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巴黎圣母院》《罗密欧与朱丽叶》《摇滚莫扎特》等原版经典音乐剧在上海演出,返场时总能听到观众席里的大合唱,无论英语、法语还是德语,都难不倒上海观众。让人不禁要问:难道上海观众人均会几门外语,还都有声乐基础?
这个疑问,在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找到了答案。每周三晚,团员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穿过晚高峰的上海,抵达排练厅。还有团员来自上海周边城市,为了短短两小时的排练,每周往返上海。身体的疲惫,一开口唱歌就忘了,每个人眼里都在放光。
每周三晚,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的排练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成立两年来,加入过这支合唱团的成员差别很大:年纪最小的16岁,还是学生;最年长的61岁,已经退休。他们从事的职业也各有不同,包括医生、律师、教师、金融从业者等。他们形成了一个上海音乐剧观众的样本,让人看见这个群体的个性和共性。
“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有相当的鉴赏力和音乐素养。每次排练,大家对新作品的接受力、反应力、可塑性总让我感到惊喜。”合唱团指挥刘薇说,在这群上海音乐剧“票友”身上,她看到对音乐剧纯粹的热爱,也看到中国音乐剧发展最坚实的基础。
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参演三宝音乐剧曲目精选音乐会《世界的尽头》
当许多不同的声音,交织成同一个声音
一头卷发、一袭黑裙的王庄,今年61岁,是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最年长的成员,团员们都叫她“庄姐”。跟年轻的团员们一起唱音乐剧,庄姐从未感到“代沟”:“退休前我也是白领,在外企做管理,跟他们有相似的经历,也有共同的爱好。”
庄姐出生在黑龙江,上世纪90年代留学欧洲,接触的第一部音乐剧是韦伯的《剧院魅影》。2000年她与丈夫一起回国,落户上海,在一家外企做管理。
新世纪初,上海成为世界经典原版音乐剧进入中国的一个窗口。2002年,第一部引进西方经典音乐剧《悲惨世界》在上海上演,随后,《剧院魅影》《巴黎圣母院》《妈妈咪呀!》《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经典音乐剧陆续来沪,庄姐就在那一时期看了《猫》《狮子王》《小王子》现场。
61岁的王庄
十年前短暂旅居美国,庄姐加入罗德岛东普维敦斯合唱团。在那个全部由白人组成的合唱团里,她是唯一一张亚洲面孔。东普维敦斯合唱团虽是一个业余市民歌唱团,但水准颇高,有自己的音乐季,每年春夏秋冬都会开不同主题的合唱音乐会,在剧场公开售票演出,她曾在合唱团唱过音乐剧《西贡小姐》选段。
回到上海后,庄姐迟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唱歌。直到两年前,她看到上海音乐剧合唱团招募成员的消息,当即报名,并用一曲百老汇音乐剧《Carousel》中的《If I loved you》打动了评审。
庄姐的退休生活里,唱音乐剧才是正经事。除了每周三在上海文化广场排练,她还上一对一音乐剧课程,参加合唱工作坊,打磨声乐技艺。庄姐对专业的不懈追求,感染了许多年轻的团员。
“90后”团员陈主光是新华医院的医生。新华医院是全上海门诊量最大的医院之一,对陈主光来说,唱音乐剧就像是快节奏生活间隙的一杯酒,让自己难得放松下来。
“85后”金融人邬夏尼说:“加入合唱团,有找到同类的归属感。大家是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人,但合唱最重要的是彼此聆听,彼此配合。最有成就感的就是,当那么多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9月,王庄、陈主光、邬夏尼和合唱团的成员们一起穿上西装和礼服,登上上海文化广场舞台,与歌手谭维维、刘岩、徐瑶等,以及作曲家三宝执棒的靳海音管弦乐团同台,演绎了8首三宝原创音乐剧金曲。陈主光说:“就好像这座城市、这个剧院帮助我实现了一个梦想。”
一首接一首,让中国音乐剧传唱下去
三宝音乐剧曲目精选音乐会《世界的尽头》原定2021年在沪上演,中途曾两次延期,一波三折。上演前,作曲家三宝计划跟上海音乐剧合唱团排练两天,共计12小时,第一天下午排了三个半小时,三宝就对大家说:不用排了。
那一刻,原本紧张的邬夏尼松了一口气。邬夏尼今年一直把年假攒着,只为演出前三天全勤排练。“这是我第一次登上这样的舞台,一定要全力以赴。”
