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薛琳琅死了,保留著記憶,轉世成註定淪為權爭犧牲品的病弱小皇子,他放棄掙扎,鹹魚安躺。
然而從十歲開始,前世的冤家一個一個找上門來:
墨發白膚的師尊挑起他的下巴:“你是我唯一的關門弟子,不准怕我。”
佛教聖子踏蓮而來捏捏他的臉蛋:“琳琅,這一世也喜歡我好不好?”
魔主每天打扮得邪魅不羈夜夜入夢:“知道你為什麼會夢見我嗎?因為上天安排我給你當夫君。”
狐妖裝成貓咪就為了被他擼毛:“喵~小殿下摸了我的肚子,就是我的新娘了哦。”
連前世救下的鬼王都投胎成了京城霸王小侯爺,拉著他的手說:“這個弟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薛琳琅傻了,裝起小孩毫不手軟,哇哇大哭:
“你們在說什麼,嗚嗚嗚我聽不懂,怪叔叔好可怕!都走開!我只想呆在母妃身邊才不去修仙!”
這群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嚇得不知所措,順便被怪叔叔的稱呼傷到心肌梗塞,生怕嚇到幼崽時期的心上人。
雖然薛琳琅本人對續命興致缺缺,但渣攻們卻為治療他破碎的神魂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只要幫小皇子登上皇位,就能獲得天地氣運,性命無憂。
【於是仙尊變成當今國師,魔主奪舍鄰國國主,聖子化身新科狀元,魔幻降維版權鬥拉開帷幕:】
小皇子一主持水利本該修三年的水壩一個月就被狐妖族修好了!(政績加1)
小皇子一到大旱無雨的鄭州馬上就下起了傾盆大雨!(民心加1)
小皇子一接待外國使臣對方就立刻答應割地賠款恨不得連送十城!(聲望加1)
薛琳琅:“……那我想要個王妃加1?”
裴·當今仙尊·現任國師·准:“不如道侶加1。”
1.病美人萬人迷鹹魚受X霸道傲嬌悶騷師尊攻。雙C,HE,1V1,現在進行時甜爽,過去式有虐。
2. 單箭頭多,修羅場多,不喜慎入。渣攻都是妥妥的火葬場~師尊攻和受前世有誤會,就不劇透了,反正最愛受付出最多的就是他,前面狗的地方大家忍一忍~
內容標籤:宮廷侯爵 仙俠修真 東方玄幻 朝堂 輕鬆 替身
搜索關鍵字:主角:裴焰/薛琳琅(受) ┃ 配角:裴准(攻) ┃ 其它:預收《替身重生後修無情道了》
一句話簡介:渣攻天天火葬場
立意:珍惜現在的美好時光。
第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一天
辰時才至,司時樓上便擊鼓定更,餘音嫋嫋,晨光熹微,微藍天際與走獸飛簷之間留了一抹魚肚白,金黃色的琉璃瓦上皚皚白雪悄然融化,這是大周冬天裡難得的一個晴日。
梅香宮內四處都還點著燈,宮人們或掃洗雪水,或澆樹擺花,或往來送遞,皆是垂首低眸,忙而不亂,寂靜無聲。
“小殿下?小殿下?起床了。”
鵝蛋臉的大宮女柔聲催促著,收起鉤金畫銀的羅帳,散開一陣淡淡的暖意與中藥的苦澀。
寢宮裡地龍暖爐片刻都沒歇過,她卻遲遲沒有聽到小主子的回應,床榻上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一點活人的聲息。
“殿下?殿下?殿下你可別嚇花琴啊!殿下你怎麼了?”
花琴連忙去看五皇子的情況。
那稚嫩可愛的臉蛋,僅僅十歲的年紀便能看出將來會是如何的絕代風華,可現下卻慘白如紙,唇瓣沒有一絲血色,直挺挺地仰躺在錦衾中,形似童屍,好似下一刻便可收殮入棺。
她顫抖地去摸他的鼻息。
“快!快去把抽屜裡的回春金丹拿來,小卓子去稟告貴妃娘娘,小甯子你騎上馬趕緊到太醫院請申太醫!”
小寧子放下手中的檀木託盤,熱水打濕他的衣袖,腿已經快邁出門檻:“這個時辰,申太醫怕是在家,我去找高侍衛——”
“咳咳。”
小皇子忽然猛咳幾聲,好似才喘過了氣,一屋子慌亂的人像是被齊齊施下定身咒,全然不動了,屏住呼吸地盯著他。
那雙清幽冷冽的鳳眸倏忽睜開,眸色從迷蒙轉為清明,瘦弱的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著。薛琳琅揉揉腦袋,從軟綿綿的床上撐起來,脖頸間冷汗涔涔,一頭墨發淩亂披散,襯得一張柔嫩絕麗的臉蛋更加惹人心疼。
他看向花琴,見對方眼眶通紅,淚珠欲落不落,反而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哭什麼,我只是睡熟了而已。”
花琴轉哭為笑,抹了抹眼淚:“是奴婢蠢笨,是奴婢該罰,想來小殿下昨日在太學小考乏累了,我這就把他們叫回來。真是的,我們只盼您平平安安,那些個什麼甲等乙等……”
其實不是的。
薛琳琅在心裡歎口氣。
他剛才確實在生死門前走了一回。
唔,當然不是因為什麼太學小考,那種小孩子的東西,他就算閉著眼睛寫也能拔得頭籌。
……只能說他轉世的這副身子委實太弱了,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先天不良、哮喘之症,時時刻刻都有病死的危險,也不奇怪母妃和花琴她們平日裡把他當菩薩似的供起來養——
若不是薛琳琅還留存著前世修仙的記憶,從六歲起就偷偷修行起清虛宮最基礎的心法清心決,以微弱的靈氣護體,再加上皇宮裡時時供給的珍稀藥材,早就死翹翹了。
薛琳琅能夠感覺到,他的神魂已瀕臨崩潰,這一世再不悠著點折騰,下一次連轉世的機會都趕不上。
要說折騰,前世的玄焰仙尊裴焰可真是天上地下最能折騰的人。
眾人豔羨的天生劍骨,舉世無雙的純火靈根,永不熄滅的九重玄火,仙途坦蕩,一帆風順,結果他愣是從人變成妖,從妖墮成魔,再被他那討厭的師尊鎮壓,抽魂奪魄封印在鎖妖塔中,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魔不魔,如今能投胎,能活到今日,已是天大的恩德。
薛琳琅掙扎著起身,小奴才連忙躬下腰給他做腳踏。
“殿下,可踩穩著些。”
小皇子穿著雪白色的雲綢寢衣,如此嬌養身上也沒幾兩肉,纖細的脖頸間套著一個開過光的花絲鑲紅寶長命鎖,還是梅貴妃在蒼雲寺苦苦求來的,就是為了鎖住這短命的麟兒。
真別說,那老僧還有點名堂,竟看得出薛琳琅命裡帶火,本來他這一世大名薛焰,老僧以為不吉,去名存字,改為琳琅。
怕小皇子著涼,花琴在他手裡塞了個梅花映月紋樣的湯婆子,宮女們再一一為他擦臉更衣,穿襪穿鞋。
“方才的事,莫要告訴我母妃。”
薛琳琅坐在一把朱漆梅樹紋的背靠椅上,筷子細的小腿晃了晃,想著自己又活過了一天,心情還算不錯,末了想起剛才的烏龍,囑咐花琴一二。
花琴這丫頭是梅妃宮外跟來的陪嫁,自閨中便一直服侍著他母妃,表面是主僕,情意卻比庶妹之間更為深重,身份地位自是不同。
宮女們從雕花銀瓶裡倒出些梅花蜜油仔細地摸在小皇子的頭髮上,散發著清雅的香氣。
薛琳琅一臉憔悴病容,頭髮卻是養得極好,油光水亮,既不枯燥也不打結,束高發,戴銀冠,那是極好看的,就和清虛宮下凡佈道的仙童一般。
一個杏腮圓眼的小宮女端來檀木託盤,正是花琴的親妹妹花棋,近日裡跟著學習提點,日後留給他用。
“您啊,還是先把藥喝了吧。”
花琴接過湯藥遞到薛琳琅手邊。
每日的第一碗藥湯,四君子湯,用的是人參、白術、茯苓、甘草四味補藥。這還不算,每過一個時辰都有一碗苦藥等著小皇子。花琴花棋她們光是看小殿下喝藥都覺得心疼,這麼可愛的孩子一天只吃藥了。
薄胎青玉碗裡盛著黑黝黝的中藥,味道極苦,細細品味還有一股酸辛,倒是沒有藥渣,宮人都拿銀篩子細細濾過了。旁邊的小碟放著用來潤嘴的金絲蜜餞,琥珀核桃等等。
薛琳琅一眼望去,一屋子站著大大小小數十位宮婢都盯著自己喝藥,每個人頭頂都飄浮著一個隱隱成形的雲朵,這便是肉眼可見的氣運。
這靈通眼據說只有得道成仙的大能才有,一眼便可看破凡人的氣運和命途,薛琳琅前世固然厲害,卻遠沒有到那種驚人的地步,也不知這靈通眼從何而來,他還不能自己關掉,反正將就著用就是了。
他這宮殿裡的人大多是一輩子的勞碌命,氣雲的顏色皆灰撲撲的,偶爾夾雜著幾絲凶黑和吉金,太監的氣雲形態多是豬犬牛馬之類,宮女的則為鳥雀貓兔,比如花琴花棋姐妹的氣雲便是一對三瓣嘴的兔兒。
當然,也不是說身份也高氣雲就越好,他本人腦殼上就飄著一朵亂糟糟的大凶之雲,連個基本的形態都沒有,顯示著他不僅命定早夭,還運勢極差,一生多舛,這已是薛琳琅所知道的最糟糕的情況。
“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和往常一樣乖巧地喝完藥,喉頭忽而癢痛難耐,咳了半天,嘴巴裡彌漫著一股血腥味和苦味,花棋連忙遞上一杯薄荷葉水給他漱口。
“咳咳,把、咳咳把鏡子拿來。”
鏡中少年臉色蒼白如雪,單單眼尾一抹水潤的嫣紅,像被人欺負狠了哭過一般。
薛琳琅對著銅鏡眯起眼,謔,不得了,若不是旁人看不到,他真想叫人畫下來。
他頭上這朵烏雲竟開始打雷了。
和上輩子一樣,這世事果然從來沒有最糟,只有更糟。
薛琳琅忽而記起,據說這靈通眼並不能看到主人的氣雲,也不知現在他是透過誰的眼睛看到如此狼狽的自己,這麼一想,竟有些悚然。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咳咳,我是新來的小皇子,咳咳,希望大家能喜歡我,開文大吉有紅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本文萬人迷受,單箭頭較多,不喜歡就不要看下去啦~一個預收《穿成大魔頭的小比熊》白花花的小腦袋,胖乎乎的軟身體,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肢短短,肚皮圓圓,掃帚似的尾巴搖來搖去——行走的棉花糖,萌殺萬物的修狗勾。這就是林求真穿越之後的模樣,一只能吃能睡除了可愛一無是處的比熊!!然而她卻和大反派關在了同一個結界。此反派心狠手辣,吸收了惡龍狐妖怨鬼藤魔的修為,惡中之惡,萬罪重身,最終登頂修真界成了聞風喪膽的暴君,結局被作者強行下線,魂飛魄散。逼格高,美強慘,可惜可歎。因為他形態眾多,花樣不少,林求真甚至親自顛勺寫過原女主和反派十多萬字的飯飯。 可,現在他殺氣騰騰身受重傷,一不開心就要殺她祭天。林求真:要死了,他盯著我的眼神好可怕!!於是小心翼翼,狗狗祟祟,夾著尾巴舔了反派一口。有點鹹。吸溜,再舔一口。晏景策:……。忽然,林求真四足騰空落在了晏景策冷白的胸膛。晏景策:繼續舔。林求真(驚恐):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只純潔無比滿臉通黃的無辜小狗狗啊!(小爪爪奮力拍打胸肌)(啪啪啪啪!)後來,毀天滅地的七形態成了吸狗好工具——晏景策變成龍身,纏著吸香噴噴小狗晏景策變成狐狸,毛茸茸貼毛茸茸吸狗晏景策變成藤魔,超多觸手剛好給小狗洗澡晏景策變成怨鬼,嗯,吸狗的靈魂也不是不行。林求真:呵。褲子都脫了,給我看這。晏景策:?天魔出世,卻憐憫眾生,人人都傳,乃是因為靈獸感化,瑞雪幼態麒麟種,以身飼魔,拯救天下。林求真:什麼?我就是只平平無奇的小比熊!聖主降臨,卻耽于風月,修士們口誅筆伐,都怪那藏在天宵宮中的絕世妖女。晏景策:胡說,她明明是祥瑞。1.黃色棉花糖和純情大魔王的戀愛故事!!陽光開朗看似純潔實則喜歡亂七八糟的女兒x看似邪魅絹狂兇神惡煞則純情戰神的魔王。2.在這個土狗遍地的修真界,小比熊最可愛!!!
第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兩天
“我的兒,快快過來,你怎麼穿得如此單薄?善行,把去年聖上賜的狐裘圍脖拿來戴上,這雪剛停,寒氣重,別一個個的不上心。”
梅貴妃忙把薛琳琅摟緊懷中,一雙勾人的美目熱切而關心,身旁的宮女還在整理她鬢間的珠釵,因著她突然的動作扯斷了幾根金貴的髮絲兒,正心驚膽戰呢,卻沒想到主子根本沒發現,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一大早的,梅貴妃就雪膚朱唇,宮妝精緻,雙垂鬢間珠光寶氣,流蘇搖晃,美得好似天上的神仙妃子。她的氣雲也與常人不同,是一株燦爛漂亮的梅花樹。
為了時刻容光煥發,梅貴妃每月在脂粉穿戴上花費的銀兩就不知多少數目,光是臉上擦的玫瑰珍珠粉都足夠平民老百姓過活一生,宮裡的月供哪裡夠她使用,前些日子她便私下與人聯絡在外放起了高利貸,這事薛琳琅自然是不知的。
“母妃,咳咳,孩兒一切都好,先用膳吧。”
薛琳琅對著梅貴妃露出一個乖巧的笑,親昵地坐在她的身邊。
他乃轉世而非奪舍,當真是從這美婦人肚子裡鑽出來的小孩。上輩子父母雙亡,他自小在師尊手底下教養著,這輩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份真心實意的母愛,自然珍惜至極。
要說這梅貴妃,未進宮前便是名動天下的大美人,打從進宮便恩寵不斷,僅僅兩月便懷上了龍胎,從此風光無兩,一路直升——
不過她養胎期間終究還是中了招,所以薛琳琅生下來就先天不足,患有哮喘,而她自己也不能再生育。
這宮裡面誰都知道五皇子殿下是梅貴妃的命,誰又都知道五皇子的命隨時過了今天沒明天。
梅貴妃就跟天下間所有癡妄的慈母一樣,不信自己的寶貝兒子陽壽有限,甚至以為薛琳琅在太學屢獲頭籌,比另外三個皇子有天賦多了,就算是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也不是不能圖謀。
故而她每日打扮得華美精緻,憑藉著一張絕色臉蛋哄得聖寵不斷,就是希望聖上能因著母親討喜的緣故能重視起病怏怏的天才兒子。
“怎麼才吃這麼點?淑妃的那只貓兒都比你吃得多。”
薛琳琅既吃不得紅肉,也沾不得油腥,喝了小半碗魚膾粥,撿了兩隻薄皮馬蹄蝦餃,便沒什麼胃口,無辜地望著自己的母妃。
梅貴妃蹙著精緻的眉尖兒,卻也不敢勉強薛琳琅吃得太多,上次強硬著些讓他多進了半碗粥,嘔得血都吐出來了,她生生哭了一宿。
她捏住狐裘圍脖兩邊的系帶,給兒子細細打了個漂亮的結:“在外記著把狐裘掖緊實些,路上地滑,當心摔著,藥也要時時帶好。”
“娘娘真是心疼壞了,小殿下上學堂坐專門的轎輦,哪用得著走路?就是靴底都不沾塵土的。”花琴笑道。
薛琳琅走到轎輦旁,天色一派晴朗,飄下撒鹽細雪,小卓子在身後撐起一把大紅的落梅玉骨傘,小寧子彎下腰為他做腳踏。
“小五?今個兒倒是趕巧,難得撞上你了。”
迎面走來的是周朝的大皇子薛灼,相貌平平,身量頗高,氣質斐然。
正和大皇子說話的是一位陌生的少年,生得劍眉星目,十分好看,外罩玄色鶴氅,腰配黑鞘金刀,通身的矜貴氣,此刻眉宇間充滿不耐。
“大皇兄?”
薛琳琅聞聲未動,而是淡淡瞥了過去,雪肌鴉發,鳳眸櫻唇,令人見之難忘。
天寒料峭,處處銀裝素裹,風雪之中,只他一人披了件猩紅斗篷,側目而視,兜帽邊緣一圈白絨絨的狐毛,正隨風微微飄動,更襯得那一張精緻的小臉清麗脫俗,成為天地之間獨一的絕色。
他倏忽眼尾低垂,睫羽輕顫,纖長烏黑的睫毛抖落下一片瑩瑩雪花,飄散空中,消逝不見。
饒是傲慢挑剔如謝凜也不由呆了一瞬,心跳漏一拍。
“咳咳。”
似是受了寒,薛琳琅以一方雪白絲帕掩唇低咳。
謝凜這才回過神,心想這病怏怏的五皇子真是全承襲了梅貴妃的驚人美貌,小小年紀便如此天人姿容,長大了豈不要成全京城姑娘的禍害?只可惜這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憔悴模樣叫人怪心疼的……
薛灼先為薛琳琅介紹道:“小五,這便是母后的親侄,謝將軍的兒子,大周朝最年輕的小侯爺謝凜。謝凜,還不快來拜見我五弟?他身子不好,我們就別站在這耽誤他了。”
因著薛琳琅身體虛弱,學業優秀,太學裡只他一人不上晨讀,晚半個時辰到學堂,所以通常來說,他們是遇不上的。
“大皇兄是為什麼事耽擱了嗎?”薛琳琅輕聲問。
“還不是這個臭小子!打人!”
說起這個,薛灼就一肚子氣,他也不過十五歲,只比弟弟們穩重些,而且薛琳琅素來沉靜,是個極好的傾聽者。
薛灼指著謝凜生氣道:“你說他打個尋常奴婢也就罷了,非去打張尚書的兒子,打得人家一隻眼都瞎掉,若不是謝將軍…唉!母后讓你跟著我到太學裡讀書,學學孔聖人的道理,你心不甘情不願地,還在這裡跟我鬥嘴!”
“大皇子殿下,我這不是跟著你去學堂了嗎,別罵了……”謝凜低低道。
薛灼看他突然忸怩作態有些好笑,戲謔道:“你這罵不認錯、打不落淚的天煞魔星,竟然也會害臊?”
謝凜忽然極快地瞥了一眼薛琳琅,耳尖有點紅:“這不是…五皇子殿下在看我嗎,留點臉、留點臉……我脾氣很好的,也不是那麼暴躁。”
“咳咳,無事,既然你以後要來太學讀書,我們便成了同窗,有的是時間慢慢瞭解對方。謝侯爺也不必稱我為殿下,喚我小五就是了。”
薛琳琅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有些乏累,禮節性地笑了笑,跟兩人道別後,轉身上了轎輦。
“等等,我叫你小五,你也叫我千原吧——”謝凜恍然回神。
自然沒有回應。
謝小侯爺望著雪中遠去的轎輦有些發愣。
薛璜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人走了,別看啦,想天天見我五弟,就給我認真上學去。人家可次次都是乾院小考的第一名,看不上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你想和他結交就得聽大哥我的。”
小侯爺回想起方才薛琳琅的笑顏,比他曾經守了一夜才施施然綻放的月曇還漂亮,越琢磨越是心癢。
“嘁,不就讀書嗎?能有多難?我上就是了。”
“還不准打架。”
“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另一邊,薛琳琅表面上閉目養神,實則在掐訣念咒,用靈氣溫養身體,忽然聽到小卓子問:“殿下似乎不太喜歡謝小侯爺?”
“可有什麼依據?”薛琳琅和他們素來親近,聽到他說出自己真實的心思,略微彎起唇角。
小卓子低聲道:“您方才表現得自然親切,旁人決計不會察覺什麼異樣,但我天天看著您,知您素來不愛說話,剛剛說了一大串,自然是為了快點擺脫他們。大皇子殿下不是頭一次見,所以……”
聽完他的話,薛琳琅歎息一聲:“你這樣的,才該去上學堂呀。想識字嗎?我請人教你。”
小卓子得了他的褒獎,又聽他說允許自己習字,立刻喜不自勝,嘴角咧到耳根子邊。他本就愛憐這個皎月清風似的五殿下,如今更是下定決心要在這深宮裡不惜性命,護人周全。
剛剛謝凜打量的時候,薛琳琅也在靜靜看他,只不過謝凜看的是姿容,他看的是氣雲。
謝凜頭上飄著一隻三角臉的赤狼,氣雲顏色偏紅,主凶的黑氣與主吉的金氣交錯,與尋常人已有了區別,紅氣主業孽,或成殺星,也可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梟雄。也不知是哪裡的孽障轉世,到人間來歷劫。
薛琳琅確實討厭他,故意傷人不說,還借著滔天權勢逃脫責罰,進宮讀書,長大後定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至於大皇兄,他的頭頂是一條吐信長蛇,氣雲顏色駁雜,這樣的人多疑善妒,心狠手辣,並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般光明磊落。想來,大皇兄定是要拉攏謝凜的。
薛琳琅心中兀自盤算,他的皇帝老爹如今有四位皇子,也就是說他頭上還有三個皇哥哥,個個不是省油的燈,謝皇后多年無出,在所有人看來,除了體弱多病的自己,其他三位皇子都有可能入主東宮。
可命運早將一切安排妥當,只有薛琳琅知道大周的真龍天子,那個帶領王朝走向輝煌的天選者到底是誰。
第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天
薛琳琅到太學的時候,晨讀已經結束,正好是休息的時間,學子們或說或笑,倒也熱鬧。
這太學是給皇親國戚讀書的地方,同時也招收重臣之子作為伴讀。
按照年齡,太學分為乾院和坤院,大皇子薛灼(十五歲)、二皇子薛煜(十四歲)皆在乾院,三皇子薛爍(十一歲)、五皇子薛琳琅(十歲)則在坤院。小班教學,一個院子也不過七八個學生,還沒有跟來的僕從多。
學堂裡很暖和,熏著淡淡的九衍香,於是薛琳琅解下斗篷,露出裡面雪白色的梅紋緙絲夾袍。
他默默坐到最後一排的位置,自己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捧在手心裡溫吞吞地喝著,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這群小公子們都被長輩叮囑過,知道五皇子體弱多病,一般沒什麼事也不敢找他,薛琳琅也樂得清閒。
門一推開,寒風吹著小雪進來,謝小侯爺也到了。
謝凜在門口望了一圈,看到薛琳琅時眼睛蹭地就亮起來,只覺得他可愛得要命,大步流星地走來,招呼著幾個侍從,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自然而然地占了薛琳琅右手邊的位置。
“小五?從今個兒起,我們就一起上學了。”
朱色錦袍的少年長臂一展,右手支著腦袋,盯著小殿下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薛琳琅蹙眉:“你怎麼讀坤院?”
謝凜今年可十四歲了,應該去乾院。
“啊……我之前都沒讀過什麼書,大字不識幾個,當然來這裡了,來這裡不好嗎?以後你幫我輔導功課。”
這傢伙倒還坦誠,笑嘻嘻地說自己是個文盲。
頭一次看留級都這麼高興的人。
薛琳琅在心裡無語了一陣:“小侯爺,咳咳,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你私下找先生請教吧,需要筆記的話,咳咳,倒是可以找我借。”
謝凜還欲再說,這時鐘聲響起,所有學生乖乖回到座位,準備上課。
平日裡的趙祭酒卻遲遲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生的學士。
學士說:“陛下召集太學所有的祭酒博士在太和殿議事,所以這堂課大家便自行溫書。另外,昨天小考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批改完畢的試卷待會發到各位手上。”
說完,他又頓了頓,看向薛琳琅:“這次小考的第一名依舊是五皇子殿下,大家要向他多多學習,五殿下的策論以民生為題,引經據典……”
一聽到祭酒們都不在,下面的小傢伙哪裡還有心思聽薛琳琅的文章寫得有多好,立刻喧鬧起來。
“這事我知道,肯定是因為仙人來了!估摸著馬上就要找我們看資質收徒弟呢!”有學生肯定地說。
“你說的是上衍宮?他們不是每三年都要到各國收徒嗎?也沒見哪次連陛下都驚動了,難不成這次有什麼特別的?”
“聽說上衍宮的道鈞師祖斬殺逆徒後得道飛升,香火愈加鼎盛,這百年來作惡的妖魔都少了許多,會不會是他來了?”
“白日做夢呢,那可是最最最厲害的大能,怎會輕易涉足凡間?”
有句話叫仙人撫我頂,授我以長生。可實際上修真哪有那般簡單?除非天賦異稟,普通人修仙也不過益壽延年,會幾個法術,還得清心寡欲,斷絕塵世關係,故而這些王公貴族中只特別有天賦的才去仙宮修行,就算得道成仙了也不得隨意插手凡塵間事。
不過上衍宮乃是修真界第一門派,千年基業,大能如雲,情況又有不同,各國都十分重視,這一次不知是什麼緣故,就連當今皇上都如此上心。
在周圍人交頭接耳議論時,薛琳琅卻陷入了回憶。
前世的裴焰……便是上衍宮道鈞師祖裴准親手斬殺的逆徒。
自裴焰有記憶起,裴准便對他甚是嚴苛,他也長成了他期望的模樣。可裴焰其實一直不喜斷情絕欲的無情道,那時的他明亮熾熱,只在師尊的強迫下違背本性地修行。這或許也是他們最終會勢同水火的一個伏筆吧。
變故生在他十九歲那年,剛得了玄焰仙君封號的裴焰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他輕敵地進入了傳說中的封魔秘境,差點身死其中,幸好得到一位修士的救助,才死裡逃生。
那時候的裴焰還不知道,這名化名蘇安晏的俊美修士正是封印千年的魔種。他只想著知恩圖報,便帶著蘇安晏回仙門療傷,蘇安晏一襲白衣,芝蘭玉樹,不久兩人就日久生情了。
修行無情道的裴准得知此事後怒不可遏,當著裴焰的面劈死他的心上人,裴焰憤然出走,從此命運發生驟然巨變。
就算後來裴焰終於得知蘇安晏是魔種,得知他當時只是利用自己恢復修為,得知他用假死離間他和師父的關係……也都已經晚了。
玄焰仙君不再,世間唯剩一隻名叫裴焰的惡鬼。
薛琳琅對裴准的心情挺複雜的,自己曾經轟轟烈烈恨過的人原來也不是那麼糟糕,上輩子死在他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如果裴准發現自己還在的話,那就完蛋了——
會不會直接把他搞得魂飛魄散?
“你在想什麼呢?”
薛琳琅回過神,看到的是自己的三皇兄薛爍。
三皇子薛爍只比薛琳琅年長一歲,生得杏眼菱唇,靈動可愛,白皙的膚色不像薛琳琅似的透著一股病態的憔悴,臉頰上有兩抹健康的紅暈,粉撲撲的,很討人喜歡。
他的頭頂上漂浮著一隻淡金色的小狐狸,顯示著他這輩子氣運不錯,若無差錯,應當心想事成,一帆風順。薛琳琅心裡是有些羡慕的。
“五弟,你可以把你的卷子給我看看麼?”
薛琳琅點點頭,遞了過去。
三皇子薛爍拿到薛琳琅的策論,細細看了半天,沒找到一絲錯處,撇撇嘴。
作為坤院的萬年老二,他天天上課都偷偷瞧薛琳琅,看這傢伙到底是為什麼成績這麼好。結果每次薛琳琅不是在喝水就是在發呆,哪裡像自己挑燈夜讀,那麼辛苦?偏偏就是這個病秧子回回第一!
還有,全太學只薛琳琅可以不用上晨讀,不用走路來上學,現在冬天越來越冷,他也想在暖和的被子裡多呆一會兒,坐著舒服的轎子來學堂啊!
薛爍忍不住轉過身再去看薛琳琅,這次他總算沒有發呆或者喝水了,似被新來的謝凜纏得有些苦惱,埋在桌子上裝睡。
那可是御賜金刀的謝小侯爺啊,母妃也讓他趁著機會多多結交,於將來有天大的好處,他們之前在御花園見過一面,這魔星太凶把他都嚇哭了……
現在卻對著薛琳琅殷勤討好。
薛爍咬著唇瓣,收回視線,心中有了計較。
這節課結束,薛琳琅便得進藥,他先天體寒,每隔一個時辰就要用養身的湯藥調養。前世的他除開受傷,從小到大都未曾生過病,現在想來,能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便就是上天極大的恩賜。
小卓子小心翼翼地把湯藥從茶水處提來,經過薛爍邊上時,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橫插一杠。
“啪!!!”
小卓子摔倒在地,可饒是這樣,他仍舊想著護住小主子的湯藥。
“嘶,你這個狗奴才,嚇到我了。”
一雙白色錦靴狀似慌亂地踩過他的手掌,瓷碗鋒利的碎片狠狠紮進手心,小卓子趴在地上嗚慘叫一聲,烏黑的中藥和著鮮血流了一地。
這聲響可謂驚天動地,屋子裡所有的人都看過來,只見三皇子站在旁邊,杏眼圓睜,皺起白皙的鼻頭,嫌棄地說:“哎呀,這藥好臭哦,快叫人來打掃。”
“小卓子,你快去處理傷口。”
薛琳琅忙去看小卓子的傷勢,幾塊碎瓷插在他的掌心,輕輕一拔,他就疼得呲牙咧嘴。
“奴婢沒事……只是這藥恐怕得重新煎了,不知道趕不趕得及,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
薛琳琅打斷他:“不,不是你的錯,是薛爍故意的。”
說完他定定地看向一臉無辜的薛爍,薛爍被震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五弟,你怎的為一個奴才生氣我的氣來了?才多大點事,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小卓子都快哭了:“這可是小殿下的藥啊,不按時吃的話——”
“哼,你身體這麼弱,離不開湯藥就在梅香宮裡好好養著嘛,要讀又不好好讀,每日不上晨讀,又坐轎子來學堂,我看著心疼啊。”
薛爍笑得可愛極了,話語裡還是繞不過這兩項自己得不到的特權。
薛琳琅怎會不知他這點小心思,反唇相譏:“我雖體弱,卻不曾耽誤過學業,三皇兄若有任何意見,不如等到考過我之後再來指點?兀自在那裡酸辛嫉妒,我看著,咳咳,也很心疼。”
“你!”
這真是輕而易舉戳到薛爍的死穴,那無辜的神情險些維持不住,他貌似不經意地拂袖,薛琳琅的滿分試卷輕飄飄落到一灘污水裡,字跡模糊不見。
他冷笑道:“五皇弟,我若是你,便不會這般努力在太學出風頭,占頭名。畢竟你越是出息厲害,梅貴妃娘娘想到你的身子,心裡就越是不甘苦痛,既然活不長就不要——啊!!”
薛爍話未說完,只見一頭紅色身影沖上前去,把他狠狠摁倒在地,砰砰砰一頓拳頭伺候,打得三皇子哇哇直哭。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神情狠戾的少年又是一拳頭砸在他的鼻子上。
“啊!”
“打的就是你這個小兔崽子!”
薛爍捂住酸痛的鼻子,飆出眼淚來:“謝凜你是不是瘋了!!哇嗚!好疼!母妃救命!母妃救命!”
“道歉!聽到沒?我讓你跟小五道歉!”
“嗚哇!我沒錯!我就是沒錯!你們兩個夥同一起欺負我!我等會就去告祭酒!告父皇!”
兩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在地上扭打起來,不,應該說是謝凜把薛爍單方面追得滿地打滾,此情此景從未見過,周圍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應過來。
“不好了!三皇子和謝侯爺為了五皇子打起來了!”
“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祭酒呢!祭酒呢!快點來人攔住謝凜啊!”
祭酒博士們都不在,這群小公子們驚慌失措,侍從們哪敢動手。
薛琳琅也沒有湊上去勸架,謝凜打得眼尾發紅,他自個兒湊上去不小心挨上一拳,估計就要嗝屁。
他看向幾個侍從,吩咐道:“你們去隔壁找大皇兄和二皇兄,請他們趕快過來。”
侍從們見薛琳琅鳳眸清亮,神情冷靜,不由心中大定,感激地看他一眼,全然聽他的話,忙不迭地跑出去找救星。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的謝凜:不打了,說什麼也不打了。這一章的謝凜:敢欺負我的小五,打死你個龜孫!關於太監的自稱,百度了一下:“太監自稱奴婢,因為皇宮裡只有皇帝一個男人,太監自稱奴才,豈不是宮中有2個男人,所以太監閹割了,他們就不是男人,所以他們自稱奴婢,也是對皇帝的尊敬。清代後改稱奴才。”
第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天
“謝凜啊謝凜!又是你!你到底要幹什麼?翻天嗎?!”
薛灼頭疼地看著眼前的“兵荒馬亂”,恨不得把謝凜這個小祖宗趕出皇宮,一個時辰前才說好絕對不惹禍,現在居然又把他的弟弟打了!這讓他怎麼到母后面前交代?
朱紅錦袍的小霸王眉目狠戾,不服氣道:“明明是他先——”
“大皇兄,二皇兄,謝凜打我,快把我打死了,好疼啊,爍兒好疼啊,嗚嗚嗚……”
薛爍一看到兩位哥哥,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委屈極了,抱著大皇子的腿不撒手,兩隻漂亮的杏眼裡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落,白皙的小臉哭得緋紅,我見猶憐的模樣。
薛琳琅沒急著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二皇子薛煜。
二皇子薛煜無疑是全京城最英俊最出色的天之驕子,著一身錦白色織金長袍,身姿頎長,龍章鳳姿,眼角眉梢,萬般風流。
其實每次薛煜一出場,薛琳琅都會忍不住看他,倒不是因為這個二哥生得俊,而是薛煜頭頂那朵金光閃閃的真龍祥雲在他的眼裡太閃耀了!簡直就像人群中一個發光的小太陽,那光芒,那色彩,離得太近他都覺得刺眼。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真龍托生,氣運所在!
薛爍那只淡金色的小狐狸在他面前猶如輝月前一點螢火,幾乎不足為提了。
前面已經說過,薛琳琅的靈通眼來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怎麼關掉,故而每次看薛煜的時候,都要忍不住眯起眼睛,這種奇怪的表現不知何時引起了薛煜的注意,故而也對薛琳琅格外關注。
薛煜一進來就注意到小五眯著眼睛淚眼汪汪(因為太閃)地看著自己,心想真是可憐可愛極了,料定他絕對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皇兄……二皇兄…爍兒被謝凜欺負了…”
薛爍抱完大皇兄的腿,還想來抱他的,不知為何看到那雙黑涼涼的狹長眼睛,仿佛洞察一切,頓時失去勇氣,打了個哭嗝。
薛灼罵不動天不怕地不怕的謝凜,也不敢真動他,看薛琳琅安安靜靜是個好拿捏的,劈頭蓋臉一頓訓斥:“還有你也是,小五!你平常那麼乖,怎麼現在也跟著謝凜這個混不吝的瞎攪和,你看看你們把太學鬧成什麼樣了?像什麼話!”
“咳咳,大皇兄莫要急著責…問咳咳…咳…三皇兄故意為難我,打翻了我的湯藥咳…”
薛琳琅想為自己辯解,沒按時喝藥的後遺症上來了,他說幾個字便要停下來喘息一會兒,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喉嚨又癢又疼,嗓子眼裡都是血腥氣。
“嗚嗚嗚我只是不小心把腳伸出去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五弟肯定很喜歡那個奴婢,我也很抱歉,但也不應該把我讓謝凜把我打成這樣啊!嗚嗚嗚…好疼…嗚嗚嗚……”
薛爍哭得可憐又響亮,把薛琳琅完全打斷了。
果然,薛灼不悅地皺起眉:“再心疼一個奴婢,那也是奴婢,怎麼能和皇子相比?爍兒,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因為奴才,為難自己的哥哥,這事是他薛琳琅的不對。”
“皇兄,此事不能如此輕易便下決斷,還是問問坤班院裡的學子再做定奪吧。”
二皇子薛煜把薛琳琅周身細細查看了一番,確認他身上沒受傷後,開始琢磨著怎麼把幼弟從這件事裡摘出去,他這人護短,特別護著他的五弟,當下打定主意,這鍋得讓謝凜背完。
薛灼冷哼一聲:“怎麼,老二,你覺得我處理的方式有問題?”
不論前朝後朝,人人都拿兩個年長的皇子作比較,薛煜生得比他好看,學業比他優秀,前些日子父皇還特准他到禦書房幫著處理政事,薛灼心中嫉妒難耐,現在聽到薛煜幫薛琳琅說話,自然以為他在眼前炫耀。
“大哥愛惜爍兒自然是好的,但凡事講究個公平,爍兒哭得委屈,是我們的弟弟,琳琅不哭不鬧,就不是我們的弟弟了嗎?”薛煜面上謙遜有禮,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有如春風拂面,單看相貌情態,便把大皇子比了下去。
“嗚嗚嗚,嗚嗚嗚,兩位哥哥不要為爍兒吵起來,是爍兒的錯,不該為難琳琅,我到底年長一歲,無論如何都應該讓著他!”
三皇子急忙打斷兩位哥哥的爭執,哭哭啼啼地摸著眼淚,嘴上說著不計較,那委屈的淚花兒卻越抹越多,眼眶哭得通紅,叫人心生同情與憐惜。
“瞎說什麼呢,你就是太乖巧了,你只比他大一歲,讓什麼讓,有什麼委屈就要說出來!”薛灼就吃這套,心都被哭軟了。
薛琳琅看得嘖嘖稱奇,眼中滿是探究。
真是厲害啊,薛爍怎麼這麼能哭,難道是水做的嗎?很久以前也有只紅毛的小狐狸抱著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眼前流眼淚,毛尾巴都被淚水打濕了還是停不下來,和薛爍一樣,明明沒有委屈,卻也能哭出天大的委屈。
他以前和薛灼一般看不透這些晶瑩的淚珠,現在只覺得好笑。
小甯子為薛琳琅急得心焦火燎,結果自家的小殿下竟然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冷冷地看著,像個局外人似的,他只得做口型道:“殿下,你也哭啊,再不哭所有同情都被三皇子奪走了!哭啊!!”
唔……
薛琳琅明白他的意思,但著實有些苦惱,他現在雖然比薛爍小上一歲,神魂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成年人,為了小孩子間的打架鬥毆,當著這麼多人哇哇大哭,撒嬌扮乖,他……
真的哭不出來。
“別擔心,有二哥在。”
薛琳琅肩上一沉,向上看去,原來是薛煜安慰地注視著他,那雙深沉的狹長黑眸恍如日頭下灼目的黑曜石,給人安定的力量。
薛煜派人把坤院的學子與侍從找來,細細盤問。其中既有說實話的,也有和三皇子交好幫著撒謊的,各執一詞,難以分辨。薛煜把兩份截然不同的證詞呈到薛灼的眼前,雖不能證明薛琳琅無錯,但看也得出薛爍不是個省油的燈。
薛灼捏著那幾張薄紙,面沉如水:“罷了,謝凜、小五你們向爍兒賠個不是,我便不做其他懲罰。”
薛爍一聽只賠個不是,登時氣得要死,他被謝凜和薛琳琅欺負成這樣怎麼能只道個歉呢?!
“嗚嗚嗚…嗚嗚嗚……”
薛爍繼續哭個不停,忽然腿腳一軟倒在地上。
薛灼忙問:“這是怎麼了?哪裡受傷了?”
薛煜也蹙眉望去。
“操!你裝什麼裝!”
謝凜忍無可忍,嚶嚶嚶嗚嗚嗚,什麼破玩意兒,哭得他拳頭都硬了,他沖上去抓住薛爍瘦弱的肩膀又要行兇。
“嗚啊!謝凜又要打我!皇兄救命!皇兄救命!”薛爍眼中難掩得意。
這下連薛煜也動怒了:“這謝凜怎麼回事?動不動就打人?”
“胡鬧!把他拿下!”
勝帝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來了,正好看到謝凜打人的一幕,龍顏大怒,立刻呵住他。
“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太學院裡齊刷刷跪了一地的人,方才還鬧得不可開交的場面立刻寂靜無聲。
勝帝是個長相威武的中年男人,下巴堅毅,不怒自威,身著明黃色團龍圓袍,頭戴雙龍搶珠翼善冠,一條淡金色的老龍靜靜盤旋其上,光輝不再,氣勢猶存。
“這是怎麼回事?太學是讀書治學的地方,你們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嗚嗚…父皇…嗚嗚嗚父皇……不要責罰五弟,五弟素來體弱,做哥哥的讓著他也是常有的事……”
薛爍的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潑灑著,當真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勝帝見乖巧嬌憨的三兒子哭成這副可憐模樣,沉著臉色詢問緣由,薛灼搶在薛煜之前按照自己的聽聞回答,薛爍又配合地落下幾滴晶瑩的眼淚。
勝帝冷冷看了薛琳琅一眼,倒沒有急著處理他。
“謝凜,那日你小小年紀便在圍場獵得雪狐,朕欣賞你的才能賜你金刀,現在你逞兇鬥狠,欺淩幼小,朕今日就要把這恩寵收回。”
帶刀進宮,這是何等的榮寵,謝林最喜歡的便是這把黑鞘金刀,時時帶在身邊,金鱗衛來取刀時,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死死地抓住刀身,手指被侍衛們一根根掰開才鬆手。
“把他給朕帶下去!嚴加看管!他如果再惹是生非,朕一個一個治你們的罪!”
薛煜正想再上前來,加一把火把這件事的責任都推到謝凜身上,這樣就不用連累到自己的五弟。
誰知從不認錯的謝小侯爺在失去金刀之後反而分外平靜,眉目間雖仍有戾氣浮動,語氣卻難得的恭敬。
“陛下,此事全是謝凜一人的過錯,與五皇子無關,還望明察。”
說完,他帶著殺氣瞪了薛爍一眼。
薛爍正美滋滋地看他們栽跟頭的熱鬧,被這突如其來的眼刀子嚇得倒退幾步,臉色蒼白,心裡有些忐忑自己今天因為嫉妒薛琳琅,因小失大,是不是惹上了一個極可怕的角色?
“行了,退下吧。”
小霸王難得聽話地被人帶下去,金鱗衛看他如此配合,不由得松了口氣,這位爺鬧起來真是太可怕了。
勝帝轉頭看向薛琳琅,眼含失望:“謝凜竟還護著你,我看你平日是個老實的,怎的學著別人拉幫結派?鬧得太學院雞犬不寧!裴仙師遠道而來,傳道授業,乃是大周之榮幸,好好一個太學,被你們弄得人仰馬翻,朕憐你病弱,予你特權,現在看來倒是沒有這個必要,以後你也跟著早起晨讀,那轎輦也不必坐了!”
如此嚴厲的斥責,全場寂靜無聲,落針可聞,薛爍擦擦眼淚,隱藏掉眼中的得意之色。
薛琳琅卻沒有回話。
他已然愣在原地。
在勝帝旁邊,眾星拱月的男人長著他兩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裴准……
他曾經的師尊。
第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天
薛琳琅已不太記得師尊殺他時的神情,那段本該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的記憶像是隔著一層渺渺雲霧,猶如水中望月、鏡裡窺花般朦朧不清。
他反而最記得數百年前,魏國萬梅山寒冬凜冽,十萬赤膽忠誠的將士死不瞑目,怨氣沖天,化為鬼王,不入輪回。
裴焰本奉命剿滅,卻在得知賊子為一己私利惑亂朝綱的真相後,直上京師揮劍斬佞臣,為張家軍洗刷冤屈,惹得修真界與凡間沸沸揚揚。
當時他年輕氣盛,自以為修士之力撼天動地,插手朝堂算不得什麼大事,但他的師尊裴准卻雷霆大怒,從淩霄之上連劈九道驚雷打散鬼王魂魄,更是把裴焰抓起來示眾懲罰——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道天神鞭啊,當著十二仙門的面把他打得奄奄一息,遍體鱗傷,修為都掉了一個境界。
“尊上,不能再打了!這一鞭打下去,阿焰就從煉虛打落化神了!弟子求您——”那是他的摯友何素蓮在為他求情。
“阿蓮!不准求他!”
裴焰渾身浴血,墨發淩亂,素來纖塵不染的白衣全是觸目驚心的鮮血,神情卻一如既往的倔強。
“逆徒裴焰,你可認錯?”
他被一把冰冷的銀白鞭柄挑起下巴,對上那雙寒星冰河般的凜冽眼眸。
“咳咳……鋤奸懲惡,為冤死的張家軍討回公道,為黎民百姓討回公正,咳咳…弟子有何錯?”
道鈞師祖聞言不怒反笑,頭頂劫雲陣陣,電閃雷鳴,狂風吹亂雪白衣袍與如瀑墨發,他手中的天神鞭通體銀白,有如長蛇一般纏繞著萬千紫電。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皆有氣雲,我等只袖手旁觀,靜侯其變,不得隨意插手,不得逆天而行。”
“袖手旁觀?靜候其變?”裴焰的眼眸明亮如火,身受重傷仍步步緊逼,“倘若有一日,師尊所在意的人事物,在天道之下不得不死,不得不毀滅,您又當如何?也會如現在這般,事不關己,甚至拿起天神鞭親手送他們魂飛魄散嗎?”
“放肆!裴焰你竟敢質問尊長!你還想不想呆在上衍宮!”上衍宮的長老厲聲呵斥。
裴焰卻不理他,靈田內玄火愈來愈亮,連血液都似乎在沸騰燃燒,他閉上眼,意識漸漸模糊,但聽得見身旁人的驚呼:“他的血在燃燒!裴焰!你在幹什麼!難不成要欺師滅祖?!”
凡鮮血流過之處盡成怒放紅蓮,綻放無窮無盡的生命力,釋放融金化鐵的驚人熱量,對抗雲端轟隆不斷的天雷。
白衣劍修踉蹌站起,自右邊掌心傷口生出一把通體帶火的血色長劍。
霎時間,劍指雷雲,引火直上,天地之間爆開一朵紫電血花。
“師尊!你為何不回答?那就讓弟子用焰靈問一問你什麼叫做天命不可違罷!”
轟!
千萬道電光將仙罰台照得通白雪亮,在場的人無一倖免感覺胸口被重擊數拳,處於風暴中心的裴焰更是在這摧枯拉朽的神力下嘔出一口血,血液凝成的長劍也化作無數的紅蓮花瓣飄散風中。
“你……”
徒弟蒼白到沒有血色的臉映入裴准的眼眸,那無情無欲的面具上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縫。
裴焰的血落到道祖雪白的衣袍上仍不停燃燒,火焰燒不透冰絲綃,卻在上面留下焦黑的印記。
裴准神色複雜地盯著白色衣袍的污點,他毫無雜質的心似乎無可避免地沾上世俗的塵埃了——
那是他徒弟的血,永遠也無法洗濯乾淨。
“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規矩,人間有人間的章法。為師平日教你的,看來你都沒記住。”
道鈞師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那雙狹長清冽的眸子已無其他感情,他用指腹摩挲著鞭柄。
“這次便打得你永生難忘罷。”
還真是永生難忘,薛琳琅都轉世了還記得那股疼,好像裴准用鑽心刺骨的疼痛給他靈魂打了烙印似的。
“好你個薛琳琅,朕在訓你,你卻在這裡發呆!”勝帝勃然大怒,一臉陰沉地看著他。
薛琳琅有如當頭淋了一盆冷水,猛地回過神來。
“陛下。”
這道聲線清亮透徹,月光下沁過湖水的劍刃才有這般質地。
仙人一開口,眾人都望了過去。
許是入鄉隨俗,裴准今日著一身廣袖窄腰的雪白道袍,墨發輕輕披散於背,面容俊美絕倫,神情無喜無悲,天人姿容,不過如此,恍惚間似乎看到他背後盈盈融融的光暈。
所有人都仿佛被這漩渦般的魅力蠱惑似的,屏息凝視,連薛爍都愣愣地,打了個哭嗝,心想這世間還有這麼風光霽月的男子,竟把最出色的二哥都比了下去。
勝帝慚愧道:“犬子無能,在裴仙師面前出醜了。”
難以想像說這話的是堂堂的人間帝王,不過對象若是裴准那便一點兒也不奇怪。
別說是區區人間帝王,就連魔主妖王鬼王那些一界之主跟裴准過招時,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受不受得起他的天雷。
周圍的大臣們都是人精,一聽這話暗自猜想這本來就不得寵的病弱五皇子以後的日子恐怕要不好過了,沒准還要連累到自己的母妃失寵。
“無妨,本尊眼裡素來容不得沙子,看不得冤枉,方才到底哪位皇子才是挑事的人,一看便知。”
裴仙師說罷,寫意風流似的用食指在半空中輕畫幾筆,虛空裡漾起層層淺金的靈光。
眾人便見無數絲縷狀的飛塵如遊魚般在眼前浮動,奇幻奧妙,深不可測,凝聚成了一個個淡金色的人像,還原出了方才坤院裡發生的一切。
——“五弟,你怎的為了一個奴才生氣我的氣來了?才多大點事,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身體這麼弱,離不開湯藥就在梅香宮裡好好養著嘛,要讀又不好好讀,每日不上晨讀,又坐轎子來學堂,我看著心疼啊。”
——“五皇弟,我若是你,便不會這般努力在太學出風頭,占頭名。畢竟你越是出息厲害,梅貴妃娘娘想到你的身子,心裡便越是不甘苦痛,既然活不長就不要——啊!!”
裴准用靈術還原出了方才坤院所發生的一切,靈塵幻化成的小人把剛才薛爍趾高氣昂、刁蠻任性的模樣演繹得活靈活現,如果倒楣的主角不是薛爍,他可能還會快活地笑起來。
薛爍的臉越來越白,幾乎沒有血色,帶著哭腔囁嚅道:“父皇我、我——”
勝帝惱怒地看他一眼,薛爍素來懂事的形象在他心裡打了折扣。
“明知道琳琅有病在身,還故意刁難。有你這麼當兄長的嗎?當面扮好裝乖,背後囂張跋扈,珍妃到底是怎麼教導你的!從明天起你給我搬到坤甯宮去,讓皇后好好管教管教你!”
“不要啊父皇不要啊,兒臣知錯了,兒臣不想離開母妃身邊,求求你了父皇!!”
薛爍跪在地上,一聽到要被帶到活死人似的皇后身邊管教,哭得驚天動地,絲毫不顧形象。他之前有心眼地哭,那就一個梨花帶雨惹人憐,現在顧不了那麼多,小臉哭得通紅,杏眼腫得像兩隻核桃,只換得勝帝冷淡的一眼。
“把他給我帶下去!閉門思過!”
“父皇!嗚嗚嗚…!兒臣知錯了!兒臣向五弟道歉!兒臣向五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薛爍被侍衛和太監拖了下去,哭聲漸遠,這個時候道歉早就晚了。
“還哭…真會裝啊。”
不知是哪個學子悄悄嘟囔了一句。
這倒不是裝的了,只是哭得多了,再沒有人信了。薛琳琅在心裡感歎。
勝帝知道自己冤枉了薛琳琅,好言安慰幾句,收回了剛才的懲罰,不過謝凜的金刀收了便收了,已無再賜的可能。
雖說薛琳琅此番有被這小霸王連累的感覺,但畢竟他是為了他才出頭,心裡想著還是得抽個時間去看看謝凜。
“我幫你找回了公道,怎的不謝我?”裴仙師忽然問他。
“咳咳,多謝裴仙師為琳琅主持公道。”
薛琳琅客套地道謝,語氣恭恭敬敬挑不出錯,卻冷淡疏離到了極致。
似乎不太滿意他這樣的反應,裴准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薛琳琅最是知道這人的秉性的,無邊風月是假,無情刻薄是真,他手指縫裡漏一絲雷,能叫十萬妖魔哭著再逃五百年。
再說了,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規矩,人間有人間的章法,隨意插手可是要生孽業的……
所以師尊,你這是在幹什麼?
可不管你想幹什麼,你我的師徒緣分已盡,前世的裴焰已死,如今天地之間只有一個叫薛琳琅的廢物小皇子罷了。
薛琳琅想移開視線不看裴准,又意識到現在就沒有人不盯著這位絕代風華的仙人猜測,他故意躲避反而奇怪,這麼一想就昂首挺胸、眼睛不眨地看過去——
他看不到裴准的氣雲,這也是應該的,靈通眼只看芸芸眾生,聽說裴准在殺他之後證道成功,已然白日飛升,超脫塵世了。
若裴准有氣雲,會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薛琳琅暗暗猜想,估計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洪水猛獸吧?
這時又聽到裴准說:“此次我來大周尋我命中註定的徒弟,現在已經找到與我有緣的那個孩子了。”
那仙人輕移步伐,走向三位皇子身邊。
勝帝驚訝道:“如此之快……”
陪同的王公大臣們也不由得露出驚奇的神情,暗自猜測到底是誰那麼幸運能與淩霄之上的仙尊有緣?
是芝蘭玉樹的二皇子?還是踏實質樸的大皇子?其實若不是三皇子太過鬧騰,憑藉那副冰雪可愛的模樣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下意識地排除了薛琳琅的可能性,畢竟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先天不足還說明此人運勢不好,既然氣運不佳,怎會有緣分被天上的仙人收了去?
第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六天
站在原地的三位皇子心思各有不同。
薛灼想著若此番被仙人看上,豈不是要捨棄凡間的榮華富貴到仙界修行?這皇位就要輕易落到老二手上了豈不可惜——
他這心思被外人知道了,定要嘲笑他是個沒眼見沒出息的井底之蛙,那可是修真界第一大佬裴准哎,與這種大能的機緣怎是人間小小的皇位可以相提並論的?
薛煜則在想看父皇對裴仙師的態度,便知眼前的是個了不起的大能,若真有幸得到他的賞識,且不說去不去得成,這絕好的名聲肯定是傳出去了,無論如何是件好事。
薛琳琅低下頭,他的想法最簡單,心裡嗚呼哀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別選我別選我別選我……我就是個小廢物,病秧子,不中用的,和你也沒緣,一點也沒有!
再說了,如今裴准貴為仙人,想要收徒什麼出類拔萃的好苗子沒有?何必找他這麼一個沒天賦沒氣運的倒楣蛋?一定選不到他!
“與我有緣的人便是……”
裴准的語速好像在故意折磨人一樣,纖長白皙的指尖在三個皇子之間移來移去,薛琳琅的心也隨之惴惴不安地跳動著。
“他。”
薛琳琅猛然抬起頭,恰好與裴准對上視線,那白衣墨發的仙人盯著他倏忽一笑,清冷的姿容有如初春的冰山雪原,從了無生機的冰寒之中竟然生出了些暖意的春色——
這本是極清雅逼人的姿容,任誰看了都心旌搖曳,薛琳琅的表情卻像吃了大便一樣僵硬,飛快低下頭看自己的靴子。嗯,上面的繡花真精巧。
裴准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神色隱隱有些不爽。
“竟然是五皇子殿下!”
“裴仙師竟然看上了他!”
“五皇子殿下除開身子弱些,其實也……”
猶如沸水中投入一顆石子,群臣炸開了鍋,勝帝疑惑,薛灼震驚,薛煜倒是以恭喜的神色看向薛琳琅。仙尊收徒,無論中意誰,都是興起國運的大好事,眾人們接受了這件事後,恨不得馬上把五皇子送上裴仙師的身邊。
薛琳琅:“……”
他前世墮魔可是死在裴准手上,要是被他發現裴焰根本沒死,還保留著所有的記憶,他的下場豈不是很慘?
裴焰已經修過幾百年的仙了,用過最鋒利的神劍,斬過最嗜血的妖魔,喝過最香醇的美酒,見過最絢麗的風光,緣何還要再去吃一回上衍宮修行的苦?再去見一見前世那些冤家?
最重要的是,他走了,母妃怎麼辦?雖說他入了仙山,後宮中不會再敢有人對她出手,但母妃已無生育的可能,難道自此平生便要在深宮中一人孤苦度日了?這叫他如何忍心!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於是身嬌體弱的小皇子忽然一臉堅定地咬咬牙:“我、我不想去……”
他這話一出口,竊竊私語的聲音全都聽了,院裡的大臣、學子和侍從太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這麼天大的好事,能被上衍宮的尊長收入門下,這個病怏怏的五皇子竟然說他不願意?!
“小傢伙,你知道跟著我修行,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嗎?”
裴准沒料到會被拒絕,難得蹲下身子與薛琳琅視線平齊,抓住他的肩膀不讓人輕易逃脫。
“這樣的好事讓給別人吧……我不去……”小皇子固執地搖頭。
誰也猜不透裴仙師到底在想什麼,只見他手上忽然變出一根銀白色的長鞭,隱隱有紫電雷光環繞,頗為苦惱地說:“看來不給你看看真本事,你是不會跟我走了。”
喪心病狂!竟然這就要動手了!!
薛琳琅一看到這天神鞭,渾身寒毛豎立,只覺得驚悚!!他前世吃鞭子可吃得太多了!這輩子休想再讓他吃鞭子!!
腦海中電閃雷鳴的一瞬間,白色的電光忽然把薛爍那張哭鬧不止的臉照亮,薛琳琅頓時有了靈感!
“嗚嗚嗚嗚…不要…我不要修仙…嗚嗚嗚……嗚嗚…”
他媽的,根本不用醞釀,薛琳琅在裴准懷裡哇地一聲大哭出來,他從來沒這麼大哭過,此時卻好像要把兩輩子積攢的苦楚和委屈通通發洩出來。
晶瑩清澈的淚水兒順著白皙的肌膚滑落,留下濕漉漉、晶亮亮的水痕,他整個人猶如雨中瓊花在枝頭簌簌地發抖。
“你、你怎麼哭了?”
看著眼淚嘩嘩的小皇子,裴仙師竟然有些手足無措,蹙著眉頭不知如何安慰。
薛琳琅透過淚眼朦朧的睫羽偷偷覷了裴准一眼。
咦,有用?
那,再多哭點。
這種時候他也不計較過於親密的距離了,就被裴准擁在一襲冷香的懷抱裡眼淚越抹越多。
“嗚嗚嗚…嗚嗚嗚……父皇…兒臣不要離開母妃…嗚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哭著哭著猛烈咳嗽起來,這可不是像薛爍那般裝的,而是當真咳得令人心疼,令人難過。
“父皇……我不要跟這個叔叔走……咳咳……父皇…”
他側過頭用無比可憐的眼神望著勝帝,濃密纖長的睫毛上還懸著盈盈水珠,臉頰因為不停的咳嗽,出現幾抹淡淡粉嫩,唇瓣也呈現高燒似的殷紅,像抹了女子的口脂似的,倒是難得給他憔悴的病容增添幾分血色,叫人想起塵世第一支初開桃花,美得驚心動魄。
勝帝一愣,再多責怪的話語都說不出口。
在場的大人們都忍不住露出憐惜和可憐的神色,薛灼好像才意識到平日裡懂事乖巧的五弟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孩,薛煜更是眼含心疼地望著那抹哭泣的身影,若不是估計裴准,估計都要衝過去安慰薛琳琅了。
一時間,薛爍從前可憐可愛、冰雪聰明的樣子忽然變得刁蠻任性,他們竟發現這一向冷靜的五皇子哭起來更叫人心疼得無法自抑。
是啊,明明五皇子才是平日最安靜、最乖巧、最可憐的孩子,那麼嚴重的病症,那麼多的苦藥,從小到大愣是沒哭過幾次,如今一哭,真真是叫人從心底裡憐愛。
“父皇,五弟還年幼,依戀母妃是人之常情,還請不要責怪他。”薛煜掙脫丞相二子的手,為薛琳琅求情。
薛灼雖為出頭,神色也有幾分不忍。
勝帝素來喜歡這個出色的兒子,加上幼子實在哭得叫人心軟,面上出現猶豫的神色。
還有一點,他也想不通為什麼裴准好端端地會選他最不優秀最是病弱的五子,萬一帶回仙山修行一無是處,會不會連累到大周?
薛琳琅聞言頗為感動地望過去,心想他父皇和二哥心裡真的有他,腦袋卻忽然被一隻大手轉過來,再次對上裴准狹長清冽的雙眸。
“不准在我懷裡看其他人。”
那是心疼他的二哥和父皇!
薛琳琅好想翻個白眼,他這個師父還是和從前一樣霸道固執且不講理。
“嗚嗚嗚……嗚嗚……叔叔壞……怪叔叔凶我……嚶嚶嚶…”
他的眼淚水都快把裴准肩頭的布料哭濕了。
裴准凶巴巴地捏住他的臉蛋:“你再叫我一聲怪叔叔?”
怪叔叔怪叔叔怪叔叔!年紀四位數的怪叔叔!他現在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呢!
“我……”
薛琳琅剛想開口,腦子就像被鐵榔頭重重砸了一下,視野也出現了猛烈的斷片。
他張張嘴,發出呵呵的氣音,眼前一黑,在潮水般席捲而來的痛楚中暈了過去。
“阿焰!”
“小五!”
“五皇子殿下!”
旁邊的小寧子終於忍不住為自家的主子叫屈:“小殿下被鬧得都沒吃上藥,他不吃藥是不行的,現在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裴准隱在袖袍中的手死死攢緊,閉了閉眼,最後按住他纖細的手腕輸送陣陣淡金色的靈氣。
“還不快傳太醫?”勝帝緊皺眉頭,心中還是有些後悔之前斥責了一番病弱的小兒子。
“唉,五皇子素來體弱,受不起折騰,修仙之途不適合他啊……”
“等等,剛才裴仙師可是叫他一聲阿焰,他怎的知五皇子殿下廢棄的真名?”
“所以說仙人就是仙人嘛。”
薛琳琅被太監移進了溫暖的室內,御醫匆忙趕到,把脈之後驚奇一聲。
按理來說在經過錯過服藥、耗費體力和驚疑不定之後,五皇子內耗過大,病情惡化,很有可能折在今天(這倒是和薛琳琅頭頂的雷劫不謀而合),沒想到現在體內卻平穩安定,似有恢復之意。
屏風之外。
勝帝眼含歉意地望著沉默的裴准:“仙師……你方才也看到了,五子體弱,怕是難赴仙界修行。大周天資卓越的孩子不在少數,明日朕便下令全國擢選,別說是收徒,就算是去仙界當個小侍也是他們天大的福氣。”
裴仙師背對著一國的皇帝,看向雕花的窗外。
不知哪裡來的烏雲遮了空明的天幕,寒風漸起,溫度驟降,大雪飄落,似是天公用無情無欲的白色掩蓋掉世間的一切,空氣中彌漫著寒冷的氣息。
半響後,仙人似是歎息似是無奈:“可這世間於我,只有這麼一個薛琳琅了……”
說罷他轉身離去,竟是進入屏風之後,守在昏迷不醒的小皇子身邊。
勝帝看向窗外,天光乍泄,烏雲初開,那淹沒一切的大雪已然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我哭了。我裝的。這輩子不吃師父的鞭子,那就吃………
第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七天
“呃…唔…我不是妖怪…我不是…我不是!!”
也不知床榻上的小少年被什麼可怕的夢魘折磨,緊蹙著秀氣的眉頭,連挺翹的鼻尖滲出細密晶瑩的水珠。
半夢半醒間,薛琳琅恍惚被雷電擊中,低低呻/吟一聲,驀然睜開眼來,沒先忙著動,而是半闔著眼睛保持原狀,先確認周圍確實沒人,才緩緩立起身體,環視這個陌生的地方。
映入眼簾的宮殿清幽雅致,光線黯淡,只遠處幾案上擺著兩盞方形宮燈,暖黃的燭光柔柔鋪灑在雪色纖毛厚毯,寂靜無聲。
這哪?
父皇,二哥,大哥,你們這就把我賣給裴准了?
薛琳琅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已不是太學裡的那身錦袍,而是輕柔質地的雪白單衣,極輕極薄,卻十分保暖,原來衣服的胸口處用金絲銀線繡著一個精緻的法陣,時刻散發著熨帖的熱度。
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清新濕潤的空氣隨之而入,這宮殿竟是修建在湖面之上,視線落在遠處,還能看見夕陽西下,金黃色的琉璃屋脊在落日餘暉中熠熠生彩。
小殿下松了一口氣,他還在皇宮裡,這應當是裴准臨時的住處,不愧是上衍宮,好大的手筆。
“咦?這不是……”
薛琳琅不由得在一副金裱玉軸的畫像面前站定,盯著畫中男子熟悉的面容,怔愣出神,仿佛大夢初醒,一時間恍若隔世。
那畫上的白衣劍修含笑抱劍,立于參天的桃花樹下,三千髮絲從周身垂落,唇角噙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烏瞳如墨,眼尾略微上挑出去,為柔和俊秀的姿容平添一股逼人的鋒利,端的是烈火霜華,意氣風發。
這便是前世的他,這便是前世還未墮妖的裴焰。
裴准為何還帶著一個逆徒的畫像?
難道說他本就知道薛琳琅是裴焰的轉世,特意為他而來的?
到底是為什麼呢……他還以為師尊恨不得把他這個敗類挫骨揚灰呢……
薛琳琅還未來得及思考,門外傳來走動的聲音,他馬不停蹄轉身回床,跑得匆忙,身子又弱,差點一個滑鏟。
進來的是兩個穿紺青色道袍的小童,手裡拿著塵尾,看起來和現在的薛琳琅差不多年紀,稚嫩的臉蛋毫無表情,頭上的氣雲都是羽鶴。
“這窗怎麼開了?”
另一個小童回答:“或許是尊上剛才走的時候忘了關,殿下/體弱,還是關上比較好。”
“還沒醒嗎?”
還是另一個小童回答:“好像還沒…當真嬌弱,也不知哪裡入了尊上的眼。”
薛琳琅正躺在床上等他們離開,誰知這兩個小童越走越近,竟停在了他的跟前,好奇打量的視線幾乎凝為實質。薛琳琅正暗暗猜測他們是不是發現自己醒了,一個手指尖尖忽地戳到了他的右臉頰上,冰涼涼的。
“長得真可愛,大概是因為這張臉得了尊上的青睞吧…鶴二,你有沒有覺得他和畫像上的男子長得有些相似?”小童邊戳邊感歎。
薛琳琅:“……”
“鶴一你不要摸了,尊上知道了定要罰你,快走吧。”
“要不你也摸摸?”
“……好。”
薛琳琅:“…………”
兩個頑皮的小童終於離開了。
薛琳琅等了一會兒,披上一件黛色流雲紋外套走出門去,蜿蜒不斷的水上長廊映入眼簾,正對著御花園,此時落霞餘照,長廊疊映,鴛鴦白鷺交頸而歌,宛若工筆細描的畫卷,著實美不勝收。
這修葺在鏡心湖上的水榭宮殿名為曲月水宮,立石為柱,底座距離水面三尺高度,坐北朝南,採光極好極通透,四處懸掛八角銅鈴,正在風中發出錚錚的清脆聲響。
有道是鳳棲梧桐,仙人自然也只在這樣清幽的閣樓裡居住。
薛琳琅卻一點也不想呆在這裡,圍著長廊走了半天,竟然沒遇見一個侍從,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怎麼。
走著走著,他在空氣中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動動鼻尖,確認這是淡淡的血腥味混雜著中藥味。
他雖不到久病成醫的程度,但長年累月地當藥罐子,已對這種氣味相當敏感,心想難不成是誰躲在裡面受傷了?
在裴准的地界裡還會有種事?
