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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5日,第7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线上部分正式结束,各大奖项也已揭晓。在短片竞赛单元,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Olga Lucovnicova)的《我的叔叔都铎》(Nanu Tudor)荣获最佳短片金熊奖。

植于导演个人经历,讨论儿童虐待,本片无疑值得更多的社会关注和思考。在影片的前半部分,镜头捕捉到了一个温馨美好的田园风光:成熟的樱桃、黑白照片和充满回忆的夏日小屋,看似无忧无虑的几代人的童年。但是随着叙述的不断进行,导演和她的舅舅展开了一场对话,“你还记得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

在他们对话时,影片的画面仍然是游走的这座老屋子里,我们看到的是每个角落:纱窗、毯子、有裂痕的强,墙角的蜘蛛网。但我们听到男人的声音没有歉意,也多少有些闪躲。在这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夏日小屋里,存在着更大的痛苦和创伤记忆。

评委会颁奖词这样写道:“在《我的叔叔都铎》中,导演Olga带领我们经历了揭开童年创伤的复杂过程。当私密的细节逐渐将我们引入一个看似田园的纯真怀旧世界时,她与叔叔都铎的对话却逐渐暴露了她童年的恐怖和他无悔的否认。卢科夫尼科娃微妙的电影目光精准地围绕着她的家人打转。她个人的勇气与电影的精湛技艺相结合,创造了一部既有力量又有情感层次的电影。”

童年创伤带来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但是在这些创伤背后的沉默不语也是具有伤害力的。导演无疑是勇敢的,在20年之后,她选择对话,同时通过这部电影,她也直面自己的恐惧。虽然本片只有短短的20分钟,但正是在这短暂的20分钟里,导演向我们再次提醒,在一个看似安全的家庭里,也存在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而这种危险可能来自于那些看似值得信任的家庭成员。

在此次柏林电影节,凹凸镜DOC的记者也专门采访到了导演,她向我们再次说到,“勇敢是很重要的”。

凹凸镜DOC:你是怎么想到要拍这个短片的?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事实上,这是我的第一部个人电影,我试图在镜头背后与人交谈。我想要拍这部电影的契机来自于我的俄罗斯同事安娜(Anna Artemyeva),她给我看了一段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拉斯托格夫(Alexander Rastorguev)的视频,他两年前在非洲遇害,他说 “你的电影是从你最大的痛苦开始的”。所以我开始回想我心中发生的事情,并从我童年的那一年开始凝视。我回到了我的曾祖父母的房子,那是一个有近百年历史的房子。我开始挖掘与这个房子有关的不同类型的记忆,在影片里,你可以看到,我所有的家庭成员都围坐在餐桌旁,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家庭。而且当时我是在夏天拍的,那时候也有很多阳光、水果和树木。

在影片里,通过关于叔叔给我带来的一些创伤记忆,我想告诉大家,童年的创伤对每个人的生活都影响很大。大部分的创伤都是由亲戚、家人或朋友造成的。而且,大多数人认为家庭对孩子来说,“家庭”这个概念是很有保障的,很安全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恰恰有的时候孩子就是受到了那些亲近的人的伤害。有时候父母信任其他的家庭成员,他们很容易就能接触到孩子。大家应该对这个应该要谨慎。

我的叔叔现在就住在老房子里,这部电影也是根据我们的对话来拍摄的。我也想表现谁住在那里,但其实房子本身才是最大的主角,因为我想通过房子来表达我的感受。我主要关注的是建筑和装饰元素。所有的地毯都是我曾祖母做的,你可以看到窗户和墙壁,它们都很古老。而脚下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了记忆,虽然我在那里住的时间不长,只有9岁时的一个夏天。但无论如何,这房子有它的意义。

凹凸镜DOC:你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来拍摄你的电影?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在拍摄之前,我做了大量儿童心理学的研究工作,我也看了很多电影。一个是荷兰电影人阿利奥娜-范德霍斯特(Aliona van der Horst)。她的那部电影叫做《爱是土豆》(Love is Potatoes)。导演在多年以后回到了她的祖父母家,她通过一些对话,讨论斯大林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也来描绘这个房子的存在。所以,她启发我在我的电影中也使用了这种类似的手法。

凹凸镜DOC:你是如何让画面与叙事搭配起来的?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我对房子非常了解。在这之前,我就有一个详细的计划,我会有一些和人在一起的镜头——但我把人模糊化,让画面更有张力——而且我会拍摄白纱窗,白纱在房子里随处可见,这是一个独特的元素。在去拍摄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要拍这些。所以,我很清楚哪些元素会出现在影片中。另一个鲜明的元素是为药茶而保留的干花,对我来说,它们仿佛在着时光,诉说着久违的童年。

