中夾雜著沉靜眼神,悠揚樂音每人聞見的都不相同。 走出商場,人潮笑語仍然湧動跟前,捷運高架路穩定接連,BRT轉換另種形式行駛。十字路小綠人悠緩然後兜兜快跑,我欲前奔卻只能停下腳步,轉往另一頭繞去。車來人往,嘈雜喇叭聲中流動著難忘旋律,漸老心跳時而夾雜年輕鼓音! 陽光何時換成一場急雨?秋天早已悄然到來……

輕鬆狗俠買菜記

文/張春榮 古代俠者以武亂禁,刀光劍影,引人生懼;而今狗俠,陪狗爸買菜,造型亮眼,無疑在菜市場這片江湖,給人歡喜,掀起無數漣漪。 坐立狗爸腳踏車前大籃子,氣定神閒;戴上狗媽精心挑選的草帽,脖子繫上小披風,十足英姿勃發,帥氣逼人。豔陽下,緩緩現身人聲鼎沸市場,立刻成為全場注目焦點。頓時「好可愛」、「很古錐呀」、「靜靜很乖呢」……在耳畔響起。甚至正面迎來路人,有的眼明手快,竟然想偷摸我一把,我微微閃身避開,展現天生的機伶。 順沿狗爸固定路線,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首先在巷口附近買些豆乾豆腐,再至潤餅店前排隊。老闆娘雙手翻飛,幾乎沒停過。有回狗爸單獨前來,老闆娘便關心問到:「小狗怎麼沒來?」可見我人氣指數扶搖直上。及至麵店年輕老闆,每次見到我都嘴角向上彎:「好狗命啊!」偶爾補上一句:「你這隻狗很穩定!」我心裡直叫:「這是狗俠的基本功,氣納丹田,不動如山。又不是沒看過大風大浪,經不起風吹草動,便驚聲尖叫。」 緊接著換至賣番薯攤位,我則坐在腳踏車籃子,好整以暇等狗爸東挑西揀。只要客人不多,老闆娘便趁機找我搭訕:「帶你去逛好不好?小帥哥!」我無動於衷,不予回應;狗俠講究忠義,不隨便與陌生女子同遊。老闆娘竟笑著直說:「這隻不好騙。」再至隔壁的水果攤買爽口西瓜,老闆有時熱情大放送,加送一小片西瓜,直說:「幫忙吃!」面對菜市場的人情味,狗爸狗媽喜出望外,我也樂開懷。 再過去,則是兩家蔬菜攤。老闆是微胖中年男子,架著黑框眼鏡,很會和客人話家常。一接近中午,變清倉大拍賣,吆喝道:「茄子一堆、小黃瓜一盤都算五十元。紅蘿蔔三根、番茄六粒都算三十元。」果然「俗擱大碗」,客人立刻圍上來搶購一空。老爸身手敏捷,買了好幾袋,直誇老闆:「你做人很阿莎力!」老闆笑得合不攏嘴:「歡喜就好!」我看在眼裡,直覺老闆「好樣的」,薄利多銷,財源廣進。 及至市場小公園,空氣中瀰漫熟悉氣味,我立即精神抖擻。狗爸將車停靠在樹蔭下座椅,等待和狗媽會合之際,則是我最快樂時光。一來放風,減輕水量;二來表演追球絕技。只要狗爸將橘球往前拋,我必身手矯捷,縱身撲至,迅疾地將球叼回,放在狗爸附近地上。坐在斜對面座椅的老太太,飄來讚聲:「這隻狗很厲害,很會玩球,看起來一臉聰明樣。」旁邊白髮的同伴接腔:「那是有訓練的,人家不曉得訓練多少次!」聽在耳裡,狗爸和我相視而笑,我根本天賦本能,從小自然就會。 等表演夠了,狗爸打開狗媽幫我精心準備的餐盒,打打牙祭。此時,涼風徐徐來,空中響起鴿子、松鼠的叫聲,真是味覺與聽覺的雙重饗宴。這時在溜滑梯的小朋友,常過來摸摸我,我靜靜站立,絕不嚇他,俠者同情稚者、弱者;眼觀鼻,鼻觀心,穩如泰山。 至於行走在這片江湖,我一向氣定神閒,享受空氣中飄來的各種香味,愈聞愈熟悉。買菜回程來到轉角處,一位丐幫弟子坐在路邊:「先生幫個忙,一個便當錢!」我停下來,示意狗爸幫人一把。狗爸便抓把銅板放入碗裡,「布施布施,不失不失」,何樂而不為?接著行行重行行,一位莊嚴僧侶佇立樹下,垂首斂容,手數念珠,彷彿《射鵰英雄傳》一燈大師。狗爸狗媽一向禮敬三寶,我習以為常,家中飽聞佛曲,見出家僧人,備覺親切,每回遇見不同出家師父,便停下來結緣供養。真正俠士樂善好施,做個手心向下的人,不會一塊錢打二十四個結。 至於紅塵白浪兩滔滔,偶而迎面遇見來勢洶洶的米克斯,挑釁叫囂的哈士奇,甚至對我露出牙齒的西班牙梗犬,我則溫良恭儉讓,以和為貴,不予計較,擦肩而過。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有的路人見狀直誇:「這隻狗,真斯文。」本來天下本無事,「庸狗」自擾之,狗俠自尊自重,不跟牠們一般見識,何必爭強好勝?百忍堂中有太和。 其實說穿了,我就是愛出來兜兜風,愛和狗爸狗媽一起買水果買菜買番薯,一家三口形影不離,共享美好時光,而我雪納瑞英姿勃發,絕對吸睛,路人吟吟笑意無不拋在我身上。狗爸狗媽退為配角,他們兩人也不以為意,頗有「人狗相親,人以狗貴」的神色,沾沾自喜。 身為輕鬆買菜狗俠,我打破狹隘「狗眼看人低」的觀念,開大門走大路,泱泱有大度。多年來,瀟灑行走在菜市場這片江湖,無風三尺浪,有風浪千尺,路就在腳下,狗俠人生就在路上。每當我出現,不惹事,不鬧事,給人歡喜,給人祥和。狗爸說我這個俠,是好整以暇的「暇」,有機會就出來亮相。我搖搖頭,我根本是「話匣子」的引言、善緣,原本八竿子扯不在一起的陌生人,都會因為我,打開話匣子,滿嘴狗經,講得眉開眼笑,一片歡愉,和樂融融。