他悄悄推門而入,殿內水汽彌漫,溫暖如春,如夢似幻,偌大的四方浴池東南西北四個角各有精緻獸首,水聲徐徐,盈滿水池,淺色輕紗飛舞慢拂,隱約可見浴池中的男人,朦朧不清,頗為曖昧。
薛琳琅徹底石化在原地,雙腿像灌鉛一般挪不動了,裴准靜靜瞧著他,深不可測的眸子盛著幽幽冷光。
“仙、仙師…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薛琳琅捂著嘴巴開始猛咳,眼前陣陣發黑,心想別人看到美男出浴都是臉紅心跳,心猿意馬,到了他就是眼前一黑,喉頭一腥,原地升天。
這一世,他真的好廢啊。
看他似乎發病,裴准起身帶起陣陣水花,完美雕像般的身材顯露無遺。肩寬腰細,六塊腹肌排列齊整,肌肉線條優美又不失爆發力,玉石般的軀體上還沾染著濛濛一層水汽,流暢的人魚線之下隱隱約約,看不分明。
薛琳琅不覺得害羞,更沒有臉紅,都是男人嘛,身上再好看的東西還不是你有我也有?只心裡十分感歎,自己這輩子大概長不成那副精壯強悍的樣子了。
他沒羞沒臊的,裴准也沒羞沒臊的,兩個人都沒羞沒臊的。
裴准赤腳踩出濕痕,地上滴落串串水珠,他走到呆若木雞的小皇子面前,陰沉著臉,要來抓人,因只隨意披著一件雪色單衣,未束腰帶,衣襟外敞,這下薛琳琅是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啊,這是什麼情況!
好大…好讓人頭大的意外!
好長…他是說時間過得好漫長!!
別想歪了!!!
薛琳琅前世今生,頭一次把自己的師尊看光光,一時之間有些恍惚,那處……前世的他還是比不了的。
好傢伙,他直接好傢伙。
裴准好整以暇地盯著瑟瑟發抖的小團子,語氣揶揄:“有什麼好看的?都不咳了?”
“咳咳咳!咳咳咳!!對、對不起仙師,我不是有意看你洗澡!”
薛琳琅沖向出口,拔腿就跑。
“回來。”
伴隨著男人懶洋洋的話語,咻地一聲,長鞭如蛇影靈活纏繞在腳踝,薛琳琅大呼一聲仙師饒我狗命,就被淒慘地拽了進去。
砰。
門也帶上了。
薛琳琅臉蛋緋紅,眼尾也咳出了幾分盈盈的淚意,他癱坐在地上,手足無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瞟。
裴准居高臨下地瞧了會兒,不知想到什麼,眼中劃過一絲笑意,倏而把他拉起來,薛琳琅卻以為他要動手懲罰自己,前世痛不欲生的記憶如潮水襲來——
他身體一抖,神乎奇技地一個側滾,麻溜地滾開了。
裴仙師手落了個空,盯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小孩那俐落的滾很是讓他懷疑人生。
“你,怕我?”
“咳咳咳,咳咳…對不起,對不起…琳琅不是有意打擾仙師的…對不起…我馬上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薛琳琅卑微,薛琳琅可憐,薛琳琅開始佩服薛爍,隨時隨地就能哭的本領可比修行難多了。
眼淚啊,救命的眼淚,你快點來。
不行,他得再醞釀醞釀。
醞釀……
醞釀……
不行啊!醞釀不出來!
“你就這麼怕我?”
裴准語含錯愕,盯著兔子般驚慌失措的小皇子,心中不是滋味。
眼前的小孩明明才十歲,竟然怕他怕得哭都哭不出來,睜大一雙圓眼,晶瑩的水光在裡面打轉轉,可就是落不下來。
他有這麼可怕嗎?
就算轉世了,沒有記憶了,裴焰竟憑著本能恐懼他到如此地步!
連摸都不敢讓他摸一下!
一想到這個可能,無情無欲、高高在上的道鈞師祖面上竟一閃而過受傷、挫敗、難以相信等等複雜的神色,朝著薛琳琅幼嫩的臉蛋伸出手——
“啊!”
薛琳琅以為自己被打了。
裴准惱恨地剜他一眼:“叫什麼?我又不欺負你。”
舒緩的靈氣溫暖著薛琳琅的身體,一時間他舒服了很多,喉頭的癢意也明顯減少,說實話,他這輩子活了十年了,現在是最舒坦的時候。
薛琳琅當然不會以為就這麼簡單自己的病症就給治好了,他好歹生在皇室,母妃又深愛他,不知尋了多少續命的法子,可都一無所獲。他的病根在神魂,大凶早夭的氣雲是天道的旨意,哪怕是裴准也不能逆天而行。
他不覺得遺憾,也不覺得難過,能活一天是一天,多好?
總比上輩子付出真心,反受他們的厭惡、嫌棄與背叛,最後落得個再淒慘不過的下場。就算是裴准也不肯相信裴焰從未犯下滔天罪行,最後處死了他。
“現在好受點了?”
看著小孩像只貓兒似的,在自己手上眯著眼睛,愉快地直哼哼,裴准這才好受了點,用指腹摩挲著他的下巴尖。
薛琳琅又想躲,被裴准抓不願意洗澡的貓兒似的捉回身邊。
“不准跑,你到底在怕什麼?”
他的語氣極其強硬:“我是你的師父,你是我唯一的關門弟子,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所以,你不准怕我。”
說完裴准頓了頓,好像曾經他在哪裡說過這段話,竟然一時回憶不起來,這可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到底是什麼時候——
啪嗒。
裴准瞳孔猛地一縮,落在他掌心裡的,是一滴溫熱的眼淚。
小皇子眼睫低垂,烏黑睫羽猶沾露珠,幾縷微濕的墨發垂在耳側,更襯得肌膚初雪般晶瑩,在撞入裴准視野的瞬間,倏然撥動他的心弦。
“……是嗎?”
薛琳琅似是問他,又像是自問。
他殷紅的唇角浮現出一抹似悲似嘲的笑。
師尊,那為什麼最後,我還是死在你的手裡?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不是戀愛的心弦,被小皇子真正委屈的淚水震撼到了,不lt。
第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八天
“怎的就哭了?”
裴准用指腹抹掉他的眼淚。
“仙師……我不是故意打擾您洗澡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薛琳琅自然不會把心中所想告訴眼前人,只得眼神遊移,胡亂找個藉口搪塞。
“無妨,你若想補償,伺候我穿衣便是。”
裴准沒有那麼好糊弄。
穿衣?
薛琳琅疑心自己聽錯了。
他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不在意地說:“徒弟伺候師父穿衣服,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胡說!他前世可從來沒和裴准這麼親密過!
薛琳琅氣得好像玄火靈根又回到了身體裡,眼睛裡都竄著火。
“我都說了好多好多次了!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誰知九重天上來的仙人忽然深深地看他一眼,眯著眼睛,似乎回憶起很久以前的某個人。
“這樣子的生機,才像原來的你。”
薛琳琅一時語塞,立刻做小伏低,生怕裴准看出他與前世的相似之處,知道他沒記憶都這麼難纏,知道他還保留著記憶豈不是連夜打包回上衍?
不過現在的裴准可真奇怪,看來徒弟的死對他也不是一點影響也無。
前世的裴焰又熱烈又鬧騰,起初恨不得把世間所有的好東西獻給裴准,表達自己熱切的孺慕之情,可冷冰冰的師尊從來只會罵他打他無視他。
無情道,修難了。
他裴准的世界裡唯有修行,就要求裴焰的世界裡也只能有日復一日的苦修,憑什麼?即使沒有蘇安晏那件事,裴焰也遲早要跑。
他是至高無上的天雷,他是熾熱奔湧的玄火,道不同,不相容。
薛琳琅張張口,無奈道:“仙師,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琳琅與您素不相識,之前更是明言沒有福氣做您的弟子。”
他話未說完,裴准的眼光便斜斜地飛來,有如一彎冷清寒月,又好似一把鋒利雪亮的刀子。
“如此伶牙俐齒,不如明日就隨我去上衍宮論道?”
薛琳琅趕緊閉嘴。
裴准起身穿衣,依舊著白色的道袍,連喉結都遮得嚴嚴實實,薛琳琅想了想,還是跟著他走出去。
他們在門口遇到了那兩個調皮的小童。那兩個童子發現薛琳琅無故失蹤,前來稟報,正好撞見兩人一起出現。
“怎麼小殿下從浴池裡出來,尊上也在裡面…難不成……”鶴二神色忐忑道。
鶴一挑眉,擺擺手:“害,小殿下今年才十歲,就算尊上想著…不至於,不至於!!”
薛琳琅:“……”
上衍宮到底是從哪裡找這麼一對又捧又逗的活寶?裴准那樣的人物竟然能把他們倆帶在身邊?
—
一路上裴准不說話,也就沒人敢出聲喧嘩。薛琳琅知道是自己剛才的言辭冒犯到了對方,但他現在完全不在乎,心裡面甚至哼起了歡快的小曲,跟著裴准到了另一個房間。
薛琳琅一踏進去,鼻尖就縈繞著一陣鮮美可口的香味。
房間內曼萃紗帷及地,華美不失雅致,中間設有一紅木雕漆圓桌,其上擺放著各色菜肴、糕點與進貢水果,十分豐盛。
“吃吧。”
裴准坐在他身旁,側頭以手支頤著,鬢角烏黑髮絲微微垂落,就這麼看他進食。
薛琳琅摸摸肚子,畢竟是肉/體凡胎,他真的餓了。
這桌子上的膳食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沒有豬牛之類的紅肉,多是珍禽海鮮,口味也以甘美鮮香為主,清燜魚翅、清蒸虎尾蝦、五蔬魚膾小米粥、玲瓏蝦餃等等等等,想來提前打聽過薛琳琅這個病秧子進食的習慣。
熱氣騰騰的蟹黃小湯包做得特別好,每個只有掌心的大小,若賣出去至少要好幾兩銀子,足足是民間普通家庭一年的開銷,個個圓潤飽滿,皮薄湯鮮。
薛琳琅特別喜歡吃這個,用細荻管戳開中央的皺褶,吸裡面奶白濃郁的鯽魚湯汁兒,熱乎乎的,又鮮又香,最後再用柔軟的包子皮裹著魚肉蟹黃攪成的丸子,一口吃下去,滋味妙不可言。
“還是這麼愛吃蟹黃湯包。”
耳邊忽然傳來裴准涼颼颼的聲音。
薛琳琅享受美味的手微頓,接過鶴一遞來的熱毛巾擦擦手,乖巧客套地說:“我用好了,多謝仙師的款待,只是母妃仍在宮中等候,我不便多做停留,也是時候離開了。”
“你就這麼想走?”
薛琳琅錯開他追問的視線,低下頭裝可憐:“可是我想母妃了……我想回家…”
裴准跟沒聽見似的,從骨瓷盤裡隨意揀了一隻殼紅肉緊的虎尾蝦,仔細地剝起來。
仙人的姿容出塵無雙,仙人的聲音冷月冰泉,就連仙人的手都纖長白皙,骨節分明,在水紅蝦殼映襯下愈發漂亮。
裴准慢悠悠地說:“我從前有個徒弟,資質不錯,人也上進,只是後面修行出了些岔子……我這心中始終有些遺憾,似是生了心魔,境界雖動了,卻不能踏破虛空,飛升上界。”
“什麼叫心魔?什麼叫踏破虛空,飛升上界?仙師,我聽不明白。”
薛琳琅只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呀。
裴准把剝好的蝦扔在盛有清水的瓷碗裡輕輕洗滌,慢條斯理道:“小傢伙,你就是他的轉世,不過你放心,這一世我定會好好教導你,不讓你誤入歧途,等到功成圓滿,我的心魔也會一同消失。”
薛琳琅無語凝噎,他算聽明白了,合著裴准不是來斬草除根的,更不是心中有愧來彌補他的,竟是因為逆徒之死耽誤了他修行,專門重頭再養,消除遺憾。
無情?有情?這可真是一言難盡。
道鈞師祖因為裴焰之死,修行滯步,說明他心中在意唯一的徒弟,是為有情。
可他又完完全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為了仙途坦順,打著重新養成的名號,再來折騰轉世的裴焰,又著實無情。
薛琳琅有些不爽。
“哦……什麼是轉世?仙師所說,我還是不明白。”
“養到原來的境界吧,或者得道成仙,估計就差不多了,你我師徒一場,這次求個好結局。”
裴准自顧自地說著,神色怔怔的,竟有些沉湎往事,難以自拔。
“那之前那個徒弟呢?他的結局是什麼?”
“死有餘辜。”他說。
薛琳琅點點頭,再也沒出聲。
“那你要當我的徒弟嗎?”
裴仙師喂了一隻虎尾蝦給他。
薛琳琅:“死也不要。”
裴准:“……”
裴准:“那你要什麼?”
薛琳琅決定做點被誘拐的十歲小孩應該做的事,站起身掀桌子——沒掀起來,他只好高高拿起一隻薄胎玉杯扔出去。
“啪!”
“我要我的母妃!我要我的二哥!”
就是不要你裴准!
什麼混帳玩意,上輩子教成什麼樣心裡沒點數?這輩子還來?
“小五?誰欺負你了!”
盛著熱茶的玉杯剛好迸裂在來人的腳邊,水花四濺,差點打濕繡著狴犴紋樣的金貴鞋面。
謝凜到了。
因為薛爍那件事已經澄清,謝凜又給放了出來,他聽聞薛琳琅被裴仙師帶走,不知為何心中十分焦急,在飛速趕來的路上還遇到了同樣擔心幼弟的二皇子薛煜。
謝凜看薛琳琅眼尾通紅(氣的),心頭一緊,把他拉到自己身後牢牢地護住。
“別怕,有本侯爺在,沒人能傷到你。”
身著朱紅錦袍的少年眉目間的戾氣濃郁幾乎化為實質,好似一隻兇狠的年輕狼王,誰要是敢動他身後的人一根手指頭,就會撲上去活生生撕碎對方的血肉。
薛琳琅的體溫常年寒涼,謝凜的卻透露出血氣方剛的熱意,像是星火蔓延順著手掌一直燙到他琅的心底。
他掙扎了一下,沒掙開。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我不怕,你倒是放手啊。謝凜:好吧,我承認,不管你怕不怕,我就想牽你的手。薛琳琅:現在我是真的怕了。謝凜:!感謝在2020-11-11 11:36:00~2020-11-12 20:46: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寒酥未肯消、Ukyo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九天
裴准眯了眯眸子,把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郎看得更透徹了些。
他低聲道:“原來是你,這輩子倒是投了個好胎,不過也別得意,小心重蹈覆轍。”
他說得很輕,薛琳琅沒聽見,謝凜倒是聽到了,不在意地嘁了一聲。
“小五,你沒事吧?在這裡可還習慣?”
二皇子薛煜也來了。
薛琳琅從謝凜背後驚喜地探出頭,眼睛亮燦燦的:“二哥!我在這裡!”
這種時候他可太愛二哥了,小狗找家似的跑到薛煜的身邊。
他一動,裴准和謝凜的視線也就跟著移。
謝凜不可自抑地感到喪氣,小殿下為什麼不喜歡他?為什麼不願意在他身邊多待一會?難道是他太凶了嗎?
裴準則是盯著薛煜看了一會兒,心情怪怪的,剛剛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小傢伙現在高興成什麼樣了——
他忽然意識到,轉世的薛琳琅,已經擁有了全新的人生,熱愛的家人與朋友,修行和師父都不再是生活的唯一。
這兩個人的視線,一個熾熱如火,一個寒涼似冰,薛煜抱著自己的五弟,頂著無形的巨大壓力,好在他乃金龍氣雲的擁有者,要不然真是頂不住。
“我與小五有些私話交待,不知仙師願不願意予個方便?”
裴准微微頷首。
薛煜把薛琳琅拉到隔壁房間,隨行侍從遞來一個絳色團紋錦繡小包袱,薛琳琅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是數瓶保命的藥丸、平日裡他用慣的器物擺件,還有一包酸梅子,他喜歡吃但又不能常常吃的,二哥都替他想到了。
“謝謝二哥來看我,我母妃呢?她怎麼沒來?”
自七歲那年起,四下無人時,薛琳琅都喊薛煜一聲親昵的二哥。
薛煜揉揉他的小腦袋:“梅貴妃正在御前鬧呢,她怎麼捨得你?一聽到你為著被裴仙師選中一事哭得死去活來,她豁出命去也要讓父皇回心轉意。”
聽到哭得死去活來這幾個字,薛琳琅微微臉熱,又聽見薛煜語氣倏忽一變,神色變得鄭重無比。
“小五,你認真回答二哥,你當真不想修仙?上衍宮是個好去處,錯過機緣,後悔就晚了。”
本來這種決定命運的大事詢問一個十歲孩童未免有些草率,但薛煜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早慧機敏,不同於尋常小孩,更何況他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見他哭得那麼可憐悲哀,這事還是從長計議為好。
薛琳琅長歎一口氣,心中千回百轉,想了一百個藉口來說動薛煜,最終還是決定用自己真誠的內心想法打動對方。
“二哥,小五從來沒求過你什麼,可入了仙途,就不得再入塵世,我捨不得母妃,捨不得二哥,捨不得這熱鬧的人間。而且我看著裴仙師心中就萬分惶恐害怕,仿佛有前世的孽緣,我這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治是治不好了,可別被他嚇得再縮短幾年。”
“說什麼啊你,怎麼能拿自己的壽限開玩笑?”
薛煜無奈輕拍他一下,薛琳琅哼哼一聲,抱住自己的哥哥,有些撒嬌討好的意味。
“你放心吧,你二哥心裡有了打算,既是正道仙門,難不成還能強搶一國的皇子?但你不要做傻事傷到自己,不管在何處,藥必須要按時吃,飯也要好好用,明白嗎?”
“嗯!知道了!謝謝二哥!”
聞著鼻尖暖和淡雅的青竹香,薛琳琅心軟綿綿的,仿佛前生今世所有關於親情的缺憾都得到了滿足。
薛煜捏捏他的臉蛋,想了想補充道:“還有那個謝凜,是個親近你的,但性子太急太凶,好比一把失去劍鞘的利刃,用之不當,反受其害。而且他到底是謝皇后那邊的人……”
“那這把利刃,二哥想用嗎?”
“我看大皇兄已經迫不及待要當他的磨刀石,哪有那麼容易?”
薛琳琅聞言露出思索的表情,二哥是金龍祥雲不假,但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帝位也不是從天上直接砸下來的,這其間薛煜依舊會經歷挫折、失敗乃至生死一線的大危難。
如果可以,他想在自己短暫的生命裡為二哥做點什麼。
這時鶴一來敲門,薛煜是個忙人,也是時候離開了。
謝凜不願意走,薛琳琅竟也同意他陪自己再消遣一會兒,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就這麼輕易被人收服,正了反骨,馴了野性。
裴准倒是難得送送客。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修真界但凡沾個裴姓的,現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薛煜正好奇這個身份神秘又深不可測的仙長為何會如此謙和,突然就被他帶到了書房。
書房中央是一台百年樹根雕刻的雅致書案,硯墨鎮紙一應俱全,提前備好了茶水點心。
“薛煜?”裴姓仙師神情古怪地喊了他一聲。
薛煜雖不明所以,但仍恭敬有禮道:“仙師有何指教?”
半晌未得到回應,入目的是幾疊玉和宣紙。
“你弟弟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平日裡做些什麼,都寫下來。”裴姓仙師如此說。
薛煜故作不知:“我有兩個弟弟,不知您說的是薛爍還是琳琅?”
“還能是誰?自然是裡面怕我的那個。”裴准面色不渝。
“仙師這是想辦法從我這裡要些情報,討好小五嗎?”
“討好?哼,討好?”
裴准不再說話。
薛煜蘸墨下筆,心中暗道那就是討好咯,還不願意承認。
大周朝的二皇子是舉世皆知的驚才絕豔,這樣的考題自然難不倒他,沒過一會兒便下筆如有神,以自家五弟的厭惡喜好為題作了一篇詞藻華美、行筆流暢的駢文。
裴准拿過來細細閱讀,忽然出聲:“捏泥人…他還喜歡這個?”
上一世的裴焰在上衍宮有位名叫何素蓮的摯友,那便是位單土靈根的修士,兩人經常混在一起一個捏一個燒,做些千奇百怪的瓷瓶擺件。裴焰送過給他,就放在閉關室的門口,他猶豫了三天,想要的時候卻被裴准取回去了。他這個徒弟,就是會折磨人。
薛煜得意道:“我這弟弟看似隨意,實則喜惡分明,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憋著不說而已,他愛捏泥人這事,可是我仔細觀察偶然發現的,連他母妃也不一定知道——”
話到一半二皇子停下來,皺皺眉,覺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這麼如數家珍,表現得他好像個寵弟狂魔一樣,可裴仙師比他還興奮,當即拿著駢文轉身離去,似乎想要去驗證什麼。
“哎,仙師,我可以走了嗎?”
“繼續寫。”
啪嗒。
並在門外落了鎖。
二皇子走到門前一推,推不動。
薛煜:“……”
片刻後,他坐回書案前沉吟道:“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後來他跟薛琳琅說起這事時也引用了這句話,牽扯到自己的親人,薛琳琅實在有些生氣,當即責問裴仙師,誰知道裴准有理有據地說,明明準備了茶水點心,沒餓著二舅哥。
誰是你二舅哥啊!薛琳琅真是哭笑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裴准:從二舅哥那裡拿到了小皇子的攻略手冊,這下可以加點好感度了吧! 薛琳琅:竟然扣我二哥在小黑屋裡寫書?好感-100,-100,-100…… 裴准:好感?哼,好感?
第10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天
裴准再進去時,就看見薛琳琅和謝凜挨著坐在一起,像兩隻互相依偎的赤紅小狼和毛絨小兔。
謝凜正在給薛琳琅削南蕃進貢的糖心蘋果,一把黃金匕首在他手裡使得極好,果皮削得又長又均勻,連接不斷,從他手掌心蜿蜒而下,好似一條漫長的絲路,薛琳琅就靜靜看他表演。
“我娘說削蘋果就是要完完整整地削下來,這樣才能平平安安,如果中途斷掉可就不吉利了。”
謝小侯爺生得桀驁不馴,刀削斧鑿般的英挺容顏天生自帶股子殺伐之氣,誰見了都不敢觸他的黴頭,如今削起蘋果來,眉毛也順了,唇角也彎了,嘴巴裡還要說點哄姑娘用的俏皮話,若是被他那群耀武揚威的狐朋狗友看見,眼珠子都得嚇掉出來。
薛琳琅看他說得一臉篤定,心裡覺得好笑,想著我每次都削不長,難道這就是我短命的原因?
“喏。”
謝凜用刀尖挑起一瓣清甜的蘋果,連果核都剔得乾乾淨淨,喂到小皇子的唇邊。
薛琳琅沒有吃的打算,反而露出極其不解的神色。
“你認識我也沒多久,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想不明白。”
自己在眾臣心裡是什麼地位水準,薛琳琅還是有數的。
梅貴妃雖然得寵,但畢竟靠的臉,前朝沒什麼撐腰的勢力,他自己更是沒什麼值得人圖謀的,反而謝家現在如日中天,前朝有謝大將軍,後宮有謝皇后,謝凜何必在他身上花心思?他們才認識多久?
從前的裴焰肯定相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有發自內心的善意,現在的他不信了,也不敢信了。
謝凜盯著薛琳琅,倏忽彎起唇角笑了出來,還露了兩顆尖銳的虎牙尖兒,咬人肯定可疼,戾氣沉沉的臉上難得有了一絲明媚天真的孩子氣。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可愛,心疼,就是喜歡得不得了,忍不住想做你的哥哥,忍不住想好好疼你,護你,連你腳下踩過的雪都想收集起來珍藏,不想教它們融化掉。你呢?有沒有和我一樣的感覺?”
謝凜眼神灼灼地望了過來,好似一輪炙熱的驕陽,燙到人的心裡去。
“實話?”
薛琳琅心中默默道一聲抱歉,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見你只覺得你很討厭。
“當然。”
薛琳琅無奈道:“我聽大皇兄說你把別人眼睛都打瞎了,還利用權勢逃脫懲罰,混世魔王,天煞魔星,可是你?所以一開始我就覺得你不是什麼好人,怪討厭的。”
不是好人。
怪討厭的。
“誰!誰給小爺瞎傳的渾號!叫小爺知道了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頓不可!”
謝凜怒火沖天,掀桌而起,掀到一半,冷不丁暼到薛琳琅正默默觀察自己,又猛地坐下,尷尬地摸摸鼻頭,看到桌上茶杯蕩出些微淺褐色茶水,又挽起衣袍小心擦乾淨。
薛琳琅:“……”
謝凜:“……”
謝凜一時氣惱,突然對薛琳琅有種牙癢癢好想咬一口的感覺。
他吧,對旁人半點耐心也無,可不知怎的就是對這個病弱的小皇子喜歡得不行,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對方的身上,一聽到薛琳琅說不喜歡自己,簡直氣炸了。
“是這樣的,我以前確實做了些打打鬧鬧的壞事,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絕對改。但張橫那件事是他咎由自取,冀州軍為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馬革裹屍,一腔熱血灑在邊境,絕不能任由他那樣的宵小之輩妄言侮辱!”
謝凜說這話時,頭上赤狼氣雲倏忽一亮,乍現光彩,差點閃瞎薛琳琅的狗眼。
“咳咳咳!咳咳!”
你說話就說話,閃什麼閃。
他一邊掩面咳嗽,一邊想著這話這神情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沒事吧?來,喝點水。”
薛琳琅喝了點茶潤潤嗓子,順便閉閉眼睛,恢復一下。
“你好點沒有?我剛剛是不是把你氣到了?”謝凜擔心地看著他。
薛琳琅擺擺手,睜開眼:“沒有,你剛才很帥。”
甚至,帥瞎了,他的,雙眼。
“那你現在還覺得我討厭嗎?”謝凜問。
“沒有了。”薛琳琅覺得他挺好玩的。
“哦,這樣啊……”謝凜擦擦手又把蘋果遞到他的唇邊,試探性地詢問,“那、就是喜歡?”
一旦近了一寸,就想再進一尺,不愧是狼的本性。
這是今日謝小侯爺的第二次投喂,薛琳琅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吃,裴准冷冷的聲音傳來。
“他方才吃了我喂的蝦,已經飽了。”
薛琳琅本來覺得與謝凜這樣過於親密,聽裴准這麼說,馬上來了興致,張開嘴咬了一口蘋果,還不小心舔到了謝凜的指尖。
謝凜唔了一聲,感受到那抹潤澤的濕意,耳朵尖不知不覺就紅了,只面上勉強維持著一副正常的樣子。
最要命的是,他還聽到薛琳琅語氣悠揚地說:“好吃,我喜歡,咳咳,特別喜歡。”
這下謝小侯爺徹底撐不住,破了防,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偏過頭去,反而不再看小殿下,心跳不止,臊得慌。
而那邊的薛琳琅只顧瞧裴准神色不爽,很是開心。
他想著,既然你糾纏不休,那就不要怪我互相傷害。
裴仙師再怎麼也不會輕易和一個凡人少年置氣,忽而取出一樣新奇的什物。
“你看看,這是什麼?”
那是一團不停變化形狀的泥土,隱隱散發著金色的靈光。
裴准施法讓它漂浮半空,又二指合併分出一部分,放在手心裡,在薛琳琅面前揉捏起來。
他的手委實太過漂亮,以至於光看手就能推測出這是個絕世美男。
裴仙師手法靈活,不一會兒就捏出只圓嘟嘟的小雀,那小雀本來呆愣無神,卻在眼目點塗茶水之後煥發生機。
“啾啾!啾啾!”
小雀眨巴眨巴豆豆眼,撲棱棱繞著薛琳琅飛起來,最後乖乖地停在他的頭頂。
“附靈土,塑之成型,賦予生機,喜歡嗎?”
裴准伸出手,小雀就像與他存在牽引一般,從薛琳琅的頭頂乖乖飛回他的掌心,化為一抨亮閃閃的微塵,只留下一顆瑩潤的紅色寶石,令人想起每年新春宮中慣例的雜耍表演,神秘莫測,精彩紛呈,不過仙尊的舉手投足更優雅、更從容,隨手變化的既可是風花雪月,也可是滄海桑田。
薛琳琅摸了摸頭冠,果然空落落的,那小雀竟然不知不覺把上面鑲嵌的寶石啄走叼到裴准手裡了。
他如果真是個十歲小孩,看到這麼神奇的東西,必然非常驚豔,但很可惜,他不是。
薛琳琅前世有位專攻土系的摯友,花上十天半月就能捏出從未出現過的奇珍異獸,兩人趣味相投,一起燒制過不少瓷器。
他曾經挑了一批最出色的送到裴准門前,一連三天都原封不動,最後消失無影。想來要不被他無情的師尊扔掉了,要不就是哪個小偷順走了。
也沒什麼,總歸都是沒人在乎的東西,裴焰覺得是心意,沒准人家當破爛。
“哇!好厲害哦!這就是仙法嗎?小雀雀,好可愛,把我頭上的寶石都叼走啦!”
不過按照常理,小孩子肯定會非常喜歡,所以薛琳琅也就這麼表現。
謝凜嘟囔一句:“有什麼可愛的。”
裴准既想卸下小孩的心防又想驗證自己的猜測,心靈手巧地多捏了幾隻小兔子,滿屋子亂跑,可愛極了。
“你來捏一個。”
他定定地盯著薛琳琅,似乎在捕捉什麼。
薛琳琅可沒想到早該離去的二哥仍在隔壁奮筆勤書,甚至裴准還從他手上搞到了意外的情報,正暗戳戳地觀察自己。
此時此刻,他摩拳擦掌,眼睛放光,早就迫不及待了,他要捏一個,捏一個……裴准!
三個頭啊,八條腿,五隻眼睛,兩張嘴,跑起來呀,像個鬼。
裴准臉色難看極了:“這是什麼玩意?這麼醜?”
“這就是我心目中的裴仙師啊!”
小孩笑得兩個淺淺的酒窩都出來了,可好看。
裴准:“!”
奇形怪狀的小裴仙師橫七豎八地走了幾步,腦子不太靈光的樣子,站在一個博山爐前,也不曉得繞路,就這麼勇往直前,原地踏步
“哈哈哈哈,小五,你可真是個妙人。”
謝凜見了樂不可支,也動起手來,毫無意外地照著薛琳琅的樣子捏了個小泥人。
他雖然手藝粗糙,但勝在用心,所以捏出來的東西比起薛琳琅的裴仙師好上不少,至少還有個人樣。
“嘿咻!”
謝凜捏出來的小琳琅性子也隨他,看到滯步不前的小裴仙師前去幫忙,罩著面門給它一拳——
砰!
小裴仙師栽倒在地,八條腿去了倆。
“謔呀!”
小裴仙師靠著僅有的六條腿立了起來,怒不可遏地和對手扭打在一起。
“嘿咻!”
“謔呀!”
“嘿咻!”
“謔呀!”
薛琳琅和謝凜都是凡人,可謝凜的氣雲不知比他好出多少倍,這也體現在了兩人捏出的娃娃上。
小琳琅拳拳到位,打得對手躲在角落不敢還手,最後摁住小裴仙師的肩膀,砰砰使出兩個頭錘,小裴仙師臉上還殘存著震驚的表情,轟然一聲,化成細小微塵,吹散風中。
“嗚嗚…裴仙師被打死啦…嗚嗚嗚裴仙師你死得好慘啊…骨灰也被揚了…嗚嗚……”薛琳琅用袖子可憐兮兮地擦眼淚(快樂的淚水)。
謝凜見薛琳琅傷心急忙說:“沒事的,我會捏,馬上就去給你捏一個更好的!四個腦袋的裴仙師!五個怎麼樣?”
他當即捏了一個模樣更醜的裴仙師和小琳琅對打,這次倒是打得有來有回,有聲有色,有滋有味。
目睹著眼前的一切,裴准恍惚到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在幹嘛。
他總覺得薛琳琅在耍他,但他找不到證據……
最可怕的是,看久了這樣的小皇子他竟也覺得可愛,顧盼生輝,靈動鮮活,明明他應該生氣,卻怔怔地移不開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
謝凜:這個弟弟我好像在哪見過。薛琳琅:這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怪討厭的。(古代的帥沒有形容男性英俊的說法,但是這裡用你剛才好俊好威武又覺得怪怪的,沒有那個味道,反正是架空的修真設定,權當可以這麼用吧233。)感謝在2020-11-12 21:42:58~2020-11-14 19:21: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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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一天
這時鶴一走上前來,對著他低聲附耳道:“尊上,梅貴妃來了,一定要把小殿下帶回去,又哭又鬧,我們招架不住啦。”
裴准回過神,掐了一把小皇子嫩嫩的臉。
“暫時有事,姑且放過你,乖乖等著。”
薛琳琅看到裴准離開,挺直如竹的背影都帶著些微蕭瑟,忍不住輕笑出聲,謝凜見他眼兒彎彎,好似裹了蜜糖的月牙,簡直甜到心坎裡,唇紅齒白的模樣,比方才裴仙師捏出來的小兔子更要可愛千百倍。
“小五,你看。”
謝凜捉住匕首竟把蘋果削成一隻散發清香的乖巧小兔,尖耳瓣嘴,肚皮圓圓,放在掌心,十分精巧。
“你想不想吃?”
薛琳琅是真吃不下了,含笑道:“不吃啦不吃啦,你自己吃吧。”
“好吧,沒事。”
謝凜唇角微掀,一刀子插進蘋果兔的肚皮裡。
薛琳琅:“……”
兔兔這麼可愛,為什麼要這麼凶地插兔兔。
很久以後,薛琳琅問了謝凜一個相似的問題。
那時,略顯純情的謝家少年已長成攪弄風雲的金面侯爺。金面侯盯著從小戀慕到大的五殿下,眉宇間是壓不下的熾熱,眸子裡是藏不住的情意。
他環住小殿下的腰身,在京都明媚的春日裡縱馬揚鞭,南風吹亂髮鬢,馬蹄踏散飛花,嘴裡的話卻不那麼文雅——
“就是因為兔兔可愛,才要又凶又狠地插兔兔啊。”
謝凜將匕首歸鞘,想向薛琳琅展示自己御賜的金刀,摸了空才記起刀被皇舅舅收回去了,於是捏了一隻醜不拉嘰的小狐狸。
謝凜邊捏邊說:“薛爍我是徹底記住了,他以後在坤院別想好過,那金刀可是我好不容易掙來的。小五,你知道雪狐嗎?狐族最高貴的血脈,純血的雪狐妖幾乎已經在世間銷聲匿跡,我在圍場抓到的那條雖只有萬分之一的血脈,卻極其棘手難纏,幸虧小爺我也比常人厲害千倍百倍才輕鬆拿下……”
薛琳琅安靜傾聽謝凜眉飛色舞的誇耀,對雪狐妖族的傳聞不予置評,想了想說:“你的刀……這件事終究因我而起,我該怎麼補償你呢?”
說實話吧,雖說薛琳琅是皇子,謝凜是外戚,論起權勢地位家境財富,還真比不過他,真要賠估計得動他過幾日的生辰禮,就是這麼勢微。
“那你就跟我去花燈節,我才不要你賠我什麼東西,我要你陪我。”
花燈節便是大周的情人節,全城點燈,徹夜不熄,夫妻情侶成群結隊地出行,也是少男少女們互剖心跡的大好時機。不過像他們這樣的小孩出去就是走個過場,看個熱鬧,吃點具有節日特色的燈食燈果。
薛琳琅想起二哥也經常喬裝打扮出宮,真龍氣雲能讓他邂逅各種奇人異士,早早為奪儲之爭做好準備,自己卻因為體弱多病從未出去過。
在這還要小小地感謝一下裴仙師貢獻的靈氣,暫時緩解了他的病情,雖不能治根,但也使他有了外出遊玩的本錢。
“那就一言為定。”
薛琳琅還得計畫到時候怎麼避開裴准,一想到是背著裴准偷偷出去玩,他就覺得更刺激更快活了呢。
話說著說著,謝凜捏的那只狐狸也成形了,狐狸承襲了創造者的偏好,一被點了生機就往薛琳琅懷裡鑽。謝凜還以為他會喜歡,誰知道薛琳琅溫柔又不容拒絕地把狐狸從懷裡推了出去。
“你不喜歡狐狸嗎?”
小殿下不愛聊自己的事,謝凜卻忍不住去觀察他的表情,揣度他的喜惡,只想著能離他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薛琳琅低低嗯了一聲。
早知道就不捏狐狸了。
謝凜拉拉頭髮,有些煩躁。
他又問:“是不是因為薛爍喜歡狐狸?”
上次他在御花園見到薛爍的時候,他的懷裡抱著一隻極其漂亮的白狐狸,薛爍喜歡狐狸在宮裡還蠻出名的。
薛琳琅笑了笑:“倒也不是。”
他曾經很喜歡的。
前世的裴焰因為蘇安晏的死一怒之下離開了上衍宮,在路上救了一隻重傷的妖狐。
那只小妖狐生得可愛極了,赤毛皮毛像火燃燒,暖意融融,裴焰特別喜歡,還生得一雙罕見的黃金眼瞳,在光下呈現斑斕璀璨的琉璃顏色。
如同人間話本裡寫的那樣,狐妖化形為一個名為古錦月的翩翩美少年,姿容旖麗,黑髮金眸,著紅衣,佩金鈴,就算在美人紮堆的狐妖族內也是萬里挑一的好相貌,最誘惑的是他自稱對裴焰一見鍾情,說什麼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還請仙君能收留他。
那年裴焰不過十八歲,少年心性最是赤誠,上衍宮內人人都叫他一聲小仙君。裴焰以為自己一眼看穿了這小狐妖的心思,古錦月無非是怕離開自己再受欺負,愛惜性命撒了些情理之中的小謊,也便允許他同行幾月,順手教教他防身的本領,以免分開後小狐狸再被人欺負了去。
那一路上他們結伴而行,斬妖除魔倒也過得恣意快活。唯一讓裴驗頭疼的是小狐狸好像真的喜歡上自己了,那種炙熱的、亮晶晶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可當時他心裡還滿是故去的蘇安晏的影子,不知道拒絕了古錦月多少次,甚至有一回狠下心把人甩掉——
結果三天后的雨夜他在客棧門口收穫了一隻可憐兮兮、渾身濕透的小狐狸,裴焰以為是雨水,沒想到是眼淚,打濕了往日裡他最愛撫摸的毛蓬蓬的大尾巴。
“嗚嗚嗚……阿焰不要錦月了,阿焰好狠心…我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你…”
狐狸在他懷裡哭得抽抽嗒嗒,燦爛的金瞳淌著淚珠,涉世不深的裴焰見了十分心疼,溫柔地擦拭狐狸濕漉漉的皮毛。
“對不起……我喜歡的人始終是安晏,沒有辦法回應你的感情,這也對你不公平,我留給你的靈戒裡裝著靈石和護身法寶,離開我,你也會過得很好——”
“可他已經死了!”
狐妖憤怒地打斷他。
在裴焰看不到的地方,那無辜濕潤的黃金獸瞳變成豎狀,好似猙獰分裂的凸刺盡是錐心刺骨的嫉妒與惱恨。
忽而,狐狸因為妒火而僵硬的身體軟化下來,有如涓涓春水一般,變化成絕色美少年的模樣。
他頭頂還生著一對毛絨可愛的三角耳朵,白皙纖長的手指帶著晶瑩的雨珠,輕柔地撫摸上小仙君的臉龐。
“蘇安晏在你心裡光風霽月,不染纖塵,是白衣如畫的神仙哥哥,而錦月只是一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狐妖,身份低賤,不值得你喜歡,阿焰,我說得對不對?”
狐耳少年烏髮披散,紅衣似火,冰肌玉骨,巧鈴流光,那雙金燦燦的眼眸宛若世上最絢麗的琉璃,只要一眼就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在裴焰眼中,論起美豔絕倫,古錦月絕對是今生之最,但在古錦月眼中,這赤誠的、明亮的小仙人,何嘗不是他一生最絢爛的火焰,無論如何也要占為己有,永不放手。
“阿焰,阿焰,你摸摸我的心,它在為你而跳動,我喜歡你心悅你,你也喜歡我對不對?”
窗外電閃雷鳴,風雨飄搖,裴焰的心也被那雙妖異的金瞳蠱惑得仿佛顛簸小船,緊閉的心防被衝擊得有了一絲鬆動。
他驚歎那雙金瞳好漂亮,漂亮到有些詭異,神識迷茫地吻了上去。
裴焰恍惚地想,好像這樣也不是不行,為什麼不可以呢,錦月多可愛啊……他的手慢慢於狐妖的腰身處收緊,正想抱起他走向床榻,忽的被調轉了主被動的地位——
砰地一聲,姿容旖麗的狐妖少年把他壓在床榻之上,眼神熾熱得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裴焰心裡隱約覺得哪裡怪怪的,就好像平日裡乖順的美嬌娘突然變得像地主老爺一般強勢,他反而變成了……
古錦月是把最喜歡的留到最後的類型,不急著吻上期待已久的柔軟唇瓣,而是慢慢親吻那微顫的睫羽,就是這麼一點緊密的觸碰,都帶給他無窮無盡、令靈魂戰慄的狂喜。
“阿焰,你願意把自己給我嗎?”
“我……”
轟!
天際驚雷響起,大雨如注,一切映照成觸目驚心的黑白顏色。
哐當。
桌子上有什麼東西倒落地面,古錦月本不在意,沒想到裴焰忽地掙扎,打算起身把掉落的什物撿起。
“阿焰,別動,再動我就忍不住啦……我想一口一口吃掉你……”
狐妖早已情動不可自抑,雪白的臉頰上泛著桃花似的紅暈,拉扯腰帶的動作不同於往日的嬌弱,隱隱透出劍走偏鋒的霸道與強勢。
“等等!不行…哎呀,安晏的骨灰撒出來了!”
裴焰不識風情地一把推開他,小心翼翼地拾起蘇安晏的骨灰盒,把撒出來的骨灰放回去,末了還把旁邊的木牌拿在手上吹吹氣仔細地擦拭著。
“……阿焰,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狐妖在床榻上半/裸著胸膛支起身,用一雙魅惑到極致的眼眸睨他,玉石般光潔白皙的腰腹附著著勻稱好看的肌肉,身上還殘留著情/熱的潮紅,臉上的表情卻難看極了。
“這個啊?”
裴焰撓撓頭,像是不知道為什麼古錦月的臉色那麼難看。
“上面不是寫著嗎,安晏的靈牌啊。”
古錦月:“……”
竟然還隨身帶著這個?
一陣嗖嗖的陰風吹過。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
半響後,不得饕足的美少年用舌尖舔舔唇瓣,還欲歡好。
“沒事,阿焰,良宵——”
裴焰捏住他毛茸茸的耳朵,指著靈牌道:“在他面前,不好吧?早點睡。”
古錦月:“…………”
他早晚要把蘇安晏的骨灰偷偷揚了。
最後,他們來到了以優質靈玉聞名天下的玉骨城,此地正值狐妖作祟,赤尾狐王不僅奴役凡人開採靈玉,每年還要吃掉百八十個童男童女。
裴焰浴血奮戰,幾乎消耗所有靈力,終是斬下狐王頭顱,燒成灰燼。古錦月也為了保護他身受重傷,躺在他懷裡奄奄一息。
“錦月…不要睡著,堅持住,我馬上帶你出去…”
那個時候的裴焰心中有好多話想要傾訴,他想帶他去吃人間最美味的點心,去看世間最美的風景,再也不會在小狐妖偷偷爬床的時候把它趕出去,裴焰忽然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喜歡上古錦月了,喜歡上這樣無憂無慮四處闖蕩的日子——
卻在這時生了變故。
噗呲。
裴焰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在他胸口上插著一把森冷的匕首。
那把匕首上帶著刺骨的冰雪之靈,正好克制裴焰的玄火靈根。他全身冰凍,身受重傷,卻不知道到底是身上更疼,還是心上更疼,只得眼含失望、震驚、憤怒與不解地望著狐妖少年。
原來,小狐狸才是真正的狐王,世間唯二的純種雪狐,甚至連裴焰最喜歡的赤紅皮毛都是為了接近他故意偽裝的。
古錦月日日月月對他說著喜歡,眼睛裡時時刻刻飽含著對他的愛意,圖謀的不過是那千年難遇的玄火。
兩人的初遇,玉骨城,狐禍,通通都是狐族的圈套,為的就是等到裴焰得筋疲力盡,挖出他的玄火,送給古錦月族中的未婚夫——世間另外一隻雪狐古靈月。
不僅如此,趁著裴焰重傷昏迷,古錦月還截斷了裴焰的仙骨,讓他墮成狐妖,生出狐耳,替狐族背了好大一口黑鍋。
百年前的那個夜晚,現在想來還心驚膽跳,那是裴焰一生墮落的開始,也是薛琳琅永遠不可磨滅的噩夢。
黑夜沉沉,血風淒涼,當空的一輪明月恍惚無情的眼瞳,冷冷地旁觀人間的一切。
“殺狐妖!殺狐妖!殺狐妖!”
凡人們高舉明亮的火炬,在玉骨城中浩浩蕩蕩地搜索狐族餘孽。
裴焰躲在一身漆黑披風下,狼狽地四處奔逃,現在正是他這輩子最虛弱的時候,面對一群從前需要自己保護的凡人也毫無還手之力。
“找到他了!狐妖在這!抓住他!”
帶頭的高大漢子一把扯下他的黑色兜帽,幾乎瞬間就被那張驚豔的絕色美人面奪去心神,少年雪白的容顏在黑沉夜色中有如明珠般耀眼奪目,發白如雪,瞳黃似金,頭上生著對毛絨嬌嫩的狐耳,只需一眼就會被他攝魂奪魄,甘願沉淪在他腳下。
“我不是、我不是狐妖,我是前來除妖的修士,我叫裴——”
“該死的狐妖!死到臨頭還想害人,快把章玉琮拉下去!”
那些裴焰曾經救下的凡人一腳把他踢到在地,又抓住他新生的耳朵,砰砰砰在地上猛烈地撞擊。
滴答。
狐妖雪白的額角破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口子,殷紅的鮮血從額頭流過眼睛,再劃過臉頰從下巴滴落,他的表情很平靜。
無喜無悲更沒有恐懼,只是眼下血淚一般的痕跡叫人看了後背發毛,心裡發怵。
沒有人相信他,不會有人相信他。
““這個妖孽不能留,快用刀割掉他的耳朵,再把妖丹掏出來!”
自以為除魔衛道的凡人們拿著鋒利的刀刃一步步走近毫無反應的妖怪,火光灼灼,照亮這顛倒黑白的一切,在斑駁的牆壁映照成光怪陸離的影子。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裴焰閉上眼睛,他已無力反抗,那刀卻遲遲沒有落下,他睜開眼睛,身前站著一個眼熟的少年,正以絕對保護的姿勢站在他的身前,鐮刀穿透他的腹部,在他背面露出一個冷森的彎勾。
“琳、琳琅?”
那少年回頭看他一眼,唇角源源不斷流出鮮血。
“仙、仙君,我知道你不是狐妖,你救我的姐姐,所以今天我也要救你!大家聽我解釋,他真的是裴焰仙君啊,是他救了我們玉骨城,大家都被狐——”
忽的有人一把取出了琳琅腹中鐮刀,拉腸帶胃,血肉模糊,隨意地扔到一邊。
那個笑起來看得到兩個甜甜酒窩的人類少年像是破布垃圾一般,圓睜著雙眼,倒在血泊之中。
裴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把死去的少年抱在懷裡:“不,琳琅、琳琅?!”
“仙君,你來了!琳琅是不是被這狐妖蠱惑了?!”
“是啊是啊,琳琅剛才瘋了一樣!”
“仙君,你快點把這狐妖殺了吧!不要再讓他害人了!”
古靈月一身皎潔白衣,姿容出眾,手中拿著舉世無雙的焰靈,靈田裡燃燒著千年難遇的玄火。
仙人是玉骨城的救世英雄,所有人都崇拜又仰慕地望著他。
仙人慈悲又憐憫地瞥了狐妖一眼:“這狐妖對我還用,先關起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同志們,這還洗得白嗎?
第1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二天
自從把五兒子薛琳琅“賣給”裴仙師,勝帝發現自己在後宮的日子不太好過。
首先梅貴妃已連續幾日哭哭啼啼跪在宮外,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他還是第一次見她那樣,要知道這女人十分愛自己的容貌,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就連生/產後他進去看臉上都擦了粉點了口脂,這一次卻素面朝天,不戴珠寶,不穿綾羅,他險些認不出來。
“臣妾懇請陛下收回成命,我的琳琅,我的焰兒,他才十歲啊!臣妾捨不得他走,捨不得……若是他心甘情願還好,他不願意,臣妾這做娘的怎麼忍心?臣妾就是死了,也要把他留下來!”
“而且他素來體弱,那哮喘之症可是要人命的啊!宣德大師也說他的病根在神魂上,去了上衍宮也沒個關心他的人,萬一、萬一,嗚嗚嗚陛下,陛下!”
梅貴妃確實個大美人,就算哭起來也是教人六分憐愛四分心喜。不過勝帝寵她多年,也不單為了她這張獨一無二的漂亮臉蛋,一嘛還是她母族勢弱且不能生育,寵起來沒什麼壓力,二嘛在刺客行刺時她為他擋了一刀,也算是患難中見真心了。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勝帝本來還有幾分憐惜,好言安慰幾句,沒想到素來乖巧的梅貴妃這次一點也不識相,一定要讓他承諾把五皇子要回來,再多的耐心都給哭沒了。
勝帝想著,現在謝皇后那裡也不能去,她正為謝凜的事情生氣,珍妃估計也為爍兒哭得死去活來,去了也是一身麻煩——
一個薛琳琅竟把後宮波及成這樣,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為了圖個清淨還是移駕淑貴妃宮中吧。
可惜二皇子薛煜早已跟淑貴妃通了氣,這次也站在薛琳琅那一邊。
淑貴妃乃是右相長女,頭上氣雲呈現靈鹿形狀。她自幼飽讀詩書,聰穎靈慧,段位自然比小門小戶的梅貴妃更高。
她假意進獻羊奶甜糕,遣人牽來母羊與羊羔,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如果說梅貴妃為薛琳琅求情的舉動有如一場淋頭的瓢潑大雨,那淑貴妃此舉就好比潤物細無聲的牛毛春雨,涓涓細流也撼動天意,果然引得勝帝若有所思地點頭,想法終於有了鬆動。
當然,薛煜確實是真心為了薛琳琅,淑貴妃卻有更深層次的考量——
大皇子薛灼與三皇子薛爍走得頗近,她可不想讓她的兒子單打獨鬥。薛琳琅只要留下來,怎麼都是大周的皇子、未來的王侯,必定是薛煜的一大助力,可去修仙便與俗世再無瓜葛,好好一張牌就這麼廢了,實在可惜。
不過薛琳琅的氣雲太背了,好不容易柔情一點的勝帝在路上遇到了同樣為兒子哭哭啼啼的珍妃,革命果實正好被拿走。
“陛下,陛下,臣妾知道這次爍兒做的不對,爍兒也知道錯了,但他一向聽話懂事,怎麼一遇到謝凜就生了禍端?現在他還在皇后娘娘那裡閉門思過,聽說已經一日未曾進食了,那孩子身體又嬌弱,哪裡吃過這些苦……”
珍妃是個嬌俏可愛的小美人,其父兄皆是軍中頗有威望的將領。她的氣雲和薛爍一樣,是只漂亮的狐狸,此時淚珠兒像珍珠似的往下掉,很是惹人憐愛。
勝帝想起淑貴妃的話,又想起薛爍那副貓兒似的可憐模樣,心中一軟。
“你便帶回去好生管教吧。”
待珍妃千恩萬謝地離去,勝帝回到禦書房把又來哭訴的梅貴妃打發走,將薛琳琅接回來的心思又淡了些,結果約莫是晚上的時候,太監總管李衛稟告他,人已經被裴仙師送回梅香宮了。
“什麼?送回來了?……裴仙師可是對他不滿意?”
勝帝早覺得薛琳琅先天不足,送過去遲早會被上衍宮的人厭棄。
“回陛下,是因為小殿下……發燒了,一直夢囈著要母妃。”
時間回到這天傍晚。
輕紗拂面,氈毯鋪地,裝潢雅致,溫暖如春,這便是裴准為薛琳琅在曲水月宮準備的臥房,牆角還設有一座半人高的仙鶴紋銅香爐,正氤氳著極其好聞的魂夢香。
此香乃是用百年靈香鼬的香腺提煉,本身並沒有單一的味道,而是隨著賞香人的喜好發生變化。喜奢侈者聞龍延香,喜清幽者聞花木香,喜自然者聞瓜果香,據說修真界有一大能,揮霍千金常年點燃此物,成日過得一貧如洗,只為時時刻刻聞到隕落道侶身上熟悉的體香。
另外提一嘴,這玩意兒還能用來捉姦,妻子拿到丈夫鼻前聞一聞問一問,那就不是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而是你腦子裡有她的香水味了。
而如此珍貴的東西,也只有道鈞師祖能拿出來給一個十歲凡童沒日沒夜地燒,為的就是小皇子能夠不那麼排斥住在這裡。
鶴一換下敷在薛琳琅額頭的濕布,滿臉擔心。
“怎麼小殿下燒得這麼嚴重?吃了妙靈丹也沒有作用?”
鶴二聲音也悶悶的:“神魂上受了傷害,自然是藥石無醫的。也不知誰這麼狠心,竟然損人的魂魄。尊上,您可有什麼辦法?”
白衣仙人蹙著眉頭盯著昏迷不醒的薛琳琅,一雙幽深的鳳目宛若寶石般倒映出小孩憔悴的病容。
床榻上的五皇子緊閉雙眼,雪白的臉有著不正常的紅暈,唇瓣乾裂像是枯萎的玫瑰,微微抖動,似乎在呢喃著什麼。
裴准的心思飄遠,他倏忽記起,幼時的裴焰受了傷生了病也會軟軟地叫他師父,可愛得不得了。而長大後的裴焰身負玄火,性子倔強不認輸,再多的磨練哪怕裝也要裝得面不改色,師徒二人的情分也不知不覺生疏許多。
說起來,裴准連他們逐漸生疏的時間點與原因都記不分明瞭。
他心下一軟,俯身傾聽,想聽清小皇子在夢囈什麼,會不會有他的名字?
“母妃、母妃……娘…好熱…娘……嗚…娘…”
昏迷中的小皇子眼尾嫣紅,竟滾下一串晶瑩的淚珠,無聲流入旁觀者的心中,蕩起無數細小漣漪。
裴准:“……”
他忽然歎一口氣。
“你們先出去。”
鶴一鶴二連忙告退。
“年紀還是太小,經脈如此脆弱,輸送靈氣並非長久之計……”
裴准按住薛琳琅的手腕,如那日太學一般為其緩解苦痛。隨著豐沛靈氣的注入,薛琳琅的狀態肉眼可見地好轉,身體的熱度也降了下來。
而裴准的臉色卻逐漸變得蒼白,周身出現暗紫色的小型雷電,劈裡啪啦地作響,末端散發著滋滋作響的電弧,似在阻止自己的主人逆天而行。
道鈞師祖眼都未眨一下,一面護著薛琳琅,一面承受著雷擊,繼續為他治療。
見他執迷不悟,隱藏在他靈田中的天神鞭猛然飛出,懸浮半空,神光大作,一道鞭影擊中裴准後背,立即血花四濺,在雪白衣袍上留下一條猙獰的血跡。
如此連擊三鞭,裴准緊抿著唇線,終於治好了薛琳琅的高燒,這才鬆手,將天神鞭收入自己的靈田。
世間武器無數,神器卻最是難求,僅有的三把分別是裴准的天神,裴焰的焰靈與魔主的懷夢。每一把神器都有著極其嚴苛和獨具個性的裝備條件,對於威力最為強大的天神鞭而言,其主人必須在天道的旨意下行事。
裴准素來以天命自居,亦是修士眼中的天道代言人,倒真沒想到自己會有心甘情願逆天而為的一日——
在太學的時候,薛琳琅本該順應替雷霆大作的劫雲,活活病死,裴准第一次為他逆天改命已然受了雷擊,所以在浴池裡偷偷療傷,現在又添新傷,眉目間難得見一次疲意。
“當時的你一定比我疼得多吧?我既執掌神鞭,就必須對有違天命之人給予嚴懲,我曾多次問你肯不肯認錯,你倒是越來越堅定了。”
不知想起什麼,裴准笑著搖搖頭。
“不過看來你那鬼王也沒白救,我放他入輪回,現在他轉世成了小侯爺,每日守在你身邊,大概是來報恩的。”
當初裴准為了讓裴焰引以為戒,下次不得再插手朝堂之事,故意在他面前殺死了張家軍怨氣形成的鬼王,實際上卻放他一馬,讓那煞星投胎去了。現在嘛,因緣巧合投胎成了謝凜謝小侯爺。
裴准起身換了衣服,清理乾淨身上的血腥味,他隱隱聞到空氣中的魂夢香,那是前世裴焰身上的味道,有種溫暖的草木香,教人想起明亮的火焰和初夏的陽光,裴准找不到這種味道的代替品,也和那位痛失道侶的修士一樣,不知不覺用起了魂夢香。
他見薛琳琅在自己面前睡得面容沉靜,十分香甜,就連呼吸都綿長厚實,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忍不住伸出手,就要去摸摸他的額頭——
此時薛琳琅正好幽幽轉醒了,睜開眼見到前世的冤家正眼冒寒光地盯著自己,嚇得立刻渾身僵硬,只見那潔白如玉的手冷淡克制地一偏,不知道在他枕頭上拈了個什麼起來,就離開了。
裴准神色平靜地說:“有髒東西,在枕頭上。”
薛琳琅:“哦。”
薛琳琅想,也是,自己的師父這麼冷心冷情,怎麼會關心自己?方才看到的柔軟眼神,一定都是他的錯覺。
這樣想著,又不由得對裴准產生幾分無語。
這時他又聽見裴准說:“我發覺你身體裡有清虛宮的靈訣運轉,你此前已開始修行?”
“這有什麼好問的?我總是生病,母妃讓人教我用來調養身體,難不成就只有你們上衍宮有法訣?”薛琳琅冷冰冰地回答。
這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意讓裴准微微一愣。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討厭我?”
作者有話要說:
裴准: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討厭我?
薛琳琅:還好吧,等到其他人出場我才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殘酷。
某狐狸:我來啦!
第1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三天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討厭我?”
這並非前文提要,而是裴准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
薛琳琅把小被子裹得又緊了些,隨便找了個藉口:“唔,不是你一見面就要用鞭子打我嗎?我害怕。”
“你說的太學那天?你一天腦袋瓜子裡想的什麼?我見你遲遲不願鬆口做我的徒弟,想給你看看天神鞭的威力罷了。”
薛琳琅正好無聊,想折騰一下自己前世的師父,睜大眼睛道:“那你揮,我想看看,那什麼天什麼鞭,最好能炸出幾條魚來。”
天神鞭是何等尊貴之物,不僅用來斬妖除魔,就是犯了錯的仙人、墮了邪的大能喪命其下的也不在少數。用它來炸魚?太侮辱人了。這就等於拿修真界的王杖來砸核桃。
薛琳琅以為裴准會生氣,結果他沒有。
“那你就看看吧,看完之後,再考慮考慮這輩子還要不要做我的弟子。”
裴准召出天神鞭時,眉頭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又很快恢復成那副看誰都是弱雞的臭臉。
其實薛琳琅見他沒生氣就失去興趣了,敷衍地點點頭。
裴准把病懨懨的小皇子抱到在一把舒服的靠椅上,自己則站在走廊的欄杆前——
轟!
曲水湖上方又接連劈落數百紫電,火樹銀花,照亮黑夜,恍如一場只為一人舉行的盛大典禮。
薛琳琅聽到電閃雷鳴的聲音沒怎麼抬眼,垂拉著眼睫,管裴准在他旁邊幹什麼,自己想自己的事。
炸完了魚…哦,不是,在准徒弟面前展示完自己高深莫測的修為後,裴准忽然覺察到一縷陌生的血腥味。
他伸出手抓住從湖底飛上來的圓形什物,竟然是個長滿頭髮的女人頭顱。
濕漉漉的頭髮從屍體的眼睛、鼻孔、嘴巴裡長出來,慘白的臉色,腫大的舌頭,顯然死去多時了。
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不知藏著多少骯髒事,湖裡面有冤死的女鬼似乎也不足為奇。
裴准正準備把這顆新鮮的女鬼頭給小皇子看看,長長見識,才發現薛琳琅已經睡著了,根本沒看他方才的演示。
很明顯,他被他耍了。
裴准說不清自己是憤怒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不甘多一些還是自嘲多一些。
原來這就是討好他人卻被忽略的感受。
這種酸澀的心情裴焰曾在自己的師尊上多次品嘗,現在風水輪流轉,也輪到目無下塵的裴准來親身體驗一番這種難過。
裴准手中一緊,可憐的女鬼頭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怒火,西瓜似的被捏爆了。
“薛琳琅,裴焰,你給我醒過來。”
他眉眼中隱含怒火,終於被折騰到生氣。
皎潔月光下,小皇子卷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暗影,膚白如雪,唇似沃丹,叫人想起嬌貴無比的曇花,心中再大的滔天怒火似乎都被化成一汪春水。
薛琳琅睡得很熟,氣息很淺。
裴准忍不住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輕輕的,柔柔的,像是初生小貓的呼吸。
裴准松了一口氣,釋放水球術清理了一下,把他抱起來,足尖輕點,沒入沉沉夜色。
梅香宮竟還燈火通明,梅貴妃也沒睡,只是容顏憔悴了許多,裴准抱著薛琳琅回來的時候,她正坐在老梅樹下的秋千上,癡癡地發呆。
梅貴妃在想她的兒子。
這次求情這個從前只知道殷勤媚寵的女人徹底把勝帝看明白了!那個她花費畢生心思去討好的男人只把她當成一個漂亮的玩物,如今宮中只有淑妃和二皇子願意幫她們母子說話。
梅貴妃握住手中的羊脂玉佩,一整塊無暇白玉雕刻成梅樹樣式,這是去年生辰兒子送給她的禮物,現在玉佩還在身邊,人卻不知道過得如何。她在月下睹物思人,怔怔地掉下淚來。
琳琅…她的琳琅…她就是死,也要守住他,沒有人能帶走她的兒子!
“梅貴妃。”
一道清清冷冷的聲線傳來。
“啊?裴、裴仙師!?”
梅貴妃驚呆了。
她見紅花白雪的梅樹上,月光照出一個皎然的人影輪廓。
夜風吹拂,花枝影斜,影影綽綽之下,墨發白袍的仙尊姿容清絕,懷裡抱著一個熟睡的小小少年,明昧不清的微光映在他臉上,長眉收斂,鳳目清然,神情有如拈花般的溫柔。
梅貴妃自己已是人間少有的絕色,如今一見,這容姿氣度竟讓她生出了自慚形愧之感。
裴准也靜靜地打量這個面容憔悴仍不掩豔色的宮妃。
她就是這輩子在裴焰心中地位最高最在乎的人。
這麼一想,他竟然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澀。
“琳琅?琳琅?裴仙師,我兒子這是怎麼了?”
薛琳琅醒來,睜眼看到自己的母妃,立刻從裴准懷裡掙脫,一步作兩步,撲進梅貴妃的懷抱。
“母妃!我好想你!”
自那日一別,母子二人已多日未見,梅貴妃鼻子一酸,當即落下淚來,撫上薛琳琅的臉蛋。
“怎的瘦了?我不在身邊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薛琳琅擔心裴准再把自己帶離母妃身邊,立刻用一種提防、懷疑的眼神盯著對方,剛才還軟乎乎、可愛愛的兔子變成一隻心懷敵意的小狼。
“母妃,不會的!我才不去修什麼鬼仙!沒有誰能把我從你身邊帶走!”
前塵往事,散如雲散,雖是故人,見面不識。
裴准面無表情,針紮似的痛楚卻在胸膛密密麻麻泛開,他有些神情恍惚地摸上自己的胸口,這世間竟還有這種痛,竟比他任何一次受傷都要難過。
“你不用這麼防備我。”他語氣低落。
薛琳琅冷冷道:“是嗎?那把我搶走的人是誰?裴仙師,本殿下不管什麼前世今生的,我只覺得你討厭,都轉世了還如此反感你,想來你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一定很恨你很憎惡你吧,何必來糾纏呢?”
想來你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一定很恨你很憎惡你吧……
前世的那位徒弟死前也……
裴准臉色蒼白如紙,血液都在發涼,他隱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間的雷靈氣,無處釋放,正滋滋發出電弧。
他命中屬雷,第一次體驗到什麼叫做有如雷擊。
“仙師?裴仙師?”
薛琳琅見他神色古怪,出聲詢問。
按理說被這麼數落一通,裴准這暴脾氣非得好好懲罰他不可呀。
“你放心吧,我不會強硬帶你走,就留在皇宮教你,等你長大,等你心甘情願做我的徒弟,跟我回上衍宮。”
薛琳琅嗤笑道:“心甘情願?那仙師是等不到了——”
他愣了愣,從來不可一世的師尊竟然就那麼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梅貴妃倒是喜極而泣,終於如願以償,連連道謝。
“琳琅,我吩咐小廚房快點給你做些香菇鮮蝦小米粥如何?吃下去暖暖胃也好啊。”
花琴花棋、小卓子小寧子等人也圍了上來,擔心地看著小皇子。
薛琳琅不在的日子裡,本來就難挨的宮廷生活更是枯燥無聊,梅貴妃無精打采,整個梅香宮都失去生機。他們這些做奴婢的表面不敢說,心裡卻也每時每刻期盼著薛琳琅能夠回來。
現在好了,小皇子終於回宮了,太好了。
梅貴妃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想一口一口喂他,但被薛琳琅委婉拒絕。
“琳琅,小卓子說裴仙師現在還在宮外,他到底照顧了你這麼些天,現在又願意留在宮中教你修仙,也是你的師父了,你還是送些暖身的吃食給他吧。”
薛琳琅平時最是聽母妃的話,今天卻難得不樂意。
“不要了吧,看著就討厭。”
“你這孩子,以後總是要見面的,你剛才說那些話我聽著就膽戰心驚,修真界與人界終究一個天一個地,若不是你身體……罷了,這碗小米粥你就當替母妃送給他的吧。”
薛琳琅依依不捨在母妃溫暖的懷抱裡留戀了一會兒,只有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馥鬱香氣(裴准那裡的熏香倒是和這味道很相似),才覺得灰暗的前世離自己遙遠一些,他真的很聽梅貴妃的話,乖巧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宮外小雪綿綿,五皇子披著猩紅斗篷,揣著溫熱手爐,身後跟著七八個太監宮女,走出梅香宮外。
朱牆金頂,雕欄玉砌,皆掩蓋皚皚白雪之下,蒼木凋零,寒風蕭瑟,薛琳琅見裴准形單影隻,獨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裡,顯得十分寂寥。
“裴仙師,這是我母妃讓我給你的粥。”
裴准聽到這句話,黯淡無光的眼神倏忽一亮。
“你——”
他聞聲看過去,卻只瞧見一個紅色的背影,地上放著一個三層的紫木八角團花食盒。
薛琳琅扔了食盒就跑,一邊抱著手爐,一邊腳步飛快地離去,好像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這麼討厭我。”
裴准自嘲地笑了笑,咳嗽幾聲,繼續在雪地上畫著什麼,等到畫完了,以手作刃,劃開手腕,用鮮血將圖案覆蓋完,才拿著食盒離開。
—
曲水湖上,水鳥棲息,似是察覺到不詳的氣息,正欲展翅飛離,水面忽然接連凍結,寒氣蝕骨而來——
哢嚓幾聲巨響,一隻通體雪白的妖狐打破冰面,背生九尾,魚躍而出。
這只稀世罕見的九尾妖狐身形矯健,足有幼象大小,四足隱約發出冰藍光芒,所踏之處皆化堅冰,兩隻三角耳,一雙黃金眼,勾魂奪魄,魅惑無雙,就連皮毛都光滑油亮,豐盈無暇——
只有一處瑕疵,背部有一大片焦黑的痕跡,像是被雷電擊中。
“該死的裴准!”
冰藍色的靈光一閃而過,九尾妖狐變成一位姿容絕色的美少年,披墨發,著紅衣,配金鈴,美豔不可方物。
他盯著湖心默默佇立的曲水月宮,金色的眸子裡劃過狂喜、渴望、貪婪與激動的情緒。
他知道,他的戀人,他的小仙君,他的阿焰,已經轉世了!
古錦月在狐族王宮數著日子數著時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方才就躲在湖水之下,打算偷偷地接近裴焰……
哦,不對,這一世,他叫薛琳琅。
不管小仙君這輩子叫什麼,都是古錦月命定的新娘。
這一世的小仙君好可愛啊,今年才十歲,小小的,嫩嫩的,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也好,那些痛苦的、悲傷的記憶本來就沒有記住的必要。
上輩子,他傾盡全力都沒有把蘇安晏的影子從阿焰心中趕走,這一世他一定要趕在所有人之前讓小皇子喜歡上自己!