凹凸镜DOC:这是你第一次跟你叔叔说起这件事吗?他预料到了吗?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这个房子了,至少有8年了。这次去那里是一次很不寻常的经历。在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打算跟我叔叔说话,我打算拍我和我父亲——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表现我们的讨论,家庭聚会,这是一个快乐的时刻。然后,在拍摄的第10天,我决定和我的叔叔说话,因为我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花园里。我想他可能在思考自己的人生,或者思考自己过去的坏事或好事。所以我才找他谈话。

我们讨论了很久,持续了两个小时。我把录音机放在我面前,我没有藏起来。但在谈话过程中,我按下了按钮,他当时问我是不是在录音。我问他,他反对我录音吗?他说,不反对,但是他想知道我怎么用这个录音。我跟他说,反正我们没有骗对方,我们是在讨论事实。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的谈话还在继续。但是,第二天,他怕我拿到的这份材料会做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所以,他开始阻止我拍摄这部电影。我后来也没有继续拍。

凹凸镜DOC:你叔叔看到了你的电影吗?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没有,他从我录音之后的第二天,就不同意我这样做。他怕警察有什么反应,也怕自己的诚信名誉受到影响。当然,他的妻子一直在保护他,反对这个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很难接受,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一下子也很老了。其实我也很难再去做什么了。

但与此同时,我对这件事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沉默对我来说是非常伤人的。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作为我们这一代)我们的观点和视野会截然不同,包括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变得不同。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对彼此的包容和理解。即使我理解施害者的心理,我也认为这不是一个克服过去的正确方式,沉默、秘而不言,不是正确的方法。

凹凸镜DOC:你自己拍完这部电影,你有什么感受?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总的来说,这部电影让我了解了儿童侵害的问题,也了解了施害者背后的心理。因为我的叔叔完全是不同年代的人,他成长于战争年代。在他的童年时代,有很多可怕的问题,到处都是死亡。我觉得他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创伤,所以他不太认识到自己是有罪的。这是我的看法,它可以是错误的。

当然,对于我来说,拍摄这部电影对于克服我自己的心理来说,是困难的,同时也是为揭露迈出了一大步,我需要直面这些困难。其实我的家庭总体上是一个比较快乐的家庭,但是这个家庭中有一个成年人对孩子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人观察到。因为他是一个模范人物,以前也没有任何不良行为,而且在家里,他是有权威的。我想特别说明的是,即使在我们认为所谓最理想的家庭里,孩子们也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而不是在一些坏的家庭里,那是一种刻板印象。

凹凸镜DOC:那其他家人呢,他们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你觉得会不会影响你和家人的关系?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我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尝试在家里谈,也没有想到会获得很多国际方面的关注,但在家里谈就已经引起了太多的矛盾。他们试图给我施加压力,让我保持沉默,即使只是在家人之间谈论。但我觉得谈论是很重要的,它可能会让别的受害者也站出来,也让大家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他不能单独和孩子在一起”。

但说到这个,在家里已经发生了很多争执。想象一下,在公众场合谈论这件事,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同时,我觉得谈话是很重要的,要知道,家庭也是由不同的人组成的。即使我们爱家,这是天性。但是我们也要注意,每个人背后都有不同的经历和心理。我想只有通过谈话,我们才能保护孩子,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治愈过去。

凹凸镜DOC:能不能再谈谈最后一个镜头,前面都只是声音,但为什么决定在影片中露脸?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首先,我想表现的是一种反叛,这可以鼓励其他人也说出来,我觉得露脸很重要。我就是我,不再是一个沉默的受害者。我也提醒大家,家庭不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如果我的父母能知道这件事,他们会更加小心,哪怕只是生命中的一瞬间,而不是概率问题。他们会在我身边,因为每一分钟都可能发生一些事情。父母也要懂得跟孩子沟通交流,这是非常重要的。

凹凸镜DOC:你在最后放了一些数据,那是全世界的数据还是你们国家的数据?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最后的数据是全世界的数据。“世界上每5个儿童中就有1个在18岁之前受到虐待。90%的受害者知道他们的施虐者。70%的儿童不说受虐待的事,其中一些人在成年后才说出来,其他40%的儿童则根本不说,一辈子独自生活在创伤之中。”

要统计这个,其实是非常难做的。儿童性侵有不同类型的数据,一种是基于警方的报告,这并不能显示太多真实的情况,因为孩子们通常根本不会说出来。另一种也是基于后期的披露。前面说到,“世界上每5个儿童中就有1个在18岁之前受到虐待。”但在女孩的情况下,是三个中的一个。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就算是大人在孩子面前裸体,也已经是abuse了,或者说如果你用错误的方式去触碰他们。对我来说,儿童性侵的这个话题并不是经常被提起,人们不知道怎么样算,也不知道怎么样不算——儿童虐待的概念界限是模糊的。在我自己的例子里,它也没有暗示任何身体上的伤害。