豢養 一個美夢

文/楊奕成 五歲時,我初學數數,可能還沒開竅吧,數字一經我口便全無次序,母親也束手無策,甚至氣急敗壞地吼著:「再數錯,就打電話報警!」 念小學以後,當多數同學能以心算完成加減法時,我卻仍在「搬手指」,搬不夠還要向人借。面對應用問題,母親會在旁解釋題意,口沫橫飛的比畫著,見我仍一臉茫然,答非所問,最終按捺不住,狠狠地往書桌一拍說:「死腦筋,那麼簡單的觀念怎麼轉不過來,你再想想。」但我只覺腦筋空白。 後來,數學課有個單元是撥打算盤,老師規定我們要記住加減法的口訣,邊撥打要邊念口訣。這對我而言,無疑是種苦毒;但老師偏偏喜歡點我上台,撥打黑板前的大算盤,這使我想起城隍廟「爾來了」的匾額,瞬間恐懼攀升到頂點,自然是過不了關的,她要我站在一旁,再點另位同學撥打給我看,接著問:「懂嗎?只要你懂,全班差不多都會懂。」 唉,我還是不懂。於是,每周總有一天,放學後我跟幾個數學程度差的同學去老師家補習。有時老師會準備些小點心給我們吃,然後在課程結束前再命幾道習題,做對了才能回家,我總是食不下嚥的。每次眼看著同學一個個離開,我卻無助地望著考卷,眼淚無聲地滴落,老師說:「哭是沒有用的。」是的,廢物仍可再利用,我則自認為數學差的人比廢物還不如。 那時母親常帶我和弟弟去城中市場打牙祭,再去逛東方出版社。我對中國的民間故事尤其著迷,不免懷疑自己的數學程度與「果報」有關。有時弟弟嚷著要走,我仍意猶未盡,母親便帶著弟弟去新公園繞繞,我繼續窩在角落,把那些故事刻鏤心版。每當說話課,只要我一上台「開講」,說有光,同學們的眼神都亮起來,說有水,同學們的笑容都漾開來。我覺得自己似乎不是廢物。 然而,我的數學成績隨著我升上高年級,仍在及格的邊緣徘徊,母親又逼我去補習,我哭著說:「死也不去啦。」她揚言,若不從便不再跟我講話,我只好就範,結果,愈補愈大洞,母親才終於「赦免」了我。而這樣,我才能不錯過楊麗花《紅樓夢》的歌仔戲,關心寶玉的婚配究竟是誰? 國中時,每次數學考不及格的都要挨老師的板子,我沒有倖免過,卻也沒有沮喪過,因為我自動忽略它。老師總指著成績差的學生說:「數學不是用看的,是要每天算。」我心想,喔,說的比唱的好聽,根本不知「民間疾苦」──基礎不穩,觀念不清,與其一算三嘆,不如不算──所以,每次考試時我總是選擇題猜完便開始神遊,我坐在大觀園的石墩上,與寶、黛共讀《西廂》,忽然一陣風吹過,桃花落了一大半,拂了一身還滿,便不自覺地笑。 因為討厭數學,我對數學老師也從未有好感,印象中他們不是擺著撲克臉,就是言語刻薄。直到國二那年,來了位新的數學老師,我才徹底改觀,下課時她常鼓勵我發問,我實在不知該從何問起,她便挑選幾題逕自講解,她熱切的眼神與和緩的語氣,讓我逐漸卸下心防。我明白自己的數學成績絕不可能起死回生,但考試時我總算學會把選項逐一代入算式,有時運氣佳還可賺得幾分。 念專科時,考試的題目皆是計算題,無法用猜的,我因為害怕被當,只好逼迫自己面對,但我認真上課卻聽不懂老師的講授,攤開課本卻看不懂符號的意義,所幸考試時老師會有「保障題」,於是我把課本每道習題的答案背得滾瓜爛熟,只求安然低空飛過。數學不好的我,讀的卻是商科,多半的時間,我在資產負債與損益平衡表之間,豢養了一個美夢,那裡安頓了我的彷徨。 我再三思考後,決定插班考大學。順利考入中文系後,展開課表一看,一系列的文學養成課程,正是我所夢寐以求的,至此終於徹底擺脫了數學的糾纏,從此天空任鳥飛,海闊從魚躍。我會故意抱著厚重的《說文解字》,行走在校園與校外,彷彿要向旁人宣告這是榮耀的標記。美夢成真,我主動地汲取新知,圖書館與書店是我常流連的地方,並積極地參與各類的藝文活動,聆聽作家的講座,觀賞戲曲的演出,與文友共組經典讀書會交換心得。 記得,上大學之後的某天,我在住家附近的郵局遇見了小學老師,她竟能叫出我的名字,一時之間,我腦中閃過在她家補習的陰影,因而顯得手足無措,她問了我讀什麼系後,點頭說:「那很適合你啊,你數學很差。」我們都笑了開來。

日常速寫 字的彈性

文/林薇晨 我喜歡打字而不喜歡寫字。因為執筆姿勢不正確的緣故,我寫字很慢而吃力,慢得跟不上心裡想要訴說的物事,曠日而廢時。 大學雙主修中文系,每到期末,不管什麼課,文學史或思想史,考的總是申論題。我伏在自己的桌案上,一筆一畫寫著字,一筆一畫,即使並不抬頭也能以眼角餘光感覺到其他同學的振筆疾書。鎮住試卷,他們從上面寫到下面,從正面寫到背面,背面寫盡了還要舉手請求續紙。我總是寫到下課前的最後一秒鐘,手指痠疼難忍,整間教室就剩下我與監考的助教。助教微微打了個呵欠。儘管如此,我的答案也還不如別人洋洋灑灑,分數自然也不漂亮——老長老長的試卷一抖摟,其中空白光潔的面積,顯然就是讀書不甚用功的證據。最終這雙主修沒修完我就放棄了,除了自己意志不堅,也是因為怕了這些申論題裡預設的書寫的競速。李白自詡「倚馬萬言」的典故人人耳熟能詳,這卻是我在中文系裡最大的夢魘。 後來學到「inkism」(墨水主義)這單字,專門用來諷刺寫作崇尚字數的作風,我立刻就想起趕寫申論題的荒謬無奈。在中文系,每年都有教授不約而同講述這樣一則老笑話:從前從前,教授的教授們懶於批閱學生連篇累牘的申論文章,遂搬來一架電扇,將試卷一撒,給風吹得愈遠的分數愈低,因為筆墨不夠豐富,方能如此飄飄然。然而,這類笑話的矛盾在於,教授的教授們,表面上儘管嫌惡墨水主義,骨子裡依舊是讚賞的。我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離開學校以後,我便很少提筆寫字的機會了。除了填寫各種制式單據外,偶爾需要提筆的時候,總是為了寄賀卡寄明信片等等。在這類傳情達意的物件上,人們大約還是認為手寫字是更富於人情味的。所謂「字如其人」。不說別人,我自己也經常瀏覽鍾愛的作家、明星的筆跡,即使不過是網路上的翻拍照片或店鋪裡大量複製的文化商品,隔著時間與空間的浩瀚,他們親自寫下的文字依舊如此熠熠。於我而言,這些手澤的光輝距離神聖十分遙遠,反倒更切近天邊神祇忽焉流露的人性,幾乎可以用來印證他們封藏在作品之中的,個人的偏執或譫妄。 在電影《雲端情人》裡,男主角西奧多的工作是私信代筆人——其實也並不是代「筆」,而是在電腦鍵盤上敲出字句,套用模仿手寫字的字型。這份工作,與其說是在經營文字,理應更是在經營發信人與收信人的關係,因為代筆人除了必須精通辭令,還要熟記這段關係裡的回憶、祕密、軼聞、痛楚,諸般經歷,方能撰成合於脈絡的心照與祝禱,以假亂真。或許在那極度數位化、人工智慧化的未來裡,單是「倩人捉刀」這件事情便已彰顯了一種在乎的情誼,即使終究露出破綻,也還是令人感恩戴德的。 我特別注意電影中「模仿手寫字的字型」這個設定。我想,如果缺乏這個細節,改為制式的電腦字型,那麼就算代筆人的私信寫得怎樣逼真,怎樣感人,整封信件企圖虛構的個人氣韻定然也將減卻大半。信箋、問候、手寫字,這三位一體的物質體現了獨一無二的個人的本真,即使到了《雲端情人》的世界裡,人們也還是喜歡這些東西;也或者,正是因為身處那樣的世界裡,人們才更喜歡這些東西。在太過方便的時代,方便也會顯得廉價,偶爾的不方便反而彌足珍貴了。儘管打字同樣是一種技術,善於打字往往無法媲美善於寫字,否則便是暗示機器比人類更優秀。 人們對於打字的惶恐是一種古典的惶恐。一九三○年代的皇家牌打字機廣告每每聚焦於可以調整音頻的按鍵,旨在賦予打字者一種人機之間的客製化的親密感:操作鍵盤如同彈奏樂器,一人有一種力道,一人有一種風格,打印而出的墨字自然也是富於人情味的。商家如此提倡人機互動關係的溫馨別致,正是為了安撫大眾對於機械取代人力,以及對於人性漸趨機械化的焦慮。透過聆聽雙手在打字機上製造的音樂,打字者感覺自己支配著機器,而不為機器支配,於是大眾的日常書寫工具從筆桿順利過渡到了鍵盤。打字機鍵盤。電腦鍵盤。智慧型手機鍵盤。打字的聽覺與觸覺在這些鍵盤的演進與嬗遞中一點一點消亡。有段時期我的手機鍵盤不知怎麼故障了,我便下載了某個第三方鍵盤軟體,並且驚訝於它竟然內建各種打字音效,觸控一個字鍵就發出一聲:煙火爆炸聲,落雨淅瀝聲,飛吻聲,鋼琴聲,古董打字機聲——這無疑與早期打字機的宣傳策略異曲同工,以客製化的聲響強調那岌岌可危的,文字的手工感。 作為肉身勞動的痕跡,美麗與不美麗的手寫字或許是愈來愈稀罕了。我可以理解這個事實引起的不安,卻並不為此感到不安。其實如果我能夠流利迅速地書寫,想必也會非常熱愛寫字的,但是因為我不能夠,遂只有轉而求助鍵盤與輸入法的恩慈了。打字時間,指尖在電腦鍵盤上一按一按,凹凸凹凸,凹凸凹凸凹凸,令人不禁追思人類生活從digit(手指足趾)到digital(數位的)之間,道阻且長的跋涉。凹凸凹凸,凹凸凹凸凹凸,鍵盤上的彈簧如此堅韌而靈敏。有誰採用了貓掌造型的鍵帽,粉紅肉球朝天,每按一次都是心心相印。有誰採用了麻將造型的鍵帽,北風南風西風東風,取代了上下左右。 某一天,我收到國家圖書館的來訊,邀請我提供平素累積的手稿作為館藏資料,任何類型的手稿都可以:創作的,日記的,信札的。然而,慣於打字的我畢竟沒有這些東西,有的僅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潦草塗寫,於是只能婉謝再三了。未來有一天,如果我製作出了自己的手稿,一定收拾整齊郵寄過去,未來有一天……未來是最拿不定的事物。如同紀錄片裡一隻特寫的蜂鳥,以為牠懸滯於半空中,花朵旁,安安穩穩伸長了攝取蜜汁的口器,實則每分每秒皆在振翅,倏忽就飛向了可見的畫面之外。