這一世的阿焰,沒有記憶,情竇未開,心無所屬,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古錦月正這樣想著,毫無預兆地劈下幾百道雷,差點讓他暴露真身!
該死的裴准,道鈞師祖竟然也在這裡!
古錦月和裴准之前也有過交集,不太愉快的交集。
玉骨城後,裴准循著焰靈與玄火的氣息闖入狐族聖地,天神鞭揮了數萬下,不僅把古靈月打成了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還搶走了焰靈劍——
當時若不是他竭力阻攔,裴准又急著尋人,古靈月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按理來說,古錦月與變成狐妖的裴焰共用一顆妖心,應該很容易找到對方,但裴焰在玉骨城一場大火之後就徹底失蹤了。多年以後他才知道,原來裴焰被魔主帶去了魔界。
古錦月記得聽裴焰說過他討厭極了自己的師尊,裴准就是個冷血無情殺死他初戀的烏龜王八蛋,但在他看來,裴准的所作所為不像不在乎自己的徒弟,反而像太在乎了,以至於手段過激,適得其反。
狐性狡詐,古錦月不打算與這位厲害的大能正面衝突,想著鑽個空子直接把薛琳琅偷走,沒想到裴准接下來把人帶回了梅香宮。
“這樣也好,更方便些。”
古錦月收斂氣息,施展法術來到梅香宮外,鼻尖微動,他能遠遠聞到小皇子的香氣,馬上、很快,他就能得到自己的新娘了。
他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袍,是前世阿焰最喜歡的紅衣,又用靈力讓自己的金瞳看起來愈加迷人光亮,務必製造一個浪漫美好的初遇。
古錦月甚至做了一番事先演練。
“小殿下,我是你前世的戀人,你要不要跟我走呀?”
“琳琅,這是你的名字嗎?真是好美的一個名字。”
“阿焰……我叫古錦月,錦緞的錦,月亮的月。”
準備得差不多了,古錦月深吸一口氣,剛走近梅香宮一步。
轟!
一道驚雷劈下,正中他的頭頂!
九尾狐痛苦地呻/吟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來,他素來愛惜自己絕美的容顏,這次卻慌亂得來不及擦臉,狼狽地施展冰盾避開接連不斷的雷霆之擊。
“裴、准!”
狐王咬牙切齒地劈碎一座假山,抬頭望向天空。
蒼穹之下,整個梅香宮都籠罩在藍紫色閃電組成的雷網電籠之中,固若鐵桶,密不透風,任何鬼怪妖魔,皆不得入內。
古錦月冷笑一聲:“你以為這樣就攔得住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古錦月(興奮地搓爪):太好了,趁著阿焰沒有記憶趕快攻略!薛琳琅:呵呵。
第1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四天
薛琳琅最近的日子比較好過,早晨與從前一樣坐著轎輦去上學,下午到裴准那兒學習上衍宮最基礎的納靈心法。
太學的學業他遊刃有餘,修行的課程他悠哉遊哉(氣到裴准就是收穫),加上裴仙師的靈氣調養,小皇子氣色都好上不少,本來被病氣掩蓋的絕色再無遮掩,跟梅貴妃站在一起,誰見了都要在心裡感歎一聲:真是神仙母子啊,天上的仙女生了個更好看的仙童。
說起修行,前世的裴焰是修真界千百年來最出色的天才,加上他師父裴准又的確是修真界名副其實的巔峰,對這唯一的弟子寄予厚望、傾囊相授,他修行起來更是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年紀輕輕就修煉至化神境界。
當初,所有修士都認為裴焰會是道鈞師祖的接班人,前途光明璀璨,不可限量,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直到裴焰離開上衍宮後不知所蹤,百年後再出現時竟墮入魔道,成了不妖不魔、不鬼不人的怪物,據說靠吃人肉才能活下去,一身狂亂暴走、深不可測的修為差點血洗整個佛教聖林。
可惜,可悲,可歎!
斯人雖已成前程往事,天才的墮落與隕滅卻永遠地成為各門修士教導弟子的反面教材:說起那個裴焰啊,白生了那麼好的靈根,浪費了那麼好的玄火,辜負了那麼好的師尊——
一把好牌打得稀爛,你們可千萬不要學他哦。
這個時候,天性乖巧的修士們就不問了,反正記住裴焰是修真界的恥辱就對了。
而往往那些天資聰穎又獨具個性的好苗子們又會追問:“其實我覺得墮魔後的裴焰仙君好強啊,能把佛林聖子殺了不說,還挖了他的心,燒毀了聖林,最後還和道鈞師祖平分秋色,若再給他一些時間,絕對會成六界之中最恐怖的存在,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當事人能夠回答了。
如今可能會成為六界之中最恐怖存在的裴焰,轉世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小皇子,現在正滿臉複雜地盯著一枚龍井牛乳福字餅,眉頭絞得死緊。
“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你要相信你自己啊!你可以的!”
啪嗒。
淡綠色的圓形茶餅猝然落地,上面的小楷福字裂成兩半。
“啊,又失敗了。”薛琳琅可惜道。
梅貴妃見他一張小臉上盡是失落還要故作不在意,畫好的遠山眉皺成了八字。
“你才多大,又剛跟著裴仙師修行,著急什麼?這修行本來就是要有極高天賦的人才能入門的,好多人連納靈都不會。可以了,可以了,差不多就行了,別逼著自己,娘只要你平平安安。”
是啊,至少他現在還能納靈,這輩子還是個金火木的三靈根。
如果忽略掉他曾經就是個天賦極高的人的話,曾經擁有過最好的玄火靈根的話,也沒有什麼不知足的。
薛琳琅笑了笑,說了聲是,繼續用早膳,依舊是魚膾粥,清淡至極的素炒,胡蘿蔔、木耳、藕片什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喂兔子。
梅貴妃打了個哈欠,用銀勺子細細攪拌著瓷盅裡熬了一整晚的桃膠燕窩,抿了一小口,覺得寡淡無味。
“花琴,叫小廚房做碗肥腸面來,對了,記得多加辣,小米辣。”
“啊……”薛琳琅懵了,“可是母妃,你以前不吃這些的啊?”
追求美麗的代價可不小,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梅貴妃平日裡吃得美容養顏,燕窩豬皮木瓜人參枸杞什麼的倒是進得比較多,薛琳琅看都看膩味了,別說吃的人。
梅貴妃哼了一聲:“你父皇……我就是覺得偶爾吃一下也不錯。”
通過薛琳琅這事梅貴妃是把勝帝看白了,她唯一的兒子也可以隨隨便便當禮物。裴仙師是個外人,她不怨,她怨自己侍奉多年的夫君,以為可以託付一生的枕邊人。
她想說狗男人,寒了心,不值得,老娘生得這麼美,他瞎了眼——
額,但在兒子面前還是收斂一些比較妥當。
薛琳琅也想吃小米辣肥腸面,心裡吸溜了兩口。
“我用好了,先去太學啦,母妃今天準備?”
梅貴妃眼角斜睨,慢悠悠地擺弄塗著鮮紅丹蔻的指甲,好似細絹紮的假花忽然綻放成枝頭真正的牡丹,竟比從前更加風姿綽約,豔麗得叫人移不開眼。
“我去淑妃那兒坐坐。”
薛琳琅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一下自己的娘:“娘,你得叫人家淑貴妃了,叫習慣了改不了口,當心被人趕出來。”
—
太學裡還是老樣子,因著前些日子謝凜風風光光痛打了一場三皇子,又增添了不少人高馬大的太監,萬一再出什麼事也好攔著點——薛琳琅表示懷疑。
薛琳琅剛下轎子,就遇到了早讀下課的二皇子薛煜。
他二哥真俊啊,今天穿著顯腰身的天藍底銀雲暗紋長袍,黑金革帶上懸掛一塊潤白的蟠龍玉玦,頭頂氣雲閃著金光,身體倍棒,氣血充足,這麼冷的天不戴圍脖不披斗篷,就兩個字,瀟灑。
再看看弱雞狀的薛琳琅,什麼圍脖斗篷耳罩子暖手套湯婆子,裝備齊全,白乎乎,毛絨絨,遠看就是個會行走的毛球。
“二哥,你等我?”
薛煜遞了個東西給他:“不等你等誰?”
“這些書……二哥真是費心了,《上衍靈訣》《納靈寶典》《清虛道玄志》,你倒是比我還急,哎呀,我就是太笨了,怎麼學也學不會。”
原來二皇子是聽聞薛琳琅跟著裴准修行不太順利,故而托人四處搜尋了一些關於修仙的書籍,希望能夠幫助他。
“怎麼學不會,你是我弟弟,沒有學不會的道理,給我學。”
薛煜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嚴厲,伸出手摸摸五弟的腦袋。
嗯,手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不能摸太久,要不然像個詭異的寵弟狂魔。
一,二,三.
好了,可以了。
薛煜準時收回手。
“還有,謝凜今日回太學了,你不必為了我去討好接近他,那種人沾上就是麻煩,你離他遠一些。我和坤院的祭酒打過招呼,你坐第一排最右邊,他做最後一排最左邊,免得他打擾你學習。”
畢竟是動手打了皇子,就算皇帝沒懲罰,謝家那邊作為臣子,再怎麼也要做個樣子,謝凜只在家裡關了幾天,已經算是好的了。
雖然話很霸道,但這是二哥對他的關心啊。薛琳琅剛想點頭,一身朱袍的謝小侯爺竄了出來,手正要拍到薛煜的肩膀上,被人敏捷地躲開。
“二皇子殿下,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幹嘛挑撥我和小五的關係?還隨意調換我們的位置?”謝凜極其不滿道。
謝小侯爺也是出來接薛琳琅的,好久沒見著五殿下了,每天每夜都想他,只不過下課的時候,他和祭酒“友好”交流了一番,又把薛煜調換的位置換回來了,耽擱了些時間——
是的,在薛琳琅還沒到學校之前,他的座位已不知不覺換了兩輪。
謝凜還尋思著是誰這麼多管閒事偷偷換他的座位,沒想到是這看起來光明磊落的二皇子,還趕巧聽見他囑咐薛琳琅離自己遠些,真是氣個半死!當即想一拳頭教訓教訓他!
薛琳琅立刻對著謝凜還未落下的手出聲:“你是不是想打我二哥?你打我二哥,我就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啊?”
謝凜拳頭的軌跡在空中神乎其神地換了力道,輕柔地落在了薛煜的肩膀,撣撣灰塵,捏起一片白花花的東西。
“我就是看二皇子殿下肩膀這裡似乎有一大塊頭皮屑,所以給他擦擦。瞧,這頭皮屑,多白,多大。”
薛琳琅驚訝道:“真有這麼大的頭皮屑?”
“這是雪!雪!”
竟然影響到自己在弟弟面前的完美形象,薛煜氣得牙癢癢。
到底怎麼樣才能把這個危險人物,混帳東西移出他弟弟的生活範圍!
薛琳琅也覺得氣氛尷尬,這事要真計較起來還是他二哥的不對,畢竟是說別人壞話被正主當場抓獲,正好第一堂課的鈴鐺響了,他趕緊拉著謝凜開溜。
第1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五天
“你給我的?”
薛琳琅看著眼前的金地粉彩靈芝雲紋六方漆盒,這東西當真精緻好看,但怎麼說呢,像送給女孩子的東西。
“遙香閣的招牌點心,京城裡正時興,我聽說他們都想要還買不著,也不知道你嘗過沒有,就拿來了。”
遙香閣是京城最好的點心鋪子,每月閣主徐夫人會親自下廚做出十套什錦盒子,價格高還限量,偏偏人人趨之若鶩,求之不得。
老饕吃它的美味,權貴吃的嘛,就是面子與風光了。
謝小侯爺擔心他不要,繼續說:“今年這玩意兒格外走俏,聶相家的二公子想買一盒送給母親作生辰禮物都走了個空,這最後一盒,就在這兒了。”
其實像薛琳琅這樣沒權沒勢的皇子是該沒吃過的,可前些日子他正好在裴准那兒嘗過新鮮了,味道的確不錯,他又想靠上課劃水氣一氣裴准,就故意拿著多吃了一些。
沒想到裴准以為薛琳琅真的喜歡,就把所有的什錦盒子買完丟給他,那徐夫人聽聞是上衍宮的訂單,又免費送了三十多份來,如今小山似的禮盒堆在梅香宮,吃也吃不完。
唔……薛琳琅後知後覺想到,這是不是京城權貴一時間都買不到什錦盒子的原因?!
薛琳琅在謝小侯爺期待的視線下打開盒子,裡面六個小方格依次裝著藕粉桂糖糕,肉絲松餅、糖蒸酥酪、酥皮玫瑰餅、核桃酥、龍井團——
和他在裴准那裡拿到的比起來,花樣少一些,合著他不僅拿了大頭,還拿了獨家定制。
薛琳琅笑著問他:“你排隊去買的?”
“啊…是啊,我可是半夜就排的隊,披著被子,打著傘。”
謝凜本來想說是自家侍衛去買的,可話到嘴邊,看到小殿下一泓清泉似的眼眸,不知怎的就換了說辭。
薛琳琅問他:“你吃過沒有?”
“沒,我不愛吃甜——”
謝凜愣住了,薛琳琅竟然塞了一枚核桃酥到他的嘴裡,苦澀微甜的核桃味在唇齒中漫延開來,以後金面侯最愛吃核桃酥的說法就來自這裡。
薛琳琅:“你剛剛說什麼?”
謝凜盯著他咀嚼了幾下,全部吞下去。
“我素來喜甜,好吃,再喂一個。”
誰料小殿下得逞一笑,有點古靈精怪的狡猾。
“你喜歡吃就留著自己吃吧,這麼珍貴的禮物,我不能收的。上次的人情都還沒還完,總不能又記上一筆。”
謝小侯爺大呼上當,被人小小算計了一下,心裡還甜甜的,這事也只有薛琳琅才做得出來了。
不過謝凜總覺得小皇子對外人都客套疏離,溫和有禮的外殼層層包裹著冷淡克制的心。
這叫他想起被主人虐待過的幼犬,再也不敢相信人類對它的好,恐懼忌憚著那些好意之下萬劫不復的背叛和欺騙。
下課時間,院子裡一片騷動,薛爍竟然把他的寵物狐狸帶來太學,這還是頭一遭,引得好奇的學子駐足觀看。
那狐狸關在金色的籠子裡,赤毛尖嘴翡翠眼,毛絨絨的像冬日裡的一簇火焰,很是討人喜歡。
就算是見多識廣的權貴公子們也沒見過品相這麼好看的狐狸,有一股說不出的誘惑力。他們紛紛圍上去,或用食物引誘,或用手掌招呼,想要獲得狐狸的注意。
只可惜這狐狸性子十分高傲,瞧也不瞧這些凡人一眼,兀自趴在籠子裡慢悠悠搖著蓬鬆的尾巴,好像在等待什麼。
“這寵物養得一點也不親人。”將軍家的公子有些沮喪。
薛爍揚揚下巴,得意地說:“當然了,這可是本皇子的金宵。”
為了證明這一點,三皇子命令人打開籠子,雙手大開,等著自己的寵物沖著自己的懷抱跑過來。
沒動靜。
薛爍笑容逐漸消失。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
甚至有人偷偷問:“剛剛那狐狸是不是對三皇子翻了個白眼啊?”
“噓!”
這時薛琳琅和謝凜走出來,正好看到院子裡這尷尬的一幕。
“嗷嗚嗚!嗷嗚嗚!”
赤毛狐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前爪一躍,尾巴一揚,沖著薛琳琅的面飛奔而來!
剛才那全是鄙夷、不屑與嘲笑的獸裡瞳充滿喜悅與激動,幾乎一秒之間就要竄到薛琳琅的懷裡——
然而被謝凜一把捉住尾巴拎在半空。
“這什麼死畜生?瘋了一樣沖過來?萬一得了瘋病傳染給人,你們誰擔待得起?”
薛爍的表情也像吃了屎一樣:“金宵!你幹什麼!不要去!離他遠一點!”
試問還有什麼比自己養了大半年的寵物當著眾人的面沖到死對頭懷裡更丟臉的事嗎?
答案是,沒有!
薛爍快步走過去,想把狐狸從謝凜手中抱開。
似是被薛爍弄得煩了,赤色狐狸轉過頭,原本青綠色的獸瞳中閃過一絲金色光芒。
薛爍登時被那道勾魂奪魄的金光迷了心竅,呆了一瞬,立刻把反手努力把狐狸塞進薛琳琅的懷裡。
“既然五弟這麼喜歡它,不如哥哥就送給你吧!你可千萬別拒絕!養在梅香宮不方便,就養在太學,這樣你每天就能見到它了,好不好?”
赤毛狐狸無辜可愛地睜大水汪汪的眼睛,風騷地搖晃著背後的大尾巴,滿臉寫著嗚嗚嗚求撫摸求愛憐求喜歡。
我艸,這什麼情況!?
周圍的人都嚇傻了。
“三殿下怎麼回事?為何會突然把自己最喜歡的寵物送給五殿下?”
“話說我也沒看出來五殿下哪裡喜歡這只紅狐狸啊……”
“你別說我們了,我看五殿下都被嚇傻了。”
謝凜也覺察出薛琳琅明顯狀態不對勁,關切道:“琳琅,你怎麼了?沒事吧?”
小皇子那張好不容易被裴准養出些生氣的臉上慘無血色,他眨了眨眼,眼睫微顫,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只狐狸。
如果薛琳琅沒有靈通眼,在他眼中,這一定是只品相很好的狐狸,就算不喜歡,也不會太討厭。
而現在,他分明看見那赤色狐狸的頭頂漂浮著一朵九尾狐形狀的冰藍色氣雲。
九尾,狐中最是珍貴。冰靈,世間實屬罕見。
無數明亮的火焰在薛琳琅眼瞳深處炸開,那是百年前玉骨城那一夜的灼灼火光,讓墮妖的裴焰捂著臉無處躲藏,周遭的一切如潮水般的從薛琳琅身後迅速地退去。
他恍惚中看到兩個騎馬的少年,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紅衣似火,他們並肩而行,折柳踏花,穿紅衣的笑起來說不出的妖異漂亮,穿白衣的也在笑,裴焰曾經以為他笑得很幸福很快活,現在看來有點天真的傻。
“錦月,你還記得我兩天前救下來的老伯嗎?我剛才在街角遇到他了,你猜怎麼著?他竟然是個畫糖人的,哈哈,他非要免費請我吃糖,我就讓他畫了一隻睡覺的小狐狸,你看像不像你?”
“你這赤紅色的皮毛看起來暖洋洋的,摸起來又舒服,再給我摸一摸!”
“聽說玉骨城近日狐妖作亂,生靈塗炭,看來我得去走一遭……唉,錦月,全天下的狐妖都像你這樣可愛善良就好啦,快過來給我摸一摸。摸一摸你,我心情就變好了。”
古錦月。
你怎麼來了?
裴焰已經死了,轉世了,你難道還肯不放過他?
難道除了玄焰,我身上還有什麼值得你圖謀的嗎?
赤狐趁著薛琳琅發呆,鑽進他的懷裡,親昵地舔舐他的手,翡翠色的眼瞳滿足地彎成月牙。
薛琳琅回過神,馬上嫌惡地扯開那黏糊糊的爪子,把狐狸扔到地上。
“嗷嗚!”
狐狸不理解地看著他,抱著尾巴,可憐兮兮的模樣。
薛爍心疼得不得了,怒瞪而視:“你怎麼回事!把它摔傷了怎麼辦?”
“三殿下,你這狐狸看到五殿下就和瘋狗似的向上撲,是不是得癔症了?萬一發瘋咬了人,可就不好了,我看還是扔出太學吧。”謝凜自然站在薛琳琅這邊。
薛爍氣極:“你敢!”
“我怎麼不敢?”
謝凜扯住古錦月那蓬鬆柔軟的大尾巴就往外扯。
堂堂妖皇竟然像死狗一樣被人類拖出去,他活了幾千年還沒受過這份屈辱!
古錦月眯起眸子,金光閃爍,再次使出惑心大法——
莫說普通凡人,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也會瞬間被奪取神智,讓他瘋就瘋,讓他死就死。
然而謝凜只覺得眼前花了一下,耳邊戰場的號角聲與兵刃相交的錚錚聲又立刻讓他清醒過來。
他甚至還眼含戾氣地瞪了回去,一道隱含殺氣與怒氣的血光刺入古錦月的雙眼。
古錦月愣了一下,這皇宮還真是臥虎藏龍,竟有這種煞星!
“給老子滾。”
然後他就被連翻帶滾地扔了出去。
古錦月:“……”
妖皇陛下現在還處於一種迷茫不解的狀態,比起被謝凜扔出太學,這只九尾妖狐更加在意為什麼轉世的戀人會如此討厭狐狸?
難不成……是前世的經歷影響了今生的喜惡?
想到這個可能性,古錦月心中一疼。
前世他的確是為了取得玄火才刻意接近阿焰的。
越是天賦異稟的血脈,存活於世的希望就越渺茫。
雪狐妖族到這一代就只有他與古靈月兩人,他們是從小長大的玩伴,如果沒有意外,他們兩人應該結合,再借用生孕果,產下純血後代,延續種族繁衍的希望。
但,古靈月在一次獵殺中靈田破損,周身寒氣逆流,需要熾熱明亮的玄火才能續命。
與裴焰遊歷闖蕩的日子是古錦月一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雖然一開始他抱著不單純目的,後面卻情不自禁對意氣風發的小仙君付出了真心。
古錦月不是沒有猶豫過,不是沒有遲疑過,但誰叫,誰叫,前世的裴焰心中始終沒有他呢?!
那個客棧,那個纏綿悱惻的雨夜,古錦月當真想過,如果阿焰能接受他,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他就放棄一切,什麼血脈傳承,什麼妖族興旺,他統統都不要了,他只要他的阿焰!
可裴焰呢,裴焰心裡永遠都惦念著那個蘇安晏,他的白月光!
阿焰可以因為蘇安晏的死和自己的師尊反目成仇,阿焰可以因為蘇安晏的骨灰靈牌轉身離他而去!
阿焰,阿焰,阿焰的心中根本沒有他!
古錦月自負的絕色與高深的魅術鬥不過一個死人。
白月光無解,死去的白月光更是無解中的無解。
絕望之中,他愛裴焰,也恨上了裴焰。
挖掉靈根後,人修是必死無疑的,除非變成妖。
如果裴焰也變成狐妖,和古錦月一樣的雪狐妖族,就不能再惦念著謫仙似的安晏哥哥了,就只能成為他的新娘,延續妖族的血脈,永遠和他在一起,也只能和他在一起。
所以,古錦月從來不後悔挖掉自己半顆妖心送給裴焰,他只後悔挖掉心臟之後陷入昏迷,讓古靈月害了他的阿焰。
作者有話要說:
腦子裡面已經有個讓狐狸恨不得自殺一百次的火葬場了。(感謝在2020-11-22 16:04:46~2020-11-23 19:24: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森鹿姑娘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六天
又見完一個故人,薛琳琅思緒萬千之後,心中竟然是意料之外的平靜。
前世的他確實喜歡過那只可愛靈動的小狐妖。
那時裴焰不過十九歲,遭逢師父殺死初戀這樣的驚天變故,負氣之下離開了自幼長大的上衍宮,仗著修為與玄火,四處闖蕩,看似倔強不服輸,硬著脖子不低頭,實際上夜夜都抱著焰靈做噩夢,亦對前路茫然無知。
也就是在那種脆弱又迷茫的狀態下,裴焰救了一隻小狐妖。小狐妖日日夜夜糾纏他,討好他,在他耳邊說甜蜜的情話,漸漸溫暖他冰封的心房。
甚至有次裴焰為村民剷除結陰親的邪神,古錦月扮成貌美如花的新娘一同和他鎖在棺材裡。
他們並肩而臥,眼前刻著大篆的"奠"字,身下鋪滿了雪白的紙錢。棺外鬼哭狼嚎,嗩呐一聲比一聲淒厲,連裴焰都聽得有些發怵。
他身邊的鬼新娘卻側過臉,脂澤粉黛,唇紅似血,一雙黃金色的眼瞳炙熱滾燙,盈滿了融化星辰月亮的愛意。
“好想與你在這棺內,做一世的夫妻,再不理外面的紛紛擾擾。若那日阿焰不在了,我便與你同去,做一對快活自在的鬼眷侶。”
那一刻,裴焰說自己不心動,是騙人的。
不過,那個喜歡古錦月的裴焰已經被他當日的那一把匕首親手殺死了,徹徹底底地死在了玉骨城。
薛琳琅平復完心情,立刻想到古錦月的修為深不可測,於凡人之身的謝凜十分危險。
他蹙眉,心裡猶豫了一下,還是吩咐小卓子去曲水月宮。
這時薛爍一行人又趕緊把赤毛狐狸抱回了院裡,舉動之間關懷備至,照顧到了極點。
這便是雪狐一族的獨家本領,它們雖不那麼擅長打鬥,攝人心魂的惑術、附於生靈的宿術與奪人氣雲的謀術卻是無往不利。
“五弟,我這赤狐又乖巧又聽話,最喜歡別人摸它,世間絕對再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寵物,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這要是平日裡丟了這麼大的臉,薛爍早就發作了,今日被古錦月施了惑術,他活生生成了賣狐狸的小男孩。
就硬送唄,不給人拒絕的可能。
“你——”
謝凜還欲阻擋,卻被古錦月一眼定在原地,心思恍惚,難以上前。
方才古錦月吃虧是因為心系戀人和意料不到,一個還是凡人之身的煞星,怎麼可能攔得了他妖族之皇追求愛侶的腳步。
薛琳琅暼了謝凜一眼,心中起了惱怒。
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古錦月恐怕就要對他也用上惑術了。到時候誰知道他會從自己這裡套出什麼東西來?他這輩子在修為上幾乎等同於廢物一個,可抵擋不了狐妖的手段。
所以,他就要對這個壞東西妥協嗎?
薛琳琅微微揚了唇角,伸出手去好像要撫摸他,等到狐狸露出驚喜的神情後,又換了方向,狠狠掐住他毛絨絨的長耳朵,用出了熊孩子搗蛋乘以一百倍的力道。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動物就是狐狸,因為它們生性狡詐,最愛騙人,還總是裝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博取同情。噁心死了,看著就討厭。”
“嗚……”
古錦月畢竟是鑽進的普通狐狸的身體,面對薛琳琅時又沒有靈氣護體,登時被手黑的小皇子抓得耳朵通紅,綠色的眼睛濕噠噠冒水汽,可就是這樣,他還是賴著不走。
因為這個人是阿焰啊,轉世的阿焰,人類幼崽期的阿焰,就算暴躁一點,兇狠一點,也很可愛啊。
“不過三皇兄,這狐狸的皮毛我是當真很喜歡,摸著又溫暖又柔軟。”
一聽到薛琳琅誇獎自己,古錦月興奮地抬起頭,期待地望著他。
前世的阿焰也很喜歡他的皮毛,古錦月原身本來是只雪色的白狐,為了更好地接近裴焰,故意變成的赤紅色,代表著燃燒火焰的赤紅色。
所以這輩子的裴焰還是會養自己吧,就算這只凡間的普通狐狸還沒有當年他原身十分之一好看。
薛琳琅看穿了他的想法,點點頭道:“所以還是做成狐裘,這個不行,似乎太短了,那不如做成圍脖呆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吩咐宮人好好地打理。”
竟然要把它做成圍脖!
小殿下說話吊上吊下的,讓古錦月再一次希望破碎。
“嗷嗚……”
古錦月終於意識到或許是前世的經歷給裴焰留下的陰影太深,原本喜歡毛絨絨的裴焰在這一世竟然對狐狸如此厭惡——
這讓他挫敗、失落與傷心。
他心底小聲地響起了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的!
古錦月努力說服自己,玄火一事後他便陷入了昏迷,阿焰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如果他能解釋清楚,阿焰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苦衷與不得已吧?
這時,薛爍也語氣低落道:“它很喜歡你,你當真不要它了嗎?一點也不想要嗎?”
“喜歡?哪裡來的狐狸?”
這道清冷又嚴厲的聲音聽得古錦月心中一跳,如非必要,他並不想和道鈞師祖動手,所以立刻解了謝凜和薛爍的咒術。
裴仙師仍舊穿著那身廣袖窄腰的雪白道袍,青玉重蓮冠將一頭烏髮束起,鳳目銳利,瓊鼻高挺,身姿清逸,襯得一切都黯然失色。
那俊美出塵的眉目間本來浮動著一層微不可察的雀躍,在看到赤紅狐狸後,轉眼被不愉取代。
因為叛逆的小殿下平時都躲著他,總不願意多與自己待上一刻,所以今天小卓子風風火火來說殿下有請時,裴准面上不顯,心裡卻生出些期待——
畢竟養了這麼些天,也應當生出些師徒之情,至少不應該那麼厭惡他了。
結果到這太學一看,竟然是為了一隻紅毛狐狸!
說起狐狸,他還記得裴焰上輩子被那只狐妖騙得有多慘。
怎麼?轉世之後就對他這個師父憑著本能怕得不行,對這麼個白眼狼的東西還要再養一次?
他輕抿薄唇,冷眼瞧著那只狐狸,面色不怒自威。
“你要養龍都可以,我自去龍界窟給你捉,但只有狐狸不行。”
薛琳琅愣了。
等等,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在他的計畫裡,雖然狐族附於生靈的宿術乃是種族天賦,幾乎不會為人所看破,但裴准可是飛升過的仙尊呀。
按理說,他的靈通眼可以輕易看穿古錦月的真面目,到時候就直接把狐狸處置了,劈得多狠都沒關係,薛琳琅無所謂。
結果呢。
裴准竟一點反應都沒有,完全把古錦月當成一隻普通的狐狸。
薛琳琅想說,喂,那麼大一朵九尾狐的氣雲呢,你沒看見嗎?就在它的腦袋上啊!那、麼、大、一、朵啊!
裴准,你不是自詡六界第一,打遍天下無敵手,眼睛裡容不得任何邪佞嗎?怎麼現在和瞎了一樣!
薛琳琅心中一陣無語。
偏偏這種情況,他也不能說自己能看見氣雲,也不能詢問,要不然以一個十歲小孩的智力早就告訴別人這等奇異之事,等到古錦月出現才說,豈不是等著被裴准懷疑他還有前世的記憶?
他這副百思不得其解又憋著不能詢問的神情落到裴仙師眼中無疑就是不願了。
薛琳琅還小心翼翼地問他:“您要不……再看看?這狐狸是不是與其他的品種有些不同?比較特殊?”
特殊?
特殊在它和前世裴焰養的那只都是赤毛狐狸,三角耳,大尾巴?
裴准不由眸色漸深。
就這麼喜歡古錦月?都變成人間的皇子了,還要養只差不多的?
你知道你上輩子被他騙得多慘嗎?怎麼這輩子就不長點記性?倒是對自己的師父記恨得時時為難。
裴准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是真被氣到了。
他平常只是嚴厲刻板,暴躁不近人情而已,現在全然冷下來,如同寒玉雕刻的神像一般,眉目間帶著難以接近的冷然。
“特殊?又不是前世的情人,能有多特殊?狐狸素來骯髒下賤,沒心沒肺,是養不熟的蠢貨,我不准你養它。”
薛琳琅看裴准一副要把狐狸做成肉湯的樣子,心理一下子就逆反了。
喲!氣成這樣!
那他可是太快樂了!
為了報復自己的師父,薛琳琅之前可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來讓裴准生氣。
什麼上課打瞌睡吃零食故意弄壞裴准好幾本珍貴的秘笈,遲到放鴿子說壞話一把火把作業燒光光,瘋狂地在裴准的理智線上來回跳動——
如果是前世,裴准肯定要動怒用鞭子了,結果這一世頂多就冷冷地看他幾眼,一點都不帶勁,後面甚至冷都不冷了,還要狀似無奈地摸摸他的頭。
現在薛琳琅驚喜地發現,好像自己喜歡狐狸這件事,能讓裴准的怒氣值蹭蹭地一下飆升到滿格!
小殿下哼了一聲,驕橫地揚著下巴,對著裴准說:“不行,我就要養,你能把我怎麼辦?打我嗎?”
赤毛狐狸眼前一亮,去撲薛琳琅的腿腳,被他看也不看地一腳蹬開。
“去,再亂動就把你閹了。”
“嗚……”
古錦月可憐地嗚咽一聲,這一世的阿焰對他好粗魯好暴躁,沒有以前溫柔了。還記得前世就算他哪裡摔著碰著都會被阿焰精心地照料,可惜那麼好的阿焰,被他親手毀掉了,再也不會有了。
“你當真要養?”裴准問他。
“當真。”
裴准遲疑了:“既然你喜歡,那就——”
古錦月又開始搖尾巴。
他就知道,道鈞師祖其實很溺愛自己的徒弟,于裴焰來說,裴准的准,是不准的准,雖然他的徒弟一直很討厭他就是了。
裴准接著說:“那就我養著,你平日到曲水月宮來看它。”
古錦月:???
古錦月:“嗚嗚嗚!嗚嗚嗚!”
快跑!這是死路!
裴准見它要跑路,一把捉住狐狸的後脖,見不停掙扎,直接劈里啪啦電了一通。
他對這種畜生沒耐心,看著狐狸就厭惡到極致,電老實了最好。
古錦月:“……”
他被電傻了。
操,裴准除了對他的徒弟,對誰都這麼狠嗎?
薛琳琅看他一副慘兮兮的樣子,毛都被電炸了,覺得十分有趣,笑得都咳嗽了。
笑完了他還說:“那你拿去養吧,我記得狐狸最喜歡吃活物,儘量不要未熟食,儘量喂些血未放乾淨的雞鴨之類的,要是吃不下就強硬得塞進去,電一電也可以。”
薛琳琅這麼說完全出於惡意,沒養過狐狸的裴准卻以為他是真真心疼這只可惡的小畜生,連飲食都要細細叮囑,心中不由湧起一陣煩躁。
為什麼。
為什麼裴焰總是會喜歡上其他不相干的人?
前世,裴准知道裴焰出走後遇到了一隻小狐妖,可他們才因為蘇安晏的事鬧得兵刃相見,他也不敢輕易插手,只得默默關注一路,誰知在玉骨城中裴焰的魂燈忽然熄滅,他循著玄火的氣息竟見到一隻陌生的狐族。
裴准知道裴焰喜歡過蘇安晏,喜歡過古錦月,甚至喜歡過那個聖林裡的和尚——
明明自己才是和裴焰相識相處最久的那個人,裴焰卻獨獨對他從未產生過一絲絲的分外之想。
裴准陷入疑惑,明明他們只是師徒,存有師徒之情便是足夠的了,為何他會如此耿耿於懷?
作者有話要說:
于裴焰來說,裴准的准,是不准的准。(靈通眼的確是師父給琳琅的喲。師父的內心:前世狐狸被騙好慘氣死我了竟然這輩子還喜歡平常那麼討厭我故意添堵好氣不准養什麼真的想要好氣氣算了我姑且養著你看可以嗎。師父的嘴:不准……准。這波虐狐狸的度還不夠,還有更愉快的~下章繼續,文案的小貓咪該來了。古錦月:既然不喜歡狐狸,那我就,那我就,做貓吧,喵~
第1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七天
古錦月在裴准手上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裴准對畜生沒有耐心,把狐狸扔進籠子裡,便再也不管了,也就鶴一鶴二喂點食物,還按照薛琳琅吩咐,用的全是血肉模糊的生食,不吃就呼叫裴准來電,場面十分詼諧。
所謂一物降一物,以前古錦月是關在雷電大陣外進不去,現在是關在雷電大陣裡面出不來。
折騰了足足兩天,他終於假死逃了出去,代價是背上又被天雷大陣劈出幾處淒慘的新傷,暫時稱不上一隻美狐王了。
薛琳琅知道此事時,正于璿璣宮,坐在炕上與二皇子薛煜下棋。
他執白子,薛煜執黑子,明明占的先手,卻幾乎從未贏過,連輸了七局之後,不由得眉頭緊蹙,正鬱悶著呢,聽到古錦月倉皇逃脫裴准魔爪的消息後,噗呲一下笑出聲來。
小皇子今日穿了身絳紅色的夾錦長襖,金絲銀線在淡色布料上勾勒出朵朵五瓣梅花,領口繡著一圈絨絨的兔子毛。雪膚墨發,兩彎盈盈眼,這麼一笑,實在比哪家哪戶的小女兒都還要可愛,看得薛煜手癢癢的——
他下棋從不放水,見了幼弟這副模樣,竟然想手下留情,就為了小五能多笑笑。
薛煜撿點棋局上的殘子,老神在在道:“我起初覺得裴仙師太過強勢,表面敬重著,心裡卻為你擔心。現在看來,他是當真心疼你,天上來的仙人,竟為了你去搶另一個小孩的寵物,我啊,是一點也不擔心把你交給他了。”
關於赤狐一事,因為關聯著現下宮中風頭最盛的裴仙師,傳得是眾說紛紜,沸沸揚揚。
有人說那狐狸是三皇子薛爍自己鬼迷心竅送給薛琳琅的,也有人說是裴仙師愛徒如命親自動手為五皇子奪來的,還有人說是謝小侯爺為討好五皇子挑的頭。
最近宮裡邊的大事,樁樁件件都與五皇子薛琳琅有關,宮裡面的人都說,真沒看出來,這麼個病秧子真是招人折騰。
薛琳琅聽自家的二哥竟說起裴准的好話,抿了一口雪峰頂:“那是二哥你還沒徹底瞭解他,他就是個壞蛋。”
“我只知道他來以後,你的哮喘之症好了許多,也看起來開心了許多,性子也活潑了。”薛煜不贊同地搖頭。
這時,花棋端來了幾碟點心,銀制長頸大肚瓶裡盛裝著溫溫熱的牛乳,散發著嫋嫋的熱氣。
薛琳琅咬著一枚千層奶饅頭,心裡細細思索起來。
那日的情形實在古怪。
裴准的靈通眼究竟去了何處?和他的靈通眼是否存在關聯?
如果他現在身上的靈通眼屬於裴准,那裴准為何要給一個逆徒靈通眼?又為何一副完全不記得的樣子——
難不成好好的仙尊,不僅瞎了眼,還失了憶?這也太過荒謬了些。
如果他身上的靈通眼不是裴准的……裴准曾說自己有心魔,以至於不能飛升,沒准靈通眼的丟失和心魔有關係呢,那裴准這心魔也太嚴重了。
等等。
薛琳琅倏忽發現自己在心裡一來二去,竟想了這麼多關於裴准的事。
關心他那麼多做什麼。
裴准前世殺了他,不相信他,到現在還認為自己死有餘辜,有什麼值得關心的。
薛琳琅覺得自己不應該在乎,其實他這麼敏銳的一個人,當然還記得在曲水月宮聞到的血腥氣,大概猜得到當時裴准受了傷。
但那又如何?
裴准受了傷生了病關他什麼事?
就他們前世那不死不休的關係,他難道還要湊上去關心一下不成?沒祈禱傷情惡化就算好的了。
旁邊的薛煜見薛琳琅神色恍惚,好似在厭惡與極度厭惡之間搖擺不定,便知道小五與裴仙師之間的誤會並非三言兩語說得清,難不成真是前世的冤家,糾纏住的結留到今生來解?
“喵喵~”
一聲軟綿綿的貓叫聲傳來。
薛琳琅回過神,一隻雪白藍眼的波斯貓被宮女抱來身邊,還穿著一身寶藍色錦緞蝶紋小衣裳,粉嫩的鼻頭微微濕潤,簡直像個打扮得可可愛愛的小姑娘,
“珍珠到底有多少件衣服?淑貴妃娘娘可真是寵它,不過我覺得它上次那件赤紅色的帶毛邊的,穿起來更可愛,喜慶。”薛琳琅眼睫彎彎,視線在這漂亮的小傢伙身上移不開。
普通動物頭上的氣雲十分微弱,就是一朵小小的雲團。淑妃是深宮中的養貓能手,把珍珠照料得極好,連氣雲都比一般的宮貓大一些。
薛煜把珍珠抱進懷裡,逗弄一番,笑起來俊朗非凡,已然顯露出未來風流恣肆之意,旁邊的小宮女都看紅了臉。
薛琳琅也想擼貓,薛煜把他攔住了。
“珍珠老掉毛,你這病症,可得離它遠一些,要不然咳嗽起來,你二哥我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給梅貴妃交代的。”
“二哥你淨說笑。”
薛琳琅戀戀不捨地坐遠了些,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薄胎白瓷杯,越看越羡慕。
如果不是不可以,誰不喜歡毛茸茸呢。
他卻不知暗處有一雙金色的眸子在默默窺探,把這一幕記在心裡。
原來這輩子小皇子不喜歡狐狸,喜歡貓啊。
那道暗影心中有了主意。
——
太學,坤院。
松柏蒼綠,積雪如玉。
枝頭之上,胖乎乎的雀鳥被學子們喂得極好極親人,就算聽到朗朗的讀書聲,也不覺得驚慌,就站在樹梢,歪著腦袋,往窗戶裡面瞧。
靠近窗戶的位置坐著一個極好看的小少年,墨發雪膚,似乎極其怕冷,每日都穿得毛絨絨的,比它看起來還圓滾滾呢。
此時他正單手支頤盯著旁邊空蕩蕩的位置,好像在走神,睫羽微微顫動著,挺翹的鼻頭有些紅,被檀木雕花的窗框框住了,像一副漂亮的畫。
趙祭酒忽然點他的名:“五皇子殿下,你這次的策論我們都審查過了,一致認為足夠成為同齡人乃至乾院學生的典範。我們商量著做一本精選策論集,有些問題還需要再改進,等會下課,你不要急著回去,留在這裡修改。”
薛琳琅收回自己的視線,站起來應了一聲是。
狐族的惑術雖不取人性命,卻極易傷身。自從那天被古錦月一眼攝住,謝凜回去就發高燒了。
薛爍因為狐形氣雲倒頗為適應,並無什麼不妥,中氣十足,非要開窗凍凍他,不過因為裴准的治療,薛琳琅身體不似以前虛弱,也難得和小孩吵嘴爭論。
對於把謝小侯爺捲入前世紛爭這件事,薛琳琅感到非常內疚,偏偏又出不去宮看望,便仔細整理了好幾大本筆記心得,説明留級的小侯爺早日升班(謝凜:?)。
下課之後,太學很快人走樓空,薛琳琅坐在座位上修改策論,還沒弄多久,聽得一陣甜膩親熱的喵喵聲。
他頓筆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極可愛的雪白貓咪,藍色的眼瞳澄澈如空,還穿一身朱紅色白滾邊的小衣裳,貓步輕巧,長尾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緩緩走近自己的身邊。
叮。
小貓咪短短的脖子上掛著一個赤金的鈴鐺,隨著他一屁/股徹底蹲坐在薛琳琅面前,發出聲清脆的頂響,折射著華美的光芒。
“喵~”
小貓咪又甜甜地叫了一聲,似乎在催促面前的人快來抱它。
薛琳琅見狀,苦惱地揉了揉太陽穴。
嗯,古錦月不會明白的,不管他寄宿在何人何物身上,只要他有這雙靈通眼,便能輕易看破。
不過古錦月要演,他便陪他演吧,看看這傢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要不然老是神不知鬼不覺附在他周圍的人身上,真的很煩。
“珍珠?你怎麼到這來了?讓我來摸摸,真乖。”
薛琳琅蹲下身,小貓咪歪著頭,自然又親昵地躺在地上,伸展身體,任其撫摸。
“喵~”
貓果然是液體,它幾乎變成白汪汪的一灘,只用那雙碧藍的眼睛盯著小殿下。
此情此景,和前世的裴焰與狐狸一樣。
古錦月忍不住用軟嫩粉紅的舌尖去舔薛琳琅的手掌心,一時不安抬頭望了眼小殿下,發現對方竟也沒生氣,眼神平靜地看著自己。
這樣溫柔的眼神,這樣溫柔又屬於阿焰的眼神,古錦月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見到了。在阿焰死去的百年裡,他只有在夢中才能奢望見到,可惜阿焰連一個夢都不願給予他。
他覺得自己剩下的那一半的妖心都快要融化,變成軟乎乎濕噠噠的一團,好想,好想和阿焰的那一半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薛琳琅看古錦月露出如此舒適甚至到幸福的神色,心中產生幾分詭異,難道他摸貓咪的技術這麼好?只可惜,真正的珍珠根本不會喜歡他這麼個頭頂劫雲的倒楣蛋。
“你等一下,有好東西給你。”
不是喜歡裝貓嗎,那他就教教它怎麼做貓。
古錦月現在心中正是萬般柔情快活的時候,自然對小皇子百依百順,喵了幾聲,便安靜等待。
薛琳琅轉身離去,走到房外,詢問小卓子:“太學裡老鼠多嗎?”
“回殿下,太學西房設有供祭酒博士臨時用餐的食堂,畢竟是外客的地方,不比內宮精貴仔細,自然是有老鼠的。”
“捉三隻來,又肥又大最好。”
小卓子畢竟與他有感情,忍不住詢問道:“殿下,那廚房裡的老鼠油乎乎的,髒兮兮的,您要它們幹什麼啊?”
薛琳琅露出個狡黠的笑來:“自然是喂小貓咪吃他最喜歡的死耗子啦~”
小卓子:“……”
小卓子:“既然是喂貓,那要不要洗一洗?”
“不了不了,原味最好。”薛琳琅擺手。
小卓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行,保證原滋原味。”
這老鼠,就夠噁心了,這廚房裡的油老鼠更是噁心中的噁心。
“喵~”
古錦月見薛琳琅一臉笑意地回來,心裡也好奇小殿下給自己準備了什麼好東西呢,果然附身貓咪是個絕好的主意。
“吃吧,專門為你準備。”
“喵?”
讓我看看是什麼好東西。
“肥肥嫩嫩的死老鼠,原滋原味,可新鮮了,吃吧。”小殿下笑眯眯地說。
古錦月:“!”
薛琳琅無辜地睜大眼睛:“怎麼不吃呢?貓不都是最喜歡吃老鼠的嗎?快吃,必須空盤,不准浪費。”
古錦月喵喵了幾句,小爪子不斷揮舞,偏偏薛琳琅又摁著他毛絨絨的腦袋往死不瞑目的老鼠那裡蹭——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你吃呀,怎麼不吃?我母妃說貓裡面沒有不愛吃老鼠,就好像沒有狐狸不愛撒謊。”
這要是其他人,早就被古錦月搞死了,可現在請他吃死老鼠的人是他最喜歡的阿焰!
又不能露餡,又不能傷害他,還不能責怪他——
畢竟這一世他才十歲,還是個孩子啊!
掙扎之中,小貓咪的嘴巴還是不小心碰到了死老鼠的屍體,古錦月登時覺得自己髒了,腦子裡轟隆一下,實在遭不住,轉身跳窗而出,消失在松林之中,驚貓奔逃,積雪簌簌落下,嚇飛數隻雀鳥。
薛琳琅緩緩起身,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噫,他喂的死老鼠都不敢吃,還說什麼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還沒虐完,還能接著虐,還有更狠的,竟開始期待你來找我了呢(惡魔の微笑)。古錦月:嗚嗚嗚!沒事,他還是個孩子,他才十歲,理解理解,體諒體諒!笑著活下去!專欄開了一個《替身重生修無情道了》的預收,沒錯,又是師徒(惡魔の微笑),大家有興趣可以收一收,感恩!
第1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八天
事實證明,死老鼠也阻止不了古錦月拐走小皇子的決心。
那天之後也就過了一晚,太學裡的老鼠全部遭殃,斷子絕孫,一個沒留,困擾食堂多年的鼠患竟以這種方式徹底解決,廚子聽了都說好。
“殿下,這趙祭酒怎麼老讓您留堂啊,奴婢近日在周先生那兒習字,連他都聽聞過殿下您在同齡人中文采出眾,這到底有什麼好改的?”小卓子邊為小主子研墨邊小聲嘀咕,可心疼自家殿下。
周先生年過六旬,平日為宮中的大宮女們講學,上次薛琳琅起了好好培養小卓子的心思,送了些財帛,把人塞進去了。
這趙祭酒顯然也中了古錦月的惑術,連續三日都把薛琳琅留堂,不過他本來就打算探一探古錦月的真正目的,乾脆將計就計,擼個貓也不虧。
可惜古錦月借用的是珍珠的身體,薛琳琅有些顧慮,頗為遺憾不能用點更有趣的“玩法”。
薛琳琅把狼毫青玉筆擱在筆枕上,將濕墨未幹的宣紙拿起來,輕輕地吹了吹,再放回去。
“還好吧,反正太學也有吃有喝,挺暖和的,累了在內堂休息一會兒,就當多多學習了。”
從前裴焰的字蒼勁有力,瀟灑自如,現在他手上沒什麼力氣,心境也有所變化,寫出來端正秀麗,看起來都規規矩矩的,筆梢有些飄忽不定。
宣紙上面密密麻麻抄寫的是《清虛道玄志》第二章 節,薛琳琅現在最愛在裴准的修行課上偷懶氣氣他,但納靈畢竟是保命的事兒,該學的還是得學。
而且,這是二哥的心意,他不想辜負。
“喵喵~喵喵~”
小貓咪又屁顛屁顛地跑來了。
通過這幾日的討好,古錦月自信小殿下還是挺喜歡自己(這只貓),故而竄上他的桌面,粉嫩嫩的小爪子踩在宣紙上,尾巴搖擺著地撒嬌,一雙貓瞳淚汪汪的,任誰瞧了心也融化。
他想說,別寫啦,快來摸摸我親親我喜歡我。
“你,踩到我的作業了。”
誰知小殿下看也不看它一眼,抽回宣紙,連帶著把貓推下桌子,古錦月身姿靈活,幾個跳躍,平穩落地。
“喵~”
上不了桌子就去抱腿。
小卓子見了皺起眉,前去捉它:“別打擾我們殿下,快出去。”
結果他一對上那雙藍色的貓瞳,就覺得裡面轉瞬即逝一絲金光,霎時就被攝了心神,神色恍惚地離開,順帶還關上了門。
薛琳琅神色不動地打量這一幕,心想古錦月的惑術比從前更有長進,愈加棘手了。
前世的他後來才知道,古錦月不僅是世間唯二的雪狐妖族,更是狐族千年不出的天才。
狐族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延續這寶貴的血脈,教狐族坐穩妖族霸主的位置。但雪狐妖族因為能力過於逆天,為天道所限制,只有與同族交/合的情況下,才能誕生出雪狐來。
故而在狐族看來,古錦月為古靈月殺裴焰挖玄火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更是成為妖族帝皇必經的試煉,而古錦月真心愛上自己的獵物,甚至分了半顆妖心出去,無疑是天大的錯誤。
當然,如果變成雪狐妖族的裴焰願意為狐族多多誕下子嗣,他們也不是不能接受,只可惜玉骨城後,裴焰就失去了消息,古錦月像瘋了一樣,尋了許久也沒尋到。
思及此,薛琳琅不由心中冷笑,墮妖之後他在玉骨城遇到了那個他做夢都想不到還能重逢的人,或者說,魔。
這時吱呀一聲,門又開了,走進來兩個臉生的太監,高個的叫趙大,矮個的叫趙二。
他們見學堂只剩下病弱年幼的五皇子和一隻貓兒,連貼身的奴婢都不知去了何處,嘴角露出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你們是誰?”薛琳琅問。
趙二恭敬回答:“聽聞五殿下留堂,梅貴妃娘娘特意派奴婢送來些養胃的魚粥,還有殿下素來愛吃的蟹黃湯包。”
“放那吧,我等會吃。”
那兩個太監卻沒聽命,趙大的守住房門,趙二把熱騰騰的魚膾粥端在手上,用白瓷勺一下一下地舀動,沖薛琳琅咧出一個友善的笑來。
“殿下,趁熱吃吧,放久了就涼了。”
趙二心想,一個十歲的小娃娃,要不是為了嫁禍於人,實在用不著如此大費周折,這四下無人,他只要把手放在那細嫩的脖子輕輕一擰,活兒也就齊了,哪用得著這麼麻煩。
接著他又說:“您要是不介意,我喂您也行。”
“不用了,賞你了,自己吃吧。”
趙二:“……啊?”
薛琳琅盯著他們兩人頭上的氣雲,一個是力大無窮的高猿,一個是獠牙外翻的鬣狗,顏色駁雜中有幾縷血氣,不是千金難買的武林高手,就是大周軍隊裡實力不俗的將士。
他可以示弱,可以撒謊,可以與他們周旋,但這種特殊時候,或許是讓古錦月暴露真實目的的好機會。
這樣一想,有人兜底,本該在宮鬥話本裡十分驚險的場面,就變得非常詼諧。
“這是您母妃親自下廚做的心意,奴婢不敢啊,還是殿下您吃吧。”
薛琳琅哦了一聲:“可我母妃手藝挺差的,難吃得很,你幫我吃,本殿下重重有賞。”
趙二在心裡翻了白眼,誰說五皇子早慧,我看和平常家的小孩也沒區別啊。
“奴婢見裡面有鱈魚、瑤柱、干貝、蝦肉,鮮香無比,怎麼會難吃呢?殿下,天氣這麼冷,還是吃一點吧。”
薛琳琅:“我看著你少說了一樣。”
“殿下請指教?”
薛琳琅:“毒藥。”
“你、你……殿下真會說笑,就是給奴婢一百個膽子也……”趙二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手微微顫抖,臉上還維持著鎮定的表情。
“那我再仔細指教你們兄弟一下。宮裡太監走路的步子沒有這麼大,下盤沒有這麼穩,你們不是普通人。再者,我朝軍中將士多內陸出身,你能把粥裡的海鮮什物說得清楚,大抵是,江湖人。”
趙二臉色慘白:“殿下是不是誤會了……”
“江湖人,生性豪爽,殺人的勾當也做得乾乾淨淨,想必你看到我這樣瘦小的任務目標,只想一脖子擰了或者一劍穿胸來得方便——
可你沒有,說明你們受命必須讓我,死於中毒。用毒啊,方便嫁禍,嗯,我母妃的食盒,藍色的衣袍,想嫁禍給皇后娘娘?那就只好在淑貴妃和珍妃裡面做個選擇題了——為什麼非要用江湖人呢,想來是因為你們主子的家人皆在軍中,為了避嫌。”
小皇子鳳眼含笑,瓷白的肌膚鍍上一層淺淡的光暈,好似在做一篇極好的文章。
他邊說邊踱步,有一下沒一下撫摸懷裡的白貓,得出最後答案時,塵埃落定,倏忽一笑,刹那光華,驚豔動人,連樸素清雅的學堂都為之變得雪亮。
“你們的主子是珍妃,比燈謎還簡單一些呢。”
趙二的心突突地跳,不知是被過人的相貌驚豔到,還是為對方縝密的思維感到深深的害怕。
但高手就是高手,拔劍已成了他們的本能,刷刷兩聲劍響,江湖人稱“鬼面兄弟”的絕世殺手足尖輕點,直取五皇子項上人頭。
“殺了他!”鬼面殺手的聲音在顫抖。
此子聰穎過人,為了主子的宏圖大業,絕不可留!
眼前兩點寒光閃爍,殺意撲面而來,薛琳琅卻忽覺身體一輕,腰上一緊,抬眸而視,與一雙金色眼眸對上視線。
紅衣墨發的絕色少年抱著他在空中飛繞一圈,膚白如雪,唇紅若丹,妖異的金瞳折射著熾熱的光芒,頭頂上還有一對毛絨絨的雪白貓耳,又嫩又韌的模樣。
豔色無雙,攝心奪魄,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姿容吧。
其實古錦月原身是一隻白毛金瞳的冰系九尾狐,按理來說應當穿白衣才符合他的形象。
起初他幻化為赤色皮毛,身著紅衣,是為了針對裴焰的口味,打造一個完美的陷阱,後面卻不知不覺改了心思——
他想,既然蘇安晏佔據了裴焰心中那皎潔無暇、無可替代的白,那他古錦月就要做裴焰永生難忘的那一抹火焰般的紅,在他的生命裡熾熱燃燒著,永不熄滅。
貓妖出世已然驚豔無比,這好端端的學堂內竟飄起了浪漫的玫瑰花瓣,好似一場精心準備的大雪,自帶動人的音樂。
對面的江湖高手淋著一頭玫瑰花,聽著纏綿悱惻的曲子,簡直,他媽,直接,傻了。
有沒有搞錯?!
本來以為遇到一個多智近妖的小皇子已經夠心驚肉跳了,媽的,誰來告訴一下他們這些無辜的江湖人士,好好的貓咪變成紅衣美少年又是什麼情況?這漫天的花雨又是什麼情況?
喂喂喂,仙俠修真、宮廷侯爵還有武林傳奇這三個題材混在一起真的好嗎?
哪個三流寫手寫出來的三流話本?不知道題材混雜是寫作大忌嗎?
還有啊,你一個仙俠修真故事裡面的主角跑來這種宮廷故事裡面,不是降維打擊,欺負人嗎?!
古錦月也等得很苦啊。
他早就看出這兩個人來頭不對,起了英雄救美的心思,想給自己這輩子與阿焰製造一個浪漫、充滿驚喜的初遇,結果等來等去,小殿下太聰明了,給他整得存在感全無。
不過沒關係,對面那兩個人,死定了。
“小殿下,不要怕,我來幫你。”
古錦月對小殿下露出一個堪稱絕美的笑容,自己都沒動手(不在阿焰面前做暴力啊血腥啊這樣損壞形象的事兒),金燦燦的眸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趙大趙二,兩人神情呆滯,互相捅了幾劍心窩子,雙雙斷氣。
降維打擊,恐怖如斯。
“怎麼樣?你相公是不是很厲害?”
薛琳琅無語至極:“……你好歹給我留個人證,這樣如何指認幕後真凶?還有,相公?你算什麼東西?噁心死了。”
古錦月的惑術確實逆天,但只能控制活物,像屍體僵屍魂魄之類,就是鬼王的能力範圍了。
“我?”
金眸璀璨的貓耳少年彎彎眼睫,好似一隻忠誠的小狐狸。
他絳紅錦袍上繡滿了大片大片肆意綻放的燙金繁花,連綴成一條蜿蜒的歲月長河,叫人想起少年郎們騎馬踏遍山河的春夏,隔著遙遠的歌聲,逐漸變成一場可望不可及的幻夢。
他說:“我就是近日你日日撫弄的小貓咪呀,如今我修行已成,得道化身成一名小小的貓仙,按照我們仙的規矩,你摸了我,就要跟著我回去,做我的小新娘。以後,我就是你的相公了。”
古錦月竟自稱為仙。
薛琳琅忽然覺得這只狐妖,可憐,更可笑。
因為狐妖自卑,因為狐妖重來一世,還想獲得他的心。
古錦月始終不相信在裴焰心中的份量能超過那個所謂的神仙哥哥。
古錦月是狐妖,而裴焰是上衍宮人人稱讚的仙君,修真界冉冉上升的新星,像那樣身份的人自然更喜歡風光霽月的道門貴公子,同樣仙風道骨、志同道合的仙君——
比如蘇安晏。
他憎惡,他嫉妒,他恨不得用最高深的惑術徹徹底底把蘇安晏,另外一個男人的影子從阿焰心中挖去,可又捨不得,可又不甘心。
而這一世的阿焰,心裡還沒有蘇安晏的影子,也沒有記憶。
他們還能夠,重新開始。
“琳琅……你願意跟我走嗎?跟我走吧。說你願意跟我走。”
貓耳美少年的眸子裡波光粼粼,盯著小皇子清冷的鳳眸,裡面的誘惑恍惚一個巨大的漩渦,教人越來越沉迷,耳邊的嗓音也越來越蠱惑人心,只想教薛琳琅說出一聲,願意。
第19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十九天
前世的古錦月也不是沒有用過惑術,畢竟直接讓裴焰自個兒挖出玄火雙手奉上,不就沒後面那麼多麻煩事了嗎?但他沒料到裴焰年紀輕輕,修為卻深不可測,惑術對他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自誕生起便順風順水的純血妖狐,頭一次在一個人類少年身上嘗到失敗的滋味,便滿懷惡意地想讓他愛上自己,就算用不上惑術,也能讓裴焰心甘情願把玄火獻出。
可如今的薛琳琅,又太弱了。弱到連築個基都萬分困難,雖說抵禦不了他的惑術,卻也承受不起惑術帶來的負面作用。
“我……我……”
薛琳琅抵抗不住這股攝取心魂的金光,澄澈黑眸失去焦距。那精緻的小臉毫無血色,蒼白得好似一觸即逝的月光。
“阿焰、阿焰,不,琳琅,你怎麼了?為何,為何我只是用最輕微的術法,你會受這麼重的傷?”
紅衣美少年慌亂地不能自已,連忙停止施展惑術,幾乎是顫抖著地、不可置信地擦去小皇子唇角令人心悸的血跡。
“嗚……”
失去控制的小皇子身體倏忽一軟,氣息微弱被古錦月抱在懷裡,渾身冰涼,雙眼緊閉,一頭墨發淩亂披散,叫人想起逐漸失去生氣的人偶。
砰!
狐妖惱恨得一拳捶地,在地板上留下蛛網似的裂紋。
他卻好像絲毫沒有感到疼痛似的,只顧著瞧薛琳琅的臉。因為現在他的心裡滿是懊悔,那種懊悔如同刀子一般割著天性自私的魂靈。
“琳琅?琳琅?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現在這麼虛弱……該死!前世,前世,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古錦月沒想到。
他是真的沒想到。
當年他失去妖心,陷入沉睡,再醒來時,古靈月只告訴他裴焰失蹤了。
他發瘋地找,竭盡所能地找,除了絕望,一無所獲。
直到最後,他聽聞失蹤已久的裴焰竟然變成了一隻跳脫六界之外的怪物,生吃人肉,血洗聖林,又被裴准降伏——
古錦月不在乎阿焰變成什麼妖怪,到底吃不吃人肉,如果阿焰真的要吃,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他都替他找來燉了煮了,可既然前世生前那般強大,阿焰的轉世不該如此虛弱!
該死!當年在阿焰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疼……好疼…母妃…娘……我好疼…咳咳!咳咳咳咳咳!”
聽到小殿下貓兒般的可憐低吟,還有破風箱似的咳嗽,再這麼咳下去,不得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琳琅,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死的,我要幫你!我要幫你!”
古錦月說得斬釘截鐵,卻忘記了如今的薛琳琅只是個年僅十歲還先天不足的虛弱人類,他一個大妖的靈力貿然輸入,只會適得其反!
果然,屬於古錦月的冰系靈力一進入薛琳琅的體內,他的眉梢睫羽即刻覆蓋上一層冰霜,嚇得古錦月忍著靈力反噬的苦痛,瞬間收了回去。
古錦月抱著他的小新娘,素來殺伐果斷的心,一瞬間陷入萬物失聲的迷茫。
他幫不了他!他什麼也做不了!
窗外,紛紛落下的,不知是雪,還是撕成碎片的心。連鳥雀都安靜,不明白這個厲害的貓仙為何會哭成這樣。
無力,無措,甚至於…無解。
這樣的他,還能夠無悔嗎?
古錦月曾經以為自己只要能夠得到裴焰,不管做出什麼事來,都絕不後悔。妖,本來就是自私自利的。
可現在的他,只能看著阿焰在懷裡失去生氣的他,後悔得恨不得殺了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善妒自卑,不是他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他古錦月,一個厚顏無恥的狐妖,一個心懷叵測的小人,上衍宮最年輕最有前途的仙君怎麼會淪落至此?
裴焰本該有更好的人生。
如果裴焰的世界裡,從未有過古錦月,那他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吧,仗劍天涯,降妖除魔,修真界人人都愛他敬他,而不是把他當作天大的恥辱。
“阿焰……對不起……對不起,阿焰……琳琅,我求求你,睜開眼來,看一看我,求求你……”
紅衣美少年聲線顫抖,詞詞句句都帶著哭腔,那雙勾魂奪魄的狐狸眼眼眶濕紅,裝滿了沉甸甸的絕望。
裴准趕來太學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好好的學堂已被狐妖暴走的靈氣變成冰天雪地的世界,處處覆蓋著呈現尖刺狀的冰淩,象徵著主人極度恐懼、極端不安的內心。
在冰雪鑄成的尖刺中心,貓耳少年緊緊抱著臉色蒼白的小殿下,紅衣墨發,宛若厲鬼,垂下的髮絲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停顫抖的後背卻能看出古錦月此刻心中的絕望。
“裴准?!”
古錦月看到道鈞師祖的瞬間,想到的竟不是逃跑,也不是戰鬥,而是求他,求他救救阿焰。
“滾開。”
如若不是擔心自家徒弟的情況,裴准非當場誅殺了這狐狸不可。
他一鞭打在古錦月的胸口,奪過薛琳琅輕飄飄的身體,扣住脈搏,仔細查看,從來淡定自如的眉宇間湧動著擔心、焦急與心疼的神色。
確實很糟糕。
但薛琳琅這輩子的身體一直很糟糕。
裴准:“……”
瞬間明白前因後果的裴仙師既想責備小皇子的魯莽,又想好好誇獎一這小腦袋瓜為何如此聰明。
他輕輕地暼了旁邊的狐妖一眼,堂堂的妖皇竟被他徒弟騙得眼淚汪汪,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卑微模樣。
裴准勾起唇角,不著痕跡地輕笑,那雙清冷幽黑的長眸閃過微光,好似漩渦一般,容易教人溺斃。
他伸出手,雖然心裡覺得這樣似乎有些古怪,白皙修長的指尖仍舊忍不住撫摸上徒弟蒼白冰涼的臉頰,整理那略微淩亂的髮鬢。
“唔……”
一察覺到裴准在摸自己的臉,薛琳琅倏忽睜眼,與他滿是疼惜憐愛的視線撞了個正著,看到那雙紫黑色眼瞳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自己的臉龐,像寶石裡的幻象,像湖面上的掠影。
他又給嚇閉眼了。
裴准抿了抿唇:“……重症,治不好了,直接埋了吧。”
“你說什麼!裴准!你怎麼能這麼說!他不可能死!阿焰不可能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古錦月立刻來奪人,裴准一鞭子揮過去,天雷劈碎冰層,屋頂垮了一半,整個學堂的地基都為之顫抖。
其實吧,薛琳琅見裴准來了,雖然嫌棄,還是大大地松一口氣啊。
他一察覺古錦月對自己用惑術,就想到了裝病危的法子,要控制他總不能把人弄死吧。幸好他這輩子時時在快要去世與去世的邊緣徘徊,對裝病危這事,相當有經驗——
眼睛一閉,呼吸一輕,立刻躺倒,再咳咳咳,嗚嗚嗚,喊幾句母妃,也就齊活啦。
不過古錦月的表現倒是大大超乎他的預料。
那些溫熱的眼淚墜落在他的臉頰上,帶著無窮的悔意與惶恐。
這下薛琳琅才確定,原來古錦月當真愛著他,這輩子來找自己,是為了再續前緣。
你要問薛琳琅當時什麼感受?
就,挺可笑的。逼逼賴賴一通,還挺耽誤他裝死(?)。
哦,對了。
古錦月若真想做點什麼補償一下前世的裴焰,不如把他老相好古靈月的玄焰挖出來、送回來。
雖然薛琳琅自知以這輩子這副孱弱的病體是承受不起玄火重新入體的,但那畢竟是他的寶貝,跟著他上輩子從娘胎裡生出來的,他就是不用,放在桌子上當個擺件,也樂意。
還別說,上輩子古錦月就是把玄焰從他這兒騙走的,還不興他自己騙回來?前世狐妖利用裴焰的感情,這世薛琳琅利用一下古錦月的感情,這就是風水輪流轉的道理。
但這件事,他必須單獨與古錦月說,所以現在他必須在裴准的治療下好起來,讓這只笨狐狸不要再那麼傻不拉幾地站在那兒了,再這樣下去,裴准就要劈死他了。
“咳咳。”
想了這麼一通,薛琳琅搖頭晃腦,又神乎其技地在裴准懷裡活啦。
“阿焰——琳琅,你醒了?你沒事吧?”