为了这场音乐会,合唱团加练了三个周末,每首歌都精雕细琢。音乐剧跟其他类型歌曲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要唱得好,还要会表演,用声音塑造人物,在规定情境中传递情感。
演出前,三宝为音乐剧合唱团排练时,重点也是如何表达情感。“他给我们介绍故事的背景,讲角色的内心活动。他说,虽是合唱,但我们每个人都是剧中的人物。”邬夏尼说。
上海文化广场开幕以来,陈主光在这里看过许许多多场中外音乐剧。不同语种、不同风格的作品,给他打开了一个广阔的世界。有一次,合唱团排了一首音乐剧串烧,歌词竟包含十种语言。
近两年,陈主光看的华语原创音乐剧越来越多。徐俊导演的《赵氏孤儿》,他“刷”了三四遍,合唱团也曾争取来版权,排演了《赵氏孤儿》中的选段《生命光芒》。
这次《世界的尽头》音乐会上,陈主光最喜欢的曲目是音乐剧《钢的琴》里的《夜还长》,以及音乐剧《金沙》里的《总有一天》。“这是讲中国人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情感,比起西方经典更让我共情。我相信,未来会有越来越多中国音乐剧金曲被传唱。”
演出前一天,合唱团第一次登上舞台,与乐队和歌手合排,第一首歌是音乐剧《蝶》的选段《世界的尽头》。排练时,坐在观众席里的刘薇忍不住拿起手机拍摄。听到合唱团的声音出来,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专业乐团和专业歌手合作,他们的歌声非常有张力,有感染力。”
《世界的尽头》唱完,站在合唱团里的王庄看了一眼指挥台上的三宝,发现他的眼角闪着泪光。王庄以前唱外国歌曲较多,而三宝的旋律、关山的词,写的都是中国普通人的故事,唱得她心跳加速,眼泪夺眶而出。“真想一直把这些好作品传唱下去,希望有一天,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也能有自己的演出季,也能售票演出。”
专业和业余,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在文化广场艺术教育部经理、音乐剧合唱团创始人郑天然看来,在上海成立一支音乐剧合唱团,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无论从音乐剧演出数量、台前幕后人才的数量还是市场化程度来说,上海无疑是中国的音乐剧之都。在这里有中国最好的一批音乐剧观众,这群热情而专业的观众,是音乐剧行业发展的动力。”
在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里,出现过不少“种子选手”。24岁的张知晓是一位律师,今年参加了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歌唱大赛,在与众多专业选手同台PK的情形下入围前20强。一首《汉密尔顿》选段唱完,评委当场对她说:“考不考虑转行?你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剧演员。”她回答:“不考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律师,但我也会把音乐剧唱下去。”
2019年以来,从音乐剧歌唱大赛中已经走出28位职业音乐剧演员,其中包括不少业余歌唱爱好者,比如复旦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生胥子含。回国之后,胥子含站到人生分岔口:以学霸海归身份进入知名药企,还是从零开始,成为一个音乐剧演员。不顾家人反对,胥子含选择了那条更难的路,如今的她已经参演过多部音乐剧。
在今天的舞台上,专业和业余之间的界限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煳,越来越多非职业演员可以在舞台上闪闪发光。郑天然说:“一部分人下定决心转行,也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成为职业演员,但依然渴望舞台。无论歌唱还是表演,既需要天赋,也需要生活的阅历。专业和业余,并非划分孰优孰劣的唯一标准,他们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人人都是艺术家。”德国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说。成为金字塔尖的优秀音乐剧演员,需要百里挑一的天赋和日复一日的苦练。但每个热爱生活、拥有创造力与想象力的人,都有成为艺术家的可能性。生活本就是一个舞台,等待着每一个人去创作。
《世界的尽头》演完,一位“00后”观众被乐队和合唱团排山倒海的声音震撼,写下留言:“做梦都想进上海文化广场音乐剧合唱团,等我毕业一定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