貓眼看人生 在幸福裡找幸福

文/歸靜 人類經常犯一個錯覺:「別人都很幸福,自己卻很煩惱!」於是,一天天感受著自己創造的煩惱,不斷尋找著遠在天邊的幸福! 像我啊,每天過著規律而安穩的生活,不用工作,叫兩聲就有飯吃有水喝還有貓奴梳毛、剪指甲、洗澡,偶爾晒晒太陽,玩玩你丟我跑的遊戲,日復一日。貓奴總說:「你比有些人類都幸福。」 是這樣嗎?我很懷疑。 幾次在窗邊,都看見一隻黑貓在車底下呼呼大睡,也見過一肥黃貓大搖大擺走著,看起來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而我呢,即便家門打開,也只會探頭望望,好像失去了某種,與生俱來卻從沒發揮過的能力。 初一一早,有客來訪,大門一開,衝進來兩個娃兒,大概是我三倍高,用一種我很不熟悉的高聲頻:「貓呢?貓呢?」我毫不思索地奔向臥室躲難,殊不知,貓奴預先關起房門,忙不迭地,一頭撞上,碰,無路可逃,全部的人都哈哈大笑,那兩娃順利逮住我。 「你不要跑,給你吃餅乾。」是鮪魚口味的,雖然不甘心,但終究敵不過自己的貪欲,只好任由他們擁抱觸摸。 初三與初四,又有小孩來作客,不由分說一見面就要抱我親我,還是搞不明白你們人類的自然熟,但,好處是我吃到平日沒嘗過的各種貓零食,在我一邊被拉扯,一邊大快朵頤時,卻見窗外那隻總大搖大擺的肥黃貓,竟然慌張如鼠竄,尾後有壯漢拿水潑他,大冬天,半身溼淋淋……不自覺,豎起了尾巴,有股怒氣從體內迸出,但我又能做什麼呢? 小孩繼續摸我頭,餵貓食,我痛又快樂著的享受,肥黃貓也不見蹤影了。年後,一切返回平靜,繼續規律又安穩的貓生,整間屋子都是我的地盤,誰說我不自由呢?♣

【愛閱人間】 無諍,得福

文/謙實 我特別喜愛到住家附近的傳統市場購物,因為那裡有熟悉的攤販、喜愛的食品與服飾,逛起來好輕鬆,但也因為太放鬆了,偶爾會發生意外小插曲。 那天,我一如往常到傳統市場買菜,緩步慢行,突然右腳跟被什麼東西絆到,還沒想清楚怎麼回事,瞬間摔倒。市場的水泥地面,年久失修,膝蓋滲入細小石子,痛得我站不起身,後面同時傳來叫罵聲:「妳走路太慢了,害我的菜籃車走不動!你會不會走路啊?」 喔,原來是我被後面一位阿桑的推車絆倒了。我想趕緊站起來,無奈兩膝疼痛異常,正在掙扎如何起身,左膀被人用力撐起。是旁邊委託行老闆娘伸出援手,她輕聲細氣在我耳邊說:「妳還好嗎?別理她!」 「還好!謝謝您的好心。」我蹣跚走向出口,後面再次傳來那位阿桑的叫罵:「喂、喂!妳到底怎樣了?」 我沒有回頭,默默離開市場,直接到附近藥房請教藥師處理流血傷口。 近半個月後,傷口癒合,我準備了一盒枸杞茶、一包平安米、一本厚實的精裝記事本,前去市場向委託行老闆娘表達謝意。她爽快收下,我們開心聊天,從此結為好友。 很慶幸事發當天沒跟那位阿桑爭吵,選擇離開市場、療傷止痛,事後也未聽從鄰居建議,去調市場攝影機找出阿桑理論,甚且要求她賠償。無諍,反而在市場多交了一位朋友,真是所謂的因禍得福呢!♣

一甲子無縫接軌的童年玩伴

文/鍾玲 陳慶堃、方富捌、家父鍾漢波三位將軍是一九三○年代廣東黃埔海軍學校同班同學,親如兄弟,三家的十個子女也從小玩在一起。這些童年玩伴中小女伴陳國寧跟我特別投緣,年齡相仿,而方家的同齡玩伴都是男孩,女孩兒有自己的玩法,像是扮家家酒,或是在我家一起看英文童話書,那是住日本時父親在美軍軍中販賣部( Postal Exchange)買的白雪公主、米奇老鼠故事書。 我們投緣可能因為生命軌跡的重疊,國寧和我都是長女,她三個弟弟、我一個弟弟。長女有長女的個性特質,像是守護心強、做事負責認真。我們成年後各在文教界發展,大方向時而重疊。我學的、教的是美國文學、比較文學,但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古代玉器、道教、佛教產生濃厚的興趣,連文學創作都多以中國古典時期的人物、故事為中心。 國寧大學讀歷史系,研究所讀藝術史,碩士論文寫敦煌佛教藝術。曾任華岡博物館館長、世界宗教博物館館長,在大學教博物館學、藝術行政、中國藝術史。她還學水墨畫、練書法、學古琴。我們兩人重疊的大範疇是中國傳統文物和佛教。她說一生的轉捩點發生在讀文化大學的時候,之前可說是隨波度日,直到去看曉雲法師的畫展,我驚呼著插嘴:「哎呀!我非常喜歡曉雲法師的佛教水墨畫,散發心靈的光輝,只在網路上看到過。我師父白雲老和尚對曉雲法師很贊許。」你看是不是又有重疊之處? 我們由高中畢業到七十多歲都各忙各的,偶爾在聚會中見面,但也有意外的交匯。 二○○一年我在中山大學任教,七月飛去美國進行研究計畫:〈多元東西文化之匯集:美國西岸之文學運動〉,專訪十二位美國作家。其中一位是著名的佛經翻譯家兼遊記作家比爾·波特(Bill Porter)。當我坐渡輪抵達美國華盛頓州的湯森港(Port Townsend)時,一位中年大鬍子白種人,駕著一部富豪牌(Volvo)舊車來接我。他就是筆名赤松(Red Pine)的比爾·波特。我知道他一九七○、一九八○年代在台灣住十多年,娶了台灣太太。上了他的車,我問:「你當年來台灣,住台北嗎?」 他的回答令我訝異,說先住在高雄擔保人的家,再到佛光山居住,在那裡體驗修行生活,學習佛經和中國古典詩歌,「因為我擔保人的父母住海軍眷村,她叫陳國寧。」 這下我訝異到目瞪口呆:「你是說在文化大學任博物館館長的陳國寧?她是我童年玩伴啊,你怎麼認識她的?」 他慢條斯理地答:「當年我在哥倫比亞大學讀人類科學系的博士,也學習佛教和中文。但是對學術生涯缺乏興趣。我有位同學Gerhard Herzog方由台灣回來,很喜歡台灣,在佛光山住過,他勸我去台灣學佛,他的朋友陳國寧可以替我作擔保人,這樣就可以入境到台灣。」 二○二一年我去探訪剛退休的國寧,向她求證這件一九七二年的擔保案。她說的確幫波特作過擔保。當年那位指引波特來台的哥大研究生Herzog到華岡博物館參觀,國寧被派去接待,就交了朋友,他熟到住進陳家在高雄左營明德新村的宿舍,可見國寧古道熱腸,跟她父親一樣。 她談到自己學習之路從小曖昧不明,不知道為什麼讀書、上學。 考大學填志願時,問父親陳慶堃的意見,他說張其昀辦了一間文化大學,張是史學家、地理學家,聘的史地教授一定不錯。她就填了文化大學歷史系,但是依舊無心讀書。一直到四年級看曉雲的畫展令她開竅,國寧說:「一看到曉雲法師的畫我覺得有禪意,很有境界,感到很喜歡。」於是她去跟曉雲法師學畫。探聽到曉雲將在那年招生的藝術研究所開課,就報名考研究所。 國寧考上藝術研究所也是一則傳奇。 之前上課老師所講全不入腦,但當她自己去圖書館找幾本中國藝術史的書,卻看得津津有味,而且過目不忘。接著又看西洋藝術史的書,覺得太好看了,看完就消化為己有。她以第四名考進研究所。從此讀書學習變成樂趣。碩士畢業時,剛好大學創辦人張其昀籌辦華崗博物館,其前身為文化博物館和國際華學資料展覽館,國寧就應聘為館員。因為她勇於任事、貫徹認真、善於創新和聯盟合作,責任愈來愈多,一路升職,後來出任華崗博物館第三任館長。 今年三月我搭高鐵由高雄到台中去探訪國寧和她先生吳肇熙,東海大學的學長。我在台中出了高鐵站一上國寧的車子,兩人就開始用兒時溝通的粵語唧唧喳喳喧鬧地話起家常來,一甲子的距離無縫接軌,坐在車後座的吳學長徒呼奈何。老廣只要一開口說粵語,馬上變成一黨,信也。逗留八個小時,國寧駕車,帶我出遊日月潭的涵碧樓並午餐、到埔里他們三層樓古意盎然的庭院山居徜徉,還去中台禪寺的博物館參觀,安排博物館長見諶法師替我導覽。她安排緊湊而豐富的深度參訪,可見其縝密迅雷的行事風格。