古錦月美豔的臉已被裴准鞭笞出一道猙獰的傷口,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他怕醜到小皇子,小皇子就不喜歡自己了,立刻在空中轉身,撕下一片衣袍,當作面紗,覆蓋其上,只露出一對金燦燦的妖瞳,依舊是個驚豔奪目的貓耳美人。
他心裡那個氣啊,也不知怎的,這道鈞師祖每次打他都罩著臉來——
難不成是嫉妒他前世靠著一副好相貌吸引了裴焰的注意?
六界之中誰人不知,裴准與裴焰是反目成仇的死敵,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阿焰也不會喜歡這麼個暴力討厭、剛愎自用的師尊!
“咳咳,剛才發生了什麼?師父,你為何在這?”小皇子眼神懵懵懂懂道,裝個失憶,方便騙人。
這短短的一句話竟讓兩個打得不可開交的男人心中欣喜。
古錦月想的是,惑術失敗後確實會有記憶空白的時候,太好了,剛才的失誤琳琅沒記住!他還有機會獲得琳琅的喜愛!
裴準則死死扣緊鞭柄,面上喜怒不形於色,一時間心中卻為那一句輕飄飄的“師父”,感到欣慰、滿意還有一絲絲的酸澀,他想努力忽略掉,這情緒卻如同落入清水的墨滴,瞬間浸染了一切。
裴仙師。
裴准。
這是……薛琳琅這輩子第一次叫他師父。
道鈞師祖難得的走神,叫古錦月找到了逃脫的機會。
離開前,他深深地望了小殿下一眼,紅紗飄飛,好似白茫大地中一株妖異的曼珠沙華。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我死了,我裝的。狐狸:我哭了,是真的。感謝在2020-11-25 17:18:50~2020-11-29 12:06: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作者心上秋 2瓶;妖狐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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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天
近日後宮之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而且這件大事又又又與五皇子薛琳琅有關。這次別說宮內了,就連朝堂之上,民間市坊都傳開了,鬧得滿城風雨。
五皇子被行刺了。
行刺這種事,雖然齷齪,但也不少見,哪朝那代都有啊,緣何這次鬧得不可開交呢?
因為那場面著實魔幻。
聽說那太學直接塌了一半,兩個偽裝成太監的刺客死于內鬥,雙雙斃命。現場又是冰淩又是雷火留下的灼燒痕跡,更奇怪的是還有滿地的玫瑰花瓣(?)。
天子震怒,下令徹查此事。薛琳琅大難不死,雖毫髮無傷,仍舊臥床裝病,太學與曲水月宮皆不去了,趁著這次刺殺給自己放個小長假。
當時裴准和他都忙著鬥狐狸,等回過神的事情,那裝有毒藥的食盒已經不在,現場又因為天雷與寒冰的對決,靈氣一片混亂,裴仙師之前展示過的顯形之術也無法使用。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指認真凶反倒不好,所以薛琳琅決定裝作重病,引蛇出洞——
他總覺得這件事沒那麼簡單,珍妃沒有必要殺他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病秧子才對。
“明明之前裴仙師那兒調養得好好的,突然又生了這麼一場病,查來查去什麼都沒查出來,就是看咱們娘倆好欺負。”
梅貴妃蹙著一雙娉婷的遠山眉,豔麗的容貌掩上一股如水似煙的憂愁。
她輕輕俯下身,髮鬢間流蘇瓔珞丁零噹啷,仔細捏緊薛琳琅的被子,讓它透不進一絲寒風,再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兒子的,松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很燙。
這時花琴送來碗加了冰糖的苦藥,她舀起來吹了吹,小心地喂進去。薛琳琅吃藥從來很乖,他在母妃面前從來不怕苦。喂完藥後,梅貴妃又用一方雪白的帕子去擦他的唇角。
薛琳琅有點不好意思,往錦被裡面躲。
“娘,別這樣。”
“你這孩子,才多大,怎的還羞了,不管你長大什麼歲數,在娘的心中,永遠是個小寶貝。”
梅貴妃笑意盎然把他從被子裡捉出來,擦乾淨了才鬆手。
她聽到薛琳琅問:“小卓子呢?怎麼沒見到他?我遇刺的事真和他沒關係,當時也是我叫他出去候著的,母妃,你不要責怪小卓子呀。”
“嗯,母妃知道了。他受了些風寒,怕過給你,等你病好了去太學,再來伺候。”
梅貴妃走出房門,柔情似水的眼眸登時變得狠厲。
她冷聲問花琴:“審問得如何?可有收穫?”
“回娘娘,拷問了一晚上,小卓子只說他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行刺一事他不知情……奴婢瞧著,不似說謊。”
梅貴妃微微頷首:“若不是琳琅惦念,這種辦事不力的廢物還能留在梅香宮?罷了,你找人好好給他治一治傷,到時候回來伺候,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別忘了囑咐。”
這幾日,勝帝、大皇子、二皇子也來一一探望過。
勝帝送了一堆諸如百年人參、天山雪蓮的名貴藥材。
大皇子則送了數十冊有趣的話本來,還有一個藍天暖玉打造而成的九連環。
二皇子薛煜送了一個紅繩編織的佛牌,這是懷疑薛琳琅遇到什麼妖邪了,用來當護身符的。
珍妃也就是薛爍那邊意思著送了些補品,薛琳琅照收不誤,屯在倉庫裡,總有能用上的時候。
大周的冬夜黑得最是早,辰時剛過,天已藍沉沉地暗下來,夜幕上只偶爾幾顆星子閃爍。
綿綿白雪從遙不可及的天際紛紛落於塵世,既覆蓋在堅硬的琉璃瓦屋脊,也吹拂過每一棵梅樹枝頭柔嫩的花朵。
外面天寒地凍,薛琳琅的寢殿內貢炭卻燒得火旺。
此時他穿了一身新進的白羊羔裘,又軟又貼身,正躺在床上玩大皇子送來的九連環,忽然聽得窗外傳來錚錚琴音,清幽哀絕,妙不可言,不由翻身起來,披一件月白外套,推開窗戶。
雪夜梅花樹,皎月白衣仙。
月光穿透梅花枝椏,映出一個清然的輪廓。
霎那風吹而過,花枝晃動,光影搖曳,雪落枝頭而無聲。
那人墨發白衣,坐於花間,微微低首,神情有如摘雪般溫柔,十指翩舞,扣人心弦的樂音如月下幽泉般涓涓流出。
裴准似乎察覺到薛琳琅的視線,隔著風雪,抬頭看他。
月光照亮雪色,雪色又映亮那雙狹長紫黑的鳳眼龍睛。
除卻君身三重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絕世無雙。
薛琳琅早聽聞過自己前世的師父不僅是修真界難以望其項背的巔峰,更是所有人公認的第一美男子。
按理說這麼絕無僅有的條件,應該有不少人爭著給裴焰當師娘,裴焰小時候確實受了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修照顧,也為幾位待他特別好的姑娘在裴准面前說過好話——
結果裴准這不識風月的老男人竟放言要找修為與他門當戶對的道侶,哪個修士能在天神鞭底下挨個幾百下還活著才有資格與他並肩。
自那以後,裴焰就再沒有見過那些女修。
再也收不到她們偷偷做的糕點香囊手帕,好遺憾哦。
薛琳琅好歹也是前世談過幾場戀愛的人,卻從沒見過、聽聞過他這個師父有過什麼風花雪月之事,有時候也會偷偷懷疑……
裴准,你是不是那裡不行啊?
人間是不是有個話本裡講的,欲要練功,必先自宮,難道……
薛琳琅想起這茬,不由得眼帶懷疑地看向裴准。
有可能。
相當有可能。
雖然他看過師父的果體,看起來是個好傢伙,但沒准那好傢伙中看不中用呢。
道鈞師祖,極其自負,在他的世界裡,沒有凡人不崇拜自己。
一曲終了,他見小徒弟眼中一會兒閃爍不定一會兒意味深長,斷定小皇子為自己的琴聲折服,於是唇角微勾,指尖輕動,點出幾個玉石叩擊般的泛音。
薛琳琅以為他要開始單曲迴圈,連忙問:“不知深夜到訪,仙師所為何事?”
裴准沒急著回答他,而是嗓音清悅,帶著懶懶笑意道:“此琴名為驚絕,乃是乾坤境一位音修大能的伴生靈器。你可知驚絕之意並不單指琴身驚絕,還指禦琴者當為世間驚才絕豔之人——”
啪。
再見了您。
薛琳琅直接把窗子關上。
裴准撥弦的手微微一頓。
“……這小兔崽子。”
他揉揉太陽穴,無可奈何道:“我上次把你的狐……畜生養死了,我素來一諾千金,今日為你尋來最好的靈寵。”
窗戶嘩地開了。
小皇子探出頭。
“在哪?”
“啾——”
一道明亮的火光劃破雪夜。
“哎喲,還挺沉。”
原來是只渾身包裹著紅色火焰的鳳凰。
它從裴准的手掌心猛地紮到薛琳琅的懷裡,額頭上還有一撮火焰形的白毛。
這小胖子撞得薛琳琅心口一疼,但他還是喜歡得不撒手。
“你不是說連龍都可以給我嗎?本殿下什麼都有,這麼一隻小黃雞算什麼?”
饒是心中如此滿意,薛琳琅仍揚眉挑刺。
誰知裴准還沒說話,他懷裡的火鳳聽了難過到落淚,黑亮的豆豆眼映著主人的臉,含著委屈的淚水。
“啾啾!”
人家不是小黃雞,人家是尊貴的火鳳!鳳與雞怎能相提並論?
“啾啾啾啾!”
主人,壞壞,哭哭。
薛琳琅指鳳為雞一是為了自己的小孩子人設,二是為了膈應裴准,沒想到大的沒氣到,懷裡的小寶貝先委屈得哭了,連忙摟著它又親又哄。
“好好好,你不是小黃雞,你是最尊貴的鳳凰,多可愛,你最可愛了,別哭別哭,我最喜歡你了,一點也不胖…好吧,還是有一點……”
他用手心不斷撫摸鳳凰毛茸茸的腦袋,惹得它舒服地閉上眼睛,哼哼唧唧的,好一通哄,總算安撫下來。
薛琳琅對這靈寵越看越滿意,忽道:“我得給它想個好聽的名字,就叫……薛小焰怎麼樣?”
嚴格來說,他這輩子還是叫薛焰,大周朝男子十六歲才由長輩賜字,他因著先天不足、氣運衰敗在梅貴妃的爭取下破了例。
“薛?薛焰?既然要取,就應該取裴小焰。”
薛琳琅:“呵。”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小火鳳就呆愣愣地盯著兩個前世今生算起來都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來一回地爭論。
“裴小焰。”
“薛小焰。”
“裴小焰。”
“薛小焰。”
……
小火鳳:我他媽已經快認不得裴和薛兩個字了,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吧。
“你都送給我了,為什麼還要跟著你姓?跟著我姓薛,不好嗎?這可是高貴的皇族姓氏,天家姓名!”
裴准鳳目微眯,竟在這事上一步不退:“那你去問問前世的自己他為什麼姓裴。說起裴,也是修真大姓,天道專屬,不委屈了你,也不委屈了它。”
薛琳琅微怔,他當然還記得。
他前世的父母不過是普通的金丹期修士,命運使然,竟生下來一個擁有玄火靈根的天才。
懷璧其罪,這是天大的福氣,也是天大的災禍。
裴焰的父母傾盡一切,也抵擋不住血雨腥風的爭奪,最終在兒子五歲生辰,雙雙命喪玄寂宮主之手,仙府一百七二口慘遭殺害,除了那個叫阿焰的小男孩——
因為裴准救了他,不僅救了他,還覆滅玄寂宮,報了他的血海深仇。
自那日起,裴焰做了裴准唯一的徒弟,道鈞師祖許下承諾,只要裴焰一日姓裴,便永遠在上衍宮的羽翼庇護之下,無人再敢覬覦玄火靈根。
來一個,便殺一個,來之不絕,便殺到絕為止。
薛琳琅搓著小鳳凰圓溜溜的肚皮,心說看在師憑鳥貴的份上,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好吧,既然爭論不下,那就各退一步,取名裴薛小焰如何?先後順序,仙師可別得意。”
小火鳳:啾???
小火鳳:等等,裴薛小焰是什麼鬼名字啊!他好好的中原鳳咋給取了個東洋鳥名!以後叫他如何面對同族?
這麼奇怪的名字,尊上一定不會同意的對不對!
裴准沉吟一聲,細細品味。
“……甚好,可。”
小火鳳,不,裴薛小焰悲鳴一聲。
不敢相信,到時候同族聚會,別人都是你好我叫墨玄羽,幸會我叫鳳飛花,擱他這就成了你好我叫裴薛小焰,這合適嗎!?這不合適!
裴准看透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沒什麼不合適的,我們開心就好。”
“嚶。”仙尊真可怕,仙尊說什麼都是對的。
薛琳琅是真喜歡這小傢伙,放在懷裡揉了又揉,搓了又搓,兩人的氣氛難得柔和下來。
裴准唇角微揚,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瞧他的笑顏。
不就是只小鳳凰嗎?竟如此開心,這人間皇宮又有多好?終歸不如隨他回上衍宮去。只要他好好地待在他身邊,他便予他世上的一切。
“你既然收了我的禮物,接下來也要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裴准記得他還有事詢問薛琳琅。
“你與那狐妖是如何相識?他又對你做了什麼?他若欺負了你,為師一筆一筆為你討回來。”
其實裴准在太學那幾鞭子已把古錦月美豔的容顏打得皮開肉綻,沒有特殊的靈藥,天神鞭造成的傷疤是消不了的,四捨五入也算毀容了……
不知那自視姿容世間第一絕豔的古錦月受不受得了。
畢竟古錦月本來就覺得裴焰心中沒有自己,全是靠他一張漂亮的皮相蠱惑,現在連漂亮的皮相都沒了,大概會極其瘋狂地到處找尋靈藥吧。
“你說他啊,”小皇子佯裝生氣道,“他不是貓仙嗎?哦……原來是狐妖裝成的,怪不得生得那麼好看。那狐妖每日都來找我玩,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沒想到那日他竟用法術害我,情急之下就只能裝死避難了。”
薛琳琅也不怕裴准會懷疑自己。
人類就是遇到熊,都知道裝死呢,更別說他這麼一個小孩遇到非人之物了,裝死也不奇怪。
“只是玩?你仔細回憶回憶,他有沒有和你說些胡言亂語的話?”
裴准這語氣,當真像做大家長的詢問在外被流氓欺負了的崽崽。
薛琳琅非常樂意在搞死狐狸的事業上添磚加瓦。
“他親我…還抱了我!就是親這,親我的臉——”
啪!
驚絕古琴承受不住仙尊滔天的怒火,直接從中間裂成兩塊,琴身破碎,琴弦迸裂。
“古、錦、月!”
裴准竟氣得眼尾發紅,有如一頭被觸了逆鱗的惡龍。
連薛琳琅都被他這副怒不可遏的樣子嚇了一跳,遲疑道:“仙師,你這琴…”
似乎是發覺小皇子被自己嚇到了,裴准唇線扯開一個薄涼的弧度。
“毀了便毀了,那狐妖欺負了你,下場只會它更糟。”
薛琳琅:“……”
說好的絕世古琴,稀世罕見,難遇知音,一生珍藏呢。
“哦,對了,他還說他是我前世的相公,讓我這輩子也嫁給他。裴仙師,不是男女才能成親嗎?男子與男子之間也能做夫妻啊?”見裴准氣得那麼厲害,薛琳琅繼續拱火。
“夫妻?呵,再見他時,本尊非得削了他的命根子,我看他能還與誰做夫妻。”
薛琳琅像個好奇心重的小孩子,故意追問道:“仙師,你老說我前世怎麼樣怎麼樣,那我前世有沒有什麼道侶,相好,紅顏知己?生過孩子嗎?”
“你……”
裴准閉了閉眼,選擇不作隱瞞。
“他前世愛過好幾個混蛋,那些混蛋卻總為了自己想在他身上圖謀什麼。阿焰赤誠善良,卻最是沒心機。他若當真有錯,只錯在識人不清,或者說,是為師沒有教會他……”
“這麼說,全是騙裴焰的?沒有一個真心的?”
裴准:“也不儘然。”
薛琳琅忽覺自己問得可笑又突兀。
真心,那群渣滓的真心,誰拿誰倒楣。
於是他又篤定地說:“前世定無人愛裴焰,他們對那個可憐悲慘的裴焰只有利用和背叛。要不然裴焰好好一個仙君,怎會死得那麼淒慘?”
小皇子說起上輩子的經歷時,神情像個冷冷旁觀的局外人。
裴准不知怎的,素來平靜無波的心竟隱秘地感到痛楚,像空缺了一塊,陳年傷疤遇上連綿的陰雨,無休無止地疼痛。
察覺時,裴准已從梅樹枝頭翩翩落于小皇子身前,單膝跪地,與他同高,指尖輕輕轉過他的下巴,讓他的眼睛直視他的。
“不,有人真心愛你,有人真心在乎裴焰。”
薛琳琅迅速地反問:“那是誰?誰真心愛裴焰?裴焰知道嗎?”
“我……忘記了。”
裴准臉上竟罕見地,奇怪地露出空茫茫的表情。
裴准忘記了,忘記了這世上誰最愛裴焰。
他只記得裴焰在自己面前求死的樣子。
很漂亮。
—
聖林焚燒玄焰,菩提枯萎,洪水倒灌,神佛悲歎,靈台不再。
裴焰站在裴准的面前,三千青絲如墨披散,殘缺的玄色衣袍被風吹起,好似破碎蝶翼。
他整個人都幽冷、陰沉,只一縷天光在他漆黑的眼瞳中折射出點點溫暖的微亮。
“師父,裴准,道鈞師祖,徒兒再求您最後一次,殺了我!他已超脫六道之外,若再手下留情,整個世間都會因為我而覆滅!”
血風將裴准的衣袂揚起,他死死握住不斷嘶鳴的天神鞭,哪怕掌心傷痕累累,鮮血沿著鞭柄一一砸落泥土,開出紅色的花。
“你還不清楚我?現在世上想殺你的人千千萬,獨獨不包括我裴准。阿焰,還有回頭的餘地,讓為師幫你。”
裴焰還欲再說,眼中紅光倏忽一閃而過,再睜眼時,血眸中滿是瘋狂與殺意。
“裴焰”盯著裴准,唇角掀起一個嘲諷惡意的笑來。
齒尖鋒利,不可一世。
“呵…世人都想殺我又如何?他們挖阿焰的靈根,騙阿焰的修為,作踐阿焰的真心!利用他,背叛他,辜負他……
這世上根本無人愛阿焰,愛他的只有我裴焰!我愛他,我憐他,我必要殺光傷害過他的人——
不!還不夠!我要殺了這世間所有人,只有這樣阿焰,才不會再心碎,不會再難過,就我和他,只有裴焰和阿焰,永遠在一起。”
裴焰說完,忽而抬頭對裴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與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溫柔明朗的少年的身影逐漸重合。
“道鈞師祖,你現在當然可以消滅我,可我是阿焰在絕望痛苦之中誕生的分魂(人格分裂),你殺了我,他也會死,你不會動手,因為你捨不得,對不對?你愛他嗎,可惜他恨死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准:師憑鳥貴?哦,我懂了!薛琳琅:你懂個屁!分魂就是修士的人格分裂啦,是裴焰在絕望之中產生的自衛型人格,具有強大的攻擊力與毀滅欲,常見臺詞“世間無人愛阿焰,我來愛。”“毀滅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了。”“讓阿焰傷心的人都去死。”分魂和心魔是不一樣的,本文中他們最大的不同在於,殺死心魔有助修行,而分魂是三魂六魄中的一個,如果消滅,修士本人要麼死去要麼癡傻,這也是這輩子小皇子這麼弱的重要原因。分魂裴焰在這輩子會得到一個新身體再出現的。
第2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一天
送走裴准後,薛琳琅享受起難得的小長假。
他見天氣暖和,陽光明媚,便叫小寧子搬了座竹靠椅,放在院子向陽的空地上,自個兒穿著厚棉襖抱著裴薛小焰充當暖爐,小腳一翹一翹地曬太陽,翻話本。
偶爾有貪食的鳥雀飛落,在雪地上留下可愛的爪印,他就扔一些瓜子仁、花生碎過去,笑吟吟地看它們啄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薛琳琅睡著睡著,卻覺得冥冥之中有誰在瞧自己,睜開眼睛便見一張熟悉的臉龐,還有一雙滿懷關心的熾熱眼眸,與他的鼻尖離得極近極近,溫熱的呼吸幾乎噴灑在微涼的面頰上。
“啊啊啊啊!謝凜!你幹嘛啊!”
睡覺的時候離人這麼近可怕的好不好!
謝凜眼看小殿下要翻下椅子去,連忙抓住那纖細白皙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懷裡,嗅到小皇子身上清冷幽甜的梅花香,忽然又覺得臉熱,僵直地鬆開手,反而後退了一步。
“啾啾!”
小火鳳見狀還以為他欺負主人,嫩黃的鳥喙一張就準備噴火,被眼疾手快的薛琳琅捂住嘴,沒處噴的火焰悶回嗓子裡,它愣是打了個冒煙氣的嗝。
薛琳琅讓小火鳳棲在自己的肩頭,為謝凜介紹:“它叫裴薛小焰,是裴仙師贈與我的靈寵,對了,謝小侯爺你應該是偷偷進來的吧?又想關禁閉了?”
“我這不是聽聞你受驚了,特意來看看你嘛?小五,現在好點了嗎?”
少年郎的身量比薛琳琅高出一個頭,可以隨意地用手捧住小皇子的臉蛋,左瞧右瞧,看看哪裡掉了一根頭髮絲兒。
“瘦了……”
謝凜眉目間隱約戾氣浮動,咬牙切齒地承諾:“這件事非得徹查清楚不可,我爹與刑部尚書頗有交情,我求他務必好生查,一定能馬上找出幕後真凶!”
薛琳琅卻不這麼認為,這事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不了了之,或是找個無辜的替罪羊。
他一個沒權沒勢的五皇子,就是真死了,也翻不起多少風浪吧,真正傷心的人只有他母妃,他二哥……
還有眼前的謝凜。
估計裴准也會很傷心。
他聽到心裡有這樣一個小小的聲音,一時氣悶,沒有理會。
“喏,這個給你。比不上裴仙師送你的靈寵,不喜歡便丟了吧。”
謝凜摘下腰間懸掛的荷包,直接扔到薛琳琅的懷裡。
“裡面裝了什麼?”
薛琳琅將荷包打開。
“原來是山核桃啊……我怎麼會不喜歡?謝謝你。”
這些核桃都被謝凜親自用手砸開,附著在核桃仁上極難處理的表皮也被他一一撕去,乾乾淨淨的,粗粗一看竟有上百顆。
這是一份極難得的心意,雖然很輕,薛琳琅拿到手上卻覺得沉甸甸的。
“哎,不准又喂給我,這是送你的,別想耍花招。”謝凜故作凶巴巴地警告他。
“既然是小侯爺的心意,琳琅自然要收下。”
薛琳琅難得露出個孩子氣的笑來,睫羽彎彎,月牙般可愛。
他發現這荷包非常精緻,朱紅色的緞面光滑明豔,用金線繡著古樸霸氣的朱厭紋。
“這朱厭紋本是上古凶獸,我記得西晉郭璞曾在《圖贊》記錄:‘鳧(音同浮)篌(音同侯)朱厭,見則有兵。’,就是說一旦鳧篌與朱厭現世,就會發生戰爭。”
謝家為大周征戰天下,以殺止殺,血脈氣雲之中煞氣極重,用凶獸朱厭作為家紋,也並無不可。
聽了這話,謝小侯爺撓撓頭:“還有這麼多故事呢?鳧篌?我一直以為讀幾侯。”
薛琳琅被謝凜文盲的程度震住了:“當真?”
不是吧,小侯爺認字認半邊啊,雖然知道你學業不好,但真沒想到差成這樣。
謝凜並未覺察不妥,反而信誓旦旦地回答:“當真!我還能騙你不成?”
薛琳琅:“……”
薛琳琅笑得特別甜美:“你別忙著走,我也有好東西給你,準備了很久哦。”
“哦?什麼好東西?讓我看看?”
一聽到小殿下竟然給自己準備了一份禮物,謝凜笑得可開心,比一生中得到任何禮物還快活呢。
如果謝凜知道上一次薛琳琅對別人說給你好東西,還是送狐狸死老鼠的時候,定然不會如此期待了。
他跟著薛琳琅走進書房,見小皇子一通翻找,足足拿了七八本書冊筆記,還有歷年太學的策論精選,一臉真誠地把這一大遝書放在自己的面前。
“齊了!從你幫了我那次,我就在想著如何回報你。我沒什麼特別的長處,只有學業上能幫幫你了。”
謝凜傻了。
這這這這也太多了吧!!!
偏偏小殿下還頗為遺憾的樣子:“這裡還不到十本呢,我本來想過些時日攢夠二十本一起給你個驚喜的,今天只能先給你一小部分了。”
一小部分……
二十多本……
這算哪門子驚喜……
謝凜臉色難看極了。
上次這麼給他佈置功課的先生已經氣得連夜逃出京城,回鄉下教書了。
“怎麼樣?抄嗎?”
薛琳琅一雙貓兒般的眼瞳清潤澄澈,有如琉璃珠般通透好看,難得熱切而期待地望著他。
“抄!”
謝凜:“……”
好像有什麼不對。
“等等!?抄!?”
可是看到小五那樣水汪汪的看著自己,好像什麼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這該死的本能!
最後,謝凜興致勃勃地進宮,灰頭土臉地回府。
到了家,謝夫人正想教訓偷偷進宮的調皮兒子,卻見他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捧著一大摞書冊,直愣愣地進了書房,到了晚飯時候都沒出來。
她錯愕地問旁人:“不是說進宮看他那個喜歡得不得了的五皇子嗎?這是從哪兒領這麼多功課回來?”
聽完今日梅香宮發生的一切,一向威嚴端莊的謝夫人竟忍不住咯咯笑出聲。
她感歎道:“上次我打斷三根藤條他還日日翹課出去瘋鬧,沒想到這次遇到治得住他的了。唉……你說這五皇子殿下怎不是個公主,我可得少上好多煩心事。”
謝大將軍聽了神色卻極為古怪。
如今聖上的態度雖不明朗,朝堂百官卻隱隱呈現兩股勢力,一為擁護大皇子薛灼的立長黨,二為擁護二皇子薛煜的立賢黨。
自古以來,奪嫡之爭最為兇險,在這條滿是鮮血的榮耀之路上,他們謝家的身家性命、前程都壓在了大皇子一方。
如果他沒記錯,那個五皇子與二皇子兄弟之情甚篤。
謝凜與他走得過近,絕不是好事。
作為謝家家主,或者謝凜的父親,在長夜到來之前,他必須阻止謝凜與薛琳琅來往。
作者有話要說:
謝凜:我以為是偷偷約會,沒想到是突然學廢。薛琳琅:今天終於給吊車尾補習了!尖子生有義務提高班級平均分!沖啊!謝夫人:這學霸能拐回去做兒媳婦嗎?天天給兒子補習功課!裴准:賣課咯,賣課咯,巔峰級導師,手把手教修仙,三年化神,五年飛升,最近搞活動,凡薛姓學生立省100%,趕快報名吧!
第2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二天
建興二十一年的冬至,註定是個被載入大周史冊的大日子。
對於朝中大多數官員來說,那年冬至印象最深刻的是,跪在金鑾殿上的滋味格外的冷,也格外的長。
首先,以都察院張禦史、趙禦史為進諫先鋒,擁護大皇子的立長黨率先拉開了奪儲之爭的帷幕。
站隊大皇子的多是以謝家馬首是瞻的武將,後宮之中又有皇后坐鎮,立嫡當立長,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表面一看,占盡了優勢。
而力挺二皇子薛煜多是朝中文官,薛煜的外公孟閣老因為避嫌並未過多表態,得意門生卻遍佈朝野,不可小覷。六部尚書之中,除開兵部和刑部,無一不認為二皇子聰慧過人,遠勝表現平庸的大皇子。
勝帝煩不勝煩,最後撂下茶盞,瞥了一眼隔岸觀火的孟閣老,留下跪拜一地的官員,拂袖而去。
當皇帝這差事,也不輕鬆啊。
—
比起外面的風雨欲來,人人自危,梅香宮獨處一隅,頗點後宮桃源的味道。
薛琳琅正盤坐在炕上,訓練裴薛小焰精准噴火,把片好的魚肉烤得外焦裡嫩。
這沒長開的鳳凰可太好使了,不僅能當手爐,還能烤地瓜幹、土豆片、什錦茄子,烤好了吃不完就分給梅香宮的宮女太監們。
一時間人人都以為裴仙師送的靈寵只是普通的火系靈獸,畢竟哪有這麼使用鳳凰的?神鳥都是被人類高高供奉起來的好不好。
薛煜走進宮殿時剛好就看到這一幕,可愛的小小少年與毛茸茸的雞崽戲耍玩鬧,無憂無慮的樣子,帶著薛煜最喜歡的歲月靜好的意味,讓他本來焦躁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二哥?你怎麼看起來氣呼呼的?發生了何事?”
可薛琳琅還是看出了自家二哥心情不佳,把雞崽放在炕上,連忙討好地把考好的魚肉喂到哥哥的嘴邊,眼巴巴地瞧他。
薛煜咬了一口,揉了揉幼弟柔軟的頭髮,因著心情不好,今日便放縱自己多揉了一會兒。
他抱怨道:“你們梅香宮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今日朝堂上文武百官為儲君的位置吵開花,到處風風雨雨,你這還什麼都不知道?不行,我那研墨的太監你還記得吧?他若偷偷過來,你留心著點收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謝謝二哥。”薛琳琅不在意地笑了笑。
梅貴妃在前朝沒什麼耳目,更沒有可以倚仗的靠山,稍微沾親帶故的都在川蜀,不在京城。所以他和梅貴妃還不知道今天前朝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大事,隔壁宮的珍妃與三皇子薛煜卻一下朝就都知道了。
薛煜卻沒急著細說,眼神忽然定在薛琳琅腰間一個紅錦荷包上。
“謝凜來看過你?”
“嗯……裡面是他砸的核桃。”薛琳琅本能地察覺到薛煜的不悅。
薛煜伸手取下荷包,拿到手上掂了掂,低低道:“他倒是對你有幾分真心,可惜了……”
這時花琴悄悄進來上了三盞熱茶,薛琳琅疑惑地看向薛煜,薛煜擺擺手解釋道:“今日跟我一起來的還有我在太學的伴讀,李尚書的大公子李晉,他走到半路腹部忽有不適,這盞茶還是為他留著吧。”
薛琳琅點點頭,繼續聽薛煜詳細說起朝堂之爭。
今日早朝辯論會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本來誰也說不過誰,忽然從大皇子派裡竄出個二皇子党,言語辛辣,直接揭了大皇子的底——
原來,大皇子薛灼並非謝皇后親子,其母本是浣衣局的一個無名宮女,因著四皇子急病去世,聖上憐愛正妻過繼給謝皇后的。
這一出可真把勝帝氣得夠嗆,還以為是二皇子的外公孟閣老的指示,散朝之後留下他好生敲打了一番。
不過他的確冤枉孟閣老了。
那不講武德的言官名為張肅,正是今年科考的第六名,因為家裡沒有門路,一直被晾在六科給事中當個從七品的閑官,過完年關就要派遣出京,這是鐵了心要在走之前在歷史上留下屬於自己的輝煌一筆啊。
“張肅倒是個鬼才。”
薛琳琅聽完感歎道,若是能看到那人的氣雲就好了,總感覺會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薛煜語氣中難得夾雜火星:“他?我竟不知這樣的人還值得小五口中的一個才字,要不是他胡言亂語,我外公怎會散朝後被父皇叫到禦書房去單獨敲打?”
“二哥,事情不能這麼想,他在朝堂上直言大哥的禁忌身世,確實破了大哥最重要的一張底牌。這話很放肆,很得罪人,絕對會惹得龍顏大怒,但站在長遠角度來看,卻必須說,總得有人給父皇強調這件事,沒有直接血緣的皇子,功高蓋主的外戚,垂簾聽政的太后……他是言官,說就說吧,沒准心裡正美著呢。”
二皇子的指尖在矮幾上敲打一二,引得那瓷盞中碧青茶水波光搖動。
“小五這意思,我還要重用他?”
薛琳琅聞言搖頭,眼瞳微睜開,像只精心盤算如何讓吃到寵物魚的貓兒。
“這不就是和父皇對著幹?貶是一定要貶的,但不要讓他貶出六科給事中,更不能貶出京城。”
“太神奇了……”薛煜忽然驚奇地看著他。
“額,怎麼了?我臉上有花嗎?二皇兄?”薛琳琅不由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薛煜盯著他倏忽唇角微彎:“二哥是看你太聰明了,竟和外公說的差不多。細節上有些區別。若有你在我身邊,那個位置於我而言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薛煜驚覺素來沉穩的自己竟說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話,可眼前的人是薛琳琅,薛琳琅是誰?他最愛的弟弟,他最想要的並肩而戰的盟友。
一時間,他心中生出許多話要對小五表露。
他想說,若琳琅願意在這場奪儲之爭中站在自己身邊,共同打造出一個國泰民安的盛世大周,那做二哥的,也願意將這萬里江山、錦繡山河與他共用。
到那時,薛煜是天下間最最尊貴的天子,琳琅亦是大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
可薛煜也擔心,這樣的許諾對於現在小五來說會不會過於沉重?
於是二皇子輕抿一口茶,不動聲色道:“二哥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重感情的,二哥也不想逼你這麼早就做出選擇。我對你重要,大哥也對你重要,但我想讓你明白,這宮中除開母妃,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如果你心有疑慮,我不會怪你,我會向你證明,薛煜比薛灼出色千倍百倍。”
小皇子聽了他這話,竟然露出個惱怒的表情,捉著他的衣袖重重扯了一下。
“不選你?!你當我剛才說那一通話是講評書嗎?我給你講評書,還倒貼你三盞碧螺春呢!”
薛琳琅想起七歲那年的雪夜,天氣也差不多和現在一樣冷,他不知為何掉落冰湖,正是薛煜救了自己。自那以後,這漫長深宮中的每一日,他的喜怒哀樂都與薛煜共用。
奪儲,這兩字就意味著血流成河,就意味著至死方休,一丁點的懷疑與猜測,都能讓一切努力付之東流。
這樣想著,薛琳琅表情一凜,忽然掀開衣擺,單膝跪在薛煜面前,行了一個生疏的君臣之禮,稚嫩,但真誠。
他望著他,一字一頓說:“琳琅,願為兄長劍,願為兄長盾,一生一世,絕無後悔。”
二皇子微微一愣,他擔心向弟弟要的東西太沉重,弟弟卻不期然給了他更加沉重百倍的承諾。
“起來起來,你這孩子怎麼回事,怎麼說著說著就跪下了?還一生一世,你才多大?這麼小個人,從哪裡學來的這些荒唐話,除了在我面前都不准說!”
薛煜罵著罵著眼眶卻不由得微微濕潤了——
他自出生起就是遠勝同齡人的佼佼者,從未出現過一絲一毫的差錯,可就算將來他註定成長為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現在依舊是個會脆弱會憤怒會衝動的年輕皇子,從未有這麼一個人,竟然有這麼一個人,要以身為劍盾,護他一生一世。
薛煜說著把他扶起來抱進懷裡,溫暖的手心在小少年單薄的後背輕輕拍打,充滿安撫愛憐之意。
“我的好弟弟,二哥不想你做什麼劍盾,就想要你呆在我身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站在大皇兄那邊就心滿意足,只希望黨/爭、權利、欲望不要挫磨了你我兄弟二人的感情……”
聽到這話,薛琳琅心中陣陣暖流流淌,淚珠欲落不落之時,忽聽到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哎呀,我倒是來得不好,影響你們兄弟二人互訴衷腸了。”
薛煜放開薛琳琅,稍稍整理一下感情,面色如常介紹道:“這位就是自幼陪我長大的伴讀李晉,文章做得極好,捉筆如刀,我讓她們進來的時候不攔他,自己人,無妨的。”
薛琳琅腦子裡卻是嗡地一聲,那快到眼眶邊緣的淚意,出於高警戒的防範與危機感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就是李晉李公子?”
“草民李晉,拜見五皇子殿下。”
李晉生得一副京城常見公子哥的樣貌,著青衣,束玉冠,文質彬彬,叫人看了大生好感,只他頭上浮著一隻冰藍色的九尾狐,九尾狐的心臟處有一縷紅色的火焰,再好的偽裝,也逃不過靈通眼的識破。
這又是一位前世的冤家。
古靈月。
難怪不得薛煜會說李晉跟著進宮忽然身體不適,原來是中途中了惑術。
薛琳琅面上維持初遇的好奇神色,心中卻冷笑一聲。
這古靈月奪了他的玄火,怎的還是這麼一副虛弱不中用的模樣?連用個對雪狐來說輕而易舉的惑術都會坎坎坷坷,比起古錦月那種隨心所欲的境界可差遠了。
一想到自己的伴生玄火作踐在這種無用的狐妖身上,薛琳琅心頭就悶悶的。
他本來該極其特別的恨,但心中的恨意總是落不到實處。這其實是件好事,不會讓他過於被前世的仇恨影響,心情也不會特別難受,能夠客觀理智地看待古靈月。
薛琳琅彎了彎唇角,卻不帶一絲笑意:“李公子說得對,你方才那麼一出聲打擾了我與二皇兄,先跪著吧,跪到我滿意為止。”
“小五你……?”
薛煜與原本的李晉私交甚好,本來是想把自己未來團隊裡的一號筆桿子介紹給薛琳琅,沒想到小傢伙一下子挺生氣,還用一種哀怨的眼神瞧他一眼——
啊,小五原來如此在意與自己單獨相處的時間,如此愛自己這個二哥,真是任性透露著可愛,可愛中透著乖巧(?)。
算了算了,李晉你且跪會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不挖回來說不過去哦……解釋一下本章內容:簡單來說就是爭太子的位置。武官想立大皇子薛灼,文官想立二哥薛煜。琳琅和二皇子感情很好,願意輔佐他上位~三皇子是綠茶款愛哭哭的薛爍,母妃珍妃也是將門之女,站大皇子。兩邊目前五五分,但二哥的氣雲是真龍轉世,穩贏的。笨蛋作者已經盡力改簡單一點了,哭哭。
第2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三天
薛琳琅本來覺得這輩子莫名其妙得到的靈通眼有點多餘。
因為很多事吧,就算提前知道了結果也很難改變啊。
比如這輩子他註定運勢衰敗、英年早逝,天道讓他死他不得不死,屬於裴准都沒救了沒轍了的範圍,他只能趁著苟延殘喘的時候為所愛的人多做點事來彌補遺憾。
薛琳琅想著,等到二哥登上皇位,梅貴妃怎麼也能混個太妃當當,榮華富貴,一生無憂,可能還會因為幫助了真龍,順帶著下輩子能投個更好的胎,到時候他魂飛魄散也值當了。
但自從前世仇人一個一個偽裝著出現,他又有點感激起這對可以輕易識破任何偽裝的眼睛——
要不然還不知道又得被來來回/回同樣幾個人騙得多慘呢。
半炷香後。
“琳琅,他也跪了挺久了,給二哥一個面子?”
薛煜向來是個有主見有決斷的人,很少會如此小心翼翼詢問別人的意見,不過誰叫這個別人是他最愛的小五弟弟呢。
“好啊,起來吧,賜座。”
薛琳琅也不想真把人折騰壞了,畢竟現在古靈月用的是李公子的身體,不值當。
附身在李公子體內的古靈月露出一個感激而真誠的笑容,臉色愈發的蒼白,剛想說話,竟又低下頭重重咳了幾聲。
薛煜這個寵弟狂魔一看他似乎感染風寒,立刻把椅子抽遠了些。
這是害怕死黨把病氣過給自己的弟弟。
他問李晉:“你怎麼回事?又是腹瀉又是風寒,賽場上打馬球的好體魄到哪去了?要不要從我這拿些活血補氣丸?”
薛琳琅聽到這話,微微一怔。
狐族的惑術和附術越是高深越是神不知鬼不覺,反而對宿主的身體精神沒什麼影響的。
可如果道行不夠,就會受到宿主的排斥與反噬,兩股力量不斷膠著,就算最後附身成功,那宿主也會元氣大傷,不堪使用。
另外,越是氣雲祥瑞的人,妖魔鬼怪越難近身。像他二哥薛煜,頭上一大坨金光閃閃的真龍祥雲,正兒八經的天選之子,古錦月都不可能得手。同理,勝帝也不能。
有點意思,百年不見,古靈月道行不進反退,連寄宿一個普通凡人的道行都沒有了?那他這玄火搶了不跟白搶一樣
薛琳琅挑了挑眉,坦率地承認自己心裡爽到了。
還記得百年前,古靈月不僅搶了他的玄火、焰靈劍和上衍宮權杖,甚至連他常穿的白色道袍都搶過去穿在自己身上(都不嫌膈應),在玉骨城替代裴焰的身份,裝起了高高在上的仙君,親自審問被人類抓獲的金眼狐妖。
“仙君,你可小心些,別讓籠子裡的狐妖傷了你!”看守的中年男子眼神崇拜,擔心地提醒道。
來人著一身雪白衣袍,墨發披散,通身芝蘭玉樹般的清雅氣質,恍惚九天之上的仙人。
他朗笑一聲:“出去吧,本仙君會悉心感化它,教它從此不再作惡,好好做一隻狐、妖。”
生銹的鐵籠裡鋪著乾草,火光明亮,映照在金眼狐妖柔美的臉龐,一身襤褸破碎的粗布衣裳卻難以掩蓋他眉目間傾國傾城的昳麗。
小狐妖生著及腰的雪白長髮,就連濃密纖長的睫毛都是瑩瑩的雪色,一雙眼瞳璀璨如金,上挑的眼角帶著勾人而不自知的弧度,毛絨絨一對三角耳朵軟趴趴的,狐耳尖尖上有點點淡粉色,任誰看了都忍不住為這驚人的美色呼吸一滯。
墮妖之後的裴焰原本精緻卻不失英氣的五官變得更加柔和,皮膚愈發白皙透明,身形也產生不小的變化,真真正正變成了一個渾然天成的尤/物。
“你要向我求饒嗎?”
小狐妖埋著頭低低說:“古錦月在哪裡?我要見他。”
“他走了,回去處理族中事務,留我在此處理你。怎麼?這麼關心他?你喜歡他?可惜錦月到底還是挖了你的玄火為我療傷,而且馬上就要與我成親了。嗯?你的臉為何這麼慘白?是不是很難過?”
聽到成親二字,小狐妖平靜如波的眼神忽然晃了晃,唇角倏然扯開一抹悲涼的弧度。
淪落到這種地步,他沒有哭,而是盯著手掌上殘留的鮮血,那個名為琳琅的少年的血。
“你不關心自己的下場嗎?”
小狐妖依舊不說話,這惹怒了原本以為自己是勝利者的仙君。
古靈月快步走過去,捏開他的嘴唇,塞了一顆苦澀的藥丸。
“咳咳咳咳。”
小狐妖捂著喉嚨咳嗽幾聲,瘦弱的身體在不停顫抖。
“好奇這是什麼嗎?這是封靈丹,用我的血煉製而成,十年之內你的靈田會被冰封,在此期間,你不過是個沒有靈力的廢物。不過看在你生了一張不錯的臉的份上,我會從你去極/樂館拍賣,想必你到那裡會受到許多人的歡迎與喜歡吧。”
古靈月露出個得意的笑,就算披著仙風道骨的皮囊,這麼一個動作還是露出屬於狐狸的狡猾來。
“哦,對了,你帶著的靈牌雖然被那群愚蠢的凡人燒掉了,骨灰盒還在,我允許你繼續擁有它,去感受絕望的滋味。”
可最終小狐妖沒有被賣去極/樂館。
因為兩日過後,一隊戰無不勝的魔軍無聲無息地包圍了整座玉骨城,魔主為了得到煉製法器的靈石,佔領了這個地方。
古靈月早就聽聞過魔主威名,連對上一招的膽量都沒有,倉皇逃往狐族雪聖山,僥倖撿得一命。
玉骨城被攻佔那日,黑煙滾滾,火光沖天,那些無助的凡人有的驚慌逃竄,有的殊死一搏,有的自殺解脫,一城上萬人皆淪為魔物的口下食糧,尖叫、哭喊、哀鳴有如烏雲壓頂縈繞在城的上方,久久不絕。
“逃啊!快逃啊!是噬魂蝶!”
“求求你不要吃我啊啊啊!”
“完了,全完了,仙君,仙君你快來救救我們啊!!仙君,仙君,你在哪啊!?求求你來救救我們!”
數千隻翩血紅蝴蝶在屍山血海中翩翩飛舞,吸收吞噬掉無數飛竄的怨靈亡魂,其中最絢爛的一隻沿著主城道飛去,兩隻碩大的翅膀上生著恐怖詭異的紋路,細細一看原來是無數張被吸收的人臉在上面湧動。
一路上各類妖魔見了這蝴蝶都躲得遠遠的,偶爾有殺昏頭不長眼的食人魔對它出手,砰地一聲就爆成一片血霧。
“嘖。”
噬魂母蝶身姿輕盈落在一白皙指尖上,那男子生得極為清俊,雪白衣袍無風自動,一頭如瀑墨發半披半束,生著漂亮的美人尖,柔和的眉目在月光中暈成了一幅寫意的水墨畫,叫人想起“白衣無暇,公子無雙”這句話,特別是他右眼下一顆小小紅痣,襯得他和悲天憫人、普渡眾生的聖人一般。
“殺得還不夠,再去。”
那蝴蝶頗為委屈地扇動翅膀,旋飛一圈,又去捕獵。
一個身材高大的魔將跪在他面前稟告:“魔主大人,在城北的倉庫裡發現裡一隻雪狐妖!”
魔主聞言,沉黑冰涼的眸子劃過一絲玩味的光芒。
“雪狐?”
“這狐妖好像受過什麼傷,沒有靈力,只是長得實在太好看了,他們正準備把他送去極/樂館賣掉。”魔將一邊介紹一邊忍不住瞧那金籠裡的雪發狐妖,眼中露出垂涎之色。
這麼一座小城裡,竟然有如此極品,他本來心中只有殺欲,看到狐妖的姿容之後竟生出了旖旎的春/情。
因為要送去拍賣,那小狐妖被打扮得極好。
他雪發金瞳,神色冰冷,像是冰山頂上的皚皚白雪堆砌而成,卻穿著一身繁花綻放的朱紅錦袍,就跟快要出嫁的新娘似的,唇瓣上抹了層水亮亮的口脂,兩邊鬢角垂落珠光寶氣的花朵墜飾,無邊春色要將冰雪融化。
只是他纖細白皙的手腕腳踝都鎖著四根細細長長的金鏈子,手中捧著一個破舊的骨灰盒,看起來美豔又詭異。
小狐妖聽到熟悉的聲音,隔著籠子望過來,一時間與魔主視線相交。
殘忍無情的魔主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打開籠子,撫摸上小狐妖的耳朵,促狹褻/玩之間,好似玩弄什麼低賤的玩物。
他的眼底流淌過懷念的情緒,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柔聲說:“這狐妖長得真是像……倒捨不得殺了,在我身邊伺候著,魔絕,你把他帶下去換身清爽的白衣,今夜送到我的床上。”
魔主隨手斬開小狐妖身上的鎖鏈,本欲轉身離開,處理其他重要事務,忽然瞥見他眼尾濕紅,淚光盈盈,倒是可憐可愛。
他蹲下身,輕佻地抬起那瘦弱的下巴:“小東西,我救你一命,你怎麼還哭了?”
小狐妖顫抖地撫上去,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的面頰上滿是水漬,於是低下頭不再看那張故人的臉。
他扯了扯唇角。
對啊,死去的戀人復活了,或者根本就沒死,是件天大的好事,他為什麼要傷心?
他為了這個所謂的死去的初戀,負氣離開養他護他的師父,遇到騙他害他的狐妖,這一切一切的開端,原來只是個笑話,徹徹底底的笑話。
裴焰、裴焰……就是個笑話。
那他豈不是冤枉了裴准?枉費他怨恨裴准這些年,原來都在蘇安晏的算計之中。
魔主看到小狐妖手上抱著個骨灰盒,單薄的身形在微微顫抖,似乎是頂著與那人酷似的臉,心有所屬的模樣。
他本就聖人相貌,魔鬼心腸,有時因為微小的不悅便會做出極其殘忍的舉動。
“既然做了我蘇安晏的暖床小寵,心裡就得乾乾淨淨,不准有其他人。”
他嗓音輕柔,眼角向斜上方略微挑伸出去,在這種屠城殺人的時刻,仍舊像個雙手不沾鮮血的貴公子。曾經的裴焰很是迷戀這副優雅從容的模樣,下一刻,卻被這人親手打破了。
蘇安晏搶來小狐妖的骨灰盒,放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還挺舊的,到處都是劃痕,可就算是這樣都還被小狐妖帶在身邊,說明他還挺專情,不知裡面是何人的骨灰,如此的幸運。
可惜做蘇安晏的暖床小寵不需要專情,只需要聽話。
轟然一聲,那跟著裴焰顛沛流離兩年之久的骨灰盒被魔主一把捏碎,粉塵陣陣,有如雲煙,前塵往事,諸多姻緣,皆飄散空中,再也不見。
小狐妖仍舊沒說話,只望著他,呆呆的,好像已經傻了。
魔主突然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你叫什麼名字?”
小狐妖盯著魔主的臉,良久良久,驀地閉上眼眸,雪色的睫羽顫抖著,抖落透明的水珠,在光潔的臉上劃過一道心碎的濕痕。
魔主知道他為那骨灰盒的事怨恨自己,心中冷冷一笑,這小傢伙倒是憑藉那個人的臉和他擺起譜來了,一個階下囚,一個玩物,就算哭得梨花帶雨,他也是不管的。
蘇安晏俯身,用劍鞘末梢輕輕拍了拍他漂亮的臉。
“我再問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他語含不悅。
“我叫……琳琅。”
狐妖忽然低聲說。
“玉骨城的,琳琅。”
或許那個赤誠善良的阿焰確實在玉骨城死了,活下來的,是一隻不再明亮的狐妖。
作者有話要說:
蘇安晏(一把碎了骨灰盒):既然做了我的暖床替身,心裡就不要想著其他男人! 古錦月(握住手上下晃出殘影):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你做了我一直想做又沒做成的事情! 蘇安晏:驚!我竟自己揚了自己的骨灰! 下章就虐回來~現在進行時是絕對不會讓琳琅吃虧的,渣攻們和古靈月會很慘很慘的,大家不要拋棄渣作者啊!!一個預收《穿成大魔頭的小比熊》白花花的小腦袋,胖乎乎的軟身體,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肢短短,肚皮圓圓,掃帚似的尾巴搖來搖去——行走的棉花糖,萌殺萬物的修狗勾。這就是林求真穿越之後的模樣,一只能吃能睡除了可愛一無是處的比熊!!然而她卻和大反派關在了同一個結界。此反派心狠手辣,吸收了惡龍狐妖怨鬼藤魔的修為,惡中之惡,萬罪重身,最終登頂修真界成了聞風喪膽的暴君,結局被作者強行下線,魂飛魄散。逼格高,美強慘,可惜可歎。因為他形態眾多,花樣不少,林求真甚至親自顛勺寫過原女主和反派十多萬字的飯飯。 可,現在他殺氣騰騰身受重傷,一不開心就要殺她祭天。林求真:要死了,他盯著我的眼神好可怕!!於是小心翼翼,狗狗祟祟,夾著尾巴舔了反派一口。有點鹹。吸溜,再舔一口。晏景策:……。忽然,林求真四足騰空落在了晏景策冷白的胸膛。晏景策:繼續舔。林求真(驚恐):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只純潔無比滿臉通黃的無辜小狗狗啊!(小爪爪奮力拍打胸肌)(啪啪啪啪!)後來,毀天滅地的七形態成了吸狗好工具——晏景策變成龍身,纏著吸香噴噴小狗晏景策變成狐狸,毛茸茸貼毛茸茸吸狗晏景策變成藤魔,超多觸手剛好給小狗洗澡晏景策變成怨鬼,嗯,吸狗的靈魂也不是不行。林求真:呵。褲子都脫了,給我看這。晏景策:?天魔出世,卻憐憫眾生,人人都傳,乃是因為靈獸感化,瑞雪幼態麒麟種,以身飼魔,拯救天下。林求真:什麼?我就是只平平無奇的小比熊!聖主降臨,卻耽于風月,修士們口誅筆伐,都怪那藏在天宵宮中的絕世妖女。晏景策:胡說,她明明是祥瑞。1.黃色棉花糖和純情大魔王的戀愛故事!!陽光開朗看似純潔實則喜歡亂七八糟的女兒x看似邪魅絹狂兇神惡煞則純情戰神的魔王。2.在這個土狗遍地的修真界,小比熊最可愛!!! QUQ另外前世裴焰沒有和任何人上過床哈。前世大概分為三個階段,意氣風發內心赤誠的仙君阿焰,敏感脆弱懷疑善惡的狐妖琳琅,絕望之後人格分裂成怪物的裴焰或者說分魂裴焰簡稱分焰(?? 【抱歉,在這裡放一個言情預收《替身重生修無情道了》,感興趣的收一收呀!謝謝!】前世的虞歡靈根普通,家世普通,奈何生了一張酷似青蘿神女的漂亮臉蛋,被人獻給求而不得的焰光仙君做替身。狗男人饞她的姿容,卻嫌她蠢笨弱小,白月光高高在上,嘲笑她自甘墮落。後來,虞歡被逼自殺,就連父母都死在宗門之手,因為長老們不允許仙君生命中有她這麼個無用的污點。重生之後,虞歡只想變強,鯊仇人,滅宗門,前世負她虐她的,一個都別想跑。機緣巧合,她竟然爬上了天恩師祖的床,一夜貪歡。天恩師祖何等人物,哪會與如此平庸的無名之輩結緣?他看不上虞歡,又不想將醜事鬧得沸沸揚揚,故傳虞歡無情道,教她斷情絕欲,望她自斷姻緣——師祖:斷情絕欲,今生無悔。你我自此便是師徒,希望你明白自己是什麼身份,不要妄想——女主:哇!這就是無情道的威力嗎!我要鯊瘋!我要鯊瘋!前世負我的垃圾、殺我父母的混蛋都給我血債血償!師祖:……十月後,虞歡拳打狗仙君,腳踢白月光,一把驚才絕豔的無情劍問鼎天才榜榜首。師祖:歡兒一劍動天下,師心甚慰,還記得那一夜我們……女主:那一夜?師父不必擔心,我雖與狗仙君有了身體糾葛,他日日來煩我,但我依舊要鯊瘋!情,只會影響我出劍的速度!師祖:?師祖:等等,不是他——兩年後,神光門覆滅,大廈傾頹。無歡閣鋒芒乍露,因第一劍修虞歡坐陣,成為修真界炙手可熱的高門。師祖:前塵已報,屈怨已濟,歡兒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了。與我結緣,一生一世如何?女主:師父,你修行懈怠了啊,對得起你對我的諄諄教誨嗎?你當初怎麼說的,斷情絕欲,今生無悔。順便一提,我十日後渡劫飛升,勿擾拜拜。師祖:?????#今生無悔後悔了##把徒弟引入無情道後,我愛上了她##這個小替身鯊人不眨眼,強得不像話##重生後替身心中只有飛升#1.盛世美顏一心修行變強食人花X口是心非腹黑真香老師祖。雙C(兩世都是),HE,1V1。2.女主有萬人迷屬性,師父渣男青梅竹馬魔尊都喜歡她,修羅場,火葬場,不喜勿入。
第2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四天
蘇安晏是前世裴焰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他的初戀,亦是讓古錦月恨得咬牙切齒的心上白月光。
裴焰因為他的死,做了平生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影響最深遠的一件事——
離開上衍宮,離開他的師父裴准,帶著蘇安晏的靈牌與骨灰,完成當初許下卻永遠完不成的承諾,白衣快馬腰間劍,與卿共踏天涯好。
他們的相識也頗為離奇,要不然裴焰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喜歡上一個優雅從容的翩翩貴公子。
裴焰十九歲那年,獨自一人前往秘境尋寶,不慎落入迷情陣中,必須與人親近才能脫困。
他從小在裴准的管教下過著清心寡欲、按部就班的生活,第一次嘗到情動的滋味,還以為自己生了大病,都不知道這是在渴望什麼,蜷縮在開滿幽月花的草地上,緊緊抱住自己,發高燒似的說胡話。
前世的裴焰實在被裴准養得純潔到過分,當真就是赤子心腸,白紙一般,別的修士中了迷情咒都是喊自己的心上人,他卻不知不覺念叨起了爹爹娘親,好似回到童年時分,每每生病受傷都有爹娘無微不至的照顧,可他爹娘死得太早了,給裴焰的愛太多卻又太短,自他爹娘死後,做這件事的就是他的師父裴准,所以裴焰偶爾也會念起裴准的名字。
恍惚之間,裴焰感覺到一個面容模糊的白衣男子輕輕抱住了自己。被情咒燒昏腦子的他就好像跋涉的旅人尋到甘美的清泉,一把扯住那人衣襟,憑著本能吻上陌生人的唇瓣。
一開始這個吻很青澀,無論裴焰還是那個陌生的白衣男子,都像兩隻在空氣中相遇的笨蛋魚,磕磕絆絆地用柔軟的唇瓣去蹭對方的齒列。
經過幾次磨合與嘗試,兩人終於找到了接吻的正確方法,唇舌之間的你進我退,仿佛星火燎原,又仿佛雲天霧海,濕熱又朦朧,像做了一場汗津津的長夢,裴焰覺得自己這團火在男子縈繞冷香的懷抱裡不但沒有冷卻,反而越來越熾熱了。
他們擁抱,他們接吻,裴焰朦朦朧朧間想去仔細瞧瞧那人到底長個什麼樣,白衣男子卻倏忽取下發帶,見不得人似的,蒙住了他的眼睛。
裴焰眼前一黑,卻覺得身上人的動作更加熱切與放肆,好像終於沒有顧慮了,一路攻城掠地,幾乎把他吻得透不過氣。
明明一開始都是新手,為什麼對方就能進步這麼快這麼多?
裴焰想要用力推開他,興許是被察覺,手伸到一半,立刻被白衣男子一把捉住手腕,壓在頭頂草地,弄碎了幾抨清幽的露水,有點涼。
才十九歲的裴焰被一個陌生男人壓在地上吻得發出嗚嗚的求饒聲,像小狗似的去咬他,也不知道咬沒咬到,過了許久,男人終於放過了他的唇瓣,繼續解開迷情咒。
裴焰雖然覺得古怪又羞澀,但也明白他在幫自己,而且感覺也不壞,都是男人,也沒什麼吧。
……
不知過了多久,裴焰睜開眼睛,霍地起身,發現旁邊守著一位白衣的俊秀公子,境中一直都是黑夜,破了咒後太陽終於出來了,熹微的晨光好似金色的輕紗灑在他的身上,稱得眉目柔和,清雅如畫。
最絕的是,白衣公子右邊眼下一點紅色小痣,令整個人看起來聖潔又慈悲,讓人好感油然而生,只是他臉色有些蒼白,衣著微微淩亂,腹部還有一處不斷滲血的傷口。
裴焰才動,覺察到手心裡有一軟綿的什物,原來是剛剛用來蒙住眼睛的白色發帶,最後被他扯斷了一截。
這本來是沒有用的東西,不知為何,他看到就會想起迷情境中那個前所未有的吻,他的初吻,還有……他的初陽。
好奇怪,明明與那陌生男子素不相識,那人卻給他一種深愛憐惜的錯覺。
回過神時,裴焰已經把半截發帶收起來留作紀念。
“你醒了,感覺如何?謎情咒的效果應該完全消退了吧。”
白衣公子唇角習慣性向上翹著,憑藉這種長相與氣質,就是上街隨意走兩步就能騙到不少女子幼童。
“剛才是你與我……?”
“無妨,情況緊急,也顧不了那麼多。這秘境兇險萬分,想要平安脫困,互幫互助才是上策”
蘇安晏眼中閃過一絲微光,緩緩偏過頭,似乎也有些害羞的意味,不似作假。
裴焰看周圍也沒有其他人了,心中還是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問他:“你…你……”
“在下天明派內門弟子蘇安晏,你叫我安晏即可。”
“噢,安晏,那你叫我阿焰就好啦。”裴焰尋思著他好像聽說過天明派,是秘境附近一個頗有威望的大門大派。
他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為何當時要蒙我的眼?”
“我看阿焰身上的衣飾都十分考究,想必也是修真界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貿然為你解迷情咒,萬一你醒來惱羞成怒要拿我是問,豈不冤枉?所以我蒙了你的眼睛,希望幫你解圍後能夠自行離去,就當從未發生這件事……只可惜……”
“只可惜什麼?”
裴焰更為仔細地環視一圈,地面上留有激烈打鬥的痕跡,似乎是看守魔種的妖獸徹底爆發,至少是化神以上的恐怖威壓。
“你昏迷的時候,鎮壓魔種的長明鳥忽然闖了進來,我拼死消滅它時,身受重傷,如今恐怕連靈田都支離破碎了,只能坐在這裡等死。”說罷,他輕微咳嗽,竟然咳出血來,觸目驚心。
裴焰連忙趕過去為他察看傷情,蘇安晏的靈田果然破損了大半,腹部的傷口幾乎穿透半邊身體,確實危在旦夕。
想到這樣一位接連幫他兩次的白衣公子一邊忍著傷痛,一邊回答自己的問題,裴焰心中不由生出幾分自責。
“蘇公子,你接連救了我兩次,我自然要報恩,你的靈田我會想辦法治療,我們先出去,我把你送回宗門。”
蘇安晏歎了口氣:“阿焰,謝謝你的好心,你是個好孩子。只是人心多是險惡的,我在宗門之中有幾位死敵,如今成了廢人回去,也是難逃一死。”
“他們敢!我不會讓你死!這樣,你跟著我回上衍宮,我臥房足夠寬敞,你暫時住在我那裡,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蘇安晏聽到這話,突然用劍撐起身體,傷口迸裂殷紅的鮮血滲透了髒汙的繃帶,輕輕抱了一下裴焰,又對他展露一個清雅動人的笑容。
當真是落難的貴公子,雖身處狼狽,依舊又得體又優雅。
“謝謝你,我不會叨擾太久。”
裴焰見他不惜傷口流血也要抱住自己,血腥氣中夾雜著一股清冷的幽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迷情境中那個纏綿悱惻、幾乎快要融為一體的吻,臉驀地就紅了。
“沒事的,我一定會把你醫好,你是我的恩人嘛。”
裴焰立刻動身把蘇安晏帶回了上衍宮,妥善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間藏起來,因為他這次是偷偷出去歷練的,還帶了一個大男人回來,心中也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裴准允不允許啊。
更巧的是,他還沒跟蘇安晏聊上幾句,就接到了裴准的傳召。
上衍宮的天神殿,就好似修真界的金鑾殿,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雖不似凡間那般富麗堂皇,卻仙氣氤氳,雕樑畫棟,好似人間話本裡中天帝的淩霄殿般。
此時四下無人,裴准站在宮殿之中,著一身風姿卓越的雪白道袍,玉簪束髮,淡不染塵,聽到裴焰的聲音時,微微側目,唇角不知怎麼的含了些笑意,連纖長濃密的眼睫都沾上了光。
“師、師父!”偷偷帶了個男人回來,裴焰還是有點心虛。
裴准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會兒才慢悠悠道:“又到處亂跑了?你雖是上衍宮最早突破化神期的修士,但也身懷玄火,不知多少人覬覦,讓你少出去,是為你好。”
“師父,真是厲害,又知道我出去歷練了,這次徒兒去了天明派附近的秘境,一路上收穫頗多。”
“路上可發生什麼有趣的事?”裴准忽然問。
這次去秘境可真是精彩,差點丟了命,還丟了初吻,帶了一個氣質出塵的神仙公子回來。
裴焰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可不敢說出來。
“沒什麼特別有意思的事,挺無聊的,轉眼就忘記了。”
裴准眼神一沉,不知為何變得神色冷淡了些。
“下去,再往外跑,我打斷你的腿。”
“是,師父。知道了,那我先下去了。”
裴焰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越來越喜怒無常,他本來想坦白蘇公子的事,現在裴准卻看起來特別不高興的樣子,不是好時機啊。
半響無聲,裴准以為裴焰已經離去了,方站在原地望著徒弟離開的方向,怔怔地撫上自己的唇角。
“對了,師父。”
裴焰忽然又轉頭回來了。
“什麼事?”
裴准迅速放下手,警惕地看著他。
“師父,我發現你的嘴角好像被咬破了…對對對,就那兒,紅紅的,還有點腫。怎麼了?”
裴准張張嘴,吐出兩個冰冷的字眼:“上火。”
裴焰瞧他那樣,再次鼓起的勇氣瞬間又像吹散的蒲公英沒有了。
“身體有恙就要去看啊。”
唉……就先把蘇公子養著吧。
—
“罷了,今日你身體有恙,回去先養好再說,走吧,我送你出宮。”
古靈月的附身之術太過糟糕,這李晉的身體被他弄得一會兒咳嗽一會兒喘息,薛煜實在是看不下去,乾脆讓他打道回府,臨了又囑咐了一番薛琳琅。
“二哥先走了,對了,太學與曲水月宮那邊,倒也不急著回去,好好休養,別太勉強,花燈節後再繼續學業也不遲。唉……今年裴仙師在,你的病情頗有好轉,本來打算帶你去逛逛花燈會,只可惜今年反而是我出不去了。”
薛琳琅小大人似的安慰他:“現在朝廷局勢複雜,二哥行事是該收斂些,我與……小卓子小寧子他們出去逛逛,這些年都是你為我放河燈許願,今年可算輪到我。”
“幫我母妃也放一盞,求個平安就好。”
“自然。”
待到他們走後,薛琳琅繼續逗弄小鳳凰,也就半盞茶的時間,古靈月又回來了。
這次用上了他自己的皮。
“你是誰?花琴?小寧子?他們人呢?”
薛琳琅想保不齊古錦月與古靈月這對狗男男仍有聯繫,還是裝成小孩子比較穩妥。
古靈月無疑生得是美的,他化作人形時多是個穿青衣的眉美貌少年,宛若江南煙雨般的嫋嫋動人,楚楚可憐。
與前世不同的是,他現在打扮得真的很奇怪,雖還是一身青色長袍,從臉到脖子處都覆上了一層雪白柔紗,額頭墜有雪花形狀的冰晶吊墜,與那雙金色的眼瞳互相呼應著,倒似妖似仙,愈加勾人。
“別叫了,小皇子?不,薛琳琅,裴焰,你運氣真好,竟能轉世,還能勾引得錦月哥哥來尋你,哼,一個十歲的小孩,我今日伸手殺了便殺了,簡直易如反掌。”
古靈月見轉世的裴焰還是個十歲的小孩,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又是得意又是失落。
“你要幹什麼?你要殺我?我都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殺我?噢,我知道了,你肯定被那什麼錦月拋棄啦,所以恨得沒有辦法,只能找我一個小孩子撒氣?”
薛琳琅覺得自己現在演小孩有點演上癮了。
“錦月哥哥…錦月哥哥…是喜歡我的,你…你什麼都不是,轉世了又如何,一個十歲小孩也配和我爭嗎?前世的裴焰都沒爭過我!”
古靈月似被他的童言童語踩中了痛腳,柔美的面容上浮現處一抹怒色,右手作狐爪狀,彙聚起一團冰藍氣息,罩著薛琳琅的面門打過去。
“我現在就殺了你!”
“啾——”
誰知薛琳琅身旁雞崽樣的裴薛小焰猛然起飛,鳥喙大張噴出接連不斷的熾熱火焰,古靈月來不及閃躲,幾乎是迎著火跑上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燙!燙死我了!”
薛琳琅看他施展法術、撲打火焰正起勁呢,燒掉大半的面紗悄然墜地,在那面紗之下竟然並非百年前的美人面,而是一張傷痕累累的臉。
這可真是太慘了。
古靈月面上有一道猙獰的鞭傷,從右邊眼角下直直穿過左邊唇角,大半張臉都被覆蓋在這道傷疤之下,薛琳琅認得出來,那是裴准的天神鞭,難以消除,怪不得要戴面紗。
而他的脖子上竟然也是紫黑一片,像什麼離奇的胎記,又好像是中毒,所以不僅要遮臉,連脖子也要遮住,畢竟這上半身露出來的就只有眼睛能看看了。
薛琳琅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還不忘維持十歲小孩的身份,特別誇張地說:“哇!醜八怪!好醜的醜八怪!”