凹凸镜DOC:你后面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吗?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我的电影人生才刚刚开始。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新的体验,能得到很多关注。我也还在适应过程中,我不知道下一步具体是什么。但我有一个计划,想拍一部关于家庭方向的故事片,不同的家庭成员对背景的反应,以后续。但这还只是个很遥远的想法。我对记忆非常感兴趣,它如何影响我们,或者说如何转移到这一代人身上。所以,我也想拍一部关于二战和现代社会的电影。

凹凸镜DOC:你能不能再谈谈你的教育?它们是如何帮助你塑造你的观点的?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一开始我只是想成为一名摄影师。我在摩尔多瓦学了六年的电影摄影,这影响了我的风格。因为摩尔多瓦的电影更像是诗意的,充满了象征和隐喻。然后我进入了DocNomads,在那里我的世界发生了改变,就像颠倒了一样。因为我在那里学习了导演,这是我以前从未做过的。我也了解到个人故事是如何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工具,也成为表达的主题。

在这之前,那时候我在学院里学习会计。17岁的时候,我成为了一名摄影师,我觉得那就是我的未来。其实这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慢慢积累的意识。一开始,我觉得也许我也可以做电影的摄影,但是导演对我来说是最高的一步,我并没有想太多,但现在我也成为了导演。这个短片,我本来想找一个摄影师来帮忙的,但是因为疫情的缘故,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来做,比如说拍摄,录音,但这样也可以让我和家人保持亲密的关系。

凹凸镜DOC:你没有从你的叔叔那里找到妥协,对你来说,这部电影对你意味着什么?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对我来说,拍这部电影很重要的是表达自己,对我来说,等于原谅了他。我觉得通过拍这部电影,我原谅了他,我没有太多负面的情绪了。因为沉默和隐瞒是最害人的东西,要假装我们很幸福。我爱我的大家庭,同时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所以我说我不能保持那种幸福家庭的形象,现在至少我可以诚实。

凹凸镜DOC:你有什么想对中国的观众说的吗?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我觉得勇气很重要,你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的生活就是你的生活。

导演自述:

小时候,我经常在曾祖父母家过暑假。我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留在了城里,但我的假期是在村里和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一起度过的。我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与这些时光有关。我可爱的爷爷在我9岁那年去世了。我记得这个夏天的细节。我的奶奶很痛苦,她得了抑郁。

那个夏天,我经常和舅舅呆在一起,他因为心脏问题经常抱怨。大家都去上班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陪我。他表现得古怪而又粗俗。9岁的我并不明白他的行为是不正确的,但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没有把这件事说给父母听,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行为是错误的。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家,没有母亲的陪伴,我很害怕。沉默了20年后,我终于敢向他询问过去的事情了。

孩子的心理是非常脆弱的,很多成人的创伤都是源于过去。同时,无论父母如何保护,孩子仍然非常脆弱,因为危险可能来自任何地方,甚至来自家庭成员。往往,最模范、最可敬的家庭成员可能会变成一个用行动杀死孩子灵魂的怪物。很多年来,这种创伤会在孩子的灵魂中生活和成长,而不被父母察觉,即使孩子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是友好的、充满爱的,我的家庭也一直是这样。同时,开始倾诉,面对自己的恐惧,什么时候都不晚。我相信并觉得这是我唯一正确的治疗秘方。

导演介绍:

奥尔加-卢科夫尼科娃是摩尔多瓦纪录片制作人,现居比利时。她曾在摩尔多瓦音乐、戏剧和美术学院学习电影摄影,并在DOC NOMADS学习纪录片制作,这是一个由欧洲三国三所著名大学联合提供的Erasmus 联合硕士学位项目,由葡萄牙、匈牙利和比利时三所欧洲著名大学组成的联合体提供。作为一名电影制作人,奥尔加对人和个人故事特别感兴趣,这些故事可以引起社会变革,并创造一个讨论平台。她的拍摄风格结合了观察电影和诗意元素,其中人类的情感和感受是重点。她的首部电影之一 《我不恨你,死亡......》(2015年)在第13届IDF Cronograf电影节上获得第一名并获得 "最佳摩尔多瓦电影 "奖。最近,她的电影《我的叔叔都铎》(2020年)获得了弗兰德斯视听基金的 "野卡奖"。

影片内容:

经过20年的沉默,导演回到了她曾祖父母的房子,在那里她经历了一些伤害,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永远。她试图克服过去,面对期待已久的家庭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