【時光印記】相見⑷

文/林衡茂 1 我現在就要掛電話給住在台中的大姊姊許素玉,去找她相見。 已經睽違漫漫六十多年了,她變成怎樣了呢?對我是世紀的一刻。 2 電話終於接通。「喂,請問是許素玉小姐嗎?」 「是,我就是。」聲音有些虛弱、低沉、蒼老、沙啞。 「我是西給將。」我興奮說出我的日本名字。 她說不記得。 我再說:「我是林衡茂。」 她說沒有印象。 我頓時很難過,失望。希望提醒她記憶,我繼續說:「我年少時,您曾拿文學書籍給我看。」我列舉書名。 她說也記不起來了。 3 也難怪,畢竟八十多歲的老婦人了,不是當年十幾歲的少女學生了。紅顏白頭,英雄遲暮,無人可逆,人世間每多無可奈何的事,令人慨嘆,扼腕。 4 過往歸過往,未來歸未來,我現在對她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默默祝福她晚年平靜,愉快,順心。 5 當初美好的印象,永遠藏在心底。相見,不如不見。 (全文完)

書序 我輕輕唱,你靜靜的聽──洪淑苓兒童詩集《魚缸裡的貓》讀後

如果欣賞過洪淑苓老師雋永生動的散文,那麼,這本充滿想像、幽默、情感豐沛的少年兒童詩集,同樣讓人感動。 在大學教書,又專研學問的教授寫起童詩來,將會是怎樣的一種「風味兒」呢?淑苓老師一定是了解兒童的人,或者說,她自己就是個大兒童,心中的世界一如兒童般純淨可愛,當然,她畢竟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也了解兒童的困惑、失落、孤單及種種道不明白的複雜感受,於是,淑苓老師就用一首首「詩」,來傳達少年兒童生活中全方位的喜、怒、哀、樂。這就是她的詩作引人共鳴之處。 詩集共分四卷,收錄了五十首作品,大多圍繞著少年兒童熟悉的學校、家庭、食物、玩具和動植物等題材。其中收錄她大學時期在校刊上發表的第一首珍貴童詩:〈教室裡的小鳥〉,那年,她剛滿二十歲吧!我們不妨仔細品讀,二十歲的大學生?應該倒過來,那是你我十二歲小學生時期曾都有過的夢想吧! 淑苓老師偏愛〈發考卷〉和〈彈鋼琴〉兩首作品,也是我特別欣賞的佳作。〈發考卷〉這首,寫活了小學生面對發考卷時,心情上的起伏不寧,也描述了老師發考試卷所製造的緊張氣氛——由最高分開始點名,哇!到了六十分還沒輪到自己,完蛋了!原來……如此!整首詩猶如極短篇,結構縝密,懸疑性十足。 「老師敲敲我的腦袋:『拿去!』/100分!是我!/真的是我!」峰迴路轉,讓我這個數學白痴也為之鬆了一口氣。阿拉伯字在詩中的連續出現,是畫龍點睛,也造成感情變化及閱讀視線上的特殊效果。 〈彈鋼琴〉一首更是妙想,全詩使用了四種符號 來象徵大象腳、棒棒糖、花豹尾巴和大草原,「跳一步一個音∕彈出快樂的聲音」這首創意十足的「圖畫詩」十分出彩;另外如〈起床〉將難字以注音符號代替;〈洗頭髮〉、〈音樂馬車〉將行間做了排列組合,也使純粹的文字符號,增加了豐富的動感。 幽默是一種高尚的文學趣味,淑苓老師童詩中的想像,本身就是一種幽默。譬如〈哭和笑〉這首:哭的臉,「是雪糕融化了」,笑的臉,是「媽媽炊的發糕」;譬如〈花椰菜〉:「媽媽把花椰菜削成/一支支扁扁的珊瑚」;對於幽默童心的把握,〈矮〉和〈紅綠燈〉更讓人會心一笑。其中還有一首〈關渡大橋〉,我在書房裡大聲朗讀,特別過癮,這首詩節奏感很強,蹦恰恰,蹦恰恰,跳舞一般。 每個人都有童年,不過每代人的童年各有特色。第三單元中,又讓我讀到細膩的心思。詩中的芭比娃娃、皮卡丘、Kitty貓、金屬格瑞和加魯魯、烤番薯和炸薯條、彈珠氣水和可口可樂,還有賤狗和骷髏頭貼紙!太親切有勁了!在這些熟悉的玩具和飲料中,你讀到什麼呢?我讀到的是歲月似長長的台階,往上走,也忍不住回頭看看,從前和現在,傳統與現代,都讓人如此懷念和企望! 〈青蛙.我.家〉和〈紋身貼紙〉,這兩首詩也讓我想起那失落一角的單親兒童和永遠低著頭的「後段班『壞』孩子」!她關心弱勢族群,具有悲憫情懷,她看得到「一片自殺的葉子」帶血的纖維,也了解安靜房子裡等待「和我說話」的寂寞心靈,及「不僅吹乾你的眼淚/也要帶著你飛翔」的〈黃絲帶之歌〉! 兒童詩的寫作難度很高,因為兒童詩既要兒童由衷的發笑,也要有感的滴下淚珠,這,得要有一顆金子似的真心才能做到。 淑苓老師有一支生花妙筆,請繼續為青少年兒童寫作啊! (本文收入於洪淑苓兒童詩集《魚缸裡的貓》.釀出版/秀威資訊科技公司發行)

詩 最難的一天——記該遇而未遇的一日

最難的一天,我仍千里迢迢向你赴約, 惡夢敲醒我的早晨, 你是惡夢嗎?比現實更清澈 ——「清醒」的禮物,敲醒「張口」之 黎明的生成 最難的一天,晨露晨光早已消失—— 渴望的海洋並未發生 破碎的藍是深淺異色的投影 真假虛實都是泛稱的 浪花,沉落的海的異形, 湖心的變位 心的清澈靠天空的眼淚? 從海而天,從天而海, 水的循環,催生一顆心的透徹? 心中有湖,抑或湖自殘陷落於心 ——錯過的迷途青鳥拾回它自己的 航道,獨自遠飛—— 最難的一天早已全身降臨,它一語不發, 午時的陽光沒有色澤,時光蒼白快走, 一切「應該」沒有漫長的難度了—— 忽然,我知道要怎麼度過這一天 背影(成形與否)是不必要的,它已經生成 再巨大的影子也不會永遠—— 世界的,你的,我的,他的, ——背影陰影或鬼魅都屬於光的—— 樹梢有風,肅肅有聲, 夏日輕笑遠去,冬還猶豫嗎? 夜裡一陣突來的低溫 一個噴嚏外加一個呵欠 就輕易送走了一個個黑夜 林中窸窣,聽說那一日湖面始終澄徹 唯離去的飛鳥消失時噙著淚——