語氣很童真,用詞很童真,深深刺痛了古靈月原本就瀕臨崩潰的心。
“我不是,我不是醜八怪……你閉嘴!你閉嘴!都是你害的!都是裴焰那個賤人害的!”
他狠狠咒駡著,不服輸不錯人的模樣,聲音卻越來越小聲,用手捂住自己醜陋的臉,防止薛琳琅的窺探,源源不斷的淚水從那雙漂亮的金瞳裡流了出來,一路從手指縫流到地面。
薛琳琅說得不錯,轉世的裴焰說得不錯,古靈月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他原本想靠著裴焰的玄火,修補破損的靈田,實力也能得到大大的提升,結果被循著氣息打上門來的裴准雷霆重傷,境界跌落金丹,還被天神鞭毀了自恃絕色的容顏。
裴准奪走了焰靈劍和裴焰的舊衣袍,竟沒有奪走他靈田裡的玄火。
一是為了玄火頻繁離體容易消散,二是為了……
折磨他。
古靈月從來沒有想到世界上會有這麼多人、這麼多妖魔覬覦這玄火,源源不斷,有如蝗蟲,根本殺不絕!!
修士、妖魔、鬼怪,只要六道之中稍微有點修為有點野心的,都要他的命,都要挖出他的靈根。
偏偏他失去了保護自己的靈氣,只能在狐族大能的保護下惶惶不可終日,脖子上那些毒紋便是為搶奪玄火而來的七星妖蠍留下的。這百年來,他一直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而且因為身體病弱,他也無法與古錦月圓房,也就沒有機會懷孕為狐族誕下純血子嗣,加上玄焰引來各種各樣的麻煩,狐族裡的人也漸漸瞧不起他,認為在他身上做了一筆極不壞算的買賣,認為他就是個累贅,還不如把墮妖的裴焰找回來,至少那是妖皇真心喜歡的配偶。
該死!
他好恨,為什麼同樣擁有玄火的裴焰就能在上衍宮和裴准的保護下十幾年過得安然無恙,而他就得活得有如過街老鼠,永遠在恐懼之下活著?!
他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為什麼就要受這麼多的苦,這麼大的罪!?
是,他是搶走了裴焰的玄火,但裴焰還搶走了他的錦月哥哥呢!雪狐妖族的妖心還不夠好嗎?裴焰不是也得到妖心了嗎?
古靈月從這一番想法中,仿佛又得到了力量,他正想掙扎著站起來繼續殺掉裴焰的轉世,就聽到那小孩說:“再多噴一會兒火,調大些,看看能不能把這個妖怪燒回原形。”
古靈月:“……”
“你這個小孩怎、怎麼如此殘忍!”
他怕得臉色扭曲。
薛琳琅抱著小鳳凰,噴火的鳥喙正對著古靈月,歪頭一笑:“有嗎?殘忍嗎?”
“當、當然,小殿下,你先把那個鳥放下,有誤——”
“轟!!!!!”
薛煜還沒走遠,聽到好像後面有什麼爆炸的聲響,回過頭看去,似乎又沒有。
“你好點了吧?本來是想把你介紹給我弟弟認識認識的。”
李晉臉色仍舊蒼白,但精神氣好上不少。
“回二殿下,我好多了。”他誠實地說。
“你玩我呢?”
啪地一聲,薛煜不輕不重打了一下他的腦袋。
“一會兒沒病一會兒有病?你實話實說,是不是不喜歡我弟弟?是不是不願意認識他?”
“沒有、沒有,真沒有啊!五皇子早慧沉穩,我略有耳聞,絕對是想認識結交的!真沒有啊!”
李晉捂住臉,心中哀歎,寵弟狂魔又發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烤全狐,吸溜。師父:如果評論區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可太慘了QUQ
第2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五天
“小焰好厲害,真能把他烤出原形啊,我本來只是嚇嚇他而已……”
薛琳琅看著眼前現了原形的烤全狐,再看看懷裡弱小無助但能吃的裴薛小焰,一雙好看的眼睛裡滿是驚奇。
本來以為裴准隨手送了只賣蠢的小吃貨而已,沒想到它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古靈月現在確實不如百年前厲害,但再不濟也是只金丹期的純血狐妖,結果真就被燒出原形,趴在地上,似乎還暈過去了?!
薛琳琅小心翼翼地走近瞥了一眼,還別說,雖然被燒得灰撲撲的,古靈月的皮毛還是豐盈柔軟,一看就是上品中的上品,他這一世本就體寒怕冷,對這狐皮產生了心動的感覺。
他抱著小火鳳蹲下身,輕輕撫摸狐狸的皮毛,一直順著紋路摸到它胸口的位置。
他的玄火……應該就在古靈月心臟的位置溫暖地跳動著吧?
說實話,歷經千帆,又度過輪回,薛琳琅再也做不到曾經的裴焰那般善良赤誠,他變壞了,變惡毒了,比如他現在就很想拿一把刀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只可惜這一世他身嬌體弱,頭頂劫雲,又沒築基,拿到玄火也只能幹看著它消失。
沒意思。
那些失去的東西,終究,回不來的。
許是見薛琳琅莫名低落,小火鳳揮舞著翅膀,一會兒指著烤全狐,一會兒指著自己,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通,毛絨絨的臉上滿是憤怒,眼神全是凶光,只可惜裝在一對豆豆眼裡,還是可愛的。
認主之後,身為凡人的薛琳琅也能聽懂裴薛小焰的啾啾聲了。
他好奇地湊近。
讓他聽聽可可愛愛的小鳳凰在說啥。
裴薛小焰:“氣死我了!這他媽的臭狐狸竟然敢欺負小殿下,就是要把他燒成灰!燒成渣渣!狗東西!殺千刀!我**你**!你**!我tui!tui!tui!”
薛琳琅:“……”
薛琳琅一把捏緊它的鳥喙。
“作為一隻幼崽,你不能說這麼髒的話,要乖。”
裴薛小焰:“嚶。”
主寵對話間,古靈月又掙扎變回人身,薛琳琅挑了挑眉,後退一步,看他勉勉強強站起來,衣袍破碎,格外狼狽。
古靈月的面紗已經完全損壞,遮不住臉上猙獰的傷疤。他稍微拿手遮擋了一下,發現於事無補後,只得作罷。
自從毀容後,他很久沒有把自己這張臉暴露在陽光之下了,一時非常不習慣,眼神閃躲,別說與人直視,就是見到鏡面、水面都會莫名的大發脾氣。
古靈月盯著他懷裡的小鳳凰,嫉恨的眼神好似淬毒的匕首:“裴焰,你的運氣真好啊!我羡慕你,總是能得到上天的垂青!明明都轉世了,成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竟然還能傷我到如此地步!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幸運!”
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裴焰運氣好。
薛琳琅差點笑出聲。
裴焰就是運氣太差了,才老是遇上他們這樣的小人,才老是被欺被騙被背叛。
一時間,他想起了,他與古靈月的初遇。
裴焰和古錦月進入狐禍為患的玉骨城後,好巧不巧,下榻客棧的老闆被當地惡霸糾纏,惡意索取保護費。
他最見不得這等不平之事,離開上衍宮後也一直以懲奸除惡為畢生目標,自然拔刀相助,為客棧老闆趕跑了惡霸。
沒錯,那位客棧老闆正是故意隱匿妖身的古靈月。
“咳咳,仙君的靈火真是太厲害啦,溫暖明亮卻不傷人,好似初升太陽,靈月天生體寒,看了實在羡慕,忍不住生出一個不情之請——不知仙君能否在這琉璃瓶中落下一縷火焰,我放在床頭看著,每日便十分歡喜。”
狐族的樣貌自古以來都是妖族裡格外拔尖的,如果說古錦月擁有一眼就勾魂奪魄的驚豔之美,那古靈月便天生一副無害單純的柔和美人模樣,越看越溫柔,說話細聲細氣的,臉色透著久病無醫的蒼白。
裴焰見了,頓時心生同情。
他天生玄火,氣血旺盛,成天也使不完的勁兒,從小到大幾乎很少生病,難以想像整日病痛不止會是如何滋味。
於是他心想靈公子纏綿病榻,偶爾觀賞一下明亮燃燒的火焰,或許心裡會好受些,能幫上一把便幫吧。
而且這個要求一點也不難,甚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裴焰剛想答應,旁邊的紅衣美少年忽然極其不悅道:“多得這麼一縷火有什麼用?本來就救了你,還要貪得無厭嗎?”
“哎,錦月,你溫柔一點嘛,惡聲惡氣的,小心嚇著靈公子。”
裴焰還以為錦月在嫉妒,這個傢伙就是愛吃味。
“一縷火焰罷了,裝在琉璃瓶賞心悅目也不錯。”
說罷,他打開琉璃瓶,輕輕咬開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進去,那血落入瓶底,瞬間炸開璀璨花火,化為一簇暖洋洋的明焰,在琉璃瓶中靜靜燃燒。
他的玄火舉世無雙,輕易不會熄滅,如若沒有意外,可以燃燒到凡人自然死亡的那一天。
“多謝仙君,多謝仙君,咳咳,你的火焰真是漂亮啊!好暖和,我好想……”
病弱斯文的青衣公子兩隻眼瞳裡倒映出那簇不停跳躍的火焰,火光照亮他蒼白的臉,狂喜、貪婪與渴望等等激烈的情緒在臉面上不停變化,最終歸於詭異的平靜。
當時的裴焰還單純地以為靈公子的確鍾愛明亮溫暖之物,後來回憶起,那分明是急不可耐的志在必得——
再漂亮的火焰,都是我的了。
這千年難遇的玄火靈根現在屬於你,過不了多久,馬上就會屬於我。
真是個傻子,死到臨頭了,還心甘情願送上門被人騙,笑死了,怎麼會有人這麼單純這麼傻啊?
其實仔細想想,古錦月和古靈月當時的對話也頗有深意,只是當時的他沒有聽出來罷了。
“琳琅。”
一道熟悉的男音喚回了薛琳琅的思緒,他聞聲看去,來人紅衣似火妖嬈,墨發金瞳,姿容絕豔,正是許久不見的古錦月。
他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臉色憔悴,黑眼圈十分明顯,身上還有股濃重的血腥味。
同樣是鞭傷,古錦月挨那一下子剛好在眼下三寸,還只擦過了一點,形成一個類似勾的形狀,呈現胭脂般的緋紅色,不但不醜,反而像是某種神秘的紋身,為他本來不俗的相貌更添容彩。
薛琳琅心中歎一聲,裴准,你這技術退步了啊。
自從上次太學一戰,古錦月便很久沒有機會再出現。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只因裴准在梅香宮外布下了極其厲害的天雷大陣,如前世保護裴焰一般把這地方圍得紋絲不漏,古靈月能進來是因為他身懷玄火,而古錦月進來則費了極大的功夫。
“錦月哥哥……”
古靈月看到古錦月時,眼睛噌地一亮。
他與錦月哥哥已經許久未見,錦月哥哥總說妖族事務繁忙,沒有時間陪他,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呆在雪山上。可是他卻從族人那裡得到消息,妖皇陛下尋到了裴焰的轉世,正在人間扮成貓咪討一個十歲幼童的歡心。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宮殿裡。
古靈月捂著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古靈月,我警告過你,不要自找苦吃,安安分分呆在雪聖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惡毒的心思,你想趁著阿焰還小,殺掉他,我告訴你想都別想。”
古靈月當真有兩幅面孔,面對薛琳琅時又乖又黏,真好似一隻忠心熱誠的小狐狸,幾乎還是百年前遊歷時的少年模樣,而一面對旁人,便冷酷高傲,無情傲慢,頗有妖皇的威嚴。
薛琳琅抱著小鳳凰,自己給自己抽了把春凳,坐在上面看戲。
“我沒有!我沒有!錦月哥哥,明明是薛琳琅用那只靈獸傷的我!你看我的衣服頭髮都被燒焦了,你說我害他,他身上有什麼傷口嗎?”
見古錦月毫無反應,古靈月後退一步,聲音哽咽地說:“你說得對,我承認,我嫉妒他,來的時候確實想欺負欺負他,但看到這一世裴焰還這麼年幼,就不忍心了,反而是他嚇壞了,用火噴我……”
古靈月哭得抽抽答答,要多可憐有多可憐,他是最會說謊的,一字一句情真意切,絲毫看不出撒謊的痕跡。
畢竟是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而且還是天下唯二的同族,雪狐這一脈就只有他們兩隻純血留在世間。
古錦月到底還是心軟了,本想伸出手安慰一下滿身狼狽的古靈月,忽看到他那張破碎醜陋的臉,配上一雙淚流不止的金眸,竟產生一種極其詭異的噁心感與扭曲感,瞬間有些讓他反胃,便不動聲色,將手垂回身側。
“你先走吧,墨文宇在京城開了一處酒樓,那裡有幾位族內大能坐鎮,總歸是安全的,你身有玄火,萬事小心些。”
古靈月猶豫道:“那你……”
“同樣的話不要總是讓我說兩遍,走,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古錦月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其實也並非狐族如此,這世間的男人哪個不是這樣?對放在心上的,柔情似水,熱戀時恨不得把對方捧在心尖尖上寵愛,而對心房之外的人,就毫無耐心,連給一縷眼神都欠奉。
“好,你讓我走,我便走,我在酒樓等你。”
古靈月邊走邊哭,忽聽到古錦月叫他站住,馬上驚喜地回頭。
“嘶——”
古錦月隨手從衣服上扯下一片布料,扔過去。
他說:“把臉遮住。”
古靈月雙手顫抖著戴上面紗,那薄薄的布料很快被淚水浸濕了。
這下,宮殿終於只剩下薛琳琅和古錦月兩人。
“小殿下,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太學那只小貓咪,喵?喵?記得我嗎?”
上次在太學,古錦月想用惑術讓小皇子心甘情願跟著自己離開,沒想到小皇子突然瀕死,嚇得他從此再也不敢產生這個想法,幸好惑術失效後小皇子會失去被蠱惑的記憶——
所以,小皇子現在的記憶還保留在自己從刺客手下救了他的時候吧?
古錦月心裡也非常忐忑,如果可以,這一世他想在阿焰面前維持一個溫柔、高貴的謫仙形象,就好像……蘇安晏。雖然他真的不擅長模仿別人就是了。
薛琳琅摸了摸懷裡的鳳凰,掂量了一下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乖巧地笑了笑:“噢……我記得你,在太學的小白貓,然後變成了人,救了我對不對?”
“對,就是如此,我沒有惡意,剛才那人不會再來煩你了。你可以叫我錦月,錦緞的錦,月亮的月,會寫這兩個字嗎?要不要我教你?”
古錦月癡癡地看著小皇子的笑顏,依稀從裡面看到了阿焰的影子,倏忽伸出右手想要摸摸他的臉蛋。
被薛琳琅不留痕跡地避開了。
“可是我師父說你,根本不是什麼仙啊,只是個低賤卑劣的狐妖,接近我就是為了騙我,還有,剛才那個人明明是因為你,才想害我的吧?那你可真是討厭。”
“胡說!裴准他胡說!不要聽你師父的,你師父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前世死在他的手上,你很討厭,知不知道?”
薛琳琅睜大眼睛:“可是師父說前世是你害了我啊,他教我離你遠遠的,剛才那個醜八怪也說,你為了救他挖了裴焰的……什麼,額,我忘記了,什麼來著。”
“沒有!我沒有!他們都在騙你!前世,前世……我們是一對極其恩愛的道侶,但你是上衍宮的仙君,我是雪聖山的狐妖,他們,特別是你師父,一定要拆散我們!然後你死在了裴准的手上。這輩子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古錦月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薛琳琅:“……”
艸,還挺能編。
還不是他還有前世的記憶,沒准就相信了。
厲害。服氣。歎為觀止。
“你說道侶就道侶?都沒有什麼證據,本殿下憑什麼相信你?你再不走,我就喊我師父了。”
“誰說沒有證據,我有……你看,這是前世的你送給我的生辰禮物,你啊把自己雕刻成木像送給我呢。”
古錦月從儲物空間裡取出一個沉香木雕刻的人像,那是一個身著道袍的俊美少年,眉眼溫柔,唇角含笑,正在蓮臺上打坐,栩栩如生,十分用心精巧。
這確實是裴焰送給古錦月的生辰禮物。
當初,古錦月拿到這木雕後,臉上沒顯露,心中卻不是很喜歡,因為阿焰雕刻的木雕上穿的仍舊是寬袖窄腰的道袍,蓮花仙鶴雷圖紋,總叫他想起他們身份有別,還有……
蘇安晏是道門中人,應該也是這般打扮,這有什麼好看的?要是阿焰能穿上他們狐族的婚服就好啦。
狐性善妒,他每每看到這個木雕,就會想起裴焰死去的白月光,心中總會忍不住東想西想,所以拿到後從來沒有細看過,就算等待阿焰轉世的百年間,也只是偶爾拿出來睹物思人。
只是沒想到,這就成了阿焰送他的第一件生辰禮物,也是最後一件。
那邊的薛琳琅也是一愣。
沒想到古錦月還留著這個東西。
那時候,他們已經結伴遊歷兩年,薛琳琅不得不承認,那時的裴焰已經被磨得喜歡上古錦月了,便送了他一個親手雕刻的木雕,出於一些曖昧羞澀的意味,裡面有一些小機關,只是狐狸太笨了,一直沒發現。
現在也沒有發現的必要了。
“拿過來,我仔細看看。”
古錦月遞給他:“我沒騙你,從前我們真的在一起過,我不會傷害你——你在幹嘛?!你快停下!放手!”
砰砰砰!
突然任性的小皇子拿著那木雕就往最近的桌角猛砸,很快就把這一份遠久的心意砸得頭破血流,一如當年心懷愛意的他。
古錦月眼看著前世裴焰送給他唯一的一件禮物就快被薛琳琅砸得稀巴爛,氣得聲線顫抖,一把奪過它。
“你放手!這個木雕對我很珍貴的,就算你是阿焰的轉世也不能毀掉它,你放手!”
砰!
一聲脆響,含笑少年的頭顱掉落在古錦月的腳邊,溫柔的眉眼穿透時空歲月,還在細細地瞧他。
“不、不——”
古錦月失魂落魄地把那木雕捧在手心,眼眶登時就濕潤了。
五皇子冷笑一聲,刁蠻到極致:“切,這破木雕也好意思拿來騙我?本殿下的宮裡有金雕像、銀雕像、玉雕像,再不濟還有一處根雕,你這個木頭樁子,就不要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你、你!薛琳琅!你竟然敢!”
古錦月幾乎憤怒心碎到失去理智,一雙金色眼瞳中風雨欲來,倏忽一聲輕響,從木雕的身體似乎掉出了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
狐妖少年愣愣地看著那個他從未發現的狐狸雕像,眼睛一瞬不眨,連心頭滔天的怒火都頃刻熄滅。
薛琳琅暗自歎息一聲,還是被發現了,丟臉。
古錦月顫抖著拿起木雕,兩行清淚卻從他臉上流了下來。
木雕裴焰的心口處竟有一個隱秘的機關,在他心口輕輕摁一下,就會彈出一個暗格,比喻小仙君的心房,而睡在心房裡面的是一隻小小的、抱著大尾巴睡覺的小狐狸。
仙人的心裡有一隻小狐狸……
仙人的心裡曾經有一隻小狐狸……
阿焰的心裡曾經、曾經有過一隻小狐狸!!!
“阿焰阿焰阿焰對不起阿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歡過我,我不知道你心裡有過我,我以為你只喜歡那個蘇安晏,對不起,對不起……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這麼蠢?我為什麼現在才發現?!古錦月你怎麼這麼蠢怎麼這麼壞!”
古錦月的眼淚越落越多,如雨水一般落在木雕的表面,把陳舊的木雕浸泡得濕亮。
他開始笨拙地用手,想把那只睡覺的小狐狸放回少年的心房,可是那個機關已經被摔壞了,他一放進去,小狐狸就馬上掉出來,根本放不進去了。於是他像瘋了似的,試了一次又一次,但那只小狐狸就是再也放不進小少年的心裡了,因為小少年的心已經被砸壞了……
是他自己毀了一切。
是他自己毀了一切。
“不,我可以修好他,我可以修好他,我一定可以,阿焰,阿焰……嗚嗚……阿焰……”
薛琳琅想到狐狸上還雕刻著一行字,覺得還有挽救前世裴焰臉面的機會,於是悄咪咪地走近哭泣不止的狐妖身邊,手速飛快地把小狐狸雕像搶了過來。
啪!
又砸碎了!
齊活!
“薛琳琅!你!你!”
古錦月看到就連屬於自己的小狐狸雕像都被摔得粉身碎骨,幾乎氣到發狂,積壓的舊傷讓他喉頭泛起腥甜,哇地一下吐出幾口鮮紅的血來。
“我、我殺了你!”
古錦月右掌凝聚一團冰寒之氣,眼尾猩紅,沖著薛琳琅打過去。
“嗚嗚嗚嗚嗚…你要殺我!嗚嗚嗚嗚…師父……嗚嗚嗚有人欺負琳琅…母妃…母妃…娘嗚嗚嗚…”
薛琳琅見識不好,立刻哭倒。
這哭聲喚回了古錦月的神智,讓他意識到眼前的人是轉世的阿焰,阿焰這輩子才十歲,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他能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什麼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木雕對他意味著什麼啊。
古錦月見小皇子哭得梨花帶雨,幾乎都要喘不過氣,根本在極度的憤怒和不滿中,又生出強烈的絕望與悲哀。
他半跪在地上,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抱住什麼都不知道的轉世裴焰,頭輕輕靠在薛琳琅的頭上,璀璨的金眸裡,淚簌簌而落。
“對不起,琳琅…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這木雕對我很重要,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壞人!只會欺負我的壞人!滾開!滾開!”
小皇子在他懷裡激烈地掙扎著,極度排斥他的接觸。
古錦月只得放開他,整理好他的衣服,又把摔得稀爛的木雕小心翼翼撿起來。
他聽見他自己發出沙啞的一聲。
“我現在就滾。”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下上文,師父救的阿焰,然後具體內容是吻和葫蘆,沒有doi哈,師父比較羞澀。 薛琳琅:你殺了鬼王。 裴准:其實我沒有。 薛琳琅:你殺了蘇安晏。 裴准:其實我沒有。 薛琳琅:你殺了我! 裴准:其實也沒有。 薛琳琅:…… 薛琳琅:????
第2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六天
今日是大周一年一度的花燈節,不止京城裡處處都張燈結綵,掛上了各式各樣的漂亮燈籠,就連皇宮裡都洋溢著過節的氣息。
在這森冷寂寞的宮闈之中,哪怕再鐵石心腸的人內心深處也渴望著能有個伴與自己相依取暖。祖宗留下的規矩裡,後宮原則上禁止太監與宮女結成對/食,但謝皇后卻似乎對此甚是開明,只要不光天化日之下敗壞風氣,私底下的事私底下另說。
這不,梅香宮裡的花琴,就是薛琳琅身邊那個鵝蛋臉的大宮女,便特意向小主子告了假,悄悄與御花園裡管採辦的太監幽會。
她性子沉穩,就算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裡去見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敢打扮得過於出挑,只一身紺藍色的小襖配上同色系繡著梅花的馬面,這也太素了些,惹得薛琳琅都看不過去了,便笑嘻嘻地折了兩枝綻放正美的梅花插入宮女的髮鬢,小嘴甜滋滋地誇讚,一雙漂亮的鳳眸裡滿是打趣的笑意,臊得她臉都紅了。
其實若論起對五皇子的心疼憐愛,在梅香宮中花琴排不進前三位,也絕對能排進前五位。她也算是同梅貴妃一起看著小殿下長大,說句極其大逆不道的話,不知何時起,花琴便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弟弟一般看待。
“花琴,你今天可真好看,比畫上的仙女還美。”
那管採辦的太監名為馬宇,薛琳琅見過他的氣雲,當真就是一匹靠得住的大馬,踏實肯幹,花琴與這人來往,他是放心的。
花琴羞澀地攏了攏鬢髮,正想答話,忽然看到馬宇的臉一下子變得垮白,被他猛地拉住跪在雪地上。
“裴、裴仙師,我與她,我與她……”馬宇聲線顫抖。
裴准面無表情打量他們,好似看不懂他們在幹什麼,冰天雪地之中如同一尊玉人。
半響後他問:“今天是什麼日子?怎的到處都掛上了燈籠?好吵。”
“回稟仙師,今日是大周的花燈節,情侶們都會在這個時候出去遊玩賞燈,有說有笑的,增進感情,對、對了,在民間今夜還會舉辦花燈會,燈會上要選出最登對的情侶打扮成花神與燈神遊/行,可熱鬧了。”
裴准瞥了他們一眼:“情侶?一對?那你們也是?”
他本是九天之上的仙尊,就算為了自家徒弟落入凡塵,也改不了這副高不可攀、不近人情的作態,那冷冰冰的眼神仿佛浸在寒泉裡的刀子,嗖嗖地紮進他人的心底。
花琴頓時被裴准嚇得花容失色,以為他看不慣對/食,連忙否定:“不不不,奴婢與馬宇情同兄妹,今日我見佳節時分,他獨自一人,便心生同情,所以送來些溫熱的吃食,真的沒有半點其他骯髒的關係。而且既然是熱鬧的節日,這家人、朋友……還有師徒都是可以一起過的,沒有什麼不妥。”
“師徒也能一起過?”
“對!”
“你家殿下現在何處?”
“奴婢方才走的時候還在梅香宮。”
裴准扔下一句起來,便如風一般的離開了。
花琴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抖落了下衣裙上的白雪,這時才發現身旁的馬宇還跪在地上,便伸出手去拉他。
“快起來,他都走了。”
馬宇卻沒有搭理花琴的手,失望地看她一眼,兀自站起來,神情寂寥,眼神悲傷:“我竟不知咱倆的關係在你眼中竟然是骯髒不堪的?情同兄妹?心生同情?花琴,我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鵝蛋臉的大宮女露出震驚的神色,目光呆滯地望著心上人漸漸走遠,那孤單的背影拒她於千里之外。
雪花紛紛落下,花琴手腳冰冷,在一年一度的情人節裡,她,失戀了。
不過沒關係,總感覺有人又要背鍋了。
而這邊的梅香宮正是熱鬧繁忙的時候。
小卓子和小寧子正在收拾薛琳琅出宮要用的東西,小鳳凰在自己的小窩裡懶洋洋地睡覺,它到底年紀小,做了一次烤全狐後就有些精力不足,心裡暗暗下了決定,一定要快快長大,多為主人做幾次烤全狐。
小卓子問:“救心丸帶上了嗎?”
“帶了帶了。”小寧子翻出一包藥瓶表示完成。
小卓子又說:“銀兩銀票都拿一些,哦,對了還有碎銀銅板什麼的,小殿下畢竟是個孩子,難免要買些街上的小玩意兒。”
“拿了,過年時發的金瓜子都塞了一些。”
小卓子怒了,推他一把:“你塞這個幹嘛啊,笨死了,這一看就是宮裡的東西,趕快拿走,換成碎銀。”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馬上換。”小寧子被他嚇了一跳。
沒想到換了銀子還沒完,小卓子又念叨起來:“再拿一把防身的匕首,鋒利些,等會貼身放在殿下的衣服裡,今天這麼混亂,萬一出了問題,沒有自保的武器可就糟了。”
這麼說著,小卓子不放心他似的,抿著唇自己就找出了把寶石匕首,還生怕上面冷硬的裝飾膈著薛琳琅,用錦帛細細包了一圈才作罷。
小寧子徹底不耐煩了:“哎呀,我說小卓子,殿下是跟著謝侯爺出去,我可聽說了啊,這謝家的家衛侍從都是從軍隊裡退役下來的精兵,殺人不眨眼的,有他們護著,旁人都不敢近身,總不能竄出個什麼妖魔鬼怪吧?”
他比小卓子更活潑更年幼些,還笑話小卓子是被上次刺客的事嚇破了膽,搞得現在神經兮兮的,不就是出去看幾個時辰燈會嘛?能出什麼事?
“你們兩個,準備得怎麼樣啦?快走吧,別讓謝凜等急了。”
薛琳琅走進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幾冊書,兩個平日裡看慣他的小太監都眼前一亮。
今日小皇子難得,不,第一次出一趟皇宮,不得不出賣“色相”,被母妃好好打扮一回才能得到出宮的允許。
他裡面是一件白色的織金錦袍,外罩了一件雪白的呢子大氅,肩部的位置用粉白棕金四色絲線交叉繡了低低垂落的俏麗花枝,淡粉色的花朵花瓣從門襟一路飄落到衣擺,竟是一副柔和浪漫的春景圖。
小皇子沖他們莞爾一笑,雪白綢帶紮起的高馬尾微微晃動,發帶尾部的玉片發出玎玲的聲響,他精神也不錯,容彩煥發,盈盈如月,小小的年紀,雌雄莫辨,看起來簡直像位可愛的小公主。
他們有理由懷疑梅貴妃趁機過了一把擁有女兒的幹癮。
“萬事妥當,走吧,謝凜在東門等我們。”
結果薛琳琅還沒走幾步,就聽到有人稟告,裴准來了!
不僅來了,還想和他一起出去過花燈節!
“哈?他來得真不是時候,哎呀,好煩啊,快快快,小卓子,把包袱藏起來,小寧子去門口攔著些。”
薛琳琅邊說邊把大氅的系帶一松,頭上的發帶一扯,隨手藏到旁邊,極速蹬掉兩隻鞋子,足襪都來不及脫掉,一個猛龍入江,鑽進了被窩,因為劇烈運動還咳嗽了兩聲,臉蛋緋紅,眼角也有了幾分濕潤。
裴准走進來,就看到小殿下可憐兮兮地躺在床上,緊緊裹住小被子,墨發披散更襯得膚白如雪,時不時咳嗽一聲,眼淚汪汪的,像極了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兒。
“怎的突然病了?不應當如此。”
裴准果然不是好騙的,他坐在床邊,直接捉過薛琳琅細細的手腕,查看起了脈搏,雖說和往常一樣,但又看他面上著實難受,便忍著天雷的懲罰,又輸了不少靈氣給薛琳琅。
“嗚…疼…我疼得很…好難過啊…”
薛琳琅抓緊被子的邊緣,一雙含著水霧的眼睛望著裴准,口中嗚嗚地喊著痛,像只踩奶小貓似的撒嬌。
輸靈氣也沒用?
裴准的手掌心落在他的額頭,疑惑道:“奇怪,也沒有發燒,你到底哪裡疼?哪裡不舒服?”
“我就是…嗯…哪裡都不舒服,哪裡都疼…可能這個病睡一覺就好了,你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睡一會兒,身體就舒坦了吧…”
聞言,裴准慢慢站起來,狐疑地盯著裹得像只豬兒蟲的薛琳琅。
“你怎麼在床上還穿著襪子?”他問。
糟糕!露餡了!
薛琳琅踢了一腳錦被,想把突兀的小jiojio藏起來,結果被裴准像抓住證據般的一把抓住。
太尷尬了,薛琳琅活魚撲騰似的蹬了兩下腿,沒蹬開。
“因為…因為我體寒,咳咳,體寒的話流血不通,四肢冰冷,不論在床上睡多久腳都是冰冷的,所以就穿著厚襪子睡覺。”
這個薛琳琅倒是沒撒謊,他這輩子嘗過的最多的滋味便是寒冷。
此話一出,好似一把殺手鐧,裴准立刻沉默下去,半響沒說話,薛琳琅還以為他放過自己了,正要松一口氣,忽然感覺他在脫自己的襪子。
“喂喂!你幹嘛!裴仙師!你脫我襪子幹嘛!”
小皇子炸毛了。
下一刻,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握住他的腳掌,那雙赤足又嫩又白又小,還未長開,像是羊脂白玉做的物件,摸上去也冷冰冰的,透著股寒意。
好冷。
原來這一世的薛琳琅時時刻刻都這麼冷,從足底到心底都好冷。
不知為何,裴准突如其來的沉默比剛才他那副緊緊探尋的模樣更讓薛琳琅心慌。
“仙師?裴仙師?你怎麼不說話了?那也別一直抓著我的腳不鬆手啊,好奇怪啊,別是心疼了吧?害,我自己都習慣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冬天冷,夏天也涼快嘛,咱們有話先把腳放下來好好說!”
恍惚間,有什麼濕潤的液體落到了他的腳背,薛琳琅正想去看,裴准卻終於依言松了手,輕輕地為他穿好足襪。
裴准又坐回床頭,兩人詭異地對視了一會兒,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對方腦子裡在想什麼。
“罷了,那你一個人去…睡吧。”
裴准剛準備伸出手揉揉小皇子散亂的頭髮。
薛琳琅神情嚴肅地阻止他:“你的手,剛剛摸了,我的腳。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裴准:“……”
裴准:“呵。”
裴仙師當場展示了修真界一流的清洗術,把手洗得乾乾淨淨的,對著小皇子的臉蛋就是報復性地一頓猛搓,好像在彌補什麼遺憾,搓了好一會兒才惡狠狠地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快,如薛琳琅所願地馬上消失了。
“人走了嗎?”
小寧子踮著腳尖跑出去望了幾眼,又跑回來說:“走了,走遠了。”
薛琳琅馬上鹹魚翻身,噌地從床上爬起來:“快把衣服拿來!耽擱好長時間了!哎呀,希望謝凜不要怪我!”
作者有話要說:
裴准——一個靠眼神就能背鍋的男人。大家不喜歡看這種配角戲(但還是圍繞寵愛主角的)記得和我說哦,我好自己調整。
第2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七天
夜幕初臨,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去,所有街道幾乎都懸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遊人如織,攤販熙攘。
大周民風開放,花燈節這天更是有許多年輕姑娘結伴出遊,好不熱鬧,講究些的官家女郎則會以輕紗遮面,惹人遐想。同樣一番好好打扮的男子們更是多了。
花燈節表露心意的方式也頗為特別。
若男子對女子有意,便送燈給心上人,女子如果接受便回之以花。所以女子提燈,男子簪花,是花燈節最常見的場景。
當然了,兩個男子一起提燈,或者兩個女子一起簪花似乎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在大周,超過界限的兄弟情稱作提燈之情,姐妹之間又稱簪花之誼。
華燈初上,宮門方向遠遠駛來一輛奢華的馬車,朱漆寶蓋,鎏金獸首,車內顯然坐的是極尊貴的人物,惹得行人駐足觀看。
先下來的是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謝小侯爺。
謝凜今日難得沒有佩刀,而是一副特意捯飭過的貴公子打扮,顯腰身的朱紅色錦袍上用金線別有心機地繡著梅花紋樣,英姿挺拔,面容驕矜,只真可惜這樣好的相貌,偏偏是個混不吝的霸王,尋常女子誰敢近他的身?
可今日吧,小侯爺似與往常格外不同,那唇角竟罕見地揚起,眼神熾熱地望著車門,靜靜地等候著,教人不由好奇——
能讓謝小侯爺如此耐心等待的究竟是何方人物?
眾人用探究的眼神望去,卻只見一個身穿雪白大氅的小小少年掀開簾子,慢吞吞地下了車,本一時間失去了興趣,卻在他抬頭的一瞬間,被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容顏扼住了心房,驚豔到呼吸滯住。
他似乎極其畏懼寒冷,耳朵上還戴著一對白狐毛的耳罩子,毛絨絨的,鼻尖有些微微紅,很是可愛,更襯得整個人猶如珍貴皮草包裹著的一顆明珠,好看得移不開眼。
旁邊的侍從見他大氅的系帶松了,連忙走過去為他系上,謝凜英氣的眉毛一豎,不耐地推開,自個兒沖上去幫薛琳琅系好帶子,末了打了個漂亮的雙花結。
薛琳琅道過謝後忽然想起什麼,把手上的書遞給謝凜。
“這是你的書,接著上次的看。”
謝凜的臉色一下變了:“還、還有?”
“不想看麼?”他略微露出個失望的表情。
謝凜忍痛道:“當然不……是不想看的,你給我吧。”
薛琳琅瞧出他的勉強,明明一臉難受嘴上還說著答應,唇角彎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給他一個承諾。
“你若學業上進,今年太學小考裡能得一半的甲等,過了年關到乾院讀書去,我便許你一個願望,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這年關將至,太學小考也快到了,想來今年因著儲君之爭,勝帝乃至整個朝堂也會對這次小考結果格外關注,謝凜要是考得額……全是末等,這也太過出挑,絕對要被當成典型嚴肅教育,別想好好過年。
“當真?”謝凜卻沒他想得那麼七拐八彎,只聽到“願望”兩字,眼睛就一下子亮了。
薛琳琅頷首,正經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謝凜心想你這麼個小不點還君子一言,不過這樣的話他是決計不說出口的,因為有了這個承諾感覺又能精神滿滿挑燈夜讀了呢!
收好了書,兩人肩並著肩閒逛起來。
街道兩邊的各式攤位,商品陳列,應有盡有,極其熱鬧。有賣溫熱吃食的,有賣時興脂粉的,有賣絹花提燈的等等等等,本來逛起來該是極為愜意,奈何謝府的侍衛確實如傳聞般的兇神惡煞,走在街上,旁人見了別說是走近,就是看兩眼也不敢,所以薛琳琅一行人走哪哪沒人,讓他心裡很是無語。
這還不算,如果他在哪個攤位上多站了一會兒,對哪樣東西多看了一會兒,下一秒那些東西絕對會被一買而光,再由侍從盡心盡力地帶回馬車上,攔都攔不住。
薛琳琅:“……”
倒也不必如此鋪張。
他有些好奇,如果他不盯著攤位看,而是盯著一個人看會怎麼樣?難不成這些忠心的侍從還會把人也給打包回皇宮?
所以薛琳琅隨意盯著位戴著面紗的女子瞧了一會兒,然後被一張眼冒火星的俊臉擋住了。
謝小侯爺滿臉不爽:“你看那個女的做什麼?生得那麼醜!”
“小侯爺,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她明明戴著面紗。”薛琳琅無奈道。
謝凜更有理了:“對啊,她連臉都沒露,你一直看她做什麼?倒不如看一看我,我就在你身邊,也沒面紗,還長得俊俏,隨你怎麼開心怎麼瞧。”
小皇子聽了這話,覺得著實好笑,當真拉著他到明晃晃的燈籠下,眯起眼睛仔細地打量起他來,退了一步忽地說:“小侯爺這話倒不是自誇,生得的確英俊呢。”
生得的確英俊呢。
的確英俊呢。
英俊呢。
謝凜的臉驀地就紅了,在明亮的火光下,眸子像盛著太陽般灼熱,眼神又像黃金杯中的澄澈酒液般的搖晃。
看著他這樣,薛琳琅輕笑一聲,想著他到底是個沒張開的小孩,看上去再怎麼大大咧咧,真計較起來還是臉皮薄的呀,不經誇呀。
“走吧,承天門那邊的煙花慶典快開始了。”
看到薛琳琅轉身離去,謝凜趕快跟上,手不著痕跡地去捉他的,薛琳琅疑惑地躲開了,繼續走了一會兒,那鍥而不捨的手又來了,他直接給謝凜打開。
“你怎麼了?”薛琳琅不解地問。
“呼~好冷啊,你不覺得嗎?牽手可以取暖。”謝凜吐出一口白氣。
薛琳琅還真以為他冷,心中猶猶豫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那對暖乎乎的耳罩子取下來給謝凜戴上了。
“唉,走吧。”
薛琳琅還頗為幽怨地看他一眼,意思是怎麼這麼健壯的體格,還要他來接濟,既然怕冷,能不能出來多穿一點。
謝凜:“……”
謝凜咬牙切齒道:“還給你!誰要你的耳罩子了?自己好好戴著!凍壞了算誰的!”
他就不信他今天牽不上這手!
謝凜轉轉眼珠,湊近薛琳琅小聲提議:“這群侍衛太煩了,想不想更自由一點?更好玩一點?”
“嗯?你想跑?我可跑不過他們。”
薛琳琅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對於這種事倒是明白很快了呢。
謝凜趁機賊兮兮地握住他的手,為那沁涼的溫度感到一驚,旋即把那手握得更緊一些。
“哥哥帶你啊。”
他眨眨眼對他笑。
“我數一二三,我拉著你一起跑。”
一。
二。
三!
“公子,你要的東西買回來了……哎!?殿、公子!公子呢?”
“小侯爺你快回來!使不得!使不得啊!”
“快追上去,不要讓他們跑太遠!更不要聲張!”
“小公子跟著謝侯爺都學壞了!他平時很乖的!”
跟丟小主子的侍衛們驚慌失措,卻又不敢大聲叫喊,只得賣力追趕。
而逆著人流前進的兩個少年卻像在春野上歡快奔跑的小鹿,牽著手,帶著笑,一溜煙地鑽進了家燈籠鋪裡。
“哎,等等,這花燈真好看,小兔子,像你。”
謝小侯爺拿起那盞雪白色的兔子燈籠,細細玩賞,他算是有眼光的,這店鋪在京城裡專門做定制燈籠,手藝自是不凡。
他隨手摸了摸衣襟,發現沒有碎銀,只有幾個銀元寶,便也不打算找零了,一股腦兒都放在了老闆面前,把燈籠遞到薛琳琅的手邊。
“送你了,我的殿下。”
薛琳琅還是第一次過大周的花燈節,又因為表面年齡過小,也沒有人和他講過提燈之情是什麼意思,只想著有送有還的道理,便從一排琳琅滿目的架子上挑了一盞畫著小狼圖案的提燈送給謝凜。
“送你了,小侯爺。”
他也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把防身的匕首再無其他,便把頭上的發帶取下來給老闆抵帳,上面的玉葉子還是值錢的。
小皇子卻不知道,這發帶最終還是落到了謝凜的手上,畢竟黃金換發帶這樣的好事,誰不上趕著買賣?
這時,一個碧眼棕發的高大男人忽然走了過來,謝凜擋在薛琳琅面前,防範地看著他。
“抱歉……我認錯人了。”
那男子說著一口蹩腳的大周官話,仔細看了看薛琳琅的臉,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謝凜可不是好相與的:“且慢,你若不說清楚,就不要想著走。”
那外族人認得他,連忙賠禮:“小侯爺誤會了,在下沒有任何惡意。在下是來往大周與北狄之間的草藥商人,很偶然的一次機會下,見過北狄的可辛……不得不說,真是和這位小公子像極了,故而剛剛在下忍不住上來仔細端詳。不過走近一看嘛,就發現小公子與可辛氣質截然不同,瞳色也不一樣,心中也就解惑了。”
謝凜先為薛琳琅解釋:“北狄人稱呼他們的王子為可辛。”
接著他不耐地擺了擺手:“行,你走吧,下次再敢亂看,當心我挖了你的眼。”
北狄草藥商忙不迭地跑了。
“等等,回來。”
草藥商臉上堆滿笑容:“是,小侯爺。”
“你手上怎麼也拿著盞兔子燈籠?”謝凜問。
“哦,這是在下給家裡的小女兒買的。”
謝凜揚起下巴:“換了。”
“啊?”
“本侯爺叫你換了,我看最右邊的那盞就不錯,送那盞吧。”
草藥商擦擦汗:“可、可上面畫的是一隻老虎啊!”
“女兒為何不能拿老虎燈籠?快去。”
旁邊的薛琳琅則一直在想北狄的事。
北狄乃是大周北方最為強大的遊牧部落。
狄人尚武,個個生得高大魁梧,加上族內盛產良馬,戰力非凡,十年前戰敗後臣服于大周,歲歲朝貢,近些年來,日漸強大,又有了故態復萌之勢。
謝凜笑著與他賣弄自己的見識:“我聽聞那北狄可辛,天生有神力,今年十四五歲的年紀,就是草原上的狼王也徒手打得死,只可惜啊,據說他生下來就患上瘋病,腦袋有問題。”
“瘋病?怎麼個瘋法?”
謝凜見小殿下好奇,更加得意道:“他睡不著啊——正常人一天總要睡三四個時辰吧?可如果沒有大量的安魂香,他連一個時辰都睡不下去。這哪行?於是那可辛每日每夜頭痛難忍,痛到發狂,只能靠打獵殺人排除苦悶,最後愈發嗜血。別人都說我性子差,你如果聽了他的那些事蹟啊,就覺得我是個頂頂好的了。”
薛琳琅聽完怔怔道:“我身體有病,他腦袋有病,這一點倒是像的。剛才那草藥商說見過可辛,大抵就是進獻安魂香的時候吧。安魂香的藥引安魂草只在我國川蜀地區有生長,他們可辛的命就等於掌握在敵國手上,怎能安心?恐怕等那人長大,邊境就要遭殃了。”
他是個成日泡在藥罐裡的病秧子,所以一聽到安魂香立刻想到這點。
謝凜本是把這一段當作奇聞異事給他說著解悶,卻沒想到薛琳琅的思維直接快進到了邊境安危上,才疏學淺的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接嘴,不由惱恨自己平時玩得多學得少,這樣怎能與小五並肩而行呢?
而彼時薛琳琅還把這個傳說中的瘋子可辛當作一個暗處的隱患,卻不知道,在不久以後他們的命運將會深刻地連接在一起。
夜色愈發深沉,今夜最為精彩的煙花盛會即將拉開帷幕。
距離承天門不遠的地方,背靠著星月湖早早搭起了華麗的檯子,屆時扮演花神和燈神的男女將在上面表演,與一些幸運的觀眾做互動。
花燈會的傳統來自於大週一個經久不衰的愛情故事。
其中花神為男,燈神為女,掌管燈火的燈神與天庭第一美男子花神墮入愛河,他們的愛情為天道不容,遭受了接連不斷的阻攔,為了永遠在一起,燈神打翻了長明燈與花神的原身千盈花共焚而死。
那扮演花神的男子剛好姓蘇,此時正在後臺著裝打扮,忽見細絹做成的假花上停著一隻微微顫動的猩紅色蝴蝶,翅膀上的花紋他也從未見過,呈現大小不一的肉色圓形,好像還會隨著光線的變化而變化。
“奇怪,這種時節怎麼還有蝴蝶?”
他不由奇怪地走過去驅趕。
蝴蝶翅膀翻飛,飛停到男子的鼻尖,一雙漆黑的毛茸茸的眼睛與他對視。
這時他才看清楚,那翅膀上面的圓點,是一張張哭號的人臉,每一張人臉都猙獰而恐懼地注視著他。
過了一會兒,門外傳來女子的呼喚聲。
“蘇公子?蘇公子?你換好衣服了嗎?”
她推門而入,看到面前著雪羽百花袍的美男子,驚豔得幾乎發不出聲。
那人肌若初雪,眼下一點紅痣有如潔白畫卷上的點睛之筆,燭火映照下,渾身仿佛暈著聖潔的微光,仿佛謫仙降世,最清貴不過的模樣。
他對著她微微一笑:“我是花神,而你不是我想要的燈神。”
第2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八天
命運就是這般神奇,或者說冥冥之中皆有註定。誠安街的一頭,謝凜和薛琳琅正提著燈籠隨波逐流,而街的另一頭古錦月和古靈月雙手空空走在路上,正好對著他們走來,兩人雖不是十分親密,倒也和諧。
古錦月身著絳紅衣袍,饒是將一雙璀璨金瞳變化為普通凡人的深黑色,這般姿容也引得不少女子紅著臉偷偷打量,心中暗暗猜想這是京城裡哪家公子,怎生得比姑娘還漂亮?
他旁邊的古靈月依舊一身青衣,戴面紗,著額飾,不管面紗下的容顏如何,露出的狐狸眼依舊是招人的,旁人都以為他是位清麗脫俗的姑娘。
古靈月近幾日本來十分懼怕古錦月。
自那天從梅香宮回來以後,古錦月整個人就跟魔怔了一般,成日對著一堆木雕碎片也不知在念叨什麼,時笑時哭的,像個瘋子,還親自動手用宿名膠把那些破爛一片一片拼好。
只可惜人像胸口處的機關已經徹底被薛琳琅砸得粉碎,怎麼也修不好了,古錦月卻不甘心,竟然紅著眼眶,不顧流血的手掌,用釘子穿透狐狸雕像的身體,把它死死釘在了仙君身上。
也是這個詭異至極的舉動,讓古錦月意外發現狐狸雕像的尾巴上還刻著阿焰最初,也是最後贈予他的愛語。
古錦月很平靜,出乎意料地平靜,可這平靜就像深不見底的潭水,誰也不知道下面洶湧澎湃的到底是什麼。
他開始時不時盯著古靈月看,也不說話,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古靈月起初以為他這是終於對裴焰死心了,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還覺得欣喜——
直到他發現,妖皇陛下的目光從來,從來都沒有放在他的臉上,而是停留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裡有什麼?
裴焰的玄火。
滄海桑田,白駒過隙。自他們做局坑害裴焰已過了百年,這團永不熄滅的玄火也在古靈月的胸口溫暖有力地跳動了百年。
古靈月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古錦月不會因為心疼這一世的裴焰,要把他身上的玄火挖出來送給一個凡人吧?!!
不、不會的!
但凡古錦月有腦子就不會這麼做!
他的靈田早已支離破碎,數百年來全靠這來之不易的玄火維持生命,薛琳琅這一輩子什麼時候死古靈月不知道,但他知道,被挖出玄火後,自己絕對會極其痛苦地死去!
再怎麼說,他古靈月都是世間唯二的雪狐妖族,上一世墮妖的裴焰已經死了,如果古錦月殺了他,就相當於絕了雪狐的種,絕了自己的種——
這定會惹來狐族的滔天怒火,古錦月將被視為整個狐族的罪人、叛徒,屆時莫說這至高無上的妖皇之位,恐怕暴怒的狐族將永生永世地追殺他。
所以絕對不會。
古錦月就算一點也不在乎他,也應該想想自己的下場吧?
雖然心中用各種理由安慰著自己,古靈月近日仍舊一副心事不寧的模樣,他怕啊!那些曾經發生在裴焰身上的又發生在他身上怎麼辦?!正因為他是始作俑者,親眼目睹過嘲笑過天之驕子的墮落與狼狽,他才更怕啊!
古靈月的恐懼都被古錦月看在眼中,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便笑意溫柔地邀約竹馬逛逛人間的花燈會。
這才有了今晚這一出。
“靈月,你看這燈籠,上面的白狐狸真是畫得栩栩如生,和你一樣可愛,我送你吧?”
古錦月眼睫彎彎,隨意又親昵地遞了一盞提燈給他,上面的白狐狸果真與古靈月有些相像。
因為狐妖一族唯剩下他們兩隻純血,古錦月和古靈月從小就被族內長老洗腦他們必須結合為雪狐延續血脈。古錦月成年接管狐族事務還好說,古靈月卻一直以狐妖新娘為狐生目標,所以他得到古錦月的一點點好,就開心得不得了。
“謝謝錦月哥哥,那我是不是也應該送給你呀?我可是聽說過‘提燈之情’四個字的,讓我來好好挑一挑~”
古靈月笑意盈盈地接過燈籠,轉身在燈籠架上精心地挑選起來,卻沒看見他背過身後,古錦月頓時冷淡下去的神色。
但他的眼神卻依舊灼熱,盯著古靈月的背後,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又露出個古怪的微笑——
他知道眼前的人在提防在懷疑,不過事實可比古靈月想像得殘酷許多,他如今圖謀的不僅僅是阿焰的玄火,還有古靈月那顆,尚且能使用的妖心。
“我就說狐狸不是什麼好畜生吧!又貪又壞,你還不信,你若真想要寵物,哥哥給你整只狗,和狼一樣威風,還比狼聽話。”謝凜的聲音傳來。
薛琳琅失笑道:“我沒有想要寵物的意思,只是多看了一眼。說起和狼一樣威風,還比狼聽話的寵物,你說的是你自己嗎?小侯爺?”
“阿焰!”
古錦月一見是小皇子,立刻把還在挑燈籠的古靈月拋擲腦後,穿過人群跑到薛琳琅的身邊。
“錦月哥哥,我挑好了,你看這盞紅色的怎麼樣……錦月哥哥?人呢?”
挑好燈籠的古靈月露出疑惑的神色。
“姑娘,你在找剛才送你燈的那位吧,他跟著兩個小公子走了。”一位好心的男子提醒他。
古靈月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到了極點,哢嚓一聲,捏端了手中的燈籠柄。
“又是見到他的阿焰了吧,哼。”
那男子方才沒聽清他的聲音,現在才聽到竟然是個男人,不由好奇道:“你、你是個男的?!我見你戴著面紗,還以為是個姑娘呢。”
說罷,他做了今晚最不該做的一件事,略微探尋地打量古靈月的面紗,似乎想看清楚那面紗下的臉。
“看什麼看?!”
古靈月下意識地捂住面紗,抬眸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心中惱恨,旋即施加惑術,語氣溫柔地說:“你今夜花燈節對我一見鍾情,求而不得,害了相思病,在回去的路上跳河自盡了。”
—
薛琳琅看著陰魂不散的某人,扯了扯嘴角:“你不是滾了嗎?”
“我、我又滾回來啦!”狐妖笑得陽光燦爛,上來想牽小皇子的手。
謝凜攔住他:“你誰啊?沒皮沒臉的,小五都叫你滾了,還要笑嘻嘻地滾回來,以為自己很可愛?”
嘖。
又是這個煞星侯爺,煩死了,每次都打擾他和阿焰相處。
古錦月眼眸閃過一絲金光,又想要故技重施,讓謝凜哪裡涼快哪裡呆著去,但薛琳琅很快發現他的企圖,不想讓前世的孽債牽連到無關的人,便把小侯爺拉到身後,自己對上那雙魅惑人心的金瞳。
古錦月立刻收回法術,表情有些委屈,若是腦袋上有兩隻毛耳朵,必定搖來晃去地撒嬌了。
“你護著他,你老是護著他,阿焰,你這一世和他是什麼關係?”
薛琳琅拉著謝凜徑直向前走,冷冷扔下一句話:“你的阿焰早死了,我是琳琅,還有,今晚你要是破壞了我出遊的心情,這輩子都別出現在我眼前。”
古錦月聽到他那麼冷淡地說阿焰早死了,神情一下子灰敗下去,又馬上振作起來。
“等等我呀,阿焰,不,琳琅,琳琅?琳琅念起來也好聽,我也喜歡,我最喜歡琳琅啦,小琳琅,要去哪裡玩?我陪你去如何,等會兒想不想去天上看煙花?我帶你去呀。”
謝凜見這奇怪的傢伙對小殿下死纏著不放,嘴裡不乾不淨,什麼憐愛,什麼喜歡,噁心死了!小殿下是他的!這個紅衣服的男人膽大包天,竟敢和他搶!
他正要發作,卻被薛琳琅主動拉住手。
薛琳琅對他歉疚地笑了笑:“忍一忍,別破壞了難得出來的興致,我餓啦,一去那邊買碗楓糖水吧。”
謝凜盯著他這歉意的笑,不知為何思,緒一下子飄得很遠很遠。
好像曾經也有這麼個人,似乎是個溫柔又明亮的少年,雖然笑著,卻滿是歉疚。
“將軍,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為什麼要歉疚呢?他明明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超度了烈/士們的亡魂,甚至殺了那個大奸臣,他為什麼還要歉疚……他…他是誰……?
他是誰。
他到底是誰啊。
“發什麼呆?喝嗎?楓糖水,熱乎乎,好甜。”
回過神時,謝凜眼神聚焦小皇子溫溫柔柔的臉上,視線晃動,倏忽定著在那略微沾有水澤的唇瓣,很潤,又軟。
確實看起來好甜的樣子。
這時的謝小侯爺還沒有膽量或者沒有意識可以沖上去在那軟軟的唇瓣上舔上兩口來止渴,瞥到薛琳琅的手裡他自己的那份,立刻在他的荻管上嗦了一口。
“你幹嘛喝我的啊,小侯爺。”薛琳琅苦惱道。
旁邊,古錦月算是瞧出這小鬼的狼子野心了,他不是人類,妖自私自利,更沒有什麼倫理綱常的概念,只知道小皇子的確可口可愛,受到來自身邊人的覬覦也是意料之中。
可意料之中,不代表他能忍受。
“喝我買的吧,琳琅,這一份可是加了銀耳、桂圓和枸杞的,來,琳琅,張嘴,我喂你呀。”古錦月把最好的那份遞到薛琳琅的嘴邊。
因為他們三個人都生得十分優越,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打量他們,特別是古錦月,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模樣,很招少女的喜歡。
那些女孩兒看這麼好看的公子竟然溫柔地喂自己的弟弟喝糖水,又羡慕又愛慕地看過來。
薛琳琅盯著古錦月那雙裝滿熾熱情意的眼瞳,露出一個冷笑。
“啪!”
他把那糖水一下掀翻,微燙的糖水很快打濕古錦月的衣袍,還有幾顆濕紅的枸杞和幾朵透明的銀耳掛在衣襟上,十分狼狽。
古錦月卻一點也不生氣,臉上依舊是燦爛的笑容。
“我再去買一份給你,天氣冷,你身體這麼涼,還是要喝一點啊,阿……琳琅,嗯,琳琅。”
只可惜,再來一次,還是相同的拒絕,相同的狼狽。
古錦月還是一副你潑我我開心的樣子,周圍的人反而氣不過了。
“這做弟弟的怎麼回事,老是不聽話!”
“看起來可愛乖巧的,原來是個惹禍精。”
“是啊是啊,他哥哥多好啊,又溫柔又體貼,還長得那麼好看,我才捨不得對那麼俊俏的臉潑糖水呢,皮膚都燙紅了。”
沒想到薛琳琅還未說話,古錦月一聽到旁人罵他,氣不打一處來,沖著那群多管閒事的凡人吼道:“你們再多嘴,就統統給我去死!我樂意被他折磨,我樂意被他使喚,管你們什麼事兒啊?閉嘴!”
眾人:“……”
哦,明白了,合著這是人家上趕著犯賤,他們管不著。
出了店門,古錦月才注意到小皇子和謝凜都提著燈籠,一個是小兔,一個是小狼,頗為登對的模樣。而他兩手空空,更襯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不行,你們不能一起提燈籠,我不允許,謝凜,把你的燈籠給我。”
古錦月生怕這一世小皇子又會先喜歡上其他人,一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就恐懼得發抖,嫉妒得發狂。
薛琳琅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嘲諷地望著狐妖:“我想和他提燈,我就要和他提燈,關你什麼事?”
“憑我是、是你的相公,你是我的新娘,我不准,我不准你和其他人是一對的,你和我才是一對的!”
古錦月說著就要來奪謝凜的燈籠。
那邊的謝凜,要不是因為薛琳琅的囑咐,早就想打死這個莫名其妙自信的男人了,自然也為了小皇子慨然迎戰。
幸好古錦月還顧及著薛琳琅的想法,一心一意地搶燈籠,沒有太為難謝凜。
“臭小子!把燈籠給我!他才十歲,他不知道提燈是什麼意思,你都這麼大了,你不知道嗎?臭小子!居心叵測!”
謝凜眉目間戾氣浮動,連連躲閃:“他願意與我提燈,關你何事?你又是誰,在這裡吃醋?新娘?相公?我看你就是個瘋子!癡心妄想的瘋子!”
搶著搶著,他們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琳琅……琳琅怎麼沒有攔住他們?
琳琅呢!?
謝凜望著四周湧動的人群,沒有一張是他想看到的容顏,臉色一下就白了。
“琳琅?殿下?你在哪?”
古錦月鼻尖微動,本來打算用狐族靈敏的嗅覺追蹤上去,卻發現這裡至少有數萬人在四處走動,根本找不到薛琳琅的下落。
“該死!”
他惱恨地低罵一聲,旋即化作一道藍光離去。
——
薛琳琅其實是自己混進了不斷前進的人流,隨著他們到了最熱鬧的承天門附近。
唉,被人搶來搶去,奪來奪去的感覺好疲憊,看到古錦月就煩,不如溜了再與謝凜會合。
他相信沒了自己在場,古錦月便會失去與謝凜糾纏的興趣,至於謝凜,他只要記得他們之前的談話,就知道他必然會來承天門這邊看煙花表演。
不過奇怪的是,這一路上好像都有人在跟蹤自己,薛琳琅留心了幾次,發現都是些下盤穩健的壯年男子,那群人很奇怪,都戴著圓圓的帽子,似乎與上次珍妃的殺手不是一路的。
這是又冒出來什麼勢力要殺掉自己嗎?
薛琳琅在心裡苦笑搖頭,果然氣雲差就是不一樣,沒什麼權勢,也會惹來殺身之禍。
既來之則安之吧,現在他獨自一人,不如往最熱鬧的地方躲一躲。
好像毗鄰星月湖的高臺因為花燈節的表演,是最熱鬧的。
“讓一讓,謝謝,讓一讓……”
薛琳琅本來只想混在裡面躲一會兒刺客的追殺,結果忽然被什麼東西拉進了人群,他看不清楚那是什麼,只神奇地在擁擠的人群中暢通無阻地往前,一直到最前面的位置才停下來。
“花神和燈神的表演要開始了!”
“哇,花神,聽說這次扮演花神的是清風公子呢,他可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出來了出來了,小聲點。”
薛琳琅一時也被熱情的觀眾們勾起了興趣,他這也是第一次看花燈節的表演,不知道到底有多精彩。
“咻——”
那男子出現時,天幕上炸開一朵又一朵五彩繽紛的碩大煙花,極快地綻放,又極快地消逝,墜落的火花化作璀璨的流星,落入湖泊,像是一場盛世幻夢。
薛琳琅不敢相信地看著臺上的男子,或者說,他頭頂上的氣雲,一朵漆黑冷厲的九幽蝕骨花。
魔種,種子。
當年他從秘境裡帶出來的,以為是自己恩人的那位公子,他的神仙哥哥,魔淵的主人,原身便是一朵以血海骨山堆積出來的魔花。
這樣邪惡的造物,如今扮起了花神,不得不說,是天底下最詼諧的笑話。
那男人穿著雪羽百花服,頭戴托滿牡丹與蓮花的華美花冠,兩邊鬢角垂下淡白色的絲綢方帶,正隨夜風輕輕搖擺。
“天花無數月中開,五采祥雲繞絳台。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
花神低低吟誦了一首讚美燈神的小詩,嗓音柔和,語調悠揚,吟唱般的優雅,好似神秘祭祀裡的大祭司,擁有讓人臣服與沉醉的魔力。
他左半邊臉覆蓋著銀色面具,煙花的綻放與凋零在上面投射出一明一暗的影子,右邊眼下一點紅色小痣,隔了百年,還是那般給人慈悲憐憫的感覺。
可惜,薛琳琅想,這只是一尊邪惡又殘酷的偽神。
開場詩念完了,那扮演燈神的女子還未上來。
“今日燈神扮演者突發急病,所以我們準備在現場尋一位幸運的女子,扮作燈神。”負責人臉色慘白,想起花神扮演者淒慘的死狀,心有餘悸,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圓場。
薛琳琅立刻反應過來,按照他對蘇安晏的瞭解,馬上他就要讓他當燈神,又要上演一場“我是你前世的戀人現在來尋你”的戲碼了!
去他媽的前世戀人,前世的災星還差不多。
跑!
馬上跑!
誰知他一動,就在瞻仰神明的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分外突出,那些尋他良久的刺客立即沖了上來,想要趁著混亂的場面一口氣除掉五皇子!
轉瞬之間,那凜凜劍光已到眼前!
薛琳琅知道自己躲不開,心中十分無奈,今日又是古錦月又是蘇安晏又是莫名其妙的刺客,真是天要亡他!
“嘖,好可憐的小東西,竟然有這麼多人想殺你。”
倏爾,薛琳琅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下一刻,他被那花神攔腰抱上夜空,風聲呼嘯,衣擺飛揚,那天上的明月,霧間的流雲,不斷綻放又凋落的煙花,就在身旁,觸手可及。
或者說,連神都觸手可及。
花神唇角彎起一抹柔和的笑,眼下的紅痣竟有幾分妖異。
“摘下我的面具,我允許你做我的燈神——”
看起來魔主似乎很喜歡大周的這個故事,與他本體相近的花神,屬性為火的燈神,在傳說故事裡,是那麼真切又熱烈地相愛,似乎就是蘇安晏與裴焰的曾經。
可惜,都是假的。
傳說故事是假的,蘇安晏與裴焰的愛情,也是假的。
噗呲。
那是鋒利匕首紮進血肉的聲音。
花神不可思議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血浸透了華美的衣袍。
薛琳琅神情冰冷地望著他,全然提防他的模樣。
“誰派你來的?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街行刺皇子。”
說罷,那刀鋒又離心臟近了一寸。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對師父:避而不見薛琳琅對狐狸:踩碎木雕。薛琳琅對魔主:給你一刀!!!天花無數月中開,五采祥雲繞絳台。墮地忽驚星彩散,飛空旋作雨聲來。出自明朝瞿右《煙火戲》下章大部分是替身回憶和當年蘇安晏之死的真相~部分火葬這章重點主要是謝凜有點回憶起前世了,古錦月不僅準備挖玄火還要順便把古靈月的妖心挖出來再來一次……,然後是魔主的正式出場~一點點火葬。上章的可辛就是分焰,可以叫他小可心~師父也要出現了,不急。還要妖和魔的區別,為什麼本體為花的蘇安晏是魔,後面講到再解釋~
第29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二十九天
憑藉前世對蘇安晏的瞭解,薛琳琅知道,九幽蝕骨花是一種依靠吸食生靈血肉作為養分生長的魔物,雖說殺傷力極高,但化為人身後又極其脆弱,特別是在不設防的情況下,蘇安晏的□□就和稍微強壯點的凡人差不多。
這也是薛琳琅選擇照面就捅他一刀的原因。
因為有效。
上天是公平的,它不允許世間任何一種生靈過分的強。
人妖魔鬼,都有各自的好處,各自的缺點。
人族大多數資質平庸,修行之道卻十分坦順;妖族天賦異稟,奈何血脈最為稀少;魔族彪悍善戰,修道之法受諸多限制;鬼族可以操控死物,一生難見陽光。
裴准倒是這世間最接近“神”這一級別的人物,盡善盡美,幾乎沒有任何缺點,名副其實的天道代言人,但他擁有無上權力與神力的同時,也依舊必須按照天道的旨意行事。
可以說,所有的一切都在天道管轄之內,求的便是一個制衡,一個穩固,而如果跳出輪回之外,就沒有這樣的束縛,也便沒有任何死穴——
就如同前世的裴焰,因緣巧合之下,既有人族的修行坦途,又有狐族的攝魂天賦,既有魔族的殺戮之力,又有鬼族的操縱之術,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徹頭徹尾的怪物,怎能不讓天道忌憚?
只可惜那些因緣巧合,若給裴焰一個選擇,他並不想要罷了。
—
時間回到此刻,慶典的煙花仍在一簇一簇飛上天幕,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不斷響起,在薛琳琅與蘇安晏腳下,螞蟻似的人群中爆出恐懼的尖叫,原本熱鬧非凡的花燈會陷入一片混亂。
“殺了他!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殺了裴焰!殺了那個怪物!”
那些意圖誅殺薛琳琅的刺客們見行蹤已經暴露,便想著一不做二不休,望著淩空的兩人,神情中既有憤恨又有恐懼。
蘇安晏拔出匕首,唇角流下殷紅的鮮血,眯了眯眼,氣勢不減:“就憑你們這群禿驢,也想傷害阿焰?”
上次在皇宮刺殺薛琳琅的江湖高手是珍妃的手筆,而這次竟是佛門派出的十二金剛。
奇怪的是,這群修為不俗的和尚怕的並非深不可測的蘇安晏,而是他懷中那個病怏怏的、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小孩。
他們不停安慰自己,前世妖不妖、魔不魔的怪物如今還只是個十歲幼童,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只要把這個隱患徹底消除,聖林的災難便不會重演!
為首的大和尚走出來勸蘇安晏:“這位公子,我乃靈泉寺慧深,你懷中的並非什麼無辜的小孩,而是滅世的怪物,只要你把他交給我們,我們今日就不為難你。”
薛琳琅聽到他這麼說,略微一愣,喃喃道:“竟然真是和尚啊。”
他方才見這群人個個都戴著頂帽子,便猜想他們頭上是不是有什麼特殊之處,沒想到真是光頭的和尚。
現在看來,不僅前世的爛桃花追到現在,就連上輩子遺留的災禍也不肯放過他。
薛琳琅記得,上輩子死前他被一隻魔物操控著身體,犯了很多惡行,燒聖林,殺聖子,那些事情明明不是他做的,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
雖然……邱謹的確有對不住他的地方,但裴焰並非那種血債血償的人。
最令裴焰傷心失望的是,就連趕來的裴准,他的師父,也不信。
明明殺人的不是裴焰,而是那只不知名的魔物啊。
為什麼就連師父也不相信他呢?