小鎮故事 中華兒童才藝補習班

文/張郅忻 「中華兒童才藝補習班」以黃底黑字,一字占據一正方形招牌,依序掛在四層樓補習班牆邊。傍晚燈光打亮,自裡向外發散光芒。中華兒童,閃亮動人,一如小學教室裡張貼的標語「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該時的我並不明瞭中華與中國,對於未來應該成為怎樣的人毫無概念,更缺壯志。只想牢記家中地址、大路地標,若不小心走失,還能問路回家。 年紀小時,小鎮很大,我確實曾在離家不遠處迷路,驚惶失措的感受,在偶然撞見協尋海報時再度湧現。上頭未知世事變化的孩子們,許多與我年齡相仿。他們現在模樣如何?他們還在這世界上嗎?他們擁有另一個家了?他們的記憶裡存留多少過去的一景一物?無論他們是否記得,照片上童稚目光望穿我內心的恐懼。我小心翼翼牢記回家路線,寧可多繞些路,也不敢貿然嘗試陌生小徑。 補習班位在鄉公所正後方,鄉公所尚未改建,站在二樓可以眺望整條中正路,直達火車站。外婆家在中正路頭,我家位於中正路尾,自頭走到尾即是我的童年。補習班初成立,成為小鎮規模最大的綜合型才藝補習班。老闆娘是小叔叔的國小同學,濃眉大眼,說話細聲,平時坐在櫃檯前招呼接送孩子的家長。她的丈夫,我們稱班主任,蓄留山羊鬍,一副威嚴十足的模樣。小叔叔送我去補習,多少有支持同學的意思。 在老闆娘力薦下,我報名繪畫班。這不是我第一次補習,六歲時曾在鎮裡老牌舞蹈班上過課,腿劈不直,筋斗翻不過,只好自動「休學」。家裡做生意忙碌,我隨後又被送去上繪畫課,教室鄰近市場,一樓專賣塑膠袋,紅白條紋掛滿天花板與牆櫃。上課時,得先經過塑膠味濃重的樓梯間,才能到達二樓狹窄教室。老師自國小退休,圓滾身材像極天天開心節目裡胖胖主持人。若老師臨時有事,一樓顧店的女兒即代父上陣。學生自備彩色筆,老師發給每個孩子卡通圖樣畫紙,任我們在粗線輪廓內著色。藍雲綠草,金髮碧眼,填完顏色交卷下課。大人們通常不看畫,他們本不期待一個畫家,只要孩子有地方可以待著就好。 中華兒童聘請的畫畫老師全然不同,各類色筆在她手上重疊、暈染成未知形狀。第一堂課,她教我畫天空,恣意潑灑淡藍水彩,再以揉皺面紙吸取未乾顏料,白雲朵朵如花開滿圖紙。草可以帶點藍與紅,樹狀未必如花椰菜,圖紙上有個等待探索的全新世界。從此,我滿心期待每周的繪畫課。 就在我以畫家為職志的同時,一個小小疑問萌生心頭:自己究竟是因為喜歡老師所以愛畫畫,或是因為愛畫畫而喜歡老師?這問題之所以困擾我,在於老師疼我是出自對學生的疼惜,我愛老師卻加上投射母親的成分。兩相比較,我的愛顯得過於沉重。這使我刻意表現疏離,又矛盾地期盼在繪畫上吸引老師注意。 有次教線畫,老師要我們準備粗細不一的鉛字筆,在教室旁陽台寫生。我拿起鉛筆白描中正路,實景映現畫紙,才發現許多細節未曾注意,窗框花紋、招牌字體或街道自高處望去的遠近輪廓。趁筆痕還在,以飽含水分紅黃混合水彩大肆塗抹,任淺淡明暗隨機附著。老師先示範幾筆,身體挨得我很近,一股香氣自她長捲髮裡飄散。我禁不住偷偷想,若老師是母親多好。 老師偶爾在課堂談起女兒,說她們一起在浴室澡缸裡養蝌蚪,有天蝌蚪不見,竟成蹦蹦跳跳的小青蛙。(後來,我假日隨父親上山,也抓一些蝌蚪回家。)我貪戀又克制聽她們的故事,想像自己是故事主角。某天,老師把女兒帶來一起上課,坐在身邊與我同歲的她,雙眼皮大眼如老師,膚色黝深,身材瘦癟若我。聽過真假公主的故事吧?我們交換人生好嗎?幾乎來到嘴邊的話,最終選擇吞咽回去。我記得家裡的住址。 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小叔叔說沒錢再供我學畫,要我向父親拿補習費。我唯唯諾諾問餐桌旁的父親,工作時有時無的他反問:「畫畫有什麼用?」從遺傳來說,我對繪畫的喜好可能源自母親,據說小學時的她曾贏得日本某繪畫比賽獎項。只是外公覺得繪畫無用,不如讀書,終止母親學畫一途。我房裡還藏有一幅母親二十初歲所作的水墨畫,那是阿婆在父親扔棄與母親相關物件裡,搶救出的違禁品。隔日上課,畫畫老師趁下課對我說,她的女兒最近怠惰畫畫,要我堅持下去。 對於老師的愛,一旦堅持下去會得到什麼結果?我會不會忘記我家住址,成為另一個孩子?我低頭回答老師,父親不希望我繼續學畫。這是實情,也隱藏我的實情。♣

文/紀州人 早上七點,看著Messenger上已有未讀訊息,是在路上的你傳來的。這時候你在公車上,猜想你可能起得很早,搭上首班車以後,朝你的方向前進,記得你曾經說過這條路你走了很多年,沒有換過職場是你的堅持,即使當年的同窗們早已轉換跑道。 下了公車,你說在門口有位老伯每天會對你問早,不管晴天雨天,是溽暑的薰風起時,又或者是蕭瑟的冬北風起時,他總是對你問早,問早以後他會回去自己的地方,放心地睡著。 坐下來的時候,會有許多人去找你攀談,除了公事以外,還有他們的心事,你像是個圓心,旁人在你周遭圍成了同心圓,也因為如此,你曾經沒有過自己的生活,在末班的公車上刪除未讀訊息、關上手機。 偶爾,你會分享特別的經驗,像是那天早上的公車司機突然廣播對你坦白一切,雖然話筒的另一頭的你語調有些高亢,但我還是輕輕地對你說:「他只是意會到自己載著特別的人罷了……」 日出總在你沒注意到的時候升起,但這樣的你從來沒有錯過美麗的夕陽。 每天早晨,在我的Messenger還沒打開的時候,你的生活已經開始,在我還在夢裡面徘徊的時候,你的日曆已經更新,帶給我許多不同的感受,同時也影響著你所接觸的人群。所以他們給你起了個名字叫做──天使。♣