而這邊,蘇安晏聽到這群和尚想殺掉轉世的裴焰,冷冷一笑。
“怪物?阿焰怎會是怪物?還不是被你們這群不長眼的禿驢和邱謹逼出來的!我這就殺了你們,以解心頭之恨。”
他說“阿焰”二字時,柔和繾綣,好似在念情詩,說到“禿驢”二字又突然冷下來,叫人背後一涼。
話語剛落,數百隻猩紅色的噬魂蝶瘋一般穿行在人群之中,一隻足有面盆那麼碩大,十分可怖。
“糟糕!這男子來歷不簡單!竟是魔物!”
可惜他們明白的太晚了。
妖異的噬魂蝶緊緊吸附在慧深的臉上,那柔美的身體裡伸出毛絨絨的吸嘴,破開西瓜般的輕而易舉,一下子捅進他的腦子,吸吮起裡面熱乎乎的腦漿,那就是它們最喜歡的甜美花蜜。
那些和尚倒下時,臉上還帶著震驚、疑惑的表情。
他們不明白,明明這一世裴焰已經是個凡人了,還是這般難殺。
血,流了滿地。
“殺人了!殺人了!”
“快跑啊,有人行兇!”
“娘,娘嗚嗚嗚,你在哪裡……”
人們東跑西逃,自顧不暇,生怕被這些奇人異士連累,就在舞臺附近,一個與親人走散的小女孩手裡拿著糖葫蘆,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蘇安晏很滿意這一幕,火光沖天之前他笑得優雅愉悅。
“看到了嗎?阿焰,你剛才弄錯了,他們想殺你,而我救了你,我並非刺客,而是……你前世的戀人,我不會傷害你,只會保護你。”
皎潔月光下,花神左邊的臉被面具覆蓋,看不清情緒,右邊的眼眸呈現琉璃般的淡茶色,光與暗涇渭分明,一面是詭譎陰沉的魔淵之主,一面是風光霽月的神仙哥哥。
哪面是真,哪面是假,前世的裴焰已經領教得很清楚了。
薛琳琅冷冷道:“什麼前世的戀人,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倒像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哪裡來的妖魔鬼怪,敢在京城撒野。”
聽到他罵他,蘇安晏不在意地一笑,握住薛琳琅的手,猛地往裡面一帶,他胸口本來就有一個大洞,竟是讓薛琳琅往心臟的地方探得更狠更深。
“你、你瘋了嗎?你在做什麼?”
薛琳琅沒想到他瘋狂到如此地步,有些驚慌失措,想要把手拔出來,卻被蘇安晏死死摁住。
他感覺到手下詭異的滑膩,好像是觸摸到什麼黏糊糊的肉塊,還在一下一下地有力跳動。
那是……
蘇安晏的心。
薛琳琅陷入沉默。
“你摸到了嗎?這是我的心。你若不相信我,就來親手辨一辨真偽,我沒有對你說謊。”
蘇安晏明明胸口被戳穿了一個血洞,卻仍舊語笑晏晏的模樣,對他的目光又愛又憐,好似這一刻小皇子真要了他的性命也是無所謂的。
薛琳琅:“……”
現在魔族表白都這麼猛的嗎?
糟糕,感覺自己的手髒了。
蘇安晏看懷裡的小傢伙陷入無言的沉默,還以為他被自己的誠意震撼了,腦海裡連怎麼把人哄回魔宮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沒想到下個瞬間他的心口傳來一陣劇烈地疼痛——
薛琳琅竟然把他的心掏出來了。
是的,他掏出來了。
薛琳琅看著手中的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魔的心與人的心還是有些不同,微微發著黑色的光芒,上面的血管還在顫抖。
嘖,畢竟蘇安晏給了他這個機會,感覺不掏一把,有點可惜。
蘇安晏:“……”
這和他想像的有些不一樣……
不對,這差距著實有點大啊。
這是十歲小孩應該有的表現嗎?
蘇安晏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自己打個圓場,情話說到一半,就算心真的被挖出來了,也不能斷。
“咳咳,你也看到了,這是我的心,它在為你而跳動——”
“就這?”
小皇子隨手一拋,魔主的心以一個優美的弧度迅速飛落。
他旋即諷刺道:“你以為自己很厲害是不是?很有誠意是不是?嘁,誰稀罕你的心,丟去喂狗,狗都不吃。”
蘇安晏:“…………”
關於狗吃不吃心臟的問題,薛琳琅還是想錯了。
那團熱氣騰騰的心臟扔到地上之後,喜歡在節會上撿漏的野狗們聞著血腥味欣然趕上,非常樂意舔一舔,嘗一嘗。
蘇安晏只好抱著他落回地面,他對除開薛琳琅以外的生靈都非常殘酷,一道血光閃過,野狗們身首分離,死於非命,這般血腥詭異的場面嚇得周圍的民眾四處逃散,一系列的變故讓舞臺附近立刻冷落下來。
而按照食物掉落地面三秒之內擦擦還能用的原理,魔主把自己珍貴的心撿起來拭了拭灰塵,又塞進胸腔,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望著滿臉不屑的小皇子,他一時又覺得心痛(物理),又覺得頭疼。
要不是知道這一世的裴焰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子,蘇安晏幾乎以為他在故意整他。
話說幼崽時期的阿焰原來是這樣的嗎……
雖然還是很可愛,但未免太生猛了些,叫人懷疑他是不是還有前世的記憶。
不過薛琳琅接下來的話,成功消解了蘇安晏的懷疑。
薛琳琅故意抱怨道:“最近可真奇怪,好幾個莫名其妙的人都說我與他前世有緣,不是前世的徒弟,就是前世的新娘,現在還有個前世的戀人,你們能不能統一一下口徑再來騙本殿下?我只想和母妃好好地過日子,不想摻和你們那些麻煩事。”
薛琳琅又說:“如果你是來找那什麼叫裴焰的,我也沒辦法,他已經死了,早就死透了,你們找一個死人幹什麼啊?還有用嗎? ”
“阿焰不是死人,阿焰,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
蘇安晏見他用這麼不耐、冷漠地表情說裴焰已經死了,冰冷的心居然罕見地一疼,像被針紮般的難受。
他難受到忍不住把心又掏出來看了看,確認上面沒有什麼傷口,才又放回去。
蘇安晏垂下眼簾,又沉默了半響,忽地說:“我不僅是來找阿焰的,也是來找琳琅的。”
見小皇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他隨即溫柔地笑了笑:“我忘記了,這一世你恰巧也叫琳琅。”
薛琳琅沒有忘記,他知道蘇安晏說的琳琅是狐妖琳琅。
玉骨城後,他被抓到魔淵,做了自己的替身。
那魔宮總管見了他,眼前一亮。
“你算是眾多收藏品裡最像的一個了,發色和瞳色雖然差別挺大,但還行吧,你等會到思焰宮學著點,不論是走路的姿勢,還是說話的腔調,學得越像對你越有好處。”
琳琅聽罷,語氣有些嘲諷:“既然這麼喜歡裴焰,那為何不親自去尋他?難不成是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你一個低賤的狐妖懂什麼?我們魔主大人與那仙君是情投意合啊,奈何他的師尊棒打鴛鴦,那上衍宮的天雷大陣難破至極,魔主大人也在想辦法,你知道他為什麼攻佔玉骨城嗎?便是為了得到足夠的靈玉,製作破壞天雷大陣的法器。”
魔宮主管似乎十分相信蘇安晏告訴他的愛情故事。
“是啊,我一個低賤的狐妖又懂蘇安晏什麼呢……”
狐妖琳琅低下頭,不再說話。
思焰宮裡既有人類,也有妖怪,統統都與裴焰長得有幾分相似,不過裴焰仙君乃是修真界千年難出一個的人物,無論如何尋找,如何模仿,這些替身也只有兩三分相似罷了。
蘇安晏為了裴焰竟瘋狂到如此地步,居然專門辦了一個模仿裴焰仙君的學堂,給替身們搞培訓,真是可笑可惡又可悲。
狐妖琳琅一進去,便是替身中最像的一個,惹得眾人豔羨不已。要知道因為他們模仿得太拙劣,都不太像,還沒有一個人成功爬上魔主的床榻。
有替身酸他:“到底是狐妖,看起來妖裡妖氣的,還是沒有裴仙君的正派。”
“對啊對啊,頭髮和眼睛的顏色也不像,我看魔主大人未必能看上他。”又是一個替身,他的鼻子很像裴焰。
“大家都是當替身的,有什麼好高傲?”這位是眼睛有略微的神似。
見琳琅至始至終不說話,思焰宮最像裴焰的替身挑起他的下巴,冷冷道:“你高傲什麼?你也不過是個替身而已。還有,你不要以為魔主就是什麼良人,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噁心多變態!”
“噁心?變態?”
狐妖疑惑地望他一眼,金色的眸子閃著蠱惑人心的光芒,他明明是無心的,卻還是能魅惑對方的心神。
那替身愣了愣,壓低聲音道:“有一日,我打扮成裴焰仙君的樣子,陪魔主喝酒,使勁渾身解數勾/引他上/床,他也的確情動,有些心猿意馬的模樣,正要辦事的時候,他卻把我趕了出去,我心裡委屈,便打開門偷看,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他以為會引起狐妖美人的興趣,沒想到琳琅既沒有反問,也沒有露出好奇的表情,似乎對魔主全然沒有攀附的意思。
他只好自己接著自己的話頭說,一副誇張的樣子:“魔主竟然在對著裴焰仙君的畫像做那種事……就是用那東西在上面磨蹭……也不知過了多久,竟然弄髒了那畫。你只要去到魔主的寢宮,就能看到那幅畫,我從前見了都沒什麼感覺,自從那次見了他用畫紓解,每次看到那畫就覺得後背一涼,真是難以想像他會對裴焰仙君本人做出什麼變態事來。”
琳琅第一次見到那副畫的時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
在魔宮總管的安排下,他穿上了雪白色的道袍,把披散的銀色長髮梳成端正的道長髻,除了秀美的容貌過分柔和,沒有裴焰那種明亮溫暖的氣質以外,幾乎一模一樣。
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琳琅進去的時候,魔主正在喝酒。
雪衣墨發的翩翩公子伏在桌案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捉著一隻玲瓏剔透的酒杯,指尖白到近乎透明。
他似乎有些醉意朦朧,一雙半闔的眸子透過濃密的睫羽,盯著進來的狐妖,右邊眼下的紅色小痣分外妖嬈,根本不像心狠手辣的魔淵之主,反而像是人間風流倜儻、折柳摘花的清貴公子,端的是俊雅儒秀,風月無雙。
“阿焰…阿焰…是你嗎…阿焰……我好想你……可是我進不去上衍宮,該死的裴准,他的天雷大陣真是叫我噁心至極!”
蘇安晏踉踉蹌蹌地走近琳琅的身邊,近乎癡迷地撫上他的臉龐。
按照正常的流程,合格的替身應該繼續陪他演下去,以解他的相思之苦,可惜琳琅不這麼想。
狐妖美人冷淡地扯下他的手:“魔主大人,我不是裴焰仙君,我是狐妖琳琅,你認錯人了,連自己心愛的人都能認錯,可見你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愛他。”
他真是小看了蘇安晏,在上衍宮的時候,蘇安晏表現得近乎一個完人,連酒都是不喝的,裴焰之前都沒見過這麼完美無暇的君子,內心十分佩服。
結果呢,真正的蘇安晏,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又嫖又酗酒,長見識了,兩幅面孔。
“誰讓你這麼說的,小東西,不要以為你長得像他,就能在我面前恃寵而驕。”
方才還曖昧不已的氛圍一瞬間消失殆盡,似乎有一陣冷風吹過,消散了宮殿裡的酒香,蘇安晏那深情又曖昧的眼神如同火焰般的逐漸冷卻,變得冰冷而無情。
琳琅有些微微走神,瞟了一眼牆壁上自己的畫像,雖然上面已經被清理得十分乾淨,出於心理作用,他還是覺得上面似乎有什麼可疑的痕跡,心裡很怪異。
以前與蘇安晏相處的時候,他們都發乎情,止于禮,蘇安晏從來是一副溫文爾雅的君子樣,沒想到竟然對他心裡懷著如此……旺盛的肉/欲?他是真的沒看出來,蘇安晏裝得實在太好了,在裴焰面前,蘇安晏永遠完美優雅,說是天上月,山巔雪也不為過。
愛一個人,或許是會忍不住隱藏自己心中的邪惡,但隱藏真面目而得來的感情,真的能夠長久嗎?
那畫像上的裴焰,是未墮妖的樣子,明明時間沒有過去太久,琳琅竟然不知道從前的自己能夠笑得那麼坦蕩,那麼陽光,好像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叫他煩惱,裴焰只管無憂無慮地活著,一切的風雨災難都由……裴准來阻擋。
可惜,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笑過了。
或許,他失去了笑的能力。
琳琅回憶起從前,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和昔日自己差不多的笑容,本來以為並不相似,蘇安晏那邊卻給出了意料之外的激烈反應。
“好像……真的是太像了…你好像阿焰。”
蘇安晏捏住他的下巴,翻來覆去地查看,然而這人又是的的確確的狐妖,不可能是裴焰。
琳琅聞言,倏忽坐到桌前,也拿起一個酒杯。
“我可以學裴焰仙君學到八/九成像,也可以與你逢場作戲,虛與委蛇,做一個完美的替代品,但你得告訴我你與裴焰仙君的故事。”
蘇安晏問:“你為何對我們之間的事如此好奇?”
“做替身……總要知道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吧。”
狐妖自嘲地笑了笑,他就是不明白,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不是為了從蘇安晏口中探得真相,他寧願死也不願接近這個假死兩年的初戀,世間最虛假的白月光。
蘇安晏本不願與人聊起自己與阿焰的私事,可架不住這狐妖不僅長得像裴焰,連聲音與笑起來的樣子也像極了。說實話,他看不上思焰宮那些劣質的假貨,可又實在太過思念阿焰,不得不講究一下,如今出現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替身,他著實心動不已。
這個時候,真是忍不住嘲笑一下自詡足智多謀的魔主大人,當眼前出現一個相貌相似聲音相似笑容相似的替身時,不應該只想著拿他做替代品,也該想想這到底是不是正主……
“我的原身是一朵九幽蝕骨花,靠吸收萬物血肉而生長,千年前我被一位大能打敗,退變為一粒種子的狀態,封印在秘境之中。日月如梭,滄海桑田,世人都忘記了秘境裡的魔種,只以為裡面都是寶物與秘笈,源源不斷地進來送死,為我提供恢復力量的血肉之軀,阿焰進來的時候……那封印已經破損到最後的階段了,我的花也快開了。”
蘇安晏慢慢回憶起往事。
“我在迷情境裡撿到了他,本來打算直接把他吃掉做養料,不過阿焰身上有一道極厲害的結界,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破壞了封印,沒想到好巧不巧看守秘境的長明鳥忽然發現了我,當時我還沒有完全恢復靈力,戰得很狼狽,靈田破碎,連花都枯萎了。”
琳琅直接打斷他:“你撿到的裴焰?他的……當時沒有其他人嗎?”
“沒有,不過看那結界似乎是個很厲害的大能留下的,若不是遇上我,還解不開。當時我還不在乎幫他解咒的男人是誰,現在想來實在可惜,幫阿焰解開咒語的是我才最完美。”
琳琅的臉色變得蒼白。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認錯了人。
那個人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虛假的蘇安晏:不抽不賭不喝酒不好色,世界上最敞亮的君子,一個清純的好男人。 真實的蘇安晏;抽煙喝酒,殺人越貨樣樣精通,還每天想著對阿焰做黃黃的事。主人格沒有副人格的記憶,所以上輩子的裴焰到死都以為自己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才會殺掉佛門聖子,最該相信自己的師父也不相信他,但實際上就是他自己做的哈,他身邊的渣攻們出於各種原因也沒告訴是他被虐出病人格分裂了…… 不過沒那麼狗血啦~副人格前世報復的都是對裴焰很壞的人,也算他們自作自受,在事情進一步惡化前,裴准就把兩個人格分開了,但裴焰就覺得自己是被師父殺掉的,而且師父不相信自己。 另外,大家的評論渣作者都有很認真地閱讀,很感動哈,覺得自己的作品能受到大家這麼熱烈的討論,感到十分榮幸www,會加油寫好噠!今天其實寫了一萬多字,為了保證以後準時更新,也為了保證更新的品質,所以留了一章在後臺做存稿噢,親親,這章評論仍舊有紅包~~
第30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天
燭火明亮,啪啦一聲輕響,紅色的淚滴沿著柱身緩緩流下,魔淵之主與狐妖琳琅的對話還在繼續。
蘇安晏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起什麼十分有趣的事兒,薄唇勾起一抹淺淡卻真切的笑意。
“殺死長明鳥後,我身受重傷,沒有辦法再與一個化神期的修士再戰,於是故意假裝成他的恩人。初出茅廬的小仙君很好騙呀,是我活了這麼久見過的最好騙的人,現在想來,大抵是裴准自小便把他保護得嚴嚴實實,太過單純的緣故吧。”
蘇安晏望著狐妖琳琅的臉,似乎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的影子。
“你知道嗎?阿焰身體裡的玄火,是修補靈田、增長修為的絕世寶物,對於我來說,他就好像一株隨時走來走去的大補藥,時時刻刻、隨時隨地都在勾引我去吃他……
哈,那不是你們狐妖以為的那種吃,而是真真切切地吃掉,阿焰啊,他的血肉好香,靈根的滋味好甜,連魂魄都乾淨得一塵不染,像是用陽光融化的初雪烹煮的茶。”
像用陽光融化的初雪烹煮的茶。
真是好用心的形容,不知道的,還以為蘇安晏有多愛裴焰呢。
狐妖氣到極致反而變得冷靜,繼續問蘇安晏:“那你為什麼沒有直接吃掉他?堂堂的魔主,難道會愛上自己的食物嗎?”
“……起初是因為我受了傷太過虛弱,在養傷期間,我也嘗試過用偷襲下毒的辦法去殺阿焰——這些全被他發現了,可你猜怎麼著?”
講著講著,蘇安晏眸子全是溫暖的笑意,離裴焰記憶中的神仙哥哥近了些。
“他以為你因為靈田破損,修仙無望,準備用那些東西自/殺?所以還很關心你,天天陪在你的身邊噓寒問暖,生怕你想不開。”琳琅冷冷道。
蘇安晏抿了一口酒:“不錯,你竟然猜到了。阿焰甚至擔心我心灰意冷,咬舌自盡,把我綁起來看管,每日鼓勵我這個靈田破損的修士繼續活下去。那段日子……應該是我自混沌誕生起最開心最平靜的時光吧,我一生食人無數,只知道血是燙的,肉是溫的,唯獨與阿焰在一起後,才覺得自己也是暖的。”
狐妖冰冷地審視他:“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留在他的身邊?”
蘇安晏笑了笑:“因為裴准。”
“因為阿焰的師尊,上衍宮的道鈞師祖發現了我,他雖不知我的本體是什麼,但卻清楚地察覺到自己徒弟喜歡的男子是魔族,而非人族。
我記得,那日正好是阿焰的生辰,裴准偷偷找到我,威脅我離開阿焰,裴準確實有殺掉我的本事,他罵我陰險狡猾,根本不配與阿焰在一塊兒,我又怒又恨,便心生一計。”
狐妖琳琅:“心生一計?”
“是的,我要用假死離間他們師徒的感情,我是戰不過裴准,但他的軟肋是阿焰,阿焰的軟肋又是我,如此一來,既能狠狠挫敗那個高高在上的仙尊,又能用死亡讓蘇安晏這個名字永遠留在阿焰心上。”
魔淵之主微微一笑,燭光映在那柔和出塵的容顏上,顯得右眼下的紅色小痣,陰鷙而癲狂。
他回憶起當時裴准威脅他的神情,那道貌岸然的上衍師祖分明對阿焰也抱有骯髒的心思。
“我要讓阿焰這輩子都別想忘記蘇安晏,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裴准,他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他。”
哪怕那個人是阿焰的師父。
—
誰也沒能想到一年一度的花燈節竟會以如此混亂的局面結束,扮演花神的神秘男子連連屠殺數十位佛門高僧,惹得民眾驚慌逃竄,熱鬧喧囂之後,留下無盡的狼藉。
蘇安晏見這一世的裴焰對自己全是防備,心中雖生出幾分失落與難過,面上依舊是笑吟吟的樣子。
他想,小孩子嘛,總是要哄的,哄一哄就好了。
“小琳琅,你要吃蘋果糖麼?很甜的。”
“吃個鬼啊,給本殿下滾。”
薛琳琅輕哼一聲,嫌惡地側過臉去,十分驕縱的樣子,但他生得極為好看,這樣做仍是可愛的。
“這一世你的性子變化倒挺大,怎的小小年紀就說髒話,阿焰從前可不是這樣的,除了相貌,變化還挺大……”蘇安晏緊緊盯著他熟悉的容顏,小皇子氣質與神態卻再沒有阿焰的溫柔與耐心,語氣中不由得夾雜幾分失望。
“本殿下素來如此,不像任何人,用不著你來教,再怎麼樣,總比你殺人如麻,心臟得跟污泥似的好。”
小皇子冷冷地瞥他一眼,把匕首撿起來握在手心,警惕地盯著蘇安晏,要是他再敢碰他一下,就馬上捅回去。
蘇安晏長時間位居高位,從未與人類幼童相處過,看著小皇子油鹽不進的樣子,打不得罵不得,真是一陣頭疼,只得耐著性子騙,不哄他。
“我知阿焰最是善良,看不得無辜之人受牽連,就只殺了不識好歹的禿驢,那些個普通凡人,莫說殺了,我連傷都沒傷,當然他們自己膽小如鼠,嚇傻了嚇病了就怪不得我了……”
“大膽妖人,竟敢在街市行兇!還不快束手就擒!”
就在這時,負責守衛京城治安的禁軍趕到了。浩浩蕩蕩,大約兩百餘人,皆著銀色盔甲,事態嚴重,連射手隊也跟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御林軍統領名為趙騰,與三皇子的母妃珍妃乃是一家。
火光灼灼,趙統領眼力了得,第一時間便認出被花神當作俘虜的小少年正是五皇子薛琳琅。
方才謝小侯爺下令尋找走失的玩伴,趙統領見他神色慌亂無比,分明擔心到極點,便立刻斷定他口中走失的玩伴很可能就是與謝凜頗為要好的五皇子。
謝凜雖然難纏,但到底還是個未長成的小狼崽,很快被他哄騙到其他地方尋人去了。
趙統領盯著薛琳琅,心中冷笑。
這真是天賜的好時機!
若亂箭齊發,捉拿凶徒的時候一併射死那五皇子,再找個替罪羊補上,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一個心頭大患,梅貴妃也只能怨自己的兒子到處亂跑。
而另一邊,望著那數百人的精悍軍隊,魔主大人微微露出個頭疼的笑。
當然,他並非煩惱如何順利脫困,而是在思考怎麼優雅地、不那麼血腥地處理掉這些小麻煩。
畢竟這一世的琳琅還很怕他。
如非必要,他並不想給對方留下一個恐怖的印象。
蘇安晏是魔,不太懂怎麼和螻蟻一般的凡人打交道,沉吟了一會兒。
“一炷香,我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逃跑。”
月夜之下,清俊出塵的白衣男子唇角雖勾起一縷柔和笑意,可那笑意卻將他眼瞳深處的幽深襯得愈加可怖。
那些驍勇善戰的將士們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心中竟不由得發怵,好似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猛然攥住心臟,面前的男子就如同披著一張人皮的怪物,誰也不知道完美的皮囊下究竟隱藏著什麼。
“哈哈哈哈!這人真是瘋了!難道腦袋被驢踢了?!”
“一炷香?!哈哈,我沒聽錯吧?!”
“皇城氣運旺盛,一般的妖魔是進不來的吧,這個小白臉還挺有友情?
御林軍中傳來不屑的笑聲,人恐懼到極致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薛琳琅不禁為他們捏了把冷汗。
這簡直是在生死線上反復試探。
“他不是人類,而是大魔!那些和尚全是他殺的,你們快跑吧——”
趙騰擔心他當著眾人說出自己的皇子身份,到時候就不好解釋了,立刻打斷他。
“好啊,我看你這妖人執迷不悟,還口出狂言,放箭!射死他們!”
他根本不關心這男子到底犯了什麼罪行,是個什麼人,只關心如何在謝凜趕到前殺死薛琳琅。
可惜蘇安晏根本不是人,是上古時期遺落的大魔。
“咻——”
成千上百的燃火箭矢有如流星飛逝,劃過夜空,天羅地網般襲向蘇安晏與他身邊的薛琳琅。
“誰敢傷害琳琅!”
一道藍色的冰盾瞬間阻擋流箭的攻擊。
來人竟然是個紅衣墨發的美少年,這美少年實在不凡,居然能釋放如此厲害的冰盾。
趙統領與禁軍驚呆了,這他媽又是誰?這冰盾?!冰盾??這麼玄幻的嗎?
夜風吹過,當空高懸的皎潔明月冷眼旁觀這一出鬧劇。
自從薛琳琅走丟,古錦月便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小皇子,生怕他出什麼事,雖然小皇子現在看起來還毫髮無傷,卻在另一個陌生男人,不,魔物的身邊。
很不爽,特別不爽。
“你是誰?把琳琅給我。”
確認沒有箭矢飛來後,古錦月轉過身,充滿敵意地看向這個奇怪的男子。
薛琳琅轉了轉眼珠,連忙熱情地為他介紹:“他說自己叫蘇安晏,是裴焰上輩子的戀人,你們之間認識嗎?不認識也沒關係,現在認識一下還來得及。”
“蘇安晏……”
古錦月愣了愣,表情錯愕。
“蘇安晏不是早死了嗎?”
蘇安晏也盯著古錦月,淺色眸子中略有疑惑。
薛琳琅也馬上給他介紹道:“這位是古錦月,說上輩子我是他的狐妖新娘,嗯……我上輩子到底有幾個男人?你們兩位要不要先交流一下再和我說?”
情敵見情敵,打起來打起來。
“一個男人,”妖皇立刻回答他,“那就是我。”
“一個,是我。”魔主也如此回答。
薛琳琅聞言點了點頭:“大家的答案都是一個,沒分歧,看來沒有什麼問題。”
旁邊的禁軍:???
這問題很大好不好!!
蘇安晏很快反應過來,心知古錦月就是害得裴焰變成狐妖的罪魁禍首,一個妄圖取代自己的蠢貨,先不急著處理他,還是抓住幼崽阿焰的心更為重要。
於是他半蹲下去,視線與薛琳琅的平齊,含笑的淺色眸子有如光華流轉的琉璃,藏著深切的情意,直直望進薛琳琅的心底。
他信誓旦旦地說:“琳琅,你要信我,我們前世本就是一對快活眷侶,我若撒謊,必定遭天打雷劈。”
“轟!!!”
一道天雷劈落,正好劈飛蘇安晏的肉身。
蘇安晏:“……”
他媽的,為什麼。
薛琳琅眼前一亮,不禁脫口而出一聲:“師父!”
“現在知道喊師父了,你要是真在寢宮睡覺,哪遇得上這些畜生玩意兒。”
來人雪衣墨發,長眉入鬢,狹長鳳眼猶含冷意,挺鼻薄唇,看上去頗有疏風朗月的味道。
正是裴准。
裴准語氣雖淡,動作卻極為迅速,他把小皇子搶回自己的懷中,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薛琳琅並未受傷後,才不著痕跡地放下心來。
薛琳琅不喜歡裴准是真的,更討厭蘇安晏也是真的,現在乖乖地被他抱在懷裡,鼻尖縈繞著一股清幽冷香,似乎是梅香宮內五瓣紅梅的味道,本來焦躁不安的心,忽然就安穩下來。
古錦月見裴准先對上了蘇安晏,本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他身後準備偷襲,沒成想裴准右手抱著薛琳琅,一點兒也沒耽誤他左手扔天雷,轟地一聲,現場又多了一隻烤狐狸。
古錦月:他媽的,這又是為什麼。
“是你啊,你竟然還有臉出現在阿焰面前。”
蘇安晏被他劈了一道天雷,表面強撐著,體內卻血氣翻湧,喉頭腥甜,吐出一口血來。
他眯起眼睛,動作優雅地擦掉唇角鮮血。
“裴仙師,你不在上衍宮好好管你的修真界,來這人間摻和什麼?你可別忘了,前世是你殺的阿焰,如今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說罷,他不甘心地向薛琳琅伸出手,俊美的面容上雖有幾分狼狽,卻依舊溫柔。
“琳琅,你信我,抱著你的那個男人,自稱是你的師父,實際卻是前世殺害你的兇手,裴焰死在裴准的——”
“轟!!!”
還未等蘇安晏把話說完,裴准一記靈力爆滿的天神鞭揮了過去。
蘇安晏卻只冷笑一聲,同樣的招數他可不會中兩邊。
不知何時,他的面前已然結成一個神秘複雜的黑色法印。
“上輩子阿焰的命債,我今日便盡數討回來!”
魔主揮動衣袖,從法印中飛出無數可怖觸手,狂風驟起,殺意淩厲,叫人不寒而慄。
一時間,天雷與觸手打得不可開交,電閃雷鳴之間又有汙血飛濺,連大地都為之顫抖。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遠處的禁軍一見他們這般厲害的鬥法,馬不停蹄地都撤了。
“撤!快撤!”
“跑啊!這誰頂得住?”
“統領大人等等屬下,那是我的馬!”
薛琳琅為他們一騎絕塵的逃命速度感到震撼。
他納悶道:“等等,倒是帶上我啊,我這麼大一皇子還在這呢……”
“琳琅,沒事,哥哥帶你走,讓他們兩個慢慢爭去,我帶你去酒樓吃好吃的。”
紅衣美少年眼睫彎彎,笑眯眯地去牽小皇子的手。
謔,這是戰局中的撿漏大王。
“轟!!!”
頃刻間,光柱般強大的天雷砸落狐狸的頭頂,與此同時巨大粗壯的觸手化為鋒利的刀刃直擊他的心臟。
為了保命,古錦月只好迅速逃脫,可仍挨了幾下,靈力潰散,頭上的狐狸耳朵都長出來,絳紅色的衣袍後搖曳著一條毛絨絨的尾巴。
蘇安晏的狀態也不算特別好,衣袍破損,墨法披散,脖頸處有一道猙獰的鞭傷,腹部正在不斷滲血。
可他的笑卻愈加肆意張狂,目光粘著,死死地看著小皇子,充滿了偏執的渴望與欲/望。
很明顯,他好不容易等到裴焰的轉世,哪怕是死,哪怕是萬劫不復,也要再次得到阿焰的心。
阿焰的心,明明一開始就是他的,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說實話,那樣從地獄裡脫困的惡鬼般的眼神,看得薛琳琅有些發怵。
忽地,有人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很溫柔。
雪衣墨發的仙人護在薛琳琅身邊,眼神親昵,好似在折花撫雪,語氣卻冰冷得叫人呼吸一滯。
“這輩子,誰也別想傷害本尊的徒弟,狐妖不能,魔主更不能,與我作對,便是與天道作對,與天道作對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他殺人的目光有如霧氣中的兩點寒星,饒是蘇安晏和古錦月看了都有些猶疑。
蘇安晏倒不是害怕自己打不過裴准。
只是今天晚上,時間地點都不合適。
他人身脆弱至極,方才受了薛琳琅當胸一劍,戰鬥這麼久已到了破損的邊緣……
最重要的是,他最強大的魔花形態醜陋至極,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他並不想展露,特別是琳琅還在場的時候。
他真擔心自己在十歲的小殿下面前顯露原形後,把對方活活嚇死。
九幽蝕骨花以億萬生靈的血肉為食,根本不是什麼漂亮的柔美的花朵,而是一大團肉塊組成的類似花的活物,足有一頭成年象那般巨大。
噁心的腫瘤塊狀物是花蕊,中間密密麻麻生著亡者的眼睛,不斷蠕動的觸手組成花瓣,散發著屍體腐爛的臭味,也正是這樣噁心的味道才能吸引噬魂蝶的到來,對於這些追逐血肉的造物來說,九幽蝕骨花的確是世間最香甜的花朵。
雖然蘇安晏很厭惡自己的本體,但人身一旦徹底毀滅,他就不得不暫時變回魔花。
醜陋的、恐怖的觸手魔花,那才是真正的蘇安晏。
所以說心中有所愛,便有了顧慮,有了顧慮,便有了軟肋,裴准如此,古錦月如此,蘇安晏也不外乎是。
於是魔主離開了。
裴准沒有追,他心中的顧慮更多一些。
裴仙師畢竟不是他們那樣殺人如麻的妖魔,如果蘇安晏真在這裡變成魔花與他驚天動地的一決死戰,整個京城都會在一夜之間變為虛無的荒土。
說到底,仙尊、妖皇與魔主,他們都是不應該出現在凡塵的人物,現在卻為了同一個人在凡人的地盤搶得大打出手,連累無辜的生靈。
全場寂靜無聲,半響過後,裴准環視一圈,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他皺眉道:“古錦月呢?哼,沒骨氣的狐狸,下次本尊非扒了他的皮做圍脖不可。”
薛琳琅:“……咳,還是做地毯吧,九條尾巴拼起來還是足夠的。”
狐狸這麼精,才不會一個人與裴准打呢。
裴准把天神鞭收起來,想和小皇子說點什麼,想了半天沒想到,不由生出苦悶來,方才明明那般兇險的打鬥,都未能讓他皺一皺眉頭,如今卻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就在這時,楊騰帶著更多的禁軍與駐防修士們趕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家火葬,專業團隊,另附天雷,打折不退……嘗試一下虐身渣攻,其實我很不擅長這個,還是虐心好寫一點撓頭。
第3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一天
“裴、裴仙師…竟然是您,剛才那兩個奇怪的男子呢?他們難不成是什麼大妖?他們被您殺了?京城乃是天下氣運所在,一向少生邪祟,真是奇了怪了。”
趕來的楊統領震驚地看向那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如今聞名京城的神秘仙尊。
裴准把小皇子抱起來,只隨口答道:“並未消滅,那九幽蝕骨花極其厲害,我若與它惡鬥,你們大周恐怕明日就要遷都,逃走了也是好事。”
九幽蝕骨花是湮滅在歲月長河中的上古魔花,這楊騰根本就沒聽過,又想著這裴仙師要是真厲害,也不會被下放凡間來招收弟子這麼久都沒回去,故而以為他就是打不過對方,說一番話給自己找場子呢。
天上地下所有的生靈皆知,整個世間距離天道最近的大能便是上衍宮道鈞師祖裴准,他的名號若是放到人間毫無疑問地,頃刻之間就會引起軒然大波。
裴准親臨大周,全然為了薛琳琅一人而來,故而低調行事,只稱自己是裴准那一脈的修道者。
其實裴仙師剛來凡間時,眾人都以為他是個厲害的大能,畢竟姓裴,看起來和道鈞師祖沾親帶故的,但時間一久,他們就發現這個仙師賴著一個病弱的小皇子遲遲不回去,便暗暗猜測他莫不是在修真界混得不好,才留在人間的吧?
這樣一番想法之後,楊騰的眼神中雖有禮節性地感激,卻無更多的崇敬。
畢竟在他眼中,這個裴仙師不過是上衍宮有些地位的修道者罷了,凡人雖崇拜修士,像他這種見過世面的武將也就沒有那麼盲目了。
薛琳琅倒是唯一一個知道裴仙師就是道鈞師祖的人,不過他裝作毫無前世記憶,也配合著裴准裝傻充愣。
薛琳琅從來都知道裴准很強,但許久未親眼見到了,那種強大逐漸退變為一種模糊的印象,今天晚上這麼一出,他算是徹底又回憶起裴准修為的強悍。
古錦月是妖族之皇,既有純粹的變異冰靈根又有惑心之術;蘇安晏是魔淵之主,本體帶有腐蝕劇毒無視任何防禦,而且只要不徹底消滅花種便可無限癒合重生。
那兩個狗東西都有著強大的實力,可惜遇上的對手太強了,才會讓楊騰這樣的凡人也覺得打他們跟玩似的……
但如果今天晚上裴准沒有出手,這個結果光是想想就異常可怕。
楊騰輕視裴准,心裡正打算把發現薛琳琅私自出宮的事告到勝帝面前,再把今夜混亂的局面添油加醋一番,怎麼也要把這個處處與珍妃作對的五皇子扒下一層皮。
“你。”裴仙師忽然看向他。
楊騰這麼個統領禁軍五年之久的大男人竟被他這一眼看得渾身發顫。
“是,裴仙師,請問有何吩咐?”
“今晚五皇子身體不適,在寢宮養病,我一人出來閒逛,正好遇到妖魔行兇,明白嗎?”
皎潔月光把一身雪衣的仙尊襯托都氣質出塵,仿佛下一刻就會踏月飛去,但他衣角沾染上的血跡猶如曼陀沙華恣意盛放,腳下烈火燃燒腐肉遍地,狹長的眸子裡盛著冰冷的寒光,仿佛一道鋒利的匕首直接凍結了楊騰的魂魄。
“明、明白,小人定然如實上報,不敢亂說一個字。”
這樣的氣勢,這樣的威壓,楊騰腿腳一軟,匍匐下地,心中登時沒有一點暗害薛琳琅的心思。
他不禁為珍妃與三皇子薛爍擔心起來,五皇子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但如今守在他身邊裴仙師真真是有如一頭護短的惡龍,但凡有一點歪心思都會萬劫不復啊。
這一地的狼藉自有人來收拾,薛琳琅的身份不便久留此處,裴准抱著小皇子準備帶他回宮。
夜風從耳畔吹過,繁華的京城就在他們的腳下,薛琳琅被裴准抱在懷裡,鼻尖有股淡淡的但不容忽視的冷香。
是梅花的味道。
他微微抬起頭,凝視裴准的側臉,墨色的長髮隨風飄動,實在是賞心悅目得像副畫。
薛琳琅有些走神。
不管是在裴焰,還是薛琳琅的記憶裡,他似乎都沒見過裴准受傷或者任何脆弱的時候。
裴准是戰無不勝的完人,裴准是位於巔峰的尊者。
他從來不會受傷,也沒有任何軟肋,更不會難過失態。
怎麼會有這樣強大的人?
前世,裴焰只見過一次裴准露出受傷的神色,失魂落魄,黯然神傷。
那就是蘇安晏死的那天。
或者說,裴焰質問裴准,他為何殺死蘇安晏的那天。
“那是……放河燈的地方嗎?”
薛琳琅俯視整個夜市,忽然瞥到下面的河道。
來之前,他答應過二哥要幫他放燈,也不知現在還有沒有機會。
“你想去?”
薛琳琅在他懷裡乖巧地點點頭。
“正巧,我也想去。”
因為前所未有的混亂,本該擁擠熱鬧的河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就連賣河燈的攤子都冷清寂寥,只剩下各式各樣的河燈。
那些河燈大多數是蓮花形狀,又叫蓮華祈福燈。旁邊放著紙片與筆墨,用來寫上祝福之人的名字。
薛琳琅想到自己沒錢,正露出為難的神色。裴准摸出銀兩,放在攤子上,感受到小皇子感謝的目光後,平靜地說:“記得還。”
“那是什麼?”
薛琳琅發現裴准拿錢的時候,順帶著從胸口衣襟裡帶出什麼奇怪的東西。
原來是小皇子模樣的糖人,只可惜在剛才的打鬥中被蘇安晏碎成渣渣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這糖人放在裴准胸口的衣襟裡,糖人都變成渣渣了,裴准的胸口還好嗎?
還是說一直忍著疼?
“裴仙師,你的身體……無無、無礙吧?”
薛琳琅覺得這話有點像關心他,說起來有點燙舌頭。
裴准把糖人收起來,神色淡然道:“無礙,你先去放河燈。”
薛琳琅蹙眉瞧了一會兒,看他確實真沒什麼事,轉過身去挑河燈了。
他足足挑了十多盞河燈,有母妃的,父皇的,二哥的,淑貴妃的,謝凜的,還有花琴花棋小卓子小寧子,寫名字都寫了大半天。
裴准站在他身旁,表面不在意,卻還是忍不住看看小皇子到底都為了誰在祈福,卻沒想到這傢伙連宮裡奴婢的名字都寫上了,竟然也沒考慮考慮他這個做師父的。
“哎,這裡還有一盞多餘的……我想想……”
裴准暗暗投去期待的眼神。
人都寫完了,這下總該輪到他的名字吧。
“嗯,珍…珠…嗯,寫好了。”
薛琳琅把珍珠,也就是淑貴妃那只小公貓的名字也寫了上去,希望可憐的小傢伙不要再被古錦月附身。
裴准:“……珍珠?貓?”
“哎,仙師的表情好難看,是不是真的受傷了,胸口好痛痛?”
裴准:“我沒有,別亂說。”
薛琳琅知道他的臭脾氣,笑眯眯地把濕潤的墨蹟吹幹。
他看到裴准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河邊,手裡拿了兩盞花燈。
“裴仙師的花燈是給誰的?”薛琳琅好奇的問。
還是兩盞。
裴准沒理他,一言不發地把兩盞燈放到河裡,看著它們發著微微的光亮,晃晃悠悠地順著河流漂去不知名的遠處。
更甚至,河燈都漂遠了,都看不見了,他還站在岸邊,垂著纖長的睫羽,盯著空無一物的水面,靜靜地佇立。
好像沒有人和裴准說話,他可以站到地老天荒。
薛琳琅走上去,輕輕推了他一下。
“真生氣了?哎呀,仙師,你比我一個十歲小孩脾氣還差,不就是沒寫你的河燈嗎?我故意開玩笑的,你看,我還留了一盞給你,最大的一盞,別生悶氣了。”
好歹今天晚上裴准接二連三幫了他,一盞燈都不給別人,不是薛琳琅,或者,裴焰的性格。
裴准瞧薛琳琅那張貓兒得逞似的笑臉,真是讓他又愛又氣。
“本尊沒有因為你的河燈生氣,沒有什麼好生氣。”
薛琳琅:“嗯嗯,沒有沒有。那我直接放了啊。”
他的手指剛觸碰到冰涼的水面,就聽到裴准叫住他。
“等等,讓我看看是不是真有我的名字,沒有的話,你今天就一個人在這裡睡覺吧。”
裴准接過花燈,把那兩個字看清楚了,挑了一下眉,算是滿意,將河燈放到水面。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的河燈裡放著你的名字。”
“噢,我猜到了,總覺得你好像除了我,沒有其他人的名字可以放。”
裴准聞言冷笑:“是啊,你放了足足是十三個人加一隻貓,好大的心,容納好多的人,也不怕翻。”
“不不不,十四個,你算錯了,好大的心裡還裝你啊,裴仙師。”
薛琳琅完全是習慣性與他師父抬杠,誰知裴准唇角微勾,竟是在笑。
“我的河燈裡只裝著你一個人……的名字。”
薛琳琅問:“不是有兩盞嗎?還有誰?”
“薛琳琅,裴焰,兩盞燈,一個人。”裴焰道。
薛琳琅忽然想去看一看那遠去的河燈,因為裴焰都死了這麼久了,竟然還有一個人記得給他也放一盞祈福的燈。
哎呀,這真是……
人死了再祈福,淋濕了再撐傘,叫人感動不起來呢。
“裴仙師,你看。”
薛琳琅從河邊撿起幾塊鵝卵石用來打水漂,只聽幾下水聲,裴准祈福的小船就翻了個底朝天。
小皇子笑嘻嘻道:“我覺得我們的小船還是翻起來更好看。”
裴准:“…………”
薛琳琅盯著水面,忽然正色道:“我上輩子死在你的手上,你還說我死有餘辜,死得活該,我可都記著,沒忘。”
說著,他用手拂動水面,晃碎一池燈輝。
“你……是不是一直在為這個生氣?”裴准側臉盯著他。
薛琳琅掀起一陣水花,凶巴巴地說:“沒有!我是薛琳琅,裴焰的事與我何干?本殿下就是覺得你這個人好奇怪!明明都不把他當自己的徒弟了,幹嘛這輩子還上趕著當我的師父?你不是不要他了嗎?”
裴准歎了一口氣:“我忘了,記不太清楚。”
“什麼?”
“我忘記上輩子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記得我殺了你,也不記得我沒殺你,但所有人都說,是我殺了裴焰,我殺了嗎?好像殺了,又好像沒有。”
薛琳琅:“……”
誰來跟他解釋一下,什麼叫好像殺了,又好像沒有殺。這麼隨便的嗎。
“真的?你這麼厲害一仙尊,也會失憶?為什麼?你沒想過找回來嗎?”
裴准揉揉他的腦袋:“我記得我與你說過了,我有心魔故而飛升不了。”
“所以只要你與我相處,心魔消散,就可以找回原來的記憶,然後就能知道我上輩子是怎麼死的?”
“若無差錯,應當如此。”
薛琳琅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為何不早說?沒長嘴?這不是好好一張嘴在臉上長著嗎?”
說著,他去摸裴准的唇瓣,確認那是個正常運行的器官,而不是什麼漂亮的擺件。
然而被裴姓仙師精准地避開了。
“別亂動,我只是……不想承認我失憶罷了,臨近飛升,竟然失憶,這件事傳出去,怕是要被六道恥笑,上衍宮的地位也會受到波及。”
其實告訴才十歲的小皇子這件事,也完全是今夜不該有的意外。
薛琳琅好奇地問:“那你除了裴焰的死,還失去了什麼記憶啊?”
那是看病人的關愛眼光,充滿了憐愛。
裴准:“……”
他也害怕這個。
裴准:“不清楚,不過可以確定,那些記憶幾乎都與裴焰有關,所以我和你說,我的心魔由裴焰而生。”
噢,原來是這樣啊。
“那現在裴焰在你心中就一陌生人?”
薛琳琅不解,如果在沒有相關記憶的情況下,裴准還能對他這麼好,真是夠可以了。
“大部分沒有失去,只丟了一小部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情況很複雜。”
裴准蹙眉。
其實關於裴焰小時候的記憶都還存在,他腦海裡消失的更多是成年後裴焰的身影。他心裡有個小小少年,正如現在的薛琳琅,但卻丟失了小小少年成人後的大部分記憶。
原來是這樣。
薛琳琅覺得對裴准的厭惡好像比以前少了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指甲蓋那麼一點點。
如果他不堅持把自己帶回修真界的話,這輩子在他手底下好好修行,順便幫他消除心魔也不是不行,可以說是雙贏。
甚至,他都可以直接和裴准說自己還有記憶,還能加快他康復的過程嘛。
師、師父?
薛琳琅在心裡嘗試性地念了念上輩子的常用稱呼。
這時他聽到裴准在耳邊說:“那你何不跟著我回上衍宮去,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我們明日就出發,如何?”
薛琳琅嘴巴一燙:“師、是父愛啊。”
裴准:????
“對啊,仙師現在是這世間最關心我的男人,又比我長這麼多歲數,不是父愛又是什麼?不如留下來,和我母妃一起,照顧我吧。”
薛琳琅一想到回上衍宮,就要離開母妃與二哥,萬般不願。本想要告訴裴准自己還有記憶,也只得作罷。
裴准看他那麼堅持留下來,微微頷首:“……為師亦如父,你這麼說倒也恰當,如此若能讓你我關係更親近些,你在心中把我當作父親也並非不可。”
薛琳琅還真沒叫過裴准,爹。
他性子本就活潑,喜歡玩鬧,馬上俏皮地跟了一句:“爹爹!爹爹!”
裴准愣了愣,他不喜歡薛琳琅喊自己爹爹,總覺得十分奇怪與不爽,但他現在想要討好小皇子,讓小皇子開心滿意,猶豫一下,只得不情不願道:“……嗯,兒、兒子?”
皇宮裡的梅貴妃:????
——
“好了,便送到這吧,你別進去啦,要不然我母妃看到,又要教訓我了。”
裴准把薛琳琅送到梅香宮宮門之外,薛琳琅與他站在門口道別。
裴准:“你若每日都這麼和自己的長輩說話,你母妃是該教訓你。”
他見有宮女出來接應,也不再堅持,轉身無言地離開。
“那可不一定,你可不懂母愛。”
薛琳琅不在意地哼了一聲,抬腳走進宮門,還未到穿過種滿梅花的院子,就看到梅貴妃焦急地守在那裡。梅貴妃一見從自己肚子裡跑出來的糯米團子完好無損地站在那,立刻飛撲過去,檢查薛琳琅是否受傷。
“琳琅,琳琅你沒事吧?我方才聽高侍衛說有妖魔在市集行兇,炸了半天街,死傷無數,你說說你,挑哪天偷跑出去玩不行,偏偏挑到這麼個倒楣日子!?擔心死娘了,娘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娘可怎麼活啊!”
聽到梅貴妃這麼一通哭哭啼啼毫無攻擊力的指責,薛琳琅也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不由在心裡又痛駡了蘇安晏和古錦月百遍。
“母妃我知錯了……我一點事都沒有,裴仙師保護我來著,不信你打我,身體特別好。”
梅貴妃看他小大人似的,被逗笑了,捏捏他軟乎乎的臉蛋:“誰要打你?你自小就沒見過什麼熱鬧,出去瞧瞧也是好的,只是今日實在不湊巧。明日你就當無事發生,別人問你你就說沒出去過,什麼都有母妃給你撐著,明白嗎?”
“嗯嗯!謝謝母妃!母妃最好啦!”薛琳琅甜甜一笑。這鍋當然還是扔給裴仙師啦。
他說完肚子倒是罕見地咕嚕一聲,折騰這麼晚,餓了。
梅貴妃牽起他的小手:“給你備了桂花酒釀圓子,爐裡小火煨著,可熱乎,快去吃。”
“嗯!”
雪落無聲,風吹不斷,梅香宮內傳來母子二人溫馨的笑語,竟比碗中的酒釀圓子還要甜蜜,讓這漆黑暗淡的冬夜溫暖不少,而皇宮的另一邊,更漏還長。
裴准閃身回到自己的寢殿,兩個守家的童子見仙尊總算歸來,便睡眼惺忪地去睡覺了,說來也是奇怪,仙尊待人一向嚴苛,可獨獨對他們兩個愛護有加,這主人都還未休息,兩個侍從倒睡下了,以至於沒有看到接下來的一幕。
偌大的宮殿中,除卻裴准之外,一個旁人也無。
他脫下衣袍,赤/裸著上身,膚色呈現玉脂般的冷調白,腹肌塊塊分明,顯示出其腰力不俗,乾脆俐落的肌肉線條勾勒出一具完美又極其富有男人味的軀體。
然而這玉石雕琢般的軀體上卻有著幾處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
原來在剛才的激戰中,裴准受了傷。
蘇安晏動起手來陰狠毒辣,累及無辜百姓無數,這點無疑于裴准來說非常不利,他作為仙道正門,不可能對凡人見死不救,而城中全是手無縛雞之力、需要他保護的普通人,再加上蘇安晏總是暗戳戳想從他身邊把薛琳琅搶走,故而中了幾招。
那些腹部傷口猙獰可怕,深可見骨,也不知裴准是如何做到忍著這些傷痛,在小皇子面前一如平常,鎮定自如,瞧不出半點虛弱受傷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裴准此人,一向對疼痛的忍受力極高,他盯著這些傷口,幽幽地想著,蘇安晏這點伎倆,還不如小皇子把他的河燈打翻那兩下子。
所謂術業有專攻,裴准的天神鞭能讓六界妖魔聞風喪膽,但處理起身上的傷口卻還是得依靠靈藥才行。
待裴准上完傷藥,已是深夜。他臉色微微蒼白,推開軒窗,遙遙望向梅香宮的方向,自然是毫無回應,只聽得簌簌而落的雪聲。
第3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二天
薛琳琅打小就知道,當皇帝其實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所以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爭著去當,特別是他二哥。
這不,近日大周內外不平,勝帝又煩了起來。
一為花燈節那晚莫名出現的妖魔。
據當晚的禁軍統領楊騰稟告,那兩個妖魔一個化身為紅衣金瞳的絕色少年,一個化身成奇醜無比的腐肉屍花(蘇安晏:?),連裴仙師都應對不了,極其棘手。
要知道在天道的庇護下,像京城、皇宮、金鑾殿這些地方,乃是金色氣雲集中之所在。任何妖魔入內,修為法力都會受到諸多限制,所以天子腳下素來少生邪祟,是有一定根據的。
而今隨著妖皇與魔主蒞臨京城,越來越多的妖魔鬼怪也聞訊趕來,一是為了朝拜瞻仰自界的王者,二是想要打探能叫他們守在凡間的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法寶,看看會不會有什麼機緣,到時候也跟著分一杯羹。
不過確確實實沒什麼寶貝,只有對於妖皇與魔主來說,都難斬斷的前世。姻緣與羈絆。
如今處處人心惶惶,朝臣不斷上奏,說什麼大妖大魔齊齊禍亂人間,再不採取相應的措施就要出大亂子了,這些都是因為為父君不德所致,陛下應該寫罪己書以詔天下,平息上天的怒火,得到天道的原諒。
——嗯??勝帝尋思著,這可真是人在宮裡坐,罪從天上來。
這妖魔作不作亂,殺不殺人管朕什麼事?
花燈節當天,他只在珍妃的宮裡小酌了幾杯,衣服都還脫,就匆匆忙忙趕回禦書房處理這場不小的騷亂。
可就和薛琳琅知道的一樣,當皇帝就是得時不時背鍋,天下之主沒那麼好當。
別說京城有妖怪,就連千里之外的哪塊領土哪座城池乾旱、發洪水、鬧蝗災,皇帝處理不下來就得寫檢討,然後這份檢討還會記錄在史書上供後人學習呢。
勝帝思來想去,不行,朕不能寫檢討,朕受不了這份委屈。
他連夜傳召蒼雲寺的高僧入宮,既然修士處理不了,那就傳佛教的高僧來。
這蒼雲寺的老僧,也算是薛琳琅和梅貴妃的老熟人了。當年正是他瞧出大周的五皇子來歷不凡,給他改掉了裴焰的名,取了一個琳琅的字。
奇妙的是,那老僧似乎神機妙算,早猜到了勝帝會派人去找他,竟提前準備好行李,順便推薦了一位得意弟子隨同入宮。
那帶發修行的年輕僧人名為邱謹,還未抵達京城。
勝帝問邱謹如今人在何處。
老僧沉吟一聲道:“阿彌陀佛,已經儘量讓他們挖快點了,最近剛好下了暴雨,不太好挖。”
勝帝:?
第二件讓勝帝煩心的事關於邊境。
鎮守長山關的甯王來報,北狄今年蠢蠢欲動,多有生事挑釁之舉,如何安撫是個問題。
朝臣馬上獻策,聽聞北狄王有個極疼愛的小可辛,他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如無意外那小可辛定是下一任的北狄王,若能以和親加強兩國信任,倒是件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成的好事。
這計策雖好,唯一的問題是,勝帝他還沒有女兒,大周沒有公主。
臣子們立刻貼心地建議,那就先允一個嘛,指腹為婚也不是沒有過,對方的可辛不過十多歲,現在生還來得及……
現在生還來得及可還行!
勝帝找到梅貴妃時,正在氣頭上,心中惱火得很,但一瞧見那貌美如花的妃子軟綿綿靠在美人枕上,眼神斜睨,流蘇微顫,看得他一時心旌飄蕩,火氣頓時消解了不少。
梅貴妃嘛,家世不顯赫,文采不出眾,性格不突出,完完全全靠這令人驚豔的姿容和一點小運氣、小聰明就在後宮混到了現在的位置,足可見這張臉殺傷力有多強。
“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兒臣參見父皇。”
薛琳琅也在旁邊,看到勝帝,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向父皇行禮,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雖然勝帝從來把大哥和二哥看得更重要,薛琳琅還是本能地親近這輩子自己的父親。上輩子他的父母為保護他而死,所以這輩子若還有機會,琳琅想把能抓在手中的親情抓住。
勝帝盯著自己最小的兒子,怔了怔神。
他這個小兒子倒是完全繼承了梅貴妃的美貌,若是個公主該多好……
這樣和北狄和親的事兒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搞得不尷不尬的。
勝帝的兒子太多了,薛灼穩重,薛煜聰慧,薛爍靈敏,只這小兒子體弱多病,若薛琳琅是個嬌軟的女兒他還能放在心尖上疼愛,只可惜是個應該自強自立的男孩。
梅貴妃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孺慕勝帝,連忙為薛琳琅說好話:“近日有裴仙師幫著調理,琳琅的身子好上不少,能說能笑的,我正考他太學的功課呢,全部都答對了。”
勝帝不鹹不淡地問了幾句薛琳琅的近況,聽到他這一學年一直是坤院的第一才略微地點點頭。
他又說:“你也可以幫忙看看你三哥,他的策論做得不好,別一天和謝家那小子鬼混,叫你母妃擔心。”
“嗯,知道啦。”
薛琳琅垂下眼,點點頭。
他雖面對著勝帝,心裡卻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
裴准。
同樣是自己的長輩,不論是前世的裴准還是這輩子的裴准都給了他十足的關愛,雖說上輩子裴准管得太嚴格了些。
薛琳琅還有印象,那一年他在迷情境中初嘗那滋味,回到上衍宮後偶有自讀,被裴准尷尬地抓過一次現形。
為了避免自己的徒弟沉迷這種不應當的快樂,道鈞師祖竟然親自動手懲罰他,讓他釋放到不能再釋放為止……彈盡糧絕,每次想來心中還有陰影。
裴准的嚴格還體現在嚴禁裴焰離開上衍宮,說實話在成年前裴焰外出的機會屈指可數,就算出去也是被裴准帶在身邊跟個掛件似的,再溫順的崽子心裡都會起逆反吧?
所以裴焰確認修為已經足夠碾壓修真界大部分人後,便開始多次背著裴准外出遊歷,起初他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後面才發現裴准從來知道他偷偷出去玩的事,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偶爾還會跟在後面幫他解決一些棘手的麻煩。
上輩子覺得裴准管天管地管得他有點煩惱,這輩子和冷淡的勝帝比起來,裴准簡直是個再好不過的好父親了,為師亦如父這句話,果然不錯。
父愛深沉,父愛如山。
一時間,薛琳琅心中十分感動,就連勝帝這份缺失的父愛都被那邊裴准足夠多多到溢出的愛填滿了。
這時勝帝擺擺手:“下去吧。”
“是,父皇,兒臣告退。”
薛琳琅恭敬地行禮,乖乖巧巧地轉身走了出去。
梅貴妃望著兒子的背影,心疼極了,心中對勝帝生出怨氣。
“陛下,你你為什麼不多關心一下琳琅呢?這孩子可喜歡可仰慕自己的父皇了,每日都問我父皇有沒有來看他呢。”梅貴妃語氣輕柔地抱怨道。
“嗯,是他問的,還是愛妃問的?”
勝帝促狹一笑,撫上那張漂亮的臉蛋,忍不住來回地摩挲。
梅貴妃看著勝帝這副樣子就生氣。
她和他在說兒子的正事,結果這男人心裡只有和她上床。合著兒子是她一個人生的?
勝帝欺近她,來解她的衣裙。
梅貴妃看他欲與自己親熱,用染了豆蔻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略微偏頭,技巧性地露出一段雪白纖細的脖頸,如淒似怨道:“聽聞陛下前些日子賞賜珍妃兩匣南海來的夜明珠,臣妾生在川蜀之地,還沒見過那麼大的珍珠呢。”
“愛妃可是吃醋了?”
勝帝盯著那光滑嬌嫩的肌膚更饞了。
梅貴妃心裡翻了白眼,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她還吃醋,她分明也是想要夜明珠好不好,沒有愛和關心,給點錢和財寶也行啊。
心裡雖這麼想著,她面上嬌笑一聲:“嗯嗯,陛下的心是不是都快給珍妃妹妹勾走了?臣妾天天都在梅香宮裡等著您,茶不思飯不想,您都不來看看我。”
其實她是真的想要珍珠,年關快到了,給自己做副珍珠的頭面,她還想給琳琅繡雙新鞋,鞋面的鯉魚眼睛繡上兩顆珍珠,定會特別好看,把什麼薛灼薛煜薛爍都比下去。
如果薛琳琅在這裡一定會很驚訝,梅貴妃在勝帝不來的日子裡吃好喝好睡好,偶爾找淑貴妃解悶,開心了能足足幹下兩碗乾飯。
事實證明,在玩弄男人的手段上,這輩子的薛琳琅在梅貴妃身邊耳濡目染,不知不覺學到不少,偏偏他還沒有意識,不知不覺也就用了,把身邊覬覦他的男人耍得團團轉……
見美人媚眼如絲,嬌軟可口,勝帝朗笑一聲,擁她入懷。
“你想要什麼,朕都給你,哪怕是朕的心。”
第二天,勝帝拿到了一長串禮物清單。
勝帝:“……”
—
花燈節過後,薛琳琅就繼續到太學上課,他偷懶這麼久,學業竟一點沒落下,氣得薛爍牙癢癢的,又奈何他不得。
雖然勝帝囑咐他多帶帶自己的三哥,薛琳琅則表示如果是上輩子的自己或許會抱著以德報怨的想法進行嘗試,這輩子還是算了吧,他多給謝凜抽背幾首詩詞都不願意和薛爍呆在一塊。
謝凜提起花燈節把薛琳琅搞丟的事便十分自責,平時又愛跑又愛瘋的少年郎竟因為這事,氣得一連三天除了上學沒出過書房的大門,就死死地自己關在裡面讀書,嚇得謝夫人和謝將軍還以為他被什麼妖魔附體了,請了好幾個道士作法然後被謝凜轟了出去……
薛琳琅知道後笑了笑,就跟謝凜說:“沒事,我去看了煙花很好看,在妖魔出現之間就遇到裴仙師啦,一點傷都沒受。讀書不是你這麼讀的,要注意勞逸結合。”
哪知他還沒說完,就被那頭頂赤狼氣雲的小侯爺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對方毛絨絨的頭埋在他的肩頸,溫熱的鼻息灑在皮膚上,惹得微微的戰慄。
“小侯爺?小侯爺?謝凜?”
薛琳琅像是哄小狼似的輕輕喚他,說實話,他被這傢伙恐怖的力氣勒得有些窒息,還得忍痛用手拍拍謝凜的後背安慰他。
這時正是放學的時候,學堂裡人雖走得七七八八,卻也剩下幾個動作慢的,他們看到謝侯爺話也不說猛地一下把五皇子抱在懷裡不撒手,半點聲響也不敢發,只連忙催促書童趕快收拾趕快溜走。
“你不知道我當時發現你丟了,有多害怕……當時那麼混亂,萬一當時你遇到壞人怎麼辦?萬一你受傷了怎麼辦?我一邊想著一邊找你,看到穿白衣服的小孩就攔下來看看,可那些都不是你!”
謝凜埋在他脖頸間,嗅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還有一股苦澀的中藥味,這兩股味道混合成了只屬於小皇子的味道,只這樣聞著,他就無比心安。
薛琳琅本來知道謝小侯爺內疚,便任他這麼抱著,可後來也不知道謝凜在幹什麼,慢慢就變了味,就著內疚的緣故,在他脖子間拱來拱去,聞來聞去,就跟只大狗狗似的,一時有些發癢。
“這不是好好的嗎?再說了,如果沒有你,我還看不到這麼熱鬧的節會呢,鬆開鬆開,別拱了。”
謝凜只好不太情願地鬆開小皇子,悻悻地望著他。
“你身上,好聞。”
薛琳琅:“說謊,我身上都是藥味,聞起來是苦的。”
“不,對於我來說,就是甜的,甜滋滋的,好想舔一舔。”
薛琳琅笑他:“胡鬧。”
謝凜眨眨眼,只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盯著冰雕玉琢似的小皇子看。
他沒說話,卻早早地顯示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上完太學的課,薛琳琅通常是回梅香宮和梅貴妃用午膳,然後小睡一會兒,再去裴准那兒修行。
以前薛琳琅還要頭疼怎麼惹裴准生氣,自從裴准與他開誠佈公後,他便也不那麼抗拒修行了,甚至有點期待。
“殿下,安心睡吧,到時辰了奴婢叫您。”花琴為他蓋好被子。
薛琳琅忽然想起什麼,好奇地問:“最近怎麼好像沒見著你去找馬宇?”
花琴露出一個苦笑。
她妹妹花棋年紀小,語速飛快:“小殿下,你不知道,花燈節那天,姐姐和馬公公在御花園的小林子裡約會,結果好巧不巧被裴仙師撞見了,那裴仙師好凶哦,甚是不喜太監與宮女對食的樣子,那天之後他們倆就再也沒聯繫過。”
“別說了,你跟殿下說這些醃漬事做什麼,下去,掃院子裡的雪,掃七天。”
薛琳琅一挑眉:“師父……還是和以前一樣嚴格且不解風情啊,他那樣的人定是看不得情情愛愛的吧,你說哪天我給他介紹一個貌美嬌娘如何?天上的仙人,真就不動心?”
這話聽得花琴臉都嚇白了:“殿下千萬不要去做這種事,萬一惹得裴仙師生氣怎麼辦?”
“噢……”
薛琳琅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小腳一翹。
“我這不是看不得他孤零零冷清清嗎?裴仙師這麼冷淡,生起氣來又暴躁,大概要配個熱情主動的,而且還要不怕被他凍傷,偶爾還要開得起玩笑,要不然兩個人都悶悶的,上焰宮都要變成冰窖了。”
一時間,薛琳琅腦子裡竟沒有適合的師娘人選。
“殿下,您別說了,那可是裴仙師!”
花琴欲哭無淚,看來裴准真的給她留下了很重的陰影。
“好了好了,不為難你,我說笑的,你下去吧,我睡了。”薛琳琅見她這麼緊張,只得溫柔地好言安慰。
吱呀一聲,門關了。
睡意漸來,小殿下慢慢閉上眼睛。
忽然間他醒了。
薛琳琅睜開眼,迷茫地望著四周。
這房間極為寬敞,足有平常人間三個臥房那麼大,被佈置得十分雅致,雪牆白帳,錦被軟衾,紫檀書案上紙墨筆硯一應俱全,錡窗半開,台前還養著幾株可愛的陽炎花,暖和的陽光灑進來,青綠葉,火紅花,生得興興向榮,一看就知道它們的主人照顧得很好。
這是前世上衍宮裴准的房間。
“阿焰,你在嗎?我進來了。”
門外想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薛琳琅卻沒急著回答,而是走到鏡前。
鏡子裡的少年白衣勝雪,墨色長髮紮成一個颯爽的馬尾,面容稚嫩,眼眸清亮,未見風霜的模樣。
果然,那是屬於年輕的裴焰的臉。
這是夢?
還是說……
世間三大神器,天神,焰靈,懷夢。
他今天有幸見到懷夢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琳琅:師父那樣的人,一定見不得情情愛愛。裴准:實際上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薛琳琅:親情?父愛?裴准:……(。
第3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三天
世間三大神器分別是天神、焰靈與懷夢。
天神乃是一根毀天滅地的神鞭,代表著天道的旨意,持有者替天行道,降下劫雷,成為眾生之長,維護世間秩序。這把神器自天地誕生就藏在九天劫雲之中——
化神期的裴准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渡劫成功後順道把劫雲給劈散的修士,睚呲必報,強悍如斯,他成為這把天神鞭的主人,天下間沒有不服的。
焰靈則是一把斬妖除魔的神劍,這把神器的特殊性在於它只誕生于玄火之中,劍身為血,劍氣為火,乃是裴焰的伴生神器,天下間除開裴焰無人能用。
只可惜自從裴焰失去玄火,就算是他也用不得這昔日夥伴,甚至墮妖之後,因為身有妖氣,稍微觸碰一下就會被自己昔日的伴生劍灼傷。
至於最後一把神器懷夢,它的本體是一把白玉染血的豎笛,乃是上古時期夢神的法寶,後落於九幽蝕骨花之手。仙書記載:“若聞懷夢,魘中永墮。”,就是指任何生靈聽到懷夢的聲音,便會進入吹笛人構造的夢境裡。
進入夢境後有兩個結果,一是醒來後把夢境中所發生之事統統當真,深信不疑,二是在夢境中死亡的同時,也在現實中死亡。吹笛人在夢境中擁有絕對的主導能力,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不過由於蘇安晏並非懷夢認定的主人,所以他每使用一次都要消耗大量的靈力,效果也並不如夢神好。
魔主從來沒有使用過這把神器,更多時候只把懷夢當作自己弑神的戰利品。
用來殺人?他已足夠的強,談笑風生間屠城滅國也不過小事一樁。
用來催眠?這世間有什麼他得不到的,需要攪盡心思用這種複雜的手段——
現在還真有了。
那就是裴焰,如今的大週五皇子薛琳琅。
看來花燈節那晚後,蘇安晏仍不死心,為了重新得到裴焰的心,或者說讓轉世的裴焰再次愛上自己,可以說是費盡了心血,連壓箱底的神器都拿出來了,打算用這種類似夢中催眠的方式,讓轉世的小皇子相信,前世的姻緣真實存在,他就是這輩子薛琳琅命中註定的夫君。
薛琳琅看著鏡中的自己。
可以啊,狐狸用惑術,魔主用夢境,你們妖魔一貫這麼不折手段、讓人作嘔的嗎?
薛琳琅一時心中有些氣惱,不知道蘇安晏躲在什麼地方窺探,面上假裝露出疑惑的神色,心裡卻在飛速思考如何脫困。
很明顯,蘇安晏想在夢境中重演當時與裴焰熱戀的景象,讓現在的他相信他們之間的確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感情。
他要做的,就是親手斬斷這段感情。
這段本就不該存在的孽緣,給前世的自己,前世的裴焰仙君,一個交代。
“阿焰?你在裡面啊,怎麼這麼磨蹭才開門。”
門外的聲音開始催促。
薛琳琅打開門,進來的是個穿藏藍色勁裝的修士,生著一張清秀無比的娃娃臉,此時正沖著裴焰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就是上輩子裴焰的好友,如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土系大能何素蓮。
聽到何素蓮這個名字,大多數人會以為他是個恬靜優雅的溫柔美男,實際上何素蓮的性子與裴焰極像,諢號土太歲,要不然怎麼與裴焰志趣相投呢。
這夢境做得極其逼真,薛琳琅許久未見過自己的好友,不由盯著對方熟悉的笑容瞧了一會兒。
唉……前世不該來的煩人玩意兒下餃子似的一個接一個地來,為何他的至交好友遲遲不到?
何素蓮拍拍他的肩膀,眼含笑意說:“阿焰,你的神仙哥哥呢?怎麼不領出來給兄弟我看一看?”
薛琳琅不動神色:“什麼神仙哥哥?這是哪,你又是誰?我怎麼突然長大——”
“哈哈,你故意開我玩笑是不是?我是你的好朋友何素蓮,在上衍宮一起修行啊。神仙哥哥對你那麼重要的人,你都忘記了?就是你最喜歡的那個人啊。”
仔細看看,還是會發現何素蓮的笑容完美得有些詭異,堪稱一個盡職盡責介紹夢境內容的工具人。
“我最喜歡的那個人是蘇公子……”
薛琳琅繼續跟著演。
“你不記得了?上次你出去歷練,在秘境裡被蘇安晏救下。他為了救你啊,靈田破損,修為大跌,所以你便把他帶回了上衍宮藏了起來報恩。你見蘇公子姿容不凡,品性出眾,便日久生情,心生愛慕,最後與他成為了一對恩愛的情侶。”
薛琳琅心中冷笑一聲,可以啊蘇安晏,藏著不動口,在夢裡控制一個幻象把自己誇上天。
這是想以夢的形式來蠱惑一個十歲小孩?
幸好薛琳琅是有記憶的,才能看到前世這群狗東西以為他沒記憶後,毫無保留地使出陰招,暴露出他們最真實的模樣,這幾個人真是為了複合不擇手段,連小孩子都欺騙,相比起來,討人厭卻意外坦誠的裴准,可太是個好東西了。
“蘇安晏,蘇公子,我最喜歡的人……”
薛琳琅狀似思考地重複著。
“阿焰?”
就在這時,門口出現一個雪衣墨發的清俊男子,眉眼淡如清風朗月,唇角略微掀起便是抹夜露曇花般的笑意,有如清潤泉水般浸潤觀者的視線。
他出現的時間、位置,說話的神態與腔調,語尾輕輕的上揚,就連身後陽光的折射,光線的角度都是精心設計,完美得恰到好處的。
“阿焰,咳咳,你回來啦。我看院子裡的火靈果長成了,便採集起來做了幾道蘊含火靈的小菜,要不要嘗一嘗?”
霽月光風的道門貴公子,穿著略微窄小的道袍,袖口緊緊紮起,露出兩截白玉似的小臂,指尖還有星星點點的緋色印記,有如瓣瓣櫻花溫柔可愛,那是去除火靈果嫣紅果皮留下的痕跡。
任誰看到這樣的翩翩公子洗手做羹湯都會心動不已吧?
是這樣的。
前世蘇安晏被裴焰帶回上衍宮後,經常自責為修為盡失的自己為阿焰添麻煩,時常做些貼心的家務事來報答他的收留。
蘇安晏為裴焰彈過琴,畫過畫,吟過詩,做盡世間風流之事,也為裴焰縫補過衣服,烹飪過靈肴,打掃過房間,像位持家有道的丈夫,盡心盡力地照顧他。
裴焰自然把這些點點滴滴的好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蘇安晏給他縫衣服,他便上刀山下火海尋來大補靈力的帝流漿;蘇安晏給他做靈肴,他就前往萬妖之窟血戰三天三夜搶來修補病體的白澤心。
更甚至,他聽說北極仙山上有一株補全靈田的萬靈雪蓮,那地方與他的玄火剛好相生相剋,他在森寒刺骨的暴風雪中咬著牙整整熬了三十天,才把那靈花帶回蘇安晏的身邊,看到他順利服下靈花,一路強撐著的神經才終於鬆懈,睡了整整三天才醒來。
裴焰還為蘇安晏求過一塊佛牌,上面的波若心經可以為他抵擋一次致命傷害,深褐色的佛牌雕刻著殷紅的楷體小字,隱隱流動著充沛的火靈氣息,那便是裴焰的指尖血。
取那指尖血時,需用十根銀針一一刺破指尖,讓鮮血慢慢流入玉碗之中,那其中鑽心刺骨的疼,在裴焰的腦海裡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只記得為心上人求得護身符的喜悅遠遠壓過了痛苦。
裴焰愛一個人,就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只可惜,上輩子他愛的人都辜負了他的好。
後來裴焰扮成狐妖琳琅才從蘇安晏口中得知,他故意用些小恩小惠來換得真心,畢竟縫補一下衣服便能得到價值千萬靈石的帝流漿,一盤隨意翻炒的靈肴就能換來世間至寶白澤心,還有那指尖血雕刻的佛牌,來得那麼輕而易舉,真是世間最划算的買賣了。
每次天真的小仙君傷痕累累地回來,就會給蘇安晏帶來禮物,傷得越重,帶來的寶物就越是珍貴,不染凡塵的貴公子笑意嫣然地接受著他給他的所有好,本該徹底失去的修為也逐漸恢復往日的強大。
蘇安晏本來打算恢復好傷勢就一口吃掉傻乎乎的小仙君的,世間的寶物再多,也敵不過那溫暖熾熱的玄火,可是真到能殺死裴焰的那一天,他竟然捨不得了。
捨不得傻乎乎的傢伙,傻乎乎的好。
如果可以,真想隱藏自己的卑劣與齷齪,永遠享受這份獨一無二的好。
“這是火靈果炒玉髓肉,還有這個湯,我用靈運峰最好的鴿子配上血靈芝與金翹蓮燉了一上午,嘗嘗吧。”
蘇安晏笑意盎然地為裴焰添菜,再盛了一碗暖暖的熱湯,最後單手支著下巴,期待地看著裴焰,專注的神情不自覺流露幾分癡迷。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身的不對勁。
他非常迷戀這個夢境。
阿焰的身影,阿焰的面容,阿焰的神情,阿焰的氣息……還有阿焰的魂魄,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醉酒般的沉迷。
或許,這也是他不曾用懷夢的原因吧。
害怕自己忍不住製造出一個與阿焰天長地久的美夢,再也不願意回到沒有阿焰的冰冷的人間。
坐在他對面的薛琳琅微微挑眉,當真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呸!”
他嫌棄地放下筷子,隨手把蘇安晏精心準備的菜肴掀翻在地。
“嘖。好難吃,味道真噁心。你怎麼做得出來?”
蘇安晏盯著一片狼藉的地板神情微愣,他幾乎馬上就要動怒,看著對面的裴焰,又不得不露出一個溫溫柔柔的笑來。
說實話,這個魔主,明明是自己製造的夢境,卻比薛琳琅演得更入戲更投入了。
“阿焰,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明明你以前都很喜歡吃,沒有哪一頓不曾吃乾淨,你說過最喜歡吃我做的菜……你都忘記了嗎,阿焰?”
薛琳琅覺得沒把那些菜直接淋頭給蘇安晏倒上去,都是他自己講文化講素質的緣故。
“你這些菜啊,還沒有皇宮禦廚做的一半的好,說是豬食也不為過,我反正不知道你怎麼好意思端上來,這可能就是不要臉吧。”
薛琳琅覺得自己確實說的實話,一旦不喜歡這人了,沒了那些個愛屋及烏,蘇安晏的手藝也就馬馬虎虎,非常粗糙,一想到自己從前就為了這些廉價的飯菜,上刀山下火海,搞得傷痕累累,就覺得虧,就覺得不值。
接下來,要怎麼從他身上討回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蘇安晏對裴焰就素吸血吸出感情了,對狐妖琳琅又是另外一種感情,都會寫到的~
第3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四天
扔下一片狼藉的亂攤子,薛琳琅也懶得管蘇安晏現在是有多傷心多難過,腳步輕鬆地走出門去。
興許是覺得他不可能逃出夢境,蘇安晏沒有阻攔,依舊淺淺地微笑著,保持著極好的風度與涵養。
薛琳琅雖還沒想到破局之法,心中卻並不慌亂,反正走一步看一步,他已很久很久未回上衍宮了,忽然想借著這個無比接近現實的夢境故地重遊一番。
他上輩子離開魔淵後,最想回的歸處便是上衍宮,只可惜他到死都沒有機會回去成。
因為他最終死在了焚燒殆盡的聖林。
裴焰居住的焰靈殿毗鄰于裴准的天神殿,乃是上衍宮年輕一輩最寬敞最舒服的一處寢宮。像他前世的好友何素蓮,直到化神初期才有資格單獨搬去單獨的洞府,按照夢境裡的時期那傢伙應該還睡在上衍宮的弟子所。
人人都說道鈞師祖最疼愛照顧的便是他那個唯一的弟子,除開修行過於苛責與限制外出遊歷外,其餘方面皆是給他世間最美好最珍貴的。
只可惜正是這樣好的宮殿,才讓裝成人類的魔主有機可乘,與前世的裴焰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薛琳琅在路上遇到了許多眼熟的修士,都是上輩子經常見面說笑的同門,皆身穿雪白道袍,相貌氣質與他記憶裡的無甚區別,迎面走來,說的問的皆是同一個話題。
“阿焰,今日怎只有你一個人?蘇公子呢,平常你們可是感情好到形影不離呀。”
“是啊是啊,你們感情那麼好,我還等著在合道大典上喝你們的喜酒。”
“蘇公子那樣子一看就是個良配,相信他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師兄提前祝福你們。”
薛琳琅盯著這一群熱心到極致的同門,看著他們全都像媒婆似的,恨不得現在就把他和蘇安晏送入洞房。
看來這是蘇安晏新的招數了。
在夢境裡,讓周圍的人都明示暗示自己,裴焰與蘇安晏上輩子確確實實是對情投意合的壁人。
實際上,上輩子的裴焰在蘇安晏的勸告下,並沒有把自己與他的事告知第三個人。現實裡這些師兄弟更不會祝福他和蘇安晏,或者說就算真的知道了,也會千叮嚀萬囑咐讓裴焰小心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畢竟上衍宮全宮都捧在心尖尖上喜歡的小仙君可不能叫人輕易騙了去。
夢境裡會如此,不過是因為夢境的假人在蘇安晏的操控在極力裝出一副裴焰與蘇安晏真心相愛、人人都祝福的模樣,用來給轉世的小皇子催眠洗腦罷了。
薛琳琅忽然想到一個破解的法子。
“阿焰,聽說你喜歡上了蘇公子,你……”
薛琳琅微微一笑:“不,你說錯了,其實我喜歡的人是你,你願不願意與我結為道侶呢?”
那些假修士笑容突然就凝固了。
原本熱火朝天的氛圍突然就詭異起來。
他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夢境由蘇安晏掌控,而蘇安晏絕對不允許裴焰喜歡上除開自己的任何人。
所以凡是受到薛琳琅喜歡的假修士都出現了僵硬癡呆的症狀,心虛地告別後,在薛琳琅看不到的角落原地爆炸了。
沒有了幻想的干擾,薛琳琅探索夢境地圖的速度大大加快。
“嗯,鬼打牆了?”
薛琳琅每次走過這處飛簷寶頂的涼亭,就會又回到原處,看來這就是夢境的邊界。而這處涼亭再往前,便是裴准的所在了。
果然,大概是害怕用小皇子的記憶構建夢境會傷害到他本來就無比虛弱的身體,這個夢境是以蘇安晏的記憶搭建的,蘇安晏前世在上衍宮的活動範圍就這麼大,自然還原不出天神殿的部分。
另外,其實這個夢境還有很多細節不到位,比如花瓣的紋路、光影的變化和螞蟻的爬行。
薛琳琅從此推斷出,蘇安晏對懷夢的掌控力並不強,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生疏。他雖然現在毫無靈力,但上輩子的戰鬥經驗還在,知道像這種夢境最大的缺點就是本尊出現,基本上本尊一死,這夢境也就破了。
問題是,怎麼捅死本尊呢?
薛琳琅溜達一圈,到廚房裡都沒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回到焰靈殿時,發現蘇安晏正在庭院裡畫畫。
他輕輕嘖了一聲,為了裝成裴焰可能喜歡的樣子,這傢伙真是賢慧持家,才華橫溢兩手抓啊。
庭院裡種滿了淡黃色的槐花樹,此時正是盛放的季節,白衣公子坐在樹下,日光正好,花枝橫斜,被微風簌簌吹動的花影恰好落在那人眉梢眼角,竟在雅正高潔的同時,兼具了拈花的溫柔與憐憫。
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阿焰,你回來了,逛得如何?”
他並未抬眸,就知薛琳琅正在看自己,從容不破地把最後一筆落好,才把玉管筆擱置在筆枕上,漫不經心地抬頭望過來。
他輕輕一笑,風吹過,花落地,香如霧氣,一縷髮絲不經意垂在額前,他在作畫,可他本身就是一副極美的畫。
薛琳琅盯著這翩翩公子,好像真為這神仙下凡般的好看折服了,怔怔地望著蘇安晏,忽地快步走過去。
“這裡的修士一路上說了好多,我們前世真是一對嗎?我當真喜歡你?”
蘇公子聽到這話,輕笑兩聲,眸子裡都是醉人的笑意,並沒有急著肯定,而是把自己的畫遞給小皇子看。
上面畫著的果然是裴焰,還是身穿婚服的裴焰,洞房花燭,一身紅色錦袍把平日裡正氣明朗的少年逼出了驚人的豔麗。
蘇安晏的畫技當真極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畫中人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薛琳琅摸著那畫,露出震撼、感動與驚喜的神色。
“你畫得真好看,我好喜歡,我手笨,可能一輩子都畫不出這樣的畫吧。”
蘇安晏倏忽撫上他的臉頰,愛憐地看著他。
“上輩子你也如此說過,可我的阿焰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想學自然能學會,這輩子還很長,讓我來慢慢教你,如何?”
“嗯,好,這輩子你來教我。”
這句話無疑是小皇子終於肯定了他的心意。
蘇安晏隱在袖袍下的手在微微顫抖,如果此時讓他再次作畫,定然只能畫成不成形的廢稿,他的心已然為小皇子的承認軟得不像話。
軟得不像一顆魔心。
“噢,對了。”
薛琳琅沖他露出個可愛的笑容,這表情在裴焰臉上出現簡直殺傷力巨大。
“我聽他們說,我原來是個很厲害的劍修哎。”
蘇安晏牽住他的手:“嗯,阿焰是世間最好的劍修,在我心中無人能及。”
“那我的劍呢?”
蘇安晏笑容一滯。
他知道,裴焰的劍早就丟了,也再也不能拿起它。
“我的劍呢?”
薛琳琅不依不饒地問。
懷夢再強大也不可能在夢境裡模擬出另一把神器,可蘇安晏不忍心看到小皇子露出失望傷心的神色,便彙集夢境中大半靈氣變出一把假的焰靈劍遞給他。
“這就是你的劍,它叫焰靈,喜歡嗎?”
薛琳琅拿在手上比劃了兩下。
還不錯,蘇安晏哄哄還是很會花心思的,這把假劍大概有焰靈劍百分之一的威力吧。
“可是……我太弱了,我這輩子連築基都不會,沒有靈力啊,揮來揮去就和揮木棍一樣,什麼用都沒有,可惜了這麼好的劍,算了算了,我不要了。”
說罷,小皇子一臉失落地把劍塞回蘇安晏手中,一臉難過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
等了百年,蘇安晏才看到阿焰對自己露出燦爛的笑,再也不想看到他悲傷無助的樣子。
“不就是靈力嗎?也就是裴准那樣小氣的修士才不給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蘇安晏牽起薛琳琅的手,看起來在注入靈氣,實際卻沒有。
當然,這並不是他偷懶,而是薛琳琅虛弱的凡身只能接受道修或者佛修那樣平和的靈氣,而不論是他的魔氣還是古錦月的妖氣貿然輸進去都有可能害死小皇子。
但這也不是說沒有辦法,畢竟這裡是可以顛覆一切常識的夢境。
蘇安晏假裝輸送靈氣的同時,把懷夢的一半意志交給他,如此一來,薛琳琅想做什麼,夢境就會幫他實現,表面上看好像是薛琳琅在攻擊,實際上是夢境在幫他攻擊。
薛琳琅隨意舞了一下劍,雖毫無招式可言,但憑藉夢境的意志,已經可以還原出從前百分之一的力量。
“哇,謝謝蘇安晏哥哥,喜歡你送我的禮物。”
薛琳琅美滋滋地說。
蘇安晏看到他開心,自己也格外開心,如果當初的他明白,只要這樣的生活就能心滿意足,而不是爭霸逐鹿,統一六界,他與阿焰是不是就不會錯過彼此?他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年,才再次看到阿焰對他露出開心的笑容?
他摸了摸自己的魔心。
那日的傷口還在。
他卻感受不到痛,只有淡淡的但充足的喜悅的感覺,像是糖水在胸口蔓延。
薛琳琅拉拉他的衣角:“蘇哥哥,能不能幫我把練劍的樣子畫出來?一定要好好畫噢。”
“嗯,幫你作畫,怎能不用心?我的一顆心都在你的身上啊。”
蘇安晏轉身走向畫桌,忽然孩子氣地問:“那你說說,更喜歡我送你的畫,還是我送你的劍——”
噗呲。
話未說完,他愣了愣。
鋒銳的劍尖從他的胸口穿過,帶著火焰灼燒的熱意,似乎連血液都在沸騰。
方才還含笑看著他的阿焰,眼神冰冷而無情,仿佛他不是他的愛人,而是罪無可恕的仇人。
“當然是,劍。”
薛琳琅的唇角略微勾起。
“因為劍可以殺了你,不是嗎?”
“為什麼……”
在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的時候,讓他又失去。
在他以為自己最幸福的時候,讓他又絕望。
而他贈予的真心,反手變成刺傷他的刀刃。
魔主的心不再跳動,嘴裡流下殷紅的鮮血,從唇角一路落到下巴,身上的痛楚無論如何也敵不過他此時的心痛。
“因為我知道你是騙子,只有傻子才相信騙子,而我不是傻子。”
噗呲一聲,血流如注,薛琳琅拔出劍,又刺了一刀。
鮮血染紅了白色的衣袍,浸潤了身下的槐花。
馥鬱甜美的花香中夾雜著濃郁的血腥氣,這股血腥氣越來越濃,最後變成紅色的血霧。
焰靈劍下的蘇安晏消失了。
薛琳琅抬頭看向微微發亮的前方,略微挑眉。
看來在夢境主人失去意識後,懷夢發生了新的變化。
或許前方便是屬於蘇安晏的最隱秘的角落。
魔主最脆弱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說聲抱歉,真的太忙了啊啊啊,我以後都沒有雙休了,下一次放假是元旦,還只有一天貓貓頭流淚。下章可能後天可能後後天。這篇文估計要變成隔日更,或者隔兩日更,養肥的同時還希望不要忘記關愛孤寡作者,留個評論嘛,要不然真就涼透了QUQ下章是前世最後那段記憶和佛子部分~完成這個之後,就是佛子出場,一部分火葬,然後小皇子就長大啦!!劃地一下成年!走文案後半段劇情!!
第3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五天
好暗。
薛琳琅微眯起狹長的眼眸,現在他仍是裴焰的樣子,穿著上衍宮的白色道袍,與前世的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只神情有些微冷,過分白皙的面容上擁有一種玉質的通透。
他沿著面前唯一的路向前走去,光芒越來越黯淡,直至全黑無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古怪的味道。
是腐爛的味道,不太好聞,像是成熟糜爛的花朵,被人在指尖掐斷花莖流出深紅色的漿液,濃郁到幾乎讓人反胃嘔吐。
薛琳琅靜默地站在黑暗之中,仔細傾聽,能夠聽到悉悉索索的摩擦聲,還有古怪的咀嚼聲與濕滑的水聲,似是痛苦似是憤怒,越挺越毛骨悚然。
原來是這段記憶啊。
時間雖有些久遠,但這畢竟是蘇安晏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魔花原型,薛琳琅還有印象。
這裡是魔宮下一處巨大的溶洞,上任魔主是只嗜血好色的蜘蛛女王,曾在這溶洞裡吐滿密密麻麻的絲線,掛著六界之中數不清的美男子供她玩弄,後來蘇安晏重回魔界,輕而易舉便打敗了蜘蛛女王,他嫌棄這地方髒汙,便封閉了這裡,只有在一種極為特殊的情況才會打開使用。
沒錯,那就是蘇安晏迫不得已變回原形的時候。
魔主厭惡自己的原身,他的人形越像風月無邊的翩翩公子,他就越討厭恢復成自己本來的真面目。
蘇安晏一邊把狐妖琳琅當作裴焰的替身,一邊仍未放棄回去找裴焰。
前世裴焰雖離開了上衍宮,單方面斷絕了與裴准的師徒關係,裴准卻出奇地沒有聲張,更沒有把消息傳出去,所以蘇安晏還以為自己的阿焰仍在原來的地方等他。
他是假死不錯,為的是離間他們師徒的關係,斷絕裴准與裴焰在一起的可能,同時也為了在裴焰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可他卻遠遠低估了裴焰在自己心中的影響力,離開上衍宮後的每一天,蘇安晏無時無刻不在想他。
所謂覆水難收,魔主天下間任何地方都去得,唯獨他難以到達最心心念念的人的身邊,他這才發現上衍宮外佈滿劫雲,保護得有如鐵桶,妖魔鬼怪皆難入內,就算是他也束手無策。
他當初能在重傷之下入上衍宮,是因為有裴焰相陪,後來可倒好,出來容易,進去難。
為了破開裴准的天雷大陣,再次與阿焰相見,蘇安晏意欲煉造一件能抵禦裴准天雷的神器,助他殺了那礙事的師祖,所以他前往玉骨城掠奪靈玉,同時攜十萬魔軍襲擊聖林,用群戰的手段把佛子囚禁在魔淵,只為得到他體內的佛光舍利,加快練成的速度。
聖林有佛子名邱謹,出生伴舍利,那舍利無堅不摧,是為世間最堅硬之物,藏於身體內部,便可抵禦任何攻擊。蘇安晏還是拿聖林還數十萬普通信徒的性命威脅聖林,才抓住這佛子。
然而用卑劣的手段抓住邱謹容易,想要得到佛子舍利簡直難如登天。
邱謹就好比一隻絲毫不透風的白蚌,舍利有如其中死死守住的珍珠,蘇安晏用盡辦法也沒能破開舍利結界——
據說只有破了這和尚的純陽,讓他失去潔淨的身體,才能拿到舍利。
蘇安晏立刻想到,他身邊有一隻美豔無比、姿容絕色的金眼狐妖,狐妖最是勾人,沒准就能讓這不解風情的禿驢心動呢?
當時,那名為琳琅的狐妖,不願意侍奉他於床榻,堂堂魔主呢,也對強人所難並無興趣,便罰琳琅給日日給噬魂蝶餵食。
噬魂蝶是無比陰毒的邪物,靠吞吃人類的魂魄為生,若是靠近它們,痛苦絕望的哀嚎聲足以把人逼瘋,只不過餵食了幾日,琳琅就明顯憔悴下來,明燦燦的金瞳也變得暗淡無光。
蘇安晏讓他在舒舒服服當床寵,與破聖子純陽裡選一個,本以為這狐妖再怎麼也不會去討一個階下囚的歡心,沒想到他竟毫不猶豫地選了後者。
蘇安晏說不清當時的心情,總之就是特別不爽,他更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不爽,明明他愛的人是上衍宮的小仙君,這狐妖不過是個相似的替代品,見識過天上的雪,哪有再愛地上的泥的?
這樣想著,他便派琳琅去看守地牢裡的邱謹,命令他在三十日之內勾引佛子,取得舍利。
當蘇安晏說出勾引這個字的時候,很明顯觀察到那毫無生氣、對外界幾乎失去所有反應的狐妖忽然抬起頭,失望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麼好失望的?
蘇安晏不解,他本來就是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開在阿焰面前裝得聖人一般,千百年來,他從來這般。
這狐妖有什麼好失望的?可笑。
接下來的日子,蘇安晏本告訴自己他根本不關心那狐妖會使出什麼手段去勾引一個和尚,狐妖本就是六界中最浪蕩最下/賤的存在,狐妖惑人本就是下雨打傘那般正常的事,有什麼好關心的?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
昏暗無光的地牢裡,紅衣的小狐妖與身著金色袈裟的僧人面對面席地而坐。
僧人緊閉著雙眼,口中一刻不停地念經,身後隱隱有金色光暈籠罩,悲天憫人的模樣,好似普澤世人的大佛一般。
而坐在他對面的狐妖,本該黯淡的眼眸此時卻亮閃閃的,好像陽光下折射絢爛光芒的寶石。狐妖琳琅周身都散發著開心的氣息,好似蒙塵的珍珠一下子被人擦拭顯露出動人的光芒。
“成化大師,你念的佛經與我從前聽過的不一樣。我以前聽別人念佛只覺得枯燥,現在卻越挺越感悟,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狐妖琳琅眨眨眼,敬佩的目光裡仿佛盛滿了星星。
邱謹對旁事一概不管,對佛道卻有問必答,聽出這小妖是在真心實意地問他,故而睜開一雙靜如古井的茶褐色眼眸,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貧僧念的是摩訶般若波羅蜜經,與外面的並無不同,琳琅能從裡面聽出差別,約莫是今日的心境與往日的心境比產生了改變。從前不識惡,便不知佛經禪意,如今身在無間,自然得了一段佛緣。”
狐妖怔了怔,低頭問他:“大師如此說法,是暗指我與你有緣,才落到如此境地嗎?”
“阿彌陀佛,不如說是落到此處,才與貧僧有緣。”
“你與他有什麼緣?一個是狐妖,一個是和尚,有緣也不過是孽緣,我讓你來勾引他,表面心不甘情不願的,背地裡卻很開心的樣子啊,怎麼,看他生得俊俏,就動真心了?琳琅,你可真是不乖。”
不知為何妒火中傷的魔主冷笑,看著兩個有緣人。
“不用和你這種人上床,我當然很開心。”
方才還眉眼帶笑的狐妖冷冷地看著他。
這句過分直白的話把蘇安晏頂得半響沒再說話,反正如今故意勾引的事說破了,也不必讓這小狐妖繼續呆在邱謹身邊。
“那我也見不得你開心,既然你呆在這禿驢身邊又騷又賤,那還是滾回去繼續喂我的噬魂蝶吧。”
話語才落,蘇安晏便猛然抓住狐妖纖細的手腕,把他大力拖拽出去,力道之大差點讓他在邱謹面前跌倒。
“走,你若不快點走,我今晚就寵倖你。”
兩人腳步聲漸遠,只留下那俊秀疏朗的僧人閉眼念經,他念了一會兒,忽然發覺明明熟悉到刻入腦海的經文竟然念錯了,微微一滯,盯著方才狐妖坐過的地方發呆。
最終,那次勾引計畫以魔主的任性打斷中途失敗。
不過沒有舍利,還有玉骨,蘇安晏用其他珍貴的材料依舊煉成一件防禦類靈器千千玉骨傘,自以為如此一來也能破除裴准的天雷大陣。
沒想到這傘堪堪受了五擊就被破壞,而他在陣法中與裴准惡鬥,天時地利一個不占,被裴准打得重傷吐血,人身潰敗,變成魔花形態才得以脫身,只得傷痕累累地躲到溶洞,等到人身長出來再出去。
這就是蘇安晏最虛弱的時候了。
薛琳琅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果然,不遠處的甬道裡隱隱傳來火光,身穿紅衣的金眼狐妖從洞口的另一端走來,正是前世流落魔淵的狐妖琳琅。
因為是蘇安晏被薛琳琅重傷後的記憶,懷夢並沒有把這段記憶做成可以隨著意志改變的幻境,所以不論是記憶裡的蘇安晏還是狐妖琳琅,都對旁邊的薛琳琅沒有反應。
只是一段能旁觀不能插手的往事罷了。
薛琳琅在他們兩人身後冷眼旁觀。
火光照亮昏暗的洞穴,蘇安晏的魔花形態避無可避地展露在狐妖琳琅的面前。
其實說那是一座巨大的肉山也不為過,只隱約能看出一丁點花的影子,濕滑噁心的肉色觸手靈活扭曲地蠕動著,纏繞成類似花瓣的形狀,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發散出潮濕的熱氣,帶著糜爛馥鬱的味道。
魔花形態的蘇安晏重傷之下,有些恍惚,一時間竟把狐妖琳琅看成了阿焰的樣子,感受到他探尋的視線,龐大又笨拙地身軀甚至往後縮了縮,極其怕見光的模樣。
薛琳琅看著這一幕,眯著眼回憶著。
他當初看到這樣的蘇安晏是怎麼做的來著?
第3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六天
隱匿在黑暗中的九幽蝕骨花不斷發出警告的尖鳴聲,那聲音十分刺耳,就算是記憶之外的薛琳琅也不由得皺起眉,記憶裡的狐妖琳琅卻恍若未聞,無視魔物的警示,走近重傷難治的他,或者說,它。
“我來幫你。”
他唇角彎起一個漂亮到不可思議的笑,說這話的同時,微微抬起下巴,仰視垂在他頭頂的肉紅觸手,連睫毛都是雪白,金色的眼瞳毫無保留地映照出蘇安晏最醜陋、最真實的樣子。
“我看你是找死!”魔花冷笑。
“咻——”
還未等狐妖把話說完,數百條帶著淩厲殺意的觸手對著狐妖柔軟的咽喉齊齊襲去。
如果說人身狀態下的蘇安晏是只腹黑的笑面虎,不管背地裡是多麼的骯髒卑劣、不擇手段,表面上還遊刃有餘地維持著正人君子的模樣,原身狀態的他卻完完整整、毫無保留地展示出自己最猙獰、最暴戾的一面——
那些輕而易舉就能撕裂大能的觸手堪堪在距離狐妖瞳孔一寸的地方停住。
他那樣美麗,又那樣脆弱,只要輕輕一捏就會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吧。
然而狐妖少年像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一般,雲淡風輕地站在原地,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
輕柔的發梢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惹人憐愛,緋紅衣袂隨風微微晃動,好似蝶翼扇動。
他歪歪頭,像無辜的稚童似的伸出手,用柔軟的指尖在那充滿殺意的觸手末梢輕輕一觸。
咕嘰。
滑膩噁心的觸手與那白玉似的指尖像是觸電一般,明明只是那麼一點微小的觸動,竟帶給魔主比天雷還要令人戰慄的震撼。
“我帶了藥,如果你乖一點,才會考慮幫你療傷。”
那些觸手先是集體猶豫地往後退了一下,又忽然全部探過來撫摸上了狐妖雪白的臉頰,在上面留下可疑的濕痕。
魔物,觸手,美麗到妖異的狐妖少年,以及他唇角那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任何神智正常的人看到這詭異的一幕都會崩潰。
一邊旁觀的薛琳琅卻覺得有些無聊,畢竟都是他曾經經歷過的事兒,沒什麼新鮮感,他又真的不在乎了,便選了處看起來乾淨點的巨石坐上去,懶洋洋打個哈欠。
嗯。
當時他突然轉性討好蘇安晏是有原因的。
狐妖琳琅只是想利用魔主罷了,就和曾經的魔主如何對待裴焰的一樣。
可能正是那個原因,才讓蘇安晏的這部分記憶連在了一起。
時間過了一會,回憶已經進行到狐妖琳琅幫老實下來的魔花敷藥。
明明狐妖琳琅帶來的只是魔宮裡常見的魔藥,蘇安晏卻覺得十分古怪,這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古怪的事了。
千百年第一次有人在他變成原身的時候為他療傷,不不不,或者說小狐妖根本就是第一個見到他原身還活著的生靈。
為什麼他沒有殺他?
是因為那張像極了阿焰的臉嗎?
“你……不害怕?”
魔花的聲音已經恢復成蘇安晏平日裡的聲音,清而亮,仿佛月下幽冷的泉水,空庭叩擊的冷玉,配上那恐怖怪誕的肉花外表,讓人不寒而慄。
坐在血肉模糊的“花盤”中間,小狐妖正垂著雪白的睫羽為嚴重的傷口上藥,在昏暗的空間竟也白得像在散發著盈盈光芒。
那些殺傷力驚人的觸手在他手下軟綿綿的,甚至有些怯生生,平生第一次被人照顧,有些羞澀。
它們已經習慣了主人的獨自舔傷,只知道受傷後無人打理慢慢腐爛的滋味,還是第一次得到這樣新奇的照顧。
傷藥帶來的涼幽幽的舒服甚至比疼痛還讓它們不能忍受,小狐妖塗一下它們就滑溜溜地逃走,再傻傻地被抓回來,摁著繼續上藥。
“我經受過比這更可怕的事,所以現在看到這麼直白的醜惡,竟也覺得順眼了,嗯,好像還挺有食欲?”小狐妖滿不在乎地說。
第一次,蘇安晏對狐妖的過去產生了好奇。
從前他只當他是個漂亮的玩物,心上人的替身,現在卻開始探尋小狐妖的過往,小狐妖的曾經。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因為好奇,往往是動心的開始。
“當然,我幫你,你要給我好處才行,堂堂的魔主不可能連一點寶物都捨不得給我當報酬吧?”
狐妖琳琅知道,像蘇安晏這樣天性自私的魔物,肯定不會相信無緣無故的好,若說是討好處,遠遠比說心甘情願更能騙得對方的信任。
他說這話時,竟無師自通了狐族的惑術,眼角微微上揚,眼尾暈開淡淡的紅色,那雙金色的眼瞳恍惚世間最為璀璨奪目的寶石,在昏暗的溶洞裡是那般不可忽視的存在,勾魂奪魄。
有那麼一瞬間,蘇安晏竟然被誘惑住了。
他的眼裡心裡,都只有這豔麗瑰美的紅色。
只與世間億萬的凡夫俗子一樣,瘋狂地想要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獻到少年的面前,哪怕魂飛魄散,哪怕萬劫不復。
可馬上,他的心裡出現了一抹皎白的影子。
阿焰。
他喜歡的明明是阿焰。
不是狐妖。
狐妖不過是他見不到阿焰時,一個無足輕重的替代品。
魔主的心,那顆魔物的心,那顆天生自私狹隘,不會感到抱歉更不會感到負罪的心,如今,竟然,產生了動搖。
自那以後,蘇安晏對待狐妖琳琅的方式產生了足夠大的改變。
薛琳琅走馬觀花般的看著這段回憶。
蘇安晏再也不會想著強迫他上床侍寢了,至少當著他的面再未說過。
因為動心前,可以肆無忌憚地撩撥,毫不在乎地踐踏,動心後,反而想要刻意地保持距離,特別是在這種還在猶豫我愛的到底是誰的情況下,蘇安晏見他的次數都少了很多,故意避而不見。
狐妖琳琅也不用去飼養噬魂蝶了,他住在魔淵裡最好的宮殿,每日享受最好的靈肴,穿著最好的衣裳,除了蘇安晏的寢宮,沒有什麼地方他不可以去的,他活在堆金砌玉的鳥籠裡——
甚至有一次,小狐妖對蘇安晏說,前來覲見的魔族大將(曾經在玉骨城對他垂涎欲滴的那個)偷偷打量了自己幾眼,為美色昏頭的魔主大人便只手捏爆了麾下愛將的頭顱,又在狐妖繼續的挑撥中,親手斬殺了不少跟隨自己統一魔淵的大魔。
此事以後,無魔不知無魔不曉,魔主為那只禍國傾城的狐妖昏了頭,失了智,至高的魔主寶座上,無邊權力與他共用。
這期間,魔淵怨聲不斷,發生了好幾起暴\動,要反了這被狐妖魅惑的魔主,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魔王。
那些暴\動一次比一次浩大,若只是稍微厲害些的魔物,早就被推翻篡位了,蘇安晏卻是裴焰無意從上古封印中帶出的魔花,一魔之力可平山海,幾乎動了下手指頭,連原身都未用,便鎮壓了叛亂。
蘇安晏這個意外破除封印的上古大魔,看起來像個光風霽月的仙人,卻是魔淵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暴君。
魔不把人當人,當美味的食物,他卻把魔當成腳下卑賤的泥土,一吹就散的飛灰。
若為了狐妖惹怒他,暴君一夜殺的魔比修士一年殺的還多。魔淵的生民,陷入巨大的絕望。
蘇安晏每鎮壓一次暴//亂,便帶著叛軍的頭顱,到小狐妖那裡喝酒。
他只盯著他喝酒,其他什麼也不做。
小狐妖正乖巧聽話地斟酒。
他穿著雪色的白衣,束著端莊的道長髻,卻容顏昳麗,眼角微揚,菱唇嫣紅,明明與上衍宮的仙君那般相似,卻分明不像一個人。
怎麼會是一個人。
蘇安晏飲了一杯酒,雖然琳琅怎麼看都是好看的,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以前他只喜歡看小狐妖穿白衣,今日看他老老實實穿著白衣,心裡卻忽然記起他在溶洞裡那身紅衣。
妖冶,奪目,神情倔強又挑釁地跟他談條件,污泥裡的食人花,血裡盛開的一簇火,那麼漂亮。
回過神時,他竟已鬼迷心竅送了一件緋紅錦袍給小狐妖。
“你以後若不想穿白衣,便免了。紅色的衣服更適合你……”
說罷,蘇安晏眯了眯狹長的眸子,眼下的紅痣顯得深情又無情。
他倏忽伸出手一下子徹散小狐妖的發帶,讓那一頭如雪的白絲如瀑落下,妖嬈地披散在身後,比起方才端正雅致的道長髻,迎面而來的是驚人的豔麗與妖嬈。
白衣的小仙君,紮著清正的道長髻,他喜歡。
紅衣的小狐妖,散著如瀑的雪白長髮,他也喜歡。
“所以……魔主大人,你到底更喜歡我狐妖琳琅,還是更喜歡那個心心念念的裴焰仙君呢?”
狐妖摸了摸自己披散的頭髮,看了一下手上紅色的錦袍,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唇角露出個柔和的笑容。
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蘇安晏怔了一瞬,這個問題觸到了他的痛處,他幾乎是立刻反擊式地回答道:“你一個無關緊要的代替品,一隻沒有修為只有一張好臉皮的狐妖,有什麼資格與阿焰相提並論?哼,可笑。”
他所有的溫柔與善良都給了阿焰,剩下所有的醜惡與虛偽都暴露給了琳琅。
說完這話,蘇安晏又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他也不知道不舒服在哪裡,總之明明是斥責了癡心妄想的小狐妖,他自己反而心裡不痛快起來。
“你也不必難過,倘若你乖乖聽話,我身邊的位置總有你一個……”
讓蘇安晏失望的是,小狐妖既沒有因為他之前的話傷心,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話高興。
琳琅只是靜靜地為他再斟了一杯酒,笑了笑。
蘇安晏竟感到愧疚。
他自己都很驚訝,他會感到憤怒,憎恨,喜愛,卻從來沒有愧疚過。
他到底有什麼好愧疚的?
魔就是魔,天生寡恩薄情。
然而這些問題還未來得及得到回答,他就酒醉不醒,陷入了長久的沉睡。
醒來後的魔主“驚喜”地發現,小狐妖卷走他寢宮密室裡的魔匙,偷偷帶著地牢裡的臭和尚跑了,順便把他那一屋子裴焰的春宮圖燒了個一乾二淨。
那小狐妖對他好,竟是為了幫另外一個男人,現在琳琅竟還跟著那個男人私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知道有寶貝不愛看回憶,但不寫回憶我自己下不下去,撓頭。
第3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七天
毫無疑問,狐妖琳琅與蘇安晏在魔宮的種種,全是虛以委蛇,假情假意,他只不過為了找到合適的時機,偷取魔宮的鑰匙,救出被囚禁的佛子,聯手回到人間罷了。
哦,如果非要再多一個理由,薛琳琅捫心自問,當時也不是沒有那種“你騙了我真心,現在我換皮也來騙騙你真心”的想法。
當然,他沒有那麼自戀,也把蘇安晏那顆自私虛偽的魔心看透了,從來沒奢望過真讓對方愛上自己,再演一齣狗血戲碼,只是從後續的發展來看,蘇安晏在乎狐妖琳琅的程度比他預想的,深得多得多。
至於佛子邱謹,一想到他,薛琳琅心情就十分複雜。
因為……邱謹早就在百年起死了,心臟被人挖出來燒成了灰燼。
兇手……可以說是他,也可以說不是。
千年前妖魔附在裴焰身上,借他之手,焚燒聖林,殺死聖子,罪責滔天,震驚八荒,為天地不容,師祖裴准震怒,於此地誅殺了他。
到裴焰死,都沒人相信,那些都不是他所犯下的罪行。
——
“啪!”
一片死寂的魔宮裡乍然發出一聲巨響。
“笑得這般媚俗,一點也不像,滾出去!”
白玉樽被魔主毫無憐惜地砸碎,堅硬的玉石碎片迸濺在美貌公子光潔的臉上,留下一條細長傷痕。
殷紅的鮮血,緩緩流下。
狐狸精卻不敢去擦。
“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那容顏豔麗的紅衣公子仿佛見了猛虎的兔子,趕忙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磕頭,瑟瑟發抖的同時,連身後火紅色的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
在他一旁,站著的是身體半透明的薛琳琅,他輕輕咦了一聲——
他沒見過這段記憶,這段記憶應該產生於狐妖琳琅帶著邱謹離開之後,這就不是他和蘇安晏共同擁有的了,畢竟這個時候同時期的他正在聖林和邱謹研究如何從狐妖變成人類。
“還找替身,蘇安晏這廝的心真是教人不可捉摸。”
薛琳琅嗤笑一聲,見不遠處還跪著一大群身姿窈窕的公子,好傢伙,有穿白衣的,那是裴焰仙君的替身,有穿紅衣的,那是狐妖琳琅的替身。
他想過自己騙了鑰匙帶著邱謹逃跑之後,冷漠無情的魔主可能會盛怒,更可能會不屑一顧,卻沒想到……
又找替身?!
真是他媽絕了。
什麼叫死性不改,這就叫死性不改。
別說裴焰本焰都覺得蘇安晏這操作分外讓人迷惑,就連千百年前的魔宮大總管離道也摸不著自己的頭腦——
“大人莫怒,這狐妖膽小,殿前失儀,我下去必會好好調教。大人,且看看十方魔域最近進貢的俊美修士,那穿白衣的姿態與裴仙君至少也有三分相似。”
說實話,喜怒難測的魔主都把離道整迷糊了!
這是幹啥啊這是,魔主大人您行行好告訴我們你更喜歡哪一個吧,要不然他們這些做屬下的,怎麼知道進獻哪種美人合適啊?
在狐妖替身裡找端莊,在仙君替身裡找妖嬈,這不是犯賤是什麼?
要不然……單日白,雙日紅,空出一天一起上?
所以說,魔主大人,這狐妖和仙君,一個您初戀,一個您初戀的替身,您現在到底最喜歡哪個啊?您精神分裂啊!
可惜,離道並沒有勇氣問出這靈魂一問。
據說之前那不懂事的狐妖也問過,結果自然被魔主冷落好幾日,不得不自己去認錯,他才不會那麼傻,重蹈覆轍。
“罷了。”
寶座之上,雪白華服的男人似乎頗為苦惱,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動作那樣的優雅自如。
這墨發白肌,姿容出塵,一如往常,叫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強大與俊美甚至讓不少狐妖甘願做他身下的替身,只是那雙形狀姣好的眸子,微微露出猩紅色的光芒,隱隱露出癲狂。
這就很有趣了,薛琳琅記得在散播魔毒之前,蘇安晏來找過自己,無非是說些“本座最厭背叛,生啖其肉猶不解恨”“區區小妖,在聖林一定過得淒慘吧”“若要搖尾乞憐,便讓本座看看你能哭得多後悔”之類的威脅話。
現在看來,不過是這傢伙死鴨子嘴硬,背地卻是這副模樣,也不知是誰更可憐更可笑更後悔。
“那魔毒煉好了吧?”
魔主將酒壺中的美酒一飲而盡,澄澈的酒液濕潤那薄情的唇瓣,仿佛有人濕/吻過他的嘴唇,看起來色/氣又曖昧。
然而他吐露的話語,冷酷殘忍得叫人心碎。
蘇安晏以前其實沒這麼喜歡喝酒,因為小仙君不喜歡,現在卻愛喝了——
聽聞人間暴君多酗酒,還愛吃妖妃親手剝的葡萄,故而琳琅也有樣學樣。
習慣了,便改不了。
“斷魂。”
離道立刻回答道:“回大人,那斷魂之毒已然大功告成。疫魔按照您的吩咐做了改良,狐妖中毒,自己反而平安無事,但他所接觸過的生靈全都會感染斷魂毒,三日之內必死無疑。
到時候那群禿驢必定懷疑是他居心叵測,根本不需我們魔界動手,那些正義之士自然會義憤填膺地誅殺他到天涯海角。”
“用上這一朵,自我心頭血長出的魔花。”
說罷,蘇安晏的眉心一點忽然長出朱砂似的花苞,將他襯托得如菩薩一般。
這花苞吸收了他的心頭血,愈發具有蓬勃生機,開始飛速生長,在蘇安晏的額頭出綻放出一朵嬌豔欲滴的血色花朵,最後凋零逝去,化為一顆花種,落入他的掌心。
好漂亮的小東西,像血玉一般。
魔花吸收靈魂的力量,增長法力,乃是蘇安晏修煉千年的獨家法門。
他之所以能從上古神魔大戰活到現在,全依仗噬魂蝶吸收靈魂,然後再用本體魔花將靈魂轉化為法力,在魔中可獨步天下,攻下玉骨城後他也是這般修煉的。
如今他將魔花和斷魂結合,斷魂之毒猶如瘟疫腐蝕人的靈魂,魔花則能吸取游離的魂魄化為宿主的力量,對於狐妖琳琅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是一件天大的壞事——
隨著周圍人逐漸死去,狐妖琳琅的法力會不受自己控制地暴增,這會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殺人修煉的冤屈。
蘇安晏注視著手中的花種,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軟,連面對著裴焰仙君都未曾露出這般繾綣的神情。
然而他心中燃燒著的卻也是前所未有的怒火。
他蘇安晏可是琳琅的恩人!
當時,可是他把這可憐兮兮的小狐狸撿回魔界,給他住的地方,給他提升修為的寶物,給他漂亮的衣服,無微不至,朝夕相處,養只狗都養熟了!
結果呢,不識好歹的白眼狼,聯合其他男人騙他,害他,反抗他!甚至於……從他身邊逃開。
蘇安晏:“呵。”
離道怕不得蘇安晏滿意,繼續說道:“小小狐妖竟然敢背叛我主,自己就該知道,這輩子沒有好日子過了,只能回我們魔界當個討您歡心,搖尾乞憐,跪求您的原諒。”
離道心裡也清楚,魔主這副情根深重還不自知的樣子,哪裡是想懲罰自己跑路的小情人啊?
分明是想用這陰毒的一招讓小情人在這六界之內,成為人人避而不及的瘟神,誰也不會收容他,誰也不會接受他,只能灰溜溜回到魔主的身邊,認錯服軟。
“是呢,琳琅……你的好日子到頭了。這魔毒,不比我好相與。”
魔主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呢喃著,俊美無匹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殘忍又深情的笑,陰惻惻的,危險倡狂。
好日子到頭了,就只能回到我身邊了呢。
怎麼也逃不開。
聽到這些話,薛琳琅的眼神冰冷下來。
魔毒。
百年前,與他接觸過的人類接二連三地死去,聖林裡所有的人包括邱謹都以為是他這個狐妖興風作浪……
要不然怎麼會病死的人越多,狐妖不僅沒有感染,反而妖力越強呢?肯定是狐妖為了提升妖力,加害人類嘛!
甚至於最後,狐妖琳琅都甘願吸收所有魔毒,斷魂之毒深入骨髓,捨棄妖身成為鬼魂,用自己的一條命挽回眾人的命,自證清白了,還是沒人相信他。
執掌聖林的圓悟大師號令眾僧把琳琅綁在菩提神樹下,要用最聖潔的聖火,把這個作惡多端的妖怪燒到魂飛魄散。
薛琳琅站在他們主僕身邊,看他們毫無愧疚地謀劃,魂體被烈焰灼傷的疼痛,穿越百年,穿越輪回,穿越漫長的前生今世,又再次於此身中肆虐焚燒。
他以為轉世之後,自己會忘記那種絕望的痛苦,他渴求忘記那種絕望的痛苦,卻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都轉世快十年了,一聽到魔毒二字,不堪回首的往事仍舊歷歷在目。
“唔……”
薛琳琅捂住自己的腦袋,只覺得痛苦得快要炸掉,無數的記憶碰撞,各種惡毒的咒駡,憎惡的咆哮,源源不斷地襲來,像血紅色的煙花在腦海中爆炸。
就在他快要喘不過氣的時候,一雙冰冷殘忍的眼睛,於血紅色的記憶之海中緩緩浮現。
……
薛琳琅模模糊糊想。
那好像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自己的眼睛。
“阿焰,把你的身體交給我……”
“他們都負你,騙你,欺你,害你,只有我不會,我最愛你……”
“阿焰,阿焰!”
就在薛琳琅快被那片血海徹底吸引時,忽然有人在耳畔急切又擔心地呼喚他的名字。
那清冷男音從來冷靜理智到不近人情,而今竟然如此驚慌失措,這叫已經聽出來人是誰的薛琳琅,反而有些不確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裡稍微解釋一下蘇安晏的感情線——如何攻略一個自私自利、冷血無情的偽善老魔物?蘇安晏作為魔,是非常自私,且無法與其他生物共情的。對於裴焰,其實更多是覺得這種不諳世事、天真好騙的小傢伙還挺有趣,談談戀愛感覺和以前殺人取樂的方法有些不一樣。對於裴焰,他更多的是佔有欲和喜歡,所以能用【假死】這種辦法來讓對方永遠記住自己。而且他和裴焰的戀愛,更多是裴焰在傻乎乎地付出,他很難產生共情,也不是很珍惜。要讓這種人真正產生愛戀,必須讓他也被背叛被欺騙,也付出了卻沒有任何收穫,同時看到他真正醜陋的一面還表示愉悅接受,【狐妖琳琅無意之間達成了所有攻略條件】,前世後期蘇安晏也品過味來了,自己愛上了狐妖,但是又很氣對方帶著邱謹跑了,所以又不甘心要等狐妖自己回來跪求自己,接著想出了斷魂之毒這個大陰招……蘇安晏前世最後,就知道這兩是一個人了,並被分焰又嘲又打搞得很慘。:)其實還好啦,至少還活著,邱謹直接狗帶……
第3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八天
“裴、裴准?”
裴准身著雪衣,龍睛鳳目,瓊鼻薄唇,好一副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長相,一頭青亮長髮以螭龍玉冠高高束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和飽滿的額頭,分明是極好看的,緊緊皺起的眉頭,卻可以夾死一百隻噬魂蝶。
“叫師父。”
薛琳琅才不叫:“本殿下分明是在寢殿裡休息,怎麼會來到這裡?這兩個怪人是誰?你帶我出去,我叫你一聲師父。”
耽誤之急,還是趕快出懷夢吧。
結果裴准確認他身上無傷後,反而盯著他半晌無言。
噢,對了,幻夢裡小皇子是長大的狀態,和前世他徒弟裴焰不能說長得相像,只能說一模一樣。
裴准身量頎長,幾乎比此時的薛琳琅高出半個頭,薛琳琅站在他跟前微微仰望著他,就見那執鞭的手驀然變得柔軟,伸向自己的頭頂——
“咳咳。”
薛琳琅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帶我出去,叫一聲師父。把作法的始作俑者找出來痛打一頓,摸一下頭。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他這副斤斤計較的模樣,在裴准眼中也是無條件的可愛。
白衣仙尊握了握空空的手,低低道:“你對我有所求,便是好的。”
“您可別說大話了,我在這幻境呆了這麼久都沒找到出去的辦法,您能行嗎——”
薛琳琅話未說完,只聽得耳邊一陣電閃雷鳴,強悍無匹的雷靈力像是雄獅的利爪把逼真的夢境撕得四分五裂,有如損壞的畫布在空中飄散。
薛琳琅:“好,您很行。”
裴准:“叫師父。”
薛琳琅:“叫你爹都可以,爹。”
裴准:“……我沒有你這樣叛逆的兒子。”
懷夢破碎之後,薛琳琅便從夢中蘇醒,他睜開眼睛,裴准就站在自己的床邊,眼神中充滿審視。
裴准說:“我倒是忘了問你,在夢境中如何能傷得了蘇安晏?”
“我也不知道,反正在夢裡他看到我,就對我又親又摸又抱的,我一時慌亂,趁他不注意,就用劍捅了他。”
“又親又摸又抱?”裴准的臉色驀地黑下去,“就算你在夢中是成年男子體態,心智卻還是個幼童,他真是個畜生。”
薛琳琅又問:“他是不是宮女們說的斷袖啊?又或者說,龍陽之好?這男人和男人之間怎麼弄啊,也會和父皇與母妃一樣生出小寶寶嗎?”
“小孩子少打聽這些不正經的東西,當心天打雷劈。男人和男人之間,斷無可能,哪個不長眼的敢覬覦你,就做好魂飛魄散的準備。”
裴准想,前世裴焰的悲劇始於喜歡上一個男子,這輩子得從小抓起,讓他步入正軌,即便不能娶個蕙質蘭心的女修,也得在人間為他找個品行端莊的貴女。
反正不能再是男人……誰敢染指他的小徒弟,他就殺了誰。
薛琳琅看他嚴肅得令人髮指,自覺這玩笑開得無趣,罷了罷了,本來他也只想用些童稚之語轉移裴准的注意力而已。
出了懷夢這事還沒完,蘇安晏此時定然躲在京城某個角落,裴准剛要離去捉拿,被小皇子扯住了腰帶。
“什麼事?”
薛琳琅沖他眨眨眼,乖巧地笑了笑:“你要去幫我報仇是不是?帶上我一起。”
“小孩子看什麼打打殺殺的場面,在宮裡好好休息。”
薛琳琅:“可是師父,若不親眼看到他吃苦頭,我做夢都不敢做了,萬一他又來夢裡找我怎麼辦?”
他這一聲師父叫得軟軟糯糯,可愛乖巧到了極點,宮殿裡紗幔重重,光線曖昧,更襯得他膚色雪白,眉眼柔柔,天下再不找不出比這更惹人憐愛的孩子了。
裴准的手又悄然而至,想去摸摸小徒弟的頭……
啪!
薛琳琅像拍蒼蠅一樣把他的手拍開。
小皇子笑眯眯道:“你還沒幫我教訓他,不准摸。”
裴准:“……”
裴准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臉。
“好。”
說罷,一陣藍光閃過,薛琳琅竟然在他手中連同變成個半掌大小,神情呆呆坐在他的掌心,像個價值不菲的袖珍人偶,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藏在我的衣襟裡,我帶你出宮。”
小小琳琅哭笑不得,他前陣子才偷跑出皇宮,是該避避嫌,不過藏在裴准衣襟裡什麼的,也太親密了,不合適吧。
“我要坐在你頭頂。”
——
大魔素來喜愛人類欲望強烈之所在,這家百盛賭場是京城最大的地下賭場,一日流水過百萬,既有一擲千金的貴胄子弟,又有用命換錢的賭鬼老千。
平日裡這地方已然是烏煙瘴氣,人頭攢動,今天更是瘋狂至極光是賭右手賭左腿的都鮮血模糊地抬出去十幾個,不少人賣兒賣女搶著簽字畫押都要繼續賭下去。
“瘋了,這群人都瘋了……”
上癮的賭徒們雙眼泛紅,神色貪婪至極,緊緊盯著荷官的一舉一動,不停地舔舐著乾燥的嘴唇,比妖魔還像妖魔。
就連賭場老闆都被嚇軟了手腳,他絕望地看向頂樓——
前些日子他迎來了一位貴客,貴客問他願不願意更多人的來他賭場賭錢,上更多的人成為利慾薰心、貪得無厭的賭鬼?
他回答是。
他作為賭場老闆,反而是最不愛賭的,因為他自己都知道這個東西害人不淺。可他不知道,當他答應貴客的提議時,就已成了賭鬼。他賭的不是錢,是人心。
利慾薰心的賭鬼如何,作壁上觀的老闆又如何,都是大魔手中的玩物罷了。
裴准到頂樓的時候,蘇安晏正在運氣療傷,他雖然臉色蒼白,卻看得出細細整理過一番,不至於太過狼狽,不遠處的金絲檀木圓桌上甚至還提前擺好了各色美味糕點,什麼琥珀核桃、綿綿白玉糕,很明顯,都是為小孩子準備的。
為可能前來問罪的小皇子準備的。
只可惜,小琳琅他沒來啊。
他都想好了如何解釋夢中的一切了。
蘇安晏唇角微勾,露出個風光霽月的笑來,倒也不必與裴准多費口舌。
他站起身,手中一把摺扇霍地打開,白玉為骨,雪絹為畫,其上畫的是一風姿卓越的年輕男子,正是裴焰的模樣。
“既然琳琅不在這,我就直話直說了。你想殺我?裴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下面那群賭鬼已中了我的孽欲,你若敢殺我,下面那群賭鬼就會自殺,噬魂蝶遍佈長安街各處,這街上四千三百五十口人會成為它們的點心。”
他笑面春風,微搖摺扇,好似折子戲裡的風流才子,說出來的話卻教人不寒而慄。
裴准沒有動怒:“這是你慣用的手段,我不奇怪。我也知道,你想在這一世的阿焰面前裝得溫柔良善,像前世那般,再一次讓他對你動心。”
蘇安晏勾唇一笑,他自覺在這個被阿焰嫌棄憎惡的師尊面前頗有優越感。
“不錯。前世阿焰便愛我如命,甚至不惜扮成狐妖來報復我,我是魔,最懂得愛恨共生的感情,我們之間的緣分,雖然說是孽緣,卻也是怎麼都斬不斷的。”
“你這個觀點,我不同意。”
蘇安晏笑道:“同不同意,哪是你說了——”
笑到一半,他表情錯愕。
小皇子從裴准衣襟裡探出頭,烏黑的髮絲有些淩亂,像只在裴准懷裡亂拱的小狗。
“這輩子不會對你動心,只會對你動手了。”他揮揮拳頭。
“裴准,你敢和我玩陰的?!”蘇安晏勃然大怒。
小皇子看他神色猙獰嚇壞了:“嚶嚶嚶,叔叔你好壞,叔叔你是大魔頭!”
蘇安晏:“……”
雖然但是,叔叔這個詞真的好傷人。
蘇安晏深深看他一眼。
“琳琅,阿焰,殿下,我雖是天下人眼中的大魔頭,卻獨獨對你一往情深。”
“甚好,我喜歡你這句一往情深。”
裴准清冷的嗓音自他不遠處傳來,竟是利用薛琳琅讓他分心,不知不覺到了他的身邊。
見裴准揮鞭,蘇安晏立刻去擋,誰知對方竟不是想要攻擊他,而是把一個蠍子狀的什物扔了過來,那玩意一接觸到蘇安晏的皮膚就猛地向他體內擠進去——
應該躲,不該擋的。
蘇安晏捂住自己的手臂,白皙的皮膚下鼓鼓漲漲,像是有一隻蠍子在他身體之中四處遊走,那蠍子速度極快,再加上蘇安晏受了重傷,立即趁虛而入,鑽進了他的心竅。
“我在懷夢裡看到了你當年是如何謀劃給阿焰種下斷魂之毒,今日便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讓你也嘗嘗蠱毒的滋味,可好?”
蘇安晏閉了閉眼,他見多識廣,自然馬上猜出這蠍子是什麼東西了。
絕情蠱,斬斷一切情思,一旦對心愛之人湧現愛欲,便會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蘇安晏出奇地鎮定:“裴准,你在我面前玩這些,無異於班門弄斧。我堂堂魔主豈會被這雕蟲小技困住。”
說罷,他平靜地看著小皇子。
沒動靜。
一點也不疼。
根本無事發生。
裴准你就大失所望吧。
薛琳琅想了想,甜甜一笑:“安晏哥哥~”
“噗——”
蘇安晏噴出一口鮮血,捂著抽搐的胸口,渾身顫抖,不由得半跪下去。
裴准:“…………”
殺傷力這麼大?
偏偏薛琳琅好像發現了什麼特別好玩的東西,一口一個安晏哥哥叫得比最上等的蜜糖還甜呢,所謂樂極生悲,他本身就變成了個袖珍小人,一個疏忽,竟然從裴准的衣襟上跌落下來,反應機敏才險險抓住他的衣袍,像吊在懸崖邊一樣吊在那裡。
裴准:“…………”
他好像理解了。
他把小皇子從衣襟上取下來,放到掌心中。
小皇子心有餘悸,抱著他的大拇指不撒手。
“呼~你的虎口好硬。”
裴准:“那是繭。”
薛琳琅:“師父,你耳朵根紅了哎。”
裴准摸了摸,偏過頭。
“嗯。”
第39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三十九天
一日前。
九華山腳,小雪,微雨。
山腳下的茶湯攤子又迎來了今日第五十七位僧侶客人,攤主和兒子面面相覷,實在不知道近幾日為何有如此多的僧人去山上參拜,這少說也得三四百個了吧?
而且……也沒見到過他們下山啊。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這和尚長得慈眉善目,倒是好說話的長相,不像之前從東北方向來的幾個武僧,兇神惡煞的,普通人不敢多嘴。
“大師,這山上是否在舉辦佛法大會?要不然,這大冬天的,怎麼不在自家廟子裡帶著,都往九華山走。”
攤主忙遞過去一碗溫暖的茶湯。
大師接過茶湯,並不急著飲用,佛修比道修更為推崇苦修,他只著僧袍袈裟,連斗篷都未置辦一件,風雪染白了他低斂的長眉,風姿動人。
“你可知,塵世禪宗五十三門,佛法最高深是哪一門?”
攤主兒子搶先回答:“家喻戶曉,普陀島棲鳳寺嘛,我還聽聞那泉月主持是世間最通透之人,一手醫術妙手回春,佛祖拈花一笑,他用仙法救人之後,亦會飄落曇花花瓣。”
他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本該去學堂讀書,可惜臉上天生長了一個不堪入目的紅色胎記,大半張臉都被覆蓋了去,只好幫著父親做小生意。
“非也非也,百年前塵世並無禪宗五十三門,佛修千千萬,皆在聖林探討佛理,修著佛經,本無意踏足人間,後來裴焰仙君墮魔,燒毀聖林,所余僧人方才四處苦修,出世入世,開門立派,鬥轉星移,衍生為現在的五十三門禪宗。”
攤主正聽得起興,那僧人卻慢悠悠低頭啜飲一口茶水。
“所以說,天下禪宗皆出於一門,擁有共同的來處。而你說的普陀島棲鳳寺也不過是其中得到傳承較強的一個分支,泉月主持更是不值一提,遠遠稱不上世間最通透之人。”
說罷,那僧人輕輕放下茶碗,摸了摸攤主兒子的臉,繼續上山去了。
“這年輕和尚,口氣倒是大,一張嘴把他們禪宗最厲害的人物貶低得一無是處,自己也不過是個四處化緣的小沙彌罷了——”攤主笑道。
“爹!爹!我的臉!我的臉怎麼變好了!我的胎記,不見了!”
攤主兒子從水缸中窺見自己的臉,沒有猙獰的紅色胎記,原來這張難看的臉也能稱得上清秀,頓時熱淚盈眶。
攤主又驚又喜,心中不由疑竇叢生,拉著自家兒子好一陣查看,忽在他的衣袍裡找到幾瓣雪白清香的曇花花瓣。
他連忙去尋,那僧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風雪之中。
——
九華山山頂,禪宗五十三門的主持皆已到齊,這些盛名遠揚的高僧,說出去哪個不是有頭有臉、信眾濟濟的人物,現在卻神情虔誠地圍坐於一株菩提樹下,風雪愈來愈大,金色的光芒愈來愈盛,上百誦經聲一同祈福禱告,最終匯成一道光柱,注入菩薩神樹體內。
那參天的菩提神樹,隱隱發著金光,在這寒天凍地裡仍舊鬱鬱蔥蔥,生機盎然,樹根處深埋著的,便是死去佛子的伴生舍利。
金光最盛之時,菩提神樹驟然失去生機,樹葉枯黃凋零,飄落一地,瞬間變成一棵枯樹。
“成功了!快把佛子挖出來!”
“僧袍袈裟在此,快遞過去。”
“雖說古籍上確實記載過供奉舍利,扭轉陰陽之事,但親眼所見,仍覺得不可思議……”
邱謹疏忽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神智也有點不太清楚,就看見好幾個閃閃發光的光頭在眼前晃來晃去,滿臉關切,語氣焦急,想來是聖林的同門罷……
不對,他明明被裴焰殺死,連心臟都被挖出來燒成灰燼,為何還在人世?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百年前的那一刻。
心痛,愧疚,後悔和悲傷。
琳琅……阿焰……他……
錦斕袈裟加身,五佛冠帽覆頂,僧人站在枯樹下,風雪中,新生的軀體還未剃度,颯颯寒風撩動他披散在身後的墨色長髮,雪色映照他高挺的鼻樑與慈悲的眉眼,皎月照水般如夢似幻。
邱謹的如瀑青絲在一群光頭裡顯得格格不入,明明他才是眾僧的大長輩,只看外表,卻像是他們的小徒或者孫輩。
他眯著眼睛在他們之中打量半晌,也沒找出一個熟人……泉月主持百年前倒是見過,那時他還是聖林掃落葉的行腳僧,如今竟也是一寺的主持了。
物是人非,不外乎此。
眾僧興奮道:“能不能讓我們看看那個?就是傳說中的那個!”
邱謹沒跟上他們的思路:“哪個?”