沒有耕莘,如夢一場

文╱許榮哲 編按: 這裡曾有小劇場,曾誕生導演或作家的夢,矗立辛亥路和羅斯福路口的耕莘文教院,見證著台灣六○年代以降的藝文浪潮,其中1966年創立的耕莘青年寫作會七月將邁入五十周年。今明副刊特別選刊許榮哲、楊宗翰回憶年少在此寫作的往事,記下珍貴一頁。 一九九八年,我一邊在台大寫碩士論文,一邊去台視上編劇課。 論文的題目叫「灰色、模糊、動態規畫於水庫之即時操作與運用──以石門水庫為例」。 那時,距離九二一大地震,還有一年多。 當時,我每天跟朋友討論劇本,寫劇本,對未來充滿了想像。 那時,我還沒聽過導演李安後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編劇是地獄的行業。」 當時,我一直在編劇的領域受挫,但我還不準備放棄,因為編劇老師告訴我,我是編劇界的天才,而我也這麼認為。 後來,我來到耕莘青年寫作會,心中的念頭是,利用寫小說來磨練自己的文字能力。因為意外得了耕莘文學獎小說第二名,改而相信自己是小說界的天才,轉而瘋狂寫小說。 關於我的文學路就是這樣開始的:我在耕莘得到第一個文學獎,第一次擔任文學講師,第一次組織文學營隊……我真的如願變成另一個人。 我幾乎可以這樣說,世界沒有耕莘,世界依然轉動;許榮哲沒有耕莘,許榮哲如夢一場。 但故事還沒結束,二○○六年,耕莘一年一度的新春團拜(陸神父會發給每個人一個百元紅包),一群耕莘人聚集在烏來的文山農場。沒有往年的新春愉悅,只有陸神父憂傷的眼神,以及他不停掛在嘴邊的「救救耕莘」。 那幾年,連最具指標性的耕莘暑期文藝營的人數,都從最輝煌時期的一百八十人,一路降到只剩十來個,下一次恐怕連班都開不成了。 很多人安慰陸神父:「這不是耕莘的問題,而是大環境的問題,文學是沒落的貴族,我們必須面對。」 當時我在聯合文學雜誌工作,雖然對這樣的論調感到憤怒,但卻無力改變一些什麼。從此,陸神父憂傷的眼神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隔不久,當年的祕書謝欣純帶著陸神父的憂傷和難題來找我。欣純有一種天真過了頭的特質,口頭禪是「我也這麼想」。很不幸的,我和她一樣天真,口頭禪是「OK的啦」。 於是不管欣純提出什麼要求,我都OK的啦。於是不管我提出什麼點子,她都說我也這麼想。於是我們一邊OK,一邊我也這麼想的開始動手了。我找來和我們同樣天真的8P(我說「這不是工作,而是夢想」,他們也點頭說「這的確不是工作,而是夢想」),用距離現實最遠的想像力,離地五百呎幻想出了第一屆的「搶救文壇新秀再作戰」文藝營。 冒著被臭罵的風險,我們到處去網路貼文,連最會罵人的小說家張大春的部落格都貼了。因為我們想像著:每一個文學網站都躲著一個潛水冒泡的朱宥勳。 不管對方允不允許,我們騎著摩托車,載著一堆DM,到台北縣巿每一家圖書館,一家一家放招生DM。管它圖書館規定如何,明放不行就暗放,暗放不行就偷放。我們想像著:每一家圖書館都窩著一個恨死讀書的神小風。 努力還不夠,最重要的是天真。天真的相信每一次的努力,都將獲致一個可怕的收穫。 最後,天真的我們成功了,第一屆的搶救文藝營來了一百零八人(神奇的數字)。陸神父說:「這是耕莘的第三次文藝復興,第一次是朱天文、朱天心帶來的小說年代;第二次是白靈、許悔之帶來的新詩年代;第三次是……」 第三次是天真的年代。 愈軟弱,就必須愈天真。天真是當時我們唯一的武器。 轉眼之間,十年過去了。 這幾年,耕莘青年寫作會幾乎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從剛剛落幕的第十一屆「搶救文壇新秀再作戰文藝營」,到一年兩期的「劇本創作班」、「女性文學班」、「文學進階班」,口碑好,期期爆滿。 然而這之間最大的收穫並不是營隊的成功,而是「天才」的匯集。 我永遠記得十八年前,我孤伶伶的一個人來到耕莘,一個人孤伶伶的待了下來,一個人發著寂寞的光,我多麼渴望擁有另一個天才夥伴啊!沒想到這件事在十八年後成真了,歷經十一屆的文藝營,我們從將近兩千位學員中,挑選出最優秀的一百位成為夥伴,像海賊一樣的夥伴,我們決定一起搭上耕莘這艘船,出海去尋找文學的寶藏。 從此,我們不再是孤獨的單兵作戰,而是華麗的傾巢而出。 耕莘幹部訓練時,我對台下的天才夥伴們,說了這麼一句玩笑語:「最近我腦海中,不停浮現『統一天下』這幾個字。」表面上,這是一句玩笑話,然而玩笑底下,是……我真真確確的感受到了一股洶湧而來的巨大力量。 力量最初的源頭是──天真。 從「救救耕莘」到「統一天下」,耕莘徹底的改頭換面了,然而不管怎麼改,總有一些地方是永遠不變的,如果真有那麼一個地方,我希望是「天真」,因為天真無所畏懼,於是也就無所不能。(本文圖同步刊登於《文訊》雜誌七月號)

詩 詢優曇

文/解昆樺 「將我栽種為藥。」 「為了什麼病灶?」 「為你將來的風 將來的雨 燈下 將來的 孤獨」 「可你三千年才開一次花…… 我這一生的 孤寂 怕等不到藥」 「那麼 將你的來世 交給我。」 「太難…… 我怎能提取時間?」 「但你能栽種我 讓我充滿時間: 未來三千年 一夜花開。」 「三千年?我可能 輪迴到你身邊? 以一個人 或一朵漣漪的身形……」 「不,我會用空下來的花心 記憶你三千年。」 「執著我的在,你的花心 會苦。」 「反正,甜也是空的。」 「什麼不將是 空的?」 「你持優曇為傘—— 走過風雨離散,同往淨土的 善。」

閃文集 北美洲緊急電話歷史

文/林一平 美國緊急電話接線系統的第一個建置相當有趣。美國於1958年時,國會開始檢視全國緊急電話服務的必要性,到了1967年才通過同意案。當時AT&T抄襲加拿大的版本,僅將「999」改為「911」。原因是「9」和「1」在電話撥號轉盤的兩端,不會被意外誤撥。在1968年的華府新聞發表會,印第安納州眾議員羅許提出AT&T這個「911」單一緊急電話號碼的解決方案,獲得國會的支持。 在「911」單一緊急電話號碼的建置上,後發先至,贏得第一名的美國城市在阿拉巴馬州。其過程相當戲劇化。 1968年1月15日的《華爾街日報》登出AT&T的 9-1-1建置宣告,惹惱了阿拉巴馬電話公司(Alabama Telephone Company,簡稱ATC)總裁葛拉漢(Bob Gallagher;圖一),認為AT&T行大欺客,不將ATC這些獨立小電話公司看在眼裡,葛拉漢吞不下這口氣,想打敗AT&T,搶先完成緊急電話服務的建置。他找來ATC的廠務經理,共同討論他的想法。這位經理費茲傑拉(Bob Fitzgerald;圖二)很用心的在ATC的27個交換機中挑出哈爾雷維市(Haleyville)的交換機,作為第一個建置點。費茲傑拉組成一個5人研究團隊,重新設計電話線路,修改現有的交換機,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完成這項艱鉅的挑戰。工作完成於1968年2月16日下午2時,整個團隊高呼:「Bingo!」 當天阿拉巴馬州的眾議院院長菲特從哈爾雷維市政府撥打第一通911電話到市警局,坐在菲特旁邊的人是哈爾雷維市長懷特,而坐鎮在警察局接電話的人則是眾議員貝維爾,據說貝維爾的回話僅僅是很簡短的「Hello」。費茲傑拉全程待在 ATC 的交換機房,觀察這通電話的進行。 哈爾雷維市以擁有全美第一個緊急電話系統為傲,甚至在路牌上都要廣告一番。1968年後911成為美國的單一緊急電話號碼,在全國任何地方撥這個號碼,會經由單一窗口PSAP (Public-Safety Answering Point)處理。1991年, 歐盟擴大採用112 為跨國的緊急電話號碼。在台灣,緊急電話號碼包括110、112,及119。 緊急電話服務的實施有許多困難必須克服,主要在於電話服務的範圍和實際行政區域的劃分,無法完全吻合。例如某人住在A市,但離B市警察局較近。家中發生搶案,打緊急電話求救時,姍姍來遲的可能是路途遙遠的A市警察;如果緊急電話是由行動手機打來,那麼問題更大,因為用戶隨時在移動。 為了解決行動緊急電話的移動定位問題,我也做過研究,發表於學術期刊。另一個問題是如何確認打來的緊急電話不是謊報。一般而言,緊急中心PSAP會有雙層驗證程序,同時接線生也須小心觀察是否應該終止「不緊急」的緊急電話。

1-2月主題徵文過年 媳婦的成長

文/梁純 年少過年,想的是糖果及壓歲錢;長大過年,呼朋引伴,吃喝玩樂。如果過年的豐沛富饒是銀行,過去我一直都是提款者,直到當人媳婦才懂得扮演存款者,也才明白豐沛富饒背後的辛苦付出。 我是夫家唯一的媳婦,公婆千盼萬盼,終於盼得兒子娶了老婆。夫家務農,我卻完全不諳農事;婆婆心目中的媳婦是能操持家務且擅於烹飪,但我蔥蒜都分不清楚。 平日三餐,全仰賴婆婆掌廚,婆婆性子急,看我如此不中用,會擺出難看的臉色;衝擊最大的是過年,她殺雞宰鴨,做粿炊糕,我跟上跟下,連當個跑龍套的角色都不稱職,所以打從結婚開始,自己就罹患「過年恐懼症」,年關愈近,年味愈濃,我的頭痛和胃痛即愈劇烈。 有一年的除夕夜,洗碗時不小心打破碗,這對一向著重過年期間諸事要討吉祥的婆婆而言,我犯下莫大的錯誤,她提高音量,滿臉怒容道:「你是個笨手笨腳的人,過年期間不准再進出廚房。」 婆婆的話就像利刃,讓我流血也流淚;不過,正如孟子所言「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魯鈍的人就需要當頭棒喝才能振聾發聵呀! 於是自己冷靜反省:難道廚房是我永遠的禁區嗎?下廚是我不能改變的罩門?我只能當小媳婦,不能當大掌廚嗎? 天下的事哪有學不會的,有心最重要!我天天研讀食譜,向母親請益,甚至上烹飪班,從下麵條、炒飯開始,進階為兩菜一湯,梅花餐,慢慢地料理三餐漸趨熟稔;最得意的是過年期間,大姑小姑回娘家,自己已可以當「總鋪師」辦桌;過年需要的年貨、祭祀的牲禮、餽贈親友的禮品,自己都可以打點張羅了。 春節期間,朋友見我席不暇暖,問道:「不累嗎?」當然,身體會勞累,但心靈卻是充實的,誠如雷諾瓦所言:「痛苦會過去,美會留下。」過年曾給我的夢魘已雲消霧散,取而代之的是──樂在其中。♣

【11-12月主題徵文—歲末】願望紅包袋

文/劉妍伶 我有一個餅乾小鐵盒,裡面放了許多空紅包袋,說是空倒也不盡然,因為每一張後面都羅列了當年度的願望,也許十個、七個,或者八個。 打從二○一四年起,我保留過年期間收到的紅包袋,找個清閒日子端坐書桌前,開始思索未來一年的心願,如此,除了充滿儀式感,更像對阿拉丁神燈祈請般,書寫之後安放床頭櫃裡、書桌抽屜、梳妝檯,時時看一看讀一讀,增加信念。 是以,時至年底,檢視紅包袋背面願望時,彷彿拉開記憶的城門,更像以微距端詳著自己──我當時何以會如此發願?接著,已完成的打勾,未完成的次年再接再厲,甚至有的想法到最後就淡然不那麼熱烈了。趣味的是,某些尚未完成的願望,檢視時似乎沒有達標希望,然而過了二年、三年後卻能付諸兌現。 隨著年紀徒長,欲念日趨平淡,從財富積累的念想逐漸變成平順健康的希冀、從個人心願逐漸變成家國社會的安好。 歲初的願望條列,及至年末審視,無非提醒自己,什麼是非做不可、什麼得盡早完成;也莫忘在年底居家環保之時,其實心靈淨除更得珍視。那些心盼事成的願望,正足以回顧自己過去、現在、未來。 一輩子能有幾次春秋冬夏,歲末恰似生命樂章中一段段的休止符,在暫停的片刻裡,歇口氣,讓該消失的消失,該成長的成長,這樣的變化很好,不寡不盈。我獨自吟唱著這些老舊願望,雖然有的紅包袋發霉了、字跡模糊了、但時間是個善良的魔術師,他在上面留有許多線索,讓我慢慢品味生命的底蘊與層次。

文/方秋停 午後醒來,思緒漸地浮出,想你此時正跪於父親靈前,摺著蓮花紙鶴,將冥紙對摺,或整張整疊丟進爐裡,對著熒熒閃閃的火燄燃燒著悲傷,不禁為你感到難過。 無人確知如何才能告慰亡者,什麼是面對生命終結最好的方式?寒流又來,於新春才剛回暖幾天之後,氣溫驟降成為天候常態,一如人情的聚散。 天真冷,路邊楓香抖落成禿枝,酷似名信片中的蒼涼畫面,而這般淒涼美景想你此刻無心體會,有什麼比親人亡故更教人悲哀,尤其是在歡慶團圓的過年期間!終究你父親撒手人寰,這情節這些年你時時掛心,陰霾如影隨行,心緒煩悶時你便來找我,一次次傾訴對父親可能離去的憂懼。我靜靜地聽著,像心理醫生聆聽患者的心理告白。你說上回父親病發時你匆匆趕到醫院,只見他臥躺推床焦慮無助地看著你,雙唇無聲地喊著「救我」,便被緊急地推進開刀房。你整個人慌亂不已,兩手埋進髮裡,不停抓扯卻不知如何使勁。冰冷的廊道,消毒藥水瀰漫。 這景象教人動容,我握著你的手,期望給你一些暖熱,而我手心卻一逕地冰冷。你知我最後見到我爸時,他置身冰櫃,一如平常睡眠的樣子,嘴巴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訊息。我愣愣望著他,無法相信生命的結束竟然如此倉促。那陣子,眼睛一閤上便聞見救護車警鈴到處繞響,紅燈閃亮,呼吸聲斷斷續續,夢境一片慌亂。終究我未及見著爸的最後一面,爸走了,這事實似根冰冷棍棒時時揮打我,責罰我之前的任性與冷漠。 你敬愛你的父親,無法理解我對我爸的複雜感情,而我又如何向你啟齒,自己曾經對爸那樣憤憤不平。大人的恩怨引發我莫名的仇恨,總覺得爸對家庭的付出不夠。聽你憂念你父親的病情,我心其實起湧著怨悔──為何要那樣自以為是,愚蠢地要在糾葛的感情中理出一個公道。血脈無法割離,單純的愛與尊敬是何等幸福! 那回手術你父親平安回返,你的憂傷隨父親病情好轉而平息,只是擔心已然形成,憂念的漣漪日益加深,似波濤時時起湧,我的聆聽成了你的重要出口。 楓香翠綠,片片晒滿薰暖陽光,你我葉上隱含相近斑點,棕褐顏色互通靈犀,倚賴與期待同時滋生。 冥紙閃動瞬間光彩,映出你滿臉的髭鬚與憔悴,誦經聲迴盪,想你此時神情恍惚,喃喃不能接受你必須面對的事實。我知你之痛,多少次聽你反覆訴說心中畏懼,愣愣看著你,多麼想要告訴你,這一切我雖然年少於你,卻已全然深刻經歷過。人生以生死作為起訖,血緣穿連,愛離死別是其中最不易翻動的扉頁。人經常盲目攀行,前路驀地翻轉,陽光已在喚不回的另一頭。 你說父親白手起家,日日騎車奔波,喀喀掙得一家人溫飽,家中食指浩繁,一大群孩子你排行居中,是被忽略也是最得自由的角色。你父親既威嚴又節儉,哥哥們一個個恪遵指示早早出業,你因不在車頭不必率先扛舉重擔,卻也在嚴正家風下,奮發讀書,自動成為弟妹的表率。書讀愈多年齡愈長,你與父親的溝通與互動愈密切。你說父親凡事喜與你商量,詢問你的看法,你逐漸感受他威厲外表下的誠懇。父親刻意尋找話題、或藉任何細微之事與你有交集,聽你念信讀報紙、問你對事的評論,甚至一次次請你教他如何開、關電腦,或在相機上按出閃光燈……。說到這裡,你眼神露出幸福光彩,彷彿握著父親暖熱的手心,如何也不願鬆手。 確定每個人的際遇不同,同樣的血緣傳承,卻有著不同的流向與溫度。你可知我與我爸始終有著無法親近的隔閡,那疏離教人痛苦且自責。爸表情嚴肅少溫柔,自幼面對便似小鼠見著惡貓地躲藏。年歲愈長叛逆性愈強,乾燥關係裡嗶剝著煙硝,未及清除的塵埃堆積,厚牆一天天築成。每見人親近父親,依偎共享著天倫,心裡總是悵然。爸寂寞,我倔強的目光跟行後頭,卻無法迎前釋放一些些暖熱。一回爸和我說話,我雖應諾,臉則撇往另一頭,他看進眼裡,神情好是落寞。刻意的違逆心理愈演愈烈,明知爸喜歡我穿紅色,我偏長年一身白;知他盼與我一起用餐,我偏在外逗留,刻意迴避與他會合;爸希望我留在家裡,終究我選擇了離開,複雜情感南來北往,織會成讓人分辨不出的圖案。一份記憶一片懊悔,我當傾訴予誰? (待續)?