“你的寶貝啊,伴生舍利,讓我們看看,讓我們看看。”
邱謹:“……”
畢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邱謹解開衣袍,露出半邊瘦削白皙的胸膛,頓時金光四射,照在眾僧的臉上。
他失去了心臟,舍利便替代心臟,在他的胸腔裡跳動。
“這就是舍利……”
“舍利竟是這樣……”
“妙哉妙哉。”
“善哉善哉。”
“真的是寶貝。”
“我佛門至寶。”
邱謹沉默,他想,好像他格格不入的還有很多東西。
待眾僧欣賞完畢這佛門至寶,邱謹才又開口。
“聖林……”
“已經被燒掉了。”
“師父……”
“早就圓寂了。”
“裴焰……”
“已經轉世了。”
邱謹:“…………”
“說起那裴焰,也就是燒光聖林的狐妖,現在已經轉世成了大周的五皇子薛焰。”
泉月才說了個開頭,就見那冷淡沉默得不像屬於這個世界的僧人眼神閃了閃,迅速看了過來。
果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嗎?就算是心性澄澈的佛子也恨不得除之欲快。泉月想。
“多年前我得知他轉世,特意囑咐我的弟子施隱到大周修禪,為其正名為琳琅,批其命格為不詳,本來……準備就地將其誅殺,可他那時到底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兒,我佛慈悲,便又想著等到他長大成人了再動手,現在他估計快滿十一歲了。”泉月說。
邱謹怔怔道:“這一世他十一歲了……我得快點……”
一旁的武僧雷急得捶胸頓足:“竟讓那妖孽活到十一歲了?!不行,我們得趕快前往大周,殺——”
“到他身邊保護他。”邱謹說完。
武僧雷達:“佛子說得對——嗯???等、等等?”
泉月主持:“啊這……”
眾僧:????
眾僧:咱們沒復活錯人吧?
眾人就這麼看著他們辛辛苦苦復活的佛門之子、正道之光,關切地望向大周的方向,本來一身死氣的佛子聽到琳琅轉世這四個字後,靈力開始飛速增長,金光從他手中彙聚成一根渾金禪杖,上周穿環,走起路來叮叮噹當。
他歎了口氣:“前世是我負了他,你們不准再去找他的麻煩。”
眾僧:我以為你復活之後會怒不可遏怒氣衝天。
武僧雷達:我以為你復活之後會把那妖孽大卸八塊。
泉月主持:我以為……至少得打一頓吧?
“這一世,我要護他喜樂平安,順遂無憂。”
“這是我們聖林欠他的。”
邱謹,下山了。
第40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天
而另一邊的小皇子,不僅沒有喜樂平安,還稍微遇到點麻煩。
四個字:太后召見。
“唉……”
薛琳琅安安分分站在梅貴妃身邊,垂首低眉,微不可查地歎息一聲。
他現在正和自己的母妃站在慈甯宮內挨訓。
他最近運氣真是越來越差了,頭頂上的劫雲似乎都變大了些,前有蘇安晏中了絕情蠱還沒讓他玩不心動大挑戰玩得盡興呢,就利用長安街上的老百姓做掩護逃之夭夭,現在又被素來不喜歡他的王太后傳召,倒楣。
不過算算日子,確實也該到王太后找他的時候了。
這原因,說起來也好笑,只因薛琳琅和這王太后都是十二月二十這一日出生,王太后以為犯沖,每年生辰將近,總得召見他交代幾句,讓他要做個孝順的孩子,不得私自慶生。
反正就因為和王太后撞了生辰,每年薛琳琅的生日都過得極其寒酸低調,在大周皇帝生日稱為萬壽節,太后生日是為聖壽節,節日當天大擺筵席,普天同慶,而他的生日就只能在自己的宮殿裡慶祝,但凡熱鬧些都會被視為不孝。
“你方才是不是歎氣了?可是對本宮心生不滿?”
上方一道沉穩威嚴的女聲傳來,正是勝帝的生母,上一屆宮鬥冠軍,如今功成身退、深居簡出的王太后。
王太后將近五十,雖精心保養,眼角細紋是用再名貴的粉膏也遮掩不住的。
她身著石青色色佛字紋宮裝,頭戴熏貂冠,上綴白脂玉打的蓮花和鴿子蛋大小的東珠,脖子上垂掛著鳳眼菩提做的珠鏈,足足有一百零八顆,左手也撚動著佛珠串子,右手拿著本金箔紙面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老香客了。
她的氣雲可不得了,竟然是只吊額白睛的老虎。
按照輩分,薛琳琅可以叫她一皇奶奶……
額,他是沒這個膽量的。
很明顯,王太后不喜歡他們母子二人,更不喜歡薛琳琅。
人老了總是免不得迷信,更何況王太后一生爭鬥不斷,手上可沒少沾染血腥,自然擔心孽報,寢食難安,潛心禮佛到了瘋狂的地步,一年到頭都在佛堂裡泡著——
多年前蒼雲寺的老僧給薛琳琅說前世作孽,今生不祥,又和自己撞了生辰,如何會喜歡呢?反正她又不止這一個孫子,大皇子薛灼穩重,二皇子薛煜機敏,三皇子薛爍可愛,她就是討厭這個帶著前世惡孽轉世的孩子怎麼了?
她還偷偷去蒼雲寺找老僧要了批語,那批語上的意思可是說,薛琳琅和她同一天生辰會影響她的運勢,故而這些年她時不時就在勝帝面前說上幾句壞話,薛琳琅長得像他那個狐媚子的娘,如果得了寵愛,封王留在京城豈不是要克她一輩子?
哼,只可惜他現在還小,等長大了,她非得把他趕出京城不可。
“本宮聽聞近日你拜入仙門,愈發驕矜任性,不要以為有人給你明面打掩護本宮就不清楚了,和謝家那小子拉扯不清,花燈節那晚私自出宮,在學堂裡欺負你的哥哥,真是越發不守規矩了!”王太后居高臨下,擰著眉頭說。
薛琳琅其實對這個王太后沒多大敬畏之心,這不是他母妃還在她手下討生活嗎?
他安安分分聽著,時不時學著印象裡薛爍,或者古錦月慣會裝的委屈模樣,邊聽還邊小雞啄米似點頭。
“太后娘娘訓斥得極是,琳琅知錯。”
“本來你就和本宮犯沖,馬上就要到本宮的壽辰了,本宮知道,你每年雖不過生辰,梅貴妃卻還是會發些紅包什麼的,今年,也免了吧。”
薛琳琅:“……啊?”
他還欠著別人的錢,打算用這筆銀兩補呢。
這也太不通人情,得寸進尺了吧。
“你不樂意?”王太后冷笑。
梅貴妃怯怯道:“母后,這……往年都是這麼過的,今年為何就……只是些金葉子金瓜子的吉祥物,不礙事吧?”
“怎麼不礙事?他過十歲了,”王太后冷冷道,“蒼雲寺的高僧不是說過嗎,他活不過十歲,現在卻活過去了,逆天而行,說明身上的罪孽加重了,破壞本宮的氣運更厲害了,本宮得讓他老實點。”
薛琳琅簡直摸不著頭腦:“……這高僧過於強詞奪理了哈。”
不過好像十歲這一年對於他來說確實很特殊,好多前世的故人紛遝而至,還有更多莫名其妙冒出來想殺他的人……
“強詞奪理?你竟敢說大師強詞奪理?”
薛琳琅:“等等,仔細想想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
“你耍我呢?不孝,真是不孝,敢和自己的長輩這麼說話,沒大沒小,自私自利,為了長輩的運勢,連幾片金葉子都捨不得!聽說你在學堂裡最愛出風頭,平日把聖人賢者的大道理用在自己的文章裡充當門面,現在連最基本的三綱五常都拋之腦後!”
王太后勃然大怒。
對於她這樣的虔誠信徒來說,質疑什麼,都不能質疑高僧的話。
“薛琳琅,你給我跪下聽訓!”
跪下就跪下。
薛琳琅麻利地跪下了。
梅貴妃心疼到無以復加,急忙上前。
“母后,琳琅他……”
王太后把手中的佛珠劈頭蓋臉砸過來:“你也給我跪下!還沒找你算教養不當的錯!”
梅貴妃瞬間滑跪。
母子二人跪成一排。
薛琳琅:乖巧
梅貴妃:乖巧
王太后開始數落起梅貴妃。
“你看看你養出來的兒子,除了長得有點模樣,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你以為本宮還不知道你成天在琢磨什麼?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討好勝帝,怎麼,是想趁著還未年老色衰,再填一個龍子,好擺脫自己這個命帶不祥的兒子嗎?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
梅貴妃聽到這話,臉色驟然變白,竟克服了對王太后的恐懼,回過神時已緊緊捂住薛琳琅的耳朵,不要他聽到這些傷人的話語。
這姝麗無雙的女人平日仗著皇寵不斷,神色裡總帶著嬌縱,現在卻眼眶通紅,悲傷中帶著堅毅。
“母后,您還不知道嗎?我這輩子只有這一個兒子我生不出來也不會再去生,宮院深深,看似繁華熱鬧,卻最是吃人的地方,若沒有聖寵,拿什麼保我們母子二人一生平安?再填一個?就是再填一百個,一千個,我也最最心疼我的琳琅!”
梅貴妃說罷,也不再盯著王太后,而是憐惜地摸摸小皇子的腦袋。
“我的琳琅,我的阿焰,命已經這麼苦了,這麼可憐了,做娘的怎麼也得為他鋪好路……”
薛琳琅本來以為自己經歷了那麼多事,心中已不會為什麼產生觸動,應該像石頭那麼硬,冰雪那麼冷了,可被梅貴妃緊緊捂住耳朵的時候,心卻暖融融,軟乎乎的。
前世遺留的怨氣恨意,離他變遙遠了。
好像自己心中一直有道陳年傷疤,忽然之間,被治癒了。
可治癒歸治癒,欺負母妃,不行。
薛琳琅驀地站起來,拉著梅貴妃起身,向宮殿外走。
“母妃我們走,有裴仙師在,她奈何不了我們,何必受她的氣?”
"薛琳琅,你好大的膽子!你敢走?!”
王太后在身後咆哮。
這吵起來的一邊是太后,一邊是皇子寵妃,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場的宮女太監們能摸魚就摸魚,恨不得跑過去抓人的時候慢成慢動作。
薛琳琅腳底什麼東西一響,原來是剛才王太后砸過來的那串佛珠。
好漂亮,一定很喜歡吧。
他唇角微彎,撿起來。
啪嗒。
扯斷了。
價值不菲的鳳眼菩提像斷了線的柱子一般不斷掉落,砸在地面,四處滾動。
“你、你!反了你了!竟敢扯斷我的佛珠!不詳!真是不詳!你這小子就是和我八字不合,命裡犯沖!”
王太后徹底氣糊塗了,竟踩著高跟的宮靴下來捉薛琳琅。
宮人們亂作一團:“哎喲喂,我的老祖宗,別動怒,別亂跑了!”
“小心小心!地上有珠子!”
“哎喲,誰那麼不長眼,踩著我的腳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音量大得驚人的慘叫聲突兀響起,居然是王太后一個不小心踩到滾動的佛珠,狠狠地摔了一跤,還恰巧不巧摔倒在薛琳琅的腳邊。
吧嗒。
佛珠滾到薛琳琅的腳邊,他旁邊的梅貴妃都傻了,母子二人一同看向腳下,頭髮淩亂的王太後面門還扣在地上,沒有抬起來。
“本宮……本宮這是怎麼了,摔倒……頭,哎喲哎喲,好痛好痛,痛死我了。”
王太后抬起頭,額頭正中央磕出好大一個包,甚至印上了些佛珠上的字——
這可真是修佛修上頭了。
薛琳琅:“……”
老太太,你沒事吧?
這不得他們假裝被殺一下,才在皇帝那裡糊弄得過去?
“嘶——”
半響過後,王太后被宮女們眾星捧月地扶起來,坐在美人榻上敷藥。
“你如果再沒輕沒重,這手就不必留著了。”
王太后一掌拍開給自己擦藥的嬤嬤。
她看向面前默默無語的母子二人。
“你們兩個,趁現在還有時間,趕快想想怎麼和皇帝解釋吧。以下犯上,目無尊長,有你們苦頭吃。”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事,大喜事!”
這時一個小尼姑滿臉喜色地走進來。
“什麼事?”
“好多高僧連夜進京了,聽說他們復活了當年佛子明槃大師,那明槃大師可是有伴生舍利庇佑的祥瑞人物啊,他一聽聞太后潛心禮佛,就請示陛下來見太后啦,讓我先跟您通報一聲。”
王太后眼前一亮:“當真?”
“當真當真!還有蒼雲事的老僧,棲鳳寺的泉月主持,雷鳴寺的雷達主持,他們來了!說是……你的生辰將至,特意給你慶生呢!”
王太后驚喜得合不攏嘴:“竟有這等好事?定是我潛心修行,每日每夜抄寫佛經打動了聖人們!”
一旁的薛琳琅聽了心裡只覺得奇怪,一是這群出名的和尚來得實在湊巧,二是,佛子?明槃?
明槃是邱謹的法號,按理說邱謹早就死了才對,這是哪裡來的江湖騙子,都膽敢騙到太后眼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收藏不要再掉了,已經掉了三百多個了,貓貓頭流淚。本文非常之架空,修真融合宮廷,連師父這麼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都能住進皇宮,很多東西就不要細細追究了哈。
第4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一天
“貧僧參見太后娘娘。”
邱謹因身份特殊,並未行禮,嗓音清朗,猶如撥開雲霧的一抹月光,整個昏暗的宮殿都似乎變敞亮了。
他身後的眾位僧人雙手合十,神情肅穆,行禮的時候看似垂首低眉,實則正用餘光偷偷看旁邊的薛琳琅。
那……就是傳說裡燒聖林、殺佛子,還和裴准仙尊打得不相上下的裴焰?
真真是這百年來的風雲人物啊!
因為裴焰,六界內還興起了個說法,說什麼上古大魔都稱不上可怕,怕就怕這九天上的仙人墮了魔,仙頭疼佛頭疼,妖魔鬼怪都頭疼。
在場的高僧,除開死而復生的邱謹,都是薛琳琅的後輩了。
關於裴焰的一切,他們其實都是聽說、聽聞、傳說、傳聞裡得來的,什麼渾身焚燒著黑色的火焰,什麼食人肉啖人骨,叫人不寒而慄,心驚膽戰。
墮魔後的裴焰還有個諢名叫做斷魂尊者,這封號,在仙門可止嬰啼,可止狗叫,仙史曆書上都不敢寫這名兒……
可如今一看,這惡名昭著的斷魂尊者,他們防範恐懼整整十年的大魔頭……
小皇子察覺到他們不善的視線,似乎被嚇到了,小小軟軟的身子抖了一下,牽著娘親裙子上的帶子不鬆手。
梅貴妃扯了扯帶子:“怎麼了?他們啊,都是慈悲為懷的高僧,都是大好人。”
小皇子不說話,只搖搖頭,抱住母妃的衣裙往後站了站,恨不得讓自己的身體全部藏住,過了一會會,又非常不安心似的,猶猶豫豫地,把乖巧的小臉從母妃身後探出。
他本來膚色就雪一樣的白,被那衣裙上煙霧繚繞似的紅,更襯出幾分惹眼的漂亮。
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瞳,隔著母妃的裙子,像不知世事的奶貓,怯生生地打量過來。
眾僧:……
眾僧:啊!他好可愛!
傳聞中的大魔頭不可能這麼可愛!
不可能啊!
他們的眼神似乎太熾熱太震驚,徹底嚇著小皇子了,小皇子嗚一聲,又嚴嚴實實躲到母妃裙子後去了。
小奶貓跑了。
眾僧:……
眾僧:那種可愛確實真的存在。
欲意把大魔頭趕盡殺絕的眾位僧人,本來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登時像泄了氣的皮球——
這下該怎麼是好,別說手起刀落,送他上黃泉,這,這,真能管住自己上趕著送糖給小皇子吃的手嗎?
“大師們免禮,免禮,我都跟無名大師說過好多次了,在你們面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香客,不必拘禮。”
王太后極其熱情和尊敬地說著話,只可惜大師們都呆在原地,沒怎麼理會她。
眾僧:誅殺目標太過弱小且可愛,懷疑佛生中。(
“啊,這位眼生的大師,想來就是佛子大人吧,真是名不虛傳,和傳聞裡的一模一樣,風姿綽約,超凡脫俗……”
就第一眼,只一眼,王太后就被那清俊的年輕人吸引住了。
只見他身著鮮紅金網袈裟,頭戴五佛毗盧帽,鬢角兩根軟黃綢帶隨著如墨青絲一同垂落,各用銀線繡著“唵嘛呢叭彌吽”六字真言。
他正眉目低斂,菱唇微翹,周身隱隱流淌著祥瑞的金光,就是不說不動,唇角也帶著叫人如沐春風的笑,俊俏得哪裡像個和尚,明明是個相貌絕佳的好情郎。
王太后見到邱謹的第一眼,想到了很多。
她想說,你來做和尚就是犯法的。別人做和尚,讓眾生修佛道入正途,你這樣的和尚坐在廟宇裡,只會讓信眾破清規戒律,墮渺渺紅塵,是來造孽報的。
她又想到前朝流傳下來的戲曲故事,說什麼王權富貴,說什麼戒律清規,敢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王太后在心裡唱完兩個片段,才想起自己已經快要五十,問不出口了。
“多謝太后謬贊,我俗名邱謹,法號明槃,太后喚我明槃便好。明槃為太后的五十三歲大壽而來,聖壽節的調度安排需要再……”
王太后嘴角一僵。
五十三歲?!
不是吧,她有這麼老嗎,她怎麼不記得了!
她連忙打斷他:“聖壽節每年都是提前三個月開始籌備,不知明槃有什麼要調整的嗎?你一片心意,本宮都看在眼裡,你增添刪除什麼,說便是了,本宮都會成全。”
邱謹:“多謝太后,這事其實也簡單。”
“你說。”
王太后看著氣質非凡的佛子,頓時覺得自己剛才被薛琳琅氣得頭疼的症狀都好了。
邱謹:“把這次聖壽節的主角換成五皇子殿下即可,若說增添刪除什麼,便是把他增添上去,把您刪除下來,豈不簡單?”
王太后:……
王太后:????
嘶,糟糕,腦仁又開始疼了。
就是再喜歡眼前的佛子,堂堂太后,威嚴也不容如此挑釁。
她登時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是什麼身份,我是什麼身份?”
佛子根本沒有被她這點動怒影響到,只身形微微動了一下,有心人會發現,他不著痕跡地把薛琳琅擋在了自己的身後,不讓王太后的暴怒嚇著他。
邱謹從善如流:“太后莫要急著動怒,我這麼說自然是為了您好。我和這五皇子殿下素不相識,從未謀面,半點交情都沒有,緣何幫他說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運勢,甚至是性命。”
“噢?你倒是說說,讓本宮消氣。”
邱謹看向身後一個面相苦大仇深的老和尚。
他的聲音不自覺染上幾分森寒的冷意:“還是讓蒼雲寺的老僧和你說罷。”
這老僧正是當年為薛琳琅下不詳批語的人。
“無名大師,你當年說五皇子薛焰上輩子罪孽深重,還聖上給他用字充名,你還說,他本宮命格犯沖,他若好了,本宮就不得好,所以本宮才不允他過生辰。怎麼?如今你想說矢口否認了、”
老僧看了看邱謹,語氣誠懇道:“老衲是說過,但老衲說反了。”
王太后:“……”
王太后:“說反了是什麼意思?”
“五皇子殿下與太后您同月同日同時出生,且還與您同在皇室,這是氣運共用之勢啊,幸而太后宅心仁厚,五皇子平安長大,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老僧說完,又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聲。
薛琳琅:……
薛琳琅:老神棍了。
王太后聲音顫抖問:“後果不堪設想?”
“五皇子身體病弱,運勢極差,老衲當年觀他本活不過十歲,如今竟也活到了,這十一歲的生辰便是個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我們為了太后娘娘的貴體,也為了五皇子殿下能夠平穩度過生辰,建議娘娘今日為五皇子殿下大辦生辰。”
“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了?本宮由得你花言巧語,隨意耍弄?你們佛門還有沒有點規矩?”
啪的一聲,王太后未等到老僧把話說完,便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濺,名貴的地毯濕了一片。
“你們的批語似是而非,叫本宮如何信?這生辰,本宮不願給薛琳琅辦,本宮看他就是心煩,等他長大了,就讓皇帝把他發配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還管什麼運勢不運勢。”
梅貴妃聽到連忙抱緊薛琳琅,要知道若是琳琅被封在京外,他們可就母子遠隔了,她光是聽著,心都快要碎了。
邱謹微微頷首:“太后不必動怒,到底誰是誰非,自有見證。我們此番前來,本是為了撥亂反正,既然您有疑惑,看我們是心懷叵測,那便一切如前吧。”
“等等,本宮……我並非說明槃你心懷叵測,要怪就只能怪這老僧道行不夠,信口雌黃。”王太后倒是不捨得責怪這俊俏的佛子的。
邱謹不動聲色看老僧一眼:“他的確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如此,貧僧便罰他修十年的閉口禪,叫他不敢妄言。”
王太后還以為這佛子為自己出氣,心情頓時好上不少。
“算了,本宮生辰將近,又有佛子光臨,不想與你們母子兩人多說什麼,下去各抄三十卷佛經,滾回梅香宮去。”
這是發落薛琳琅和梅貴妃的。
王太后揉了揉太陽穴,又對眾位僧人道:“今日諸多瑣事,我已無心論佛,各位大師先請回吧。”
邱謹正要轉身離去,卻聽王太后叫主他。
王太后:“明槃善解人意,定知我留下你的心思。”
邱謹不卑不亢地施了一個禮。
“望請明言。”
王太后眼神熾熱又火辣:“就是那個啊,佛門都在傳的那個,你身上的寶貝,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邱謹:“……”
他果然還是格格不入。
作者有話要說:
打臉沒打完,明天繼續……
第4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二天
王太后執掌權柄多年,為人高傲自大,就算聽到邱謹說批語有誤,一時間也是不願改的。
笑話,那可是聖壽節,專門為太后生辰舉行的生日,古往今來多少年了,說改就改,還要讓給她最不喜歡的薛琳琅,她的顏面又在何處?
更何況,她一向吃齋念佛,寢宮裡的各類佛像佛珠無數,這壞運勢怎麼會找她身上?
是夜,王太后洗漱入寢,隱約之中,聽到陣陣笛聲,恍然入夢。
這一個夢,竟然好似有三年那麼長,她在夢中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在鄉下喂豬掃屎的村婦。
王太后自然又怒又驚,她在夢中高喊自己是堂堂太后,千金之體,結果卻被人綁著扔到豬圈關了一天一夜,在夢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金枝玉葉,哪裡受過這樣的苦?
她只得委曲求全,接受從太后到村婦的改造,整日干著最累最髒的活計,吃的糠咽菜,喝的髒泥水,一年到頭連個肉沫星子都見不著。
夢裡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三年過去,接受勞動改造的王太后已經能夠熟練地喂豬鏟屎,甚至可以妥善地為母豬進行產後護理,就在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本來就是個粗鄙村婦,那什麼皇城裡的太后都是自己臆想的時候……
一聲笛鳴,她竟從夢裡醒來了。
“我……我……來人啊!來人啊!”
王太后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素來一絲不苟的髮髻淩亂蓬鬆,十分狼狽。
端著面盆一干什物的宮女們聽到她醒了,連忙關切來問:“太后娘娘,怎麼了?”
“本宮、本宮的豬呢?本宮的豬還沒喂啊!”
宮女們面面相覷,迫於她平日的威嚴,討好笑道:“老祖宗都睡糊塗了,您只養了只滇南進貢的獅子犬,哪裡養了豬啊?”
王太后疑惑地打量一番眼前長相標誌的大宮女,再恍若隔世地看了一圈華麗的宮殿,這才確定自己是在做夢。
她是太后!是太后!不是喂豬的村婦!
王太后大喜過望,眼角不由淌出幾點熱淚。
她就說嘛,她這麼高貴的人,怎麼會是村婦呢!
“太后娘娘,今日早膳做的您特意吩咐的素炒小鮮,荷葉餑餑湯,還有從蘇州進攻的新鮮醃筍……”
王太后信佛吃素幾十年,每天的飯菜都是專門定制的素齋。
可這時,王太后一聽這菜單子,眼睛又濕熱了:“俺要吃肉,俺要吃大塊大塊滴肉!”
宮女:……
宮女:????
幹完三碗白米飯、一盆紅燒肉的王太后打個嗝,擦擦嘴,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安全感,非得看看那只獅子犬,確實不是自己養的豬。
結果,那獅子犬看到她就跟瘋了一樣,撲過來就要咬她,還好王太后及時扯過身邊的宮女擋了一下,那宮女頓時被咬得哇哇大叫,這擱在她身上還得了?
正當她暗自歎息虛驚一場的時候,一隻麻雀從她頭頂飛過,一坨綠豆似的鳥屎正好砸在腦袋上,汙了她一套瑪瑙黃金的頭飾。
她想,自己一定是撞了什麼妖邪。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莫名其妙的妖邪,不要她的供奉,就是要她到夢裡去喂豬。
“阿彌陀佛,娘娘這不是撞了妖邪,而是氣運衰落,提前夢到下輩子的境況吧。”
年輕的僧人太過俊俏,又不像裴現師那般冷若冰霜,殺氣騰騰,反而春風拂面似的,叫人心中一暖,故而每次來都會引得宮女爭先偷看。
“下輩子的境況?你是說,本宮、本宮,下輩子要去喂豬?!”王太后不可思議道。
“這就是您一意孤行的下場,貧僧也毫無辦法呀。”邱謹端起茶杯,風度翩翩地抿了一口,狀似無奈道。
王太后眼神晃動,明顯已經動搖了:“本宮再想想,這不是件小事……”
她這是必須得向薛琳琅低頭,還必須日後把他捧在手心裡寵?
邱謹柔聲勸她:“若娘娘實在猶豫,不如先把梅貴妃母子二人的佛經罰抄免了,其他從長計議。”
王太后見佛子那悲天憫人的雙眼正柔情地注視著自己,手中端著一碧玉茶杯,正襯得他手指纖長白皙,心中軟成水:“好吧好吧,對了,明槃,這套長山水玉做的茶具正配你,你拿去飲茶用罷。”
邱謹弧度甚小地頷首,沒有推辭。
出了慈甯宮,邱謹身旁的泉月主持終是忍不住開口道:“明槃,你明知那是大魔在搗鬼,為何還巧言堂皇地欺瞞?”
“泉月,你的道行還不夠啊。”邱謹笑了笑。
“什麼?”
邱謹低低道:“這冬日裡哪來的麻雀?那分明是只雀妖,現在何止有大魔的手筆,連妖族也摻和進來了。”
“他們為何會……”泉月露出震驚的神色。
從邱謹的唇角似乎流瀉出一絲不可察覺的歎息。
“約莫是和我一樣來還債的吧。”
“還債?”泉月徹底糊塗了,按理說薛琳琅是裴焰的轉世,裴焰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怎麼會欠他?還這麼妖魔佛三道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可不止那三道。
“裴仙師,好久不見。”
正說著,裴准出現了。
對於邱謹的招呼,裴准說不上熱切,也說不上冷淡,就用那雙嚴厲的鳳目沉默地審視了他片刻。
“是好久不見,上次見面,我看到的還是你的屍體。”
當年裴准得到裴焰墮魔的消息,前往聖林,恰巧見了邱謹最後一面。
邱謹有點愕然他的直白,旋即想到他是阿焰的師尊,便又不計較了。
“仙師是聰明如你,他們似乎想聯手對付你,我們佛道兩家在人間香火上雖競爭不斷,但關係總比妖魔親近些。”
裴准聞言嗤笑:“他們若以為聯手便能與我勢均力敵,未免太可笑。包括你,如果借著前世的種種,再來煩惱這世的阿焰,我也照殺不誤。”
“我知道我前世欠他良多,這世惟願他平安幸福便好,不敢奢望太多……可他前世孽報深重,這輩子身體病弱到了極致,是天要他死,若不奪些氣運給他,怕真是熬不過這十一歲的生辰。”
邱謹臨水照月般恬靜的容顏終於出現了一絲悲傷的裂縫。
“裴仙師,你在逆天而為用自己的靈氣救他,我很感激你讓阿焰的病情有所好轉,但那終究是不長久的……你我都知道,他缺的是氣運,甚至於,他年幼體弱,根本承受不住我們修道人的氣運,只能從凡人身上給他找。”
“我救我的徒弟,救的心甘情願,要你感激做什麼?倒是你,佛子之體,謀取別人的氣運,如何跟自己的信眾交代?”裴准眉宇淩厲地反問。
“不也有仙師的一份?那這宮裡的天雷陣怎麼忽然之間失了效?”
裴准沉默了半響。
“邱謹,你為他算計到如此,當真只是還債嗎?”他問。
身披袈裟的僧人唇角微彎:“當然不是,更因為貧僧愛慕他……一如從前。”
“裴仙師你呢,也是單純的師徒之情嗎?”
裴准冷峻的眉眼一瞬迷茫了一下,又飛快凝聚成逼人的寒霜。
“話說回來,你死而復活,讓我也甚是驚訝。”
邱謹:“嗯?”
裴准直接走近他的身邊,拉了拉他的僧袍。
“讓我看看,起死回生的舍利。”
邱謹:……
我懷疑你在故意轉移話題,不是真心要看我的寶貝。
——
王太后又做夢了。
這次的夢更離譜,她竟然成了商人之家的粗使婆子,每日洗衣做飯不說,還要捏著鼻子給主人們倒尿盆洗茅廁,最絕的是,這家的小少爺竟和薛琳琅長得一模一樣。
大雪皚皚,天寒地凍,她穿著粗布衣裳,在院子裡用冷水洗衣服,雙手被凍得又紅又腫,像泡過的蘿蔔。她邊洗邊哭,就連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也未留意。
“怎麼我府上還有這麼不懂禮數的老僕?見著主人家,像個傻子一樣的發愣,連請安都不會了。”
一位白衣的俊美男子騎馬而來,看到王太后愣在原地,一記馬鞭飛過去,登時打得她皮開肉綻。
夢裡的薛少爺,從屋內小跑過來,身披著狐裘斗篷,手裡抱著暖爐,俏生生的樣子,很是可愛,他始終不是真正的薛琳琅,沒為王太后求饒,而是對著那白衣男子甜甜地露出一個笑,臉頰兩邊還有兩個漂亮的酒窩窩。
“這老奴,惹安晏哥哥不開心了,乾脆發落回鄉下養豬吧。”
癡迷于小少爺可愛的笑顏,白衣男子剛要翻身下馬,好去抱抱他,卻忽然神情一變,捂住心口,似乎是疼痛難耐到了極點。
他低低咒道:“該死,這絕情蠱怎麼夢裡假的也算,人不在眼前想想都不行嗎,裴准你千萬不要落到我的手裡……”
而另一邊,王太后一聽到鄉下喂豬四個大字,心就痛得無法呼吸,又是喂豬啊啊!!
還不如在這裡當下人啊!
“少爺,少爺,琳琅少爺,您最好了,求求您,原諒老奴吧!”
王太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薛琳琅面前,抱著他的雙腿不撒手。
“啪!”
又一記馬鞭打來,王太后粗糙的老手像是被馬蜂蟄了一樣疼,立刻跌坐倒在地上。
蘇安晏冷冷道:“他也是你能欺負的?小小凡人,有如螻蟻,不知死活。”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老奴不敢了嗚嗚嗚,琳琅少爺原諒我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王太后在夢裡嚎啕大哭,哭著哭著夢就醒了,淚水浸透了枕頭。
她心有餘悸地坐起身,盯著刺繡精緻的錦被,呆呆地想——
這個僕人的夢,她做了四年!
該不會下一次就是五年,六年,七年……
還有,明槃說這預示著她的下輩子,這兩個夢合著還是連貫著的啊?她下輩子先是在薛琳琅家裡當牛做馬,然後惹他生氣,被發配到鄉下喂豬。
思及此,王太后竟是再也坐不住,現在天還濛濛亮,她立刻吩咐宮女伺候她梳洗打扮,直奔梅寒宮。
你要說梅貴妃在宮裡混了這麼久,沒點眼線那是不可能的,那眼線見王太后神色匆匆前往梅寒宮,還以為她是要去興師問罪,登時跑到二皇子薛煜的母妃淑貴妃那裡去求情,沒成想勝帝剛好宿在那裡。
“什麼?母后這麼早就帶著一大群人去梅寒宮?”
勝帝心想,這可壞了,他這母后素來不喜歡薛琳琅,沒少讓他把琳琅打發出京城啊。
淑貴妃和梅貴妃交好,立刻勸道:“是啊,這裴仙師每日在宮裡佈置陣法,琳琅好歹也是他的弟子,起了衝突……”
“快快快,我們也去看看,對了,把二皇子叫上,母后素來心疼他,見著煜兒好說話些。”
這消息很快就在宮裡傳開,作為一國之母的謝皇后(謝凜的舅媽)自然也要到場,看熱鬧的珍妃(薛爍之母)也不想缺席。
所以,連帶著二皇子,皇帝、淑貴妃、謝皇后、珍妃,好幾撥人浩浩蕩蕩都往梅香宮趕去了。
他們以為會看到王太后斥責薛琳琅的場景,勝帝想著如何和稀泥,二皇子薛煜想著如何在虎口救下自己的親弟弟,珍妃和薛爍美滋滋地等著看好戲。
然而,他們都沒想到,會見著這樣一副場景。
簡而言之,比見鬼還可怕。
薛琳琅睡眼惺忪地看著王太后,心中還有些忐忑,也不知她匆匆忙忙為何而來。
難不成是越想越氣,來算舊賬的?
誰知,王太后在夢裡當慣了薛琳琅的下人,竟是忍不住條件反射看著他就膝蓋一彎,下跪了——
“哎喲,快把太后娘娘扶著,摔了,扶起來啊!”
梅貴妃不明所以還以為她是不慎摔倒,可看王太后這個熟練得讓人心疼的動作,又不太確定了。
她咦了一聲,小聲嘀咕道:“是摔倒吧,不是真下跪吧……”
“咳咳,琳琅少……我的乖皇孫,讓奶奶看看,哎呀,真是好久沒見,越長越乖巧了呢。”
王太后忽略剛才的難堪,爬起來後慈愛地把薛琳琅抱在懷裡。
薛琳琅迷惑地看著她:“……好像前天?”
“這點細節不重要,你只要知道,皇奶奶這次準備給你把生辰大辦特辦,不止是這一年,去年的,前年,這十一年的,奶奶都給您補上!”
王太后這副眼光放綠的模樣有點嚇到薛琳琅了。
薛琳琅覺得就很離譜。
故而他裝可憐,裝弱小,淚眼汪汪地搖頭:“不了,太后娘娘,琳琅福薄,琳琅承受不住承受不住……”
勝帝一行人邁進梅香宮主殿的時候,正好聽到王太后嗚嗚大哭。
這時,王太后比薛琳琅還要淚眼汪汪,難過委屈到淚奔。
“我的好乖孫啊,你受得住!受得住!再這樣下去我就快承受不住了!!嗚嗚嗚嗚嗚嗚嗚……”
眾人:……
眾人:????
第4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三天
“原來如此……”
經過王太后一番情緒激動的解釋,勝帝神色複雜,最終還是勉強接受了關於萬壽節的安排。
就算挨著頁數把史書翻遍了,也沒有把太后生辰讓給皇子過的先例,但誰叫本文中他們遇到了【宮廷將相】標籤以外的人設,在高魔設定下不得不從啊。
“我真是越看琳琅越喜歡,從前怎麼沒發現呢,皇奶奶今日來得匆忙,想必還未用膳吧,不如到我那裡去,都是你最喜歡吃的。”
王太后語氣溫柔,與前天怒斥薛琳琅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摒除了心中關於薛琳琅不詳的偏見,王太后才發現這個自己多年冷眼相待的皇孫,相貌是這一輩裡最好的,性格也是乖巧安靜,最招她喜歡的,故而一時間言語中帶了幾分真切。
薛琳琅卻不會因為她突如其來的示好而鬆懈防備。
要不是有邱謹的氣運之說,王太后能給他好眼色?
多年來的冷遇嘲諷這麼容易過去?
“母妃,我頭疼,頭好疼啊,想吃藥。”
所以他聽到王太后的邀約後,微微搖了搖頭,借助小孩子的優勢,躲進了梅貴妃的懷裡。
二皇子薛煜是最心疼自己這個弟弟的,見薛琳琅可憐又可愛的樣子,立刻說:“皇奶奶,我許久沒陪您用膳了,今日正好,您宮裡素齋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
“閉嘴!不吃素齋!肉多好吃,你們這些天天錦衣玉食的人怎麼會明白和珍惜呢?”王太后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仿佛薛煜就是個大逆不道的逆子。
薛煜:?
薛煜:你們這些天天錦衣玉食的人?怎麼就你們這些了?您不是嗎??
笑話,王太后死也不會說出自己在夢裡養了三年豬的。
薛琳琅看到二哥難得愕然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薛煜見他笑了,投來一道詢問的目光,似乎在擔心他身體到底如何。
薛琳琅莞爾,原來就算知道可能自己是在裝病,二哥也會幫他圓謊啊。
其實他說自己頭疼也不算說謊,因著上輩子的孽報,他今生氣運極差,不僅氣雲是一團雷雲形狀,還從娘胎裡帶了先天哮喘——
老僧只在“薛琳琅和王太后氣運相沖”這一點上撒了謊,當年他發現大周的五皇子是轉世裴焰後,因為其尚且年幼,沒有動手取他性命,卻也不能看他在皇宮過上順心如意的日子。
但無論如何,這輩子的薛琳琅確確實實只有十歲的壽限,或許他早就該活活病死了,卻因為裴准輸送的靈氣,延長了壽限。
逆天而為,註定要是付出代價的。
薛琳琅不知道裴准為自己續命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但那一定很高。他不問不說,不代表不知道。
只可惜,靈氣這東西,治標不治本啊。
打個合適的比方,薛琳琅的身體好比一處破爛的水池,他的生命像水一樣源源不斷、每時每秒地流出,一旦流幹了,人也就沒了,鑒於他魂魄的特殊性,這應該是裴焰最後一次轉世,這次死了,當真一了百了,天地之間再沒有裴焰這個人。
裴准輸送的靈力就好比給他灌水,卻沒有真正把洞補上,水再多,也只能撐得一時,對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
甚至於,對裴准的壞處更大,也是他靈力多,經得住消耗,換做其他人,早就幹了,畢竟被天道忌憚的裴焰,身上的漏洞不是一般的大。
隨著十一歲生辰越來越近,薛琳琅也明顯感覺到自己死期越來越近,頭上代表自己氣運的氣雲整日劈里啪啦,這樣搞下去多少水,多少靈力也不夠啊,這池子都快沒了。
現在就因為裴准給的水足夠多,他表面上看起來還挺健康,但終究外強中乾,哪天不知不覺睡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裴准或許也察覺到了,但從未與他說過此事,畢竟在裴仙師眼裡他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不適合知道這麼殘忍的現實。
原來也有裴准救不了的人,辦不成的事。
無所不能的修真界第一人絕對會很挫敗吧。
薛琳琅知道自己要死了,心裡還挺坦然。他活得很長了,也活得很累,這一世於他而言,就好像白撿的一樣,擁有了真心愛護他的母妃和二哥,好知足。
他現在只有一個遺憾。
把那個遺憾完成了,他就算馬上死去也心甘情願。
王太后見薛琳琅不願意跟著自己走,心中十分後悔當初苛待了這孩子,想了想,取下髮鬢間一支熠熠生輝的鳳釵。
那鳳釵一看就並非凡品,羽毛豐滿的鳳凰俏立枝頭,栩栩如生,鳳喙含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碧青玉珠,三串珍珠流蘇自枝頭垂落,碰撞不斷。若女子將其簪於發間,一舉一動皆有搖曳生姿之美。
“這鳳釵是當年本宮大婚之時母親贈予的,今日便贈予梅貴妃。”
梅貴妃露出頗為意外驚喜的表情,她素來喜歡這些裝點門面的首飾頭面,太后的鳳釵更是頭面中的頭面。
她謝過恩後,把鳳釵拿到手中喜歡得不得了,又不敢太過表露,在王太后鼓勵的注視下,把它插進發間。
薛琳琅非常給母妃捧場,甜甜道:“美若天仙,說的就是我母妃。”
梅貴妃笑他小嘴抹了蜜,愛他愛到心坎裡。
拿人手短,薛琳琅乖乖跑到王太后身邊,仰著小臉,撒嬌道:“皇奶奶走吧,我餓啦,餓啦。”
“既然如此,大家也都散了吧。”勝帝開口道。
——
用過膳後,王太后例行抄寫佛經,吩咐宮女太監搜羅了不少玩具話本供他解悶,薛琳琅不喜歡慈甯宮的這些人,之前沒少給他和母妃臉色,便隨意找了個角落躲起來看書。
“哎,你們說……太后娘娘和那佛子…難不成……”
忽然聽到宮女竊竊私語的聲音。
有八卦!
薛琳琅屏住呼吸,立起來。
“不會吧,太后多少歲數,佛子多少歲數?”另一個小宮女低低道。
薛琳琅想了想,其實邱謹年紀比太后大啊。
“那天我親眼看到太后娘娘送了自己最喜歡的茶具給佛子,佛子也沒推辭啊,看不出來現在的高僧還挺好色…”
“好色?我怎麼覺得是因為太后位高權重呢。”
薛琳琅想自己今天確實沒看到太后慣常用的杯子,邱謹難不成想他的皇爺爺?裴准當他爹,邱謹當他爺爺,這輩分就很離譜……難不成,死而復生,邱謹性格大變了?
算了,頭疼得很,懶得管這些前世來的大人物呢
薛琳琅正準備上床休息,門外傳來消息,佛子求見。
“叫他去佛堂,太后娘娘不在這。”
宮人恭敬回答:“佛子大人說,他是特意求見殿下您的。”
“找我?什麼事?我又不信佛。”
對於邱謹這人,薛琳琅的心情一向是複雜的。
因為他想不出用什麼態度對待對方才合適。
蘇安晏、古錦月之流,在他眼中等於死刑,怎麼虐都無所謂,裴准……死緩吧,有些時候還挺靠譜有用的。
可是邱謹上輩子討厭就討厭在根本不相信自己害人,是被蘇安晏陷害的,還對聖林眾僧放火燒他袖手旁觀,甚至還加了一把火。
裴焰前世恨他,恨他恩將仇報,恨他識人不清,恨他冷漠無情,當然了,他似乎在被妖魔附身後,親自動手殺掉了邱謹,仔細算起來,這筆帳該是了了。
噢,還有一點……
這也是他後知後覺出來的。
原來邱謹喜歡他啊。
他之前都不知道。
邱謹的伴生舍利最大的神奇之處就在於金剛不壞,沒有人能傷得了他,除非……
佛子動了凡心,這舍利便對他心愛之人失效了。
世界上沒有誰能對舍利護體的佛子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除非他的戀慕之人。
而被妖魔附身的裴焰,挖了他的心。
“貧僧邱謹,參見五皇子殿下。”
上次見面有些匆忙,這次薛琳琅坐在美人榻上,認認真真看了一會兒死而復生的邱謹。
嗯,還是有頭髮好看些。
光頭不符合他的審美。
果然髮型是上輩子他沒有喜歡上邱謹的重要原因嗎。
通過靈通眼,薛琳琅發現邱謹的氣雲是一頭潔白的大象,金光流淌,祥瑞非常。
是了,再怎麼也比他頭上這破破爛爛的玩意好啊。
“殿下,貧僧已跪了快半炷香了……”
薛琳琅回過神,隨手丟了個蘋果給他。
“態度謙遜,給個好評。”
薛琳琅:“你找本殿下,什麼事?”
“蒼雲寺的老僧批語有誤,擅自主張把您的大名更改,如今撥亂反正,殿下可以改名為……焰了。”
邱謹盯著小皇子稚嫩的臉,絲毫不介意他的任性與驕縱,畢竟有了批語那事,琳琅反感佛修是正常的。
他記得上輩子阿焰很是珍惜自己的名字,變成狐妖後甚少自稱為裴焰,生怕自己辱沒了曾經的名諱。
阿焰他上輩子……哪怕到死,都渴望變回人類,重新擁有裴焰的名字。
如果眼前的小皇子是阿焰的轉世,想必會為他的提議很高興吧。
薛琳琅:“鹽?為什麼要改成鹽?我又不愛吃鹽。”
“是火焰的焰,阿焰的焰。”
薛琳琅歪頭:“不,我不想改,薛焰聽起來不好聽。”
邱謹疑惑得頭上的大象鼻子都彎成了問號形狀。
“不過你倒是來得正好,幫我一個忙。”
邱謹的目光簡直一刻都不願從他臉上移開,但又怕表現得太露骨嚇著年紀尚幼的阿焰,只得垂下頭,效忠的模樣。
小殿下在宮裡這些年一定受過不少委屈吧,會不會有人如王太后一般欺負他?小殿下想要什麼珍貴的法寶嗎?哪怕是自己身上的這顆舍利,他也願意送給他當石子玩。
邱謹朗聲道:“凡是殿下想要的,渴求的,貧僧一定做到。”
“啊,你不用這麼緊張,不是什麼很大的要求。”
薛琳琅不明白邱謹,明明被自己挖了心,如今算是兩清了,態度還這麼客氣。
“嗯嗯,殿下直言吧。”
小皇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小皇子這麼可愛這麼單純這麼年幼,怎麼會有什麼出格的要求呢。
小皇子:“你有能治不孕不育的藥嗎?”
“貧僧自當……咳咳!!嗯???”
“不孕不育,不孕不育。”
小皇子似乎擔心他沒聽清楚,又說了兩遍。
邱謹愣了愣,忽然想通了其中緣由,猛然抬頭看向美人榻上的小小少年。
他背光而坐,燦爛的陽光在他身上灑下閃閃的光輝,那樣稚嫩而可愛的臉蛋,不難看出以後會長成如何俊俏好看的少年郎。
但他卻早就想到,自己沒有以後了。
“殿下…是怕自己活不…所以……要治好梅貴妃嗎……讓她再……”
邱謹從未覺得自己的嗓音如此乾澀。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為什麼明明前世都過得那麼苦了,心裡還是為別人考慮周全。
為什麼……為什麼他沒有早點復活,早點來到阿焰身邊幫助他……明明重活一世了,他不應該露出這樣悲傷的笑容啊。
他身體顫抖地站起身,雙膝跪地,想去抱抱小皇子。
“殿下,你不會死的,你不要亂想,你會好好的長大,成為這天下間最幸福的人……我有辦法救你,我有辦法…”
薛琳琅的身體是個破了洞的水池,光注入水是沒有用的,只有填補這個大窟窿才行。
用什麼填呢?
氣運。
而且必須是凡人的氣運。
奪取氣運的方法有很多,但大多是邪惡血腥的,譬如殺人如麻提煉氣運,殺掉氣運之子頂替他的身份……
唯有一種,還算溫和。
那就是,在某個獲取氣運的命運節點,搶先完成彙聚氣運之事,再加上他們的幫助,定能迷惑天道,獲得氣運。
目前人界最強氣運在二皇子薛煜身上,其氣雲是金龍祥雲,代表他是天道欽定的氣運之子。
這氣運之子,強就強在,不僅生來福澤深厚,而且當他們完成天道賦予他們的使命後,還會源源不斷獲得。
也就是說,薛煜以後每完成史書上的一件大事,譬如收復失地、修築水利等等,都會獲得天道的氣運,助其登頂——
只要薛琳琅能夠搶先完成,最後坐上帝王之位,完全是有可能活下去的。
如果可以,裴准和邱謹也不會選擇這一世裴焰的哥哥,可問題在於薛琳琅的氣運太差,需要的氣運太多,也只有薛煜的海量氣運才能助他徹底扭轉命格了。
現在尷尬就在於……
薛煜不是還沒長大嗎?
而且,薛煜和薛琳琅的感情,也是個問題。
薛琳琅會忍心搶薛煜的氣運好讓自己活下去嗎?這之前從來沒有人把搶氣運的主意打在氣運之子上,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
所以裴准和邱謹選擇暫時用一用王太后的氣運,萬壽節的慶祝也算是目前來說,一個不錯的氣運點了。
如果不清楚什麼是氣運點,就想想那些大事配出現在歷史書上就明白了。
薛琳琅被邱謹緊緊抱在懷裡,鼻尖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清雅的檀香,一時有些疑惑。
“那個……額,大師,你有的話就給我,沒有的話就鬆開。”
邱謹:“這藥不難找,我明日給你。”
說完,他又覺得不夠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於是鄭重道:“三界之中誰都說最好的那種。”
薛琳琅:“……”
薛琳琅:“這種風頭倒是不必爭的。”
解決完問題,他們兩個,一個有意隱瞞自己還有記憶,一個說什麼都要顧慮對方情緒,氣氛陷入尷尬,久久沉默。
薛琳琅正想著怎麼開口讓對方主動離開,沒想到邱謹突然眼前一亮,正對著他,站起身來,開始解開衣袍。
薛琳琅面容失色:“你幹嘛?”
原來死而復生真的可以讓人性情大變啊。
幹啥啊這是。
“殿下,快來看看貧僧的寶貝,連太后都喜歡看呢,看了好幾次……”
薛琳琅:???
薛琳琅就很疑惑:“不是吧,你真想當我皇爺爺?問過勝帝的意見嗎?”
“殿下誤會了,要不然,你摸摸,太后想摸都沒給她摸……”邱謹越欺越近,去捉薛琳琅的手。
“啪!”
一道小小的巴掌印浮現在聖僧雪白的臉上。
“啊啊啊啊啊母妃!變態!”
小皇子一把推開他,跑遠了。
邱謹撫上熱燙的臉,愕然在原地。
為什麼最想被看的人,不想看呢。
第4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四天
若說起尋花問柳之地,這大周朝最有名的自然是春花秋月樓。“香幃風動花入樓,高調鳴箏緩夜愁”說的便是這無數浪蕩子弟魂牽夢縈之地。
名動京城的花魁翹枝春就是此樓的活招牌,她可是個眾人眼中公認的傾國傾城大美人,若比起美貌,大周無人出其右,真要比一比,也只有深宮裡備受皇寵的梅貴妃能穩壓她一頭了,但那畢竟是皇妃嘛,哪裡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可近日偏偏就出了件怪事,也不知誰新開了家一名不見經傳的心湖齋,竟出了一個更為絕色的美人,生生壓過了第一花魁的風頭。
絕色到什麼地步呢?
都說比梅貴妃還好看呢。
那美人在臺上撫琴,那些尋歡客人只站在台下看了兩眼,便被那不似凡人的容顏迷得神魂顛倒,茶不思飯不想,每日每夜就逗留此處,就像著了魔一般,大把大把的銀子花出去,連美人的手都未曾摸到,也甘之如飴。
誇張點說,就像失心瘋一樣。
故而奇怪的傳聞飛快在坊間傳播,說是有人曾在夜裡看見巨大的雪色狐狸伏在高高屋脊,一雙金色眼瞳碩大似明晃晃的燈籠,望向皇城的方向,其眼神灼灼如火,比它背後圓月更要勾魂奪魄。
原來,那心湖齋裡的美人,是狐妖啊——
沒過幾日,春花秋月樓就因為漏交稅款被官府查辦,那青樓老闆在牢裡自我招供,他為了搶奪心湖齋的生意,故意造謠生事。
現在,謠言就不攻自破了。
“是靈月姑娘啊,靈月姑娘看看我!”
“天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這是天仙吧!”
“嘖嘖,這氣質,這身段,莫說原來的花魁翹枝春了,我看就算皇宮裡的……也比不上啊。”
“張大人,你還是少喝點酒吧,禍從口出,慎言。”
今日的心湖齋內依舊是無比的熱鬧,幾乎攬遍了全京城的貴客,這些都是這位“靈月姑娘”,也就是古靈月的功勞。
古靈月自己也沒想到,這些天住在京城的日子,竟會是近百年來他最快活的時光。
古錦月這些天不僅花費精力找尋靈藥提升他的修為,還為了哄他開心,用上古靈物神木帝王漿醫治他毀容的臉。
裴准留下的鞭傷實在太難完全治癒,好在有了帝王漿的幫助,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猙獰,而是變成淡紅色的印記,他用畫筆畫上漂亮的花紋,不僅不醜了,還多了一種別有風情的韻味,風姿猶勝從前。
僅僅是這樣他仍不滿足,如若修為再高一點就更好了——
古錦月便派妖族開了這座心湖齋,他每日只需要扮成女子彈彈琴就能吸收無數的陽氣。
“今日靈月姑娘的表演到此為止了,多謝各位貴客的捧場!”說話的老鴇風情妖豔,原身乃是一條青蛇。
她這話一出口,台下的人紛紛露出失望傷心的神色,都盯著古靈月漂亮的背影,久久不捨得回神,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些男子眼下青黑,神情渙散,陽氣已被吸走一半了。
“靈月姑娘!靈月姑娘!小生喜歡你啊,這是小生為你寫的詩,你聽聽罷了,你只要聽完,小生這輩子都死而無憾!”
忽然間,一個眼神癡迷的白衣書生沖了上來,受了狐妖蠱惑的他,恨不得與眼前的佳人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嘖。”
古靈月心想這些凡人真是討厭至極,剛要動手控制這人自殺,卻有誰先他一步施法,那書生大叫一聲,像是瘋了似的狂奔出去。
古靈月微微頷首,看向二樓。
他開心地笑了。
“錦月哥哥。”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位妖異冷戾的絕色少年身著紅衣,坐于柏木欄杆之上,兩條筆直修長的腿交疊在半空。
他遙遙看來,忽沖著古靈月勾唇一笑,露出兩顆邪氣的虎牙,頓時奪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
下一秒,他撐杆而起,在空中身姿靈活,有如翩翩蝴蝶,落到古靈月面前。
人們這才注意到,少年雪白的脖頸、手腕與腳踝之處皆系有赤金鈴鐺,隨著他俐落的動作搖晃不斷,金光閃爍,實在太過迷人。
“走了,今日閉館。”
古靈月心中一甜,莫不是錦月哥哥吃醋了?
他之所以每日到這些個低賤人類面前撫琴,還不是想……看看古錦月會不會吃醋。
如果會吃醋,應當是有幾分喜歡他的吧。
畢竟裴焰都死了幾百年了,現在的轉世還是個瘦弱的小男孩,他在古錦月身邊待了這麼久,總該喜歡喜歡他了吧。
想到此,古靈月神色暗淡了幾分。
他和古錦月是世上唯二的兩隻心狐,從小青梅竹馬,相依為伴,為了延續種族血脈,在族人眼中是天生的一對。古靈月也早就以古錦月的道侶自居,古錦月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拒絕。
可是造化弄人,他在一次鬥法中身受重傷,體內冰靈氣暴走,需要極陽之物續命。說起極陽之物,這世間再沒有比上衍宮的裴焰更合適的了。
那時他們多方打聽才知,裴焰因為裴准殺了蘇安晏盛怒之下離開師門,正值情傷落魄之時。
嘖嘖,沒想到這正門培養出來的小仙君竟也喜歡男人啊,還是個沒腦子的癡情種……因為一個死去的情郎,就放棄上衍宮這座大靠山,真是傻到沒眼看!
古靈月不屑嘲諷的同時,本想自己親身下場,用狐族自以為傲的姿容哄騙得他把玄焰乖乖奉上,只可惜他受了傷,道行不夠,騙不過裴焰的法眼,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讓古錦月去。
他其實當時就該察覺的。
隔著細細春雨的第一眼,古錦月對裴焰就有了不一樣的心思。
那是他和他相處了五百年,都沒有牽扯上的情緣。
朝夕相處下,妖皇古錦月當真愛上了裴焰。
他……不想挖出裴焰的玄焰來救古靈月了,不是不想救古靈月,而是捨不得自己的阿焰了。
古靈月閉了閉眼,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勸古錦月的。
“錦月哥哥,你心軟了是不是?你不想做了是不是?如果沒有裴焰的靈根,我活不過十年,你難道忍心看我們心狐一族徹底消亡嗎?你捨得我嗎?我和你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
那個時候古錦月很猶豫,一邊是喜歡得不得了的小仙君,一邊是危在旦夕的青梅竹馬。
掌心掌背都是肉。
他都捨不得。
“我……靈月,我幫你另尋他法,我就不信只有他的玄焰才救得了你,你再等等,不一定非得是他,他是個人類,挖出靈根之後必死無疑。”
古靈月退後兩步,冷冷地質問他:“你喜歡上他了?你真心喜歡上他了?!所以才捨不得動手!”
古錦月遲疑,不說話。
“你捨不得!好,我來!”
古錦月一下把他拉回來。
“別鬧,十個你都不可能打得過阿焰。”
古靈月:“……”
古靈月很快理清了思路,心中即使對裴焰又恨又妒,也不能在古錦月面前表現得太過放肆。
哼,這世上就是有人如此幸運,輕而易舉就擁有他可望不可及的一切,絕好的靈根,絕好的靠山,還有古錦月的心。
“錦月哥哥,我明白你對他裴焰的心意,可是你們的感情一開始就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如若他知道真相,怎麼會願意和你好?裴焰是個硬骨頭,你想想他一氣之下都能離開生活二十多年的上衍宮,如果他得知你接近他的真相……”
古靈月柔聲輕語,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古錦月聞聲沉默,抿著薄唇,眼神中既有痛苦又有猶豫。
是的,這世上根本沒有那只顛沛流離、差點被人抓去煉丹僥倖被小仙君救下的紅毛小狐狸,唯有他這只從一開始就心懷不軌、圖謀著阿焰靈根的不要臉的卑劣的妖狐。
更何況,阿焰心裡到現在都沒有他的位置。
如果謊言被揭穿,他會被阿焰毫不猶豫地拋棄。
“錦月哥哥,你幫我,我也可以幫你啊。”
這時,古錦月聽到了解救他的聲音。
古靈月眨眨眼,貼心地說:“既然沒了靈根,人類就會死,你把裴焰變成非人之物,不就好了嗎?”
“非人之物……”
“是啊,你把他的靈根挖出來,再把你一半的妖心放進去,裴焰便做不成人,只能做和我們一樣的狐妖啦,屆時木已成舟,他就只能乖乖留在你身邊,而我也得到了救命的靈根,豈不是兩全其美?”
“就算你現在不挖他的靈根又怎麼樣,你能保證他永遠不知道真相嗎?”
古靈月的嗓音像是調了蜜的毒藥。
“我挖出一半妖心,也會陷入昏迷一段時間。”狐妖低低道。
古靈月見他果然動搖了,繼續蠱惑道:“不是還有我在嗎?我既然拿了裴焰的靈根,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何況,我們也是一起長大的同族,你還信不過我?”
最後,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會保護你的阿焰,直到你醒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個鬼。
落到他的手裡,他要讓裴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後來,變成狐妖的裴焰被魔主劫走,消失不見,古錦月雖然懷疑其中也有古靈月的手筆,但始終沒有證據。
古靈月以為時間過著過著,古錦月也就把裴焰忘記了,卻沒想到,薄情寡幸的狐妖竟會癡情到如此地步,甚至遷怒到他的身上,讓他這些年在狐族雪山過得十分淒慘。
不過再怎麼癡情,看到這時的裴焰還是個病怏怏的小孩,也就沒興趣了。
古靈月想到這世薛琳琅蒼白的小臉,簡直食之無味,得意地冷笑一聲。
自從花燈節後,古錦月對他是越來越好,頗有些“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意思呢。
“回神,在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不知不覺,古靈月已經跟著古錦月回到了他的臥室。
古靈月對他迷人的眼睛,全是自己的倒影,真的好開心,連忙拉著他的胳膊笑了笑:“我在想方才錦月哥哥真好看,對了,今日為什麼提前閉館啊?有什麼事嗎?”
他的視線微移,看到了放在古錦月床頭的舊木雕。
那木雕雕刻成小仙君打坐的樣子,前些日子被摔壞了,古錦月像瘋了一樣一塊一塊親手補回來,瘮人得很。
這種東西擺在錦月哥哥的房間,真是太礙眼了。
要怎麼毀掉它呢?
“今日應有貴客來訪。”
古錦月沒說到底是誰。
能讓妖族之王說是貴客的人,應該就不是人。
鐺鐺。
門外竟然響起來了有節奏的敲門聲,顯得很有禮貌。
古錦月有些意外,微微挑眉。
“進來。”
門開了。
“蘇公子,你對待盟友挺講究斯文的。”
白衣墨發的公子聞言莞爾一笑:“你說錯了,在下素來溫文爾雅,哪怕遇到街邊的乞丐也會讓路。”
古靈月還記得玉骨城恐怖的一夜,看到蘇安晏右眼下那顆漂亮的紅色小痣,如遭雷擊,登時驚叫一聲,小鹿般撲進古錦月懷裡。
“錦月哥哥,你、你怎麼和……我怕…”
蘇安晏扇了扇摺扇,盯著他們玩味道:“你的品味真是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
“你也別扇了,現在是冬天。”
蘇安晏並未覺得尷尬,收了扇子在手中把玩,忽對著古錦月溫柔一笑。
“我們見過嗎?看著很眼熟。”
當然眼熟了,魔主攻下玉骨城的那一夜,他匆匆逃走,才免遭一死。
為什麼錦月哥哥和會這個可怕的魔主攪和在一起?這個魔主會不會知道並且說出……
當年他所對裴焰做的一切。
心中又驚又怕,古靈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乾巴巴地說:“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若是平常巧舌如簧的他定能想到更多的藉口,可是現下腦子空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要趕快離開就夠了。
“靈月,你沒事吧?要不要請鹿大夫來看看。”古錦月發覺古靈月抖得厲害,神情擔心地問。
鹿大夫是只鹿妖,擅長治病。
“不用、不用……我走了,我走了。”
古靈月連忙起身出門,經過蘇安晏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你幹什麼!錦月哥哥,他、他……”
蘇安晏戲謔地笑了笑,看了看一臉驚慌失措的古靈月,又看了看坐在原地的古錦月。
“你喜歡他?”
古錦月冷臉道:“當然,難不成喜歡你?”
蘇安晏心中有數了,輕笑一聲,小心地放開古靈月,還道了一聲歉。
“是不是該尊稱一聲妖後了?失禮失禮。”
後者嚇得趕快連滾帶爬地跑了。
“哎,你們這些狐妖啊。”
蘇公子兀自坐下,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除了我的那只,都爛到根子裡了。”
“你來這,不是為了編排我的吧?”古錦月不耐打斷他。
他和蘇安晏的相遇實在是個巧合。
因為裴准的天雷陣,古錦月進不去梅香宮,但宮裡的動向、小皇子的生活,他每日都通過各種途徑瞭解。
他知道王太后刁難薛琳琅和梅貴妃後,就想出手整治她,自然而然地,月黑風高,遇到了同樣來下黑手的蘇安晏。
不得不說,蘇安晏雖然討厭至極,還是……阿焰的初戀(這讓他如鯁在喉),但比起讓他一步都不能接近的裴准來說,好歹還算個東西。
想到被裴准劈得渾身絞痛的種種狼狽,想到皇宮裡越來越多的天雷陣法,古錦月就恨不得把他處之欲快。
古錦月冷不丁問:“你入夢的本事很奇特……你入過他的夢嗎?”
蘇安晏輕嗤:“入過,被裴准破了。”
不知想到什麼,蘇安晏神情微變,眼中似有痛色,又極快掩蓋過去。
古錦月敏銳地察覺了:“他對你做了什麼?”
蘇安晏笑得很溫柔:“絕情蠱。”
他越溫柔就越生氣。
古錦月有所耳聞,明白了,眼神帶有一點點同情。
蘇安晏又道:“你附身的能力也不錯,用過嗎?”
“用過,附在寵物狐狸和貓上,被裴准抓起來關籠子了。”
蘇安晏仔細端詳他的面容,發現了淺淺的鞭傷。
“他對你做了什麼?”
古錦月煩躁道:“天神鞭。”
蘇安晏有所耳聞,明白了,眼神也帶上一點點同情。
魔主和妖皇互相同情地打量了一番,視線交匯。
古錦月:“……”
蘇安晏:“……”
“啪!”
古錦月一掌拍碎桌子,長眉揚起,神情淩厲而狠毒:“我們這算什麼?裴准手下敗將交流討論會?裴准,裴准,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邱謹那禿驢也復活了,近日操辦著阿焰的生辰,佛道關係親近,他們萬一聯手就越來越難對付了。”
古錦月冷冷一笑,明明是豔麗至極的長相,卻乖戾至極,像極了一把鑲嵌滿寶石的妖刀,華美妖異,見血封喉。
“怎麼?他們能聯手,我們就不能聯手?邱謹想用生辰討好阿焰,我就給他搞砸!看他拿什麼獻殷勤。”
蘇安晏食指中指合併點了點剩下半邊的桌面,顯然是陷入了思考。
“我看裴准也相當上心此事,難道他們有別的企圖?”
妖魔自古以來都是喜好殺戮的種族,所以他們對於氣運之事瞭解並不多。
“不管如何,若你我結盟,京城內的妖族與魔族聯手,定能與他們鬥個不相上下,就算不能殺了裴准和邱謹,總不至於連阿焰的面也見不著。”
連面也見不著也太氣人了。
古錦月真是越想越氣。
小時候的阿焰多可愛啊,誰不想占為己有?
古錦月只說了殺掉裴准和邱謹之前的事,卻沒說殺掉之後的事,一妖一魔心照不宣,阿焰只有一個,誰最後搶到手了,就是誰的。
說到底都是虛情假意的結盟罷了,誰沒有把小殿下偷抱回自己家的心思?估計就連對面也是。
“你我聯手,先殺邱謹,復活之後,他的舍利成了他的心臟,再無金剛不壞之身,比以前好殺。”蘇安晏很快拋出了第一個目標。
古錦月冷笑:“他們二人算得了什麼,裴准是阿焰厭惡的師尊,邱謹是個不解風情的和尚,仔細想來就只有你我二人,得到過他的真心。”
這話確實不錯,上輩子裴焰先是愛上了蘇安晏,再是愛上的古錦月,裴准和邱謹都沒沾過邊,裴焰對他們沒有那種世俗的想法。
特別是裴准,這場男歡男愛的感情戲裡有您什麼事嗎?連個正式名分都從未有過,攙和什麼。打起來比誰都狠,也是絕了。
“當年要不是我主動離開,哪有後來的事。”蘇安晏神情少見的低落。
是啊,他要是不假死,什麼事都沒了。他就和小仙君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哪有什麼狐妖,佛子,轉世。
古錦月聽到這話不舒服,什麼意思啊?
他和阿焰相遇相愛,還要謝謝這個假死的狗東西嗎?
蘇安晏傷阿焰傷得那麼深,他還沒找他算帳!
“蘇公子,你這句話似有幾分深意啊,只可惜悔不當初,你做的那些事,我看阿焰也很難原諒你了,就算轉世,看著你這張兩副面孔的臉也是害怕的。”
蘇安晏微微一笑,並沒有生氣:“好一個悔不當初,這四字同樣送給你。本座還要送你四個字,趁虛而入,再送你四個字恬不知恥,兩字總結你的地位,替身,一個字,賤。”
真的沒生氣,怎麼可能生氣呢。
“替身?你說……我是你的替身?”古錦月的思緒一下子飛到很久以前。
那個雨夜,他瘋狂地跟阿焰表白,瘋狂地跟阿焰求/歡,只希望阿焰能夠自己回應,讓他有信心不做那樣殘忍的決定。
然而,情至深處,馬上快要得手,阿焰突然推開他,去撿蘇安晏的牌位和骨灰盒。
那一刻的恥辱和委屈有如從天上劈落的驚雷,時至今日,仍映照在古錦月的心上,痛入骨髓。
他一個活生生的狐妖,不如骨灰盒裡的灰燼。
“哈,我是替身?”
古錦月拿起床頭的木雕。
那是阿焰上輩子愛過他的證明。
“這是當年阿焰為我親手雕刻的木雕,你看看上面的機關,心房處裝著的不是你蘇安晏,而是這只可愛靈動的小狐狸,上面還有句阿焰為我寫的情詩——”
蘇安晏瞟了一眼,便扭頭譏笑道:“一個破爛玩意兒,打碎了再撿起來拼的,你也愛護得這麼緊,可憐,可笑。”
他活了上千年,哪裡需要這麼幼稚的定情物來證明和阿焰的關係?
……
可不管阿焰還是狐妖琳琅,確實沒有給他留下任何信物。
……
還真沒有,骨灰盒算嗎,不膈應的話,其實挺有紀念意義的。
被他自己揚了。
蘇安晏想到這一點。
鬼使神差地,魔主忽然記起了當時狐妖琳琅的神情。
那個時候,他哭了。
“魔主大人,您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定情物嗎?哦……該不會是裝你骨灰的檀木盒吧?確實情比金堅呢。自