書法的美麗與哀愁 上

教室十多名學生寫字,雖然努力專心,常常受到兩旁女生的動靜分心,因為我總是碰到一邊寫字一邊掉眼淚的女生。 二○一六年開春,台灣的書籍市場冷清如料峭冬寒,財政部發票統計網站統計資料顯示,整體台灣的出版產值依然繼續下降,較五年前已經縮水百分之五十,剩下一百八十億左右。 然而在一片冷清的出版市場中,一種長期被忽視的書籍突然暢銷起來──寫字書。短短幾個月內,就有數十種教人怎麼寫字的書籍投入市場。這樣的現象,看在寫書法的人眼裡,真是有幾分美麗與哀愁。 美麗的是,在鍵盤輸入代替手寫的年代,寫字這件曾經被許多人認為已經不重要的「古老事情」,還是有很多人在乎的。 哀愁的是,在這麼多寫字書裡,講的都是硬筆。那些品類繁多、印刷精美的書法經典,似乎寂寞依舊。 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自從沒有了八股考試,書法就已經不是讀書人必要學習的寫字技術了,字寫得再醜,也不會影響升學與考試,書法式微,少說也有幾十年了。 大概是清末民初,方便攜帶、使用的硬筆傳入之後,文人作家也都開始用硬筆寫字,並逐漸取代了毛筆。 大陸發生文革那十年,在台灣的國民黨發起文化復興運動,在完全沒有準備、師資嚴重不足的情形下,忽然開始了全面的書法教育,所有的學生都要寫書法,一時之間,大家都知道了顏真卿、柳公權,也都說得出來「心正則筆正」這樣的書法名言,也都似懂非懂、將疑未疑的每天把毛筆筆桿對著鼻子練字,對當時沒有字帖沒有適當老師的學生來說,書法的哀愁或許是比美麗多的吧? 有人從此痛恨書法,然而似乎也有很多人因此在心中種下了書法美麗的種子。到了一九八○年代,台灣經濟開始起飛,大學裡有了許多豐富的社團活動,其中必然有書法,而且還相當熱門,書法於是成為許多人的美麗夢想,一跨過這個門檻,才知道書法的世界,除了篆、隸、行、草、楷的姿態各有風情外,筆墨紙硯居然也形成了一道道深邃迷人的風景。 我開始學書法之前,先在中興大學的書法社混了幾個月。那時中興大學的社團辦公室集中在已經很老舊的舊女生宿舍區,四排矮小的泥牆灰瓦的平房圍成長方形,中間是有幾棵高大樹木的中庭,雜草蔓生落葉堆積,空氣中總是瀰漫著潮溼發霉的味道,社團辦公室老舊得像會隨時垮掉,在這樣的環境中寫書法,卻很有「古老」的感覺。 一九八○年代的台灣,尚未解嚴,但已經有不少禁書、音樂開始在學生之間流傳,尤其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更是受到學生喜歡,當時我有事沒事就到文學院旁聽,總是聽到梁祝的旋律纏綿悱惻,徘徊在青春無限的學生身影之間,讓人不禁多了一些浪漫的想像,可惜我在文學院卻從來沒有遇見過想像中的美麗倩影,後來知道,那是外文系助教藍祖蔚在放音樂。中文系呢,中文系的學生喜歡的東西更古老一些,尤其是王淮教的老莊,風靡大台中,每次王淮老師上課,教室總是擠得滿滿的,遠從東海、逢甲來旁聽的人似乎比中興的學生還多。 書法社自然不乏中文系的學生,但當時風頭最健的,卻是環工系的林文昭和土木系的黃緯中,我當時加入的是興大青年社和原來的總編輯陳欽忠最熟,中文系好像只有他書法寫得最勤勞。 書法社那時流行的是魏碑,可能和書法社的指導老師是鹿港名家黃天素一派有關,但也有可能純粹是當時流行的就是魏碑、漢隸,許多書法名家的字都不是一般熟悉的楷書,更沒有顏真卿和柳公權。 大一下學期,學校舉辦新生書法比賽,我用水彩筆臨摹了金農的「漆書」,居然得了第一名,不是我寫得好,而應該是和那時流行的品味有關。 魏碑字體奇特樸拙,非常有味道,但寫起來要刻刻畫畫,隸書古樸蒼勁,用筆也和一般的楷書不同,我試了幾次,總覺得先把楷書寫好再說,多方打聽,於是到王建安老師那裡學書法。 王老師的學生很多,大部分都是台中師專的女生,常常一個教室十多名學生寫字,就我一個男生,感覺非常奇特,雖然努力專心寫字,常常受到兩旁女生的動靜分心,因為我總是碰到一邊寫字一邊掉眼淚的女生。這麼結合了美麗與哀愁的畫面,一個星期總是會碰到幾次,誰還能從頭到尾專心寫字? 王老師教書法按月分收費,比較奇特的是他不限制學生去學幾次,有空去,他就教,不另外收費,這麼好的事,我當然天天報到,所以一星期中會碰到幾次寫字掉眼淚的女生。 有什麼傷心的事嗎?剛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好奇的這樣想,但不敢問,也不好意思問。經過很久,等到我自己也差點掉眼淚了,才終於知道答案。 王老師教書法很嚴格,一個字要寫到他老人家覺得可以了,才能換字,我一個星期下來大概可以寫十個字,一直覺得這種進度理所當然,其他的學生一星期去一次,差不多就只能換一到兩字。後來寫到「李」字,一直寫不好,老師當然不給換字,這一練,竟然是一個半月,一個月半每天四小時寫李字,寫到最後真的想要掉眼淚。(待續)♣

當風吹過的時候11-12月主題徵文秋風再起

文/麻吉 風起了!秋意深濃。 十一月的黃昏,見那金黃色的夕日餘溫遍灑在身上,連心窩都充滿著暖意,當陣陣晚風吹拂,搖曳在河畔的蘆葦一支支搔首弄姿,那翩翩動人的撩人姿態,連秋陽肯定也是醉了!但見眼前這一幕蘆荻蒼茫,胸臆之間頓覺百感交集;此情此景,竟與那年幾無二致! 前年的某個假日午後,也是鳳山溪河畔蘆葦花穗初白的時刻,我沿著鳳山溪的河堤愜意地漫步其中,走著走著,彷彿自己不經意地走入了一幅彩霞渲染的國畫之中了…… 正當自己浪漫的詩心乍起時,心神卻被口袋裡傳來的手機鈴聲嘎然驚醒,原來時任健言社社長的同學來電邀約,希望我能規畫一個講演主題,於下個年度至他們的社團分享。同學之邀,二話不說隨即答應,而為了讓這個承諾圓滿的實現,我空出了時間,卻足足等待了二年。 依舊是秋日午後,依舊是黃昏下慢步長提,河畔的蘆葦也依然擺腰搔首,唯此時此刻響起的不是電話鈴聲,而是 Line的簡訊聲響。我一如往常點開隨機貼過來的圖片,仔細端詳圖片裡密麻的文字想了解到底寫了些什麼?當我把圖片用拇指與食指放大時的那一瞬間,赫見右上角那諾大的「訃聞」二個大字,著實吃了一驚!再細讀內文,往生者竟是與自己有約的那位同學呀!「真的嗎?不是開玩笑的吧!」我逕向其他同學發文再三確認,得到的答案仍是悲慟的肯定。 風又起了!秋意正濃。但眼前的景象竟成一片空相!內心突然憶起《金剛經》的一句話:「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是的,眼前所有相,不都是虛妄嗎? 若將生命的周期比做是日升至日落,同學當下的年紀也不過是午後二、三點罷了,那為何卻疾疾走向黑夜呢?想必已全然放下了吧! 當秋風再次吹過臉頰,其實我已明白,你默然地在秋意深濃的十一月,以坦然、以微笑、以無罣礙之姿悄悄的悅見如來。而我未實現的承諾,可否換以雙手合十為您祝禱?祝禱您:通往西方淨土的路上,沿途盡是菩薩接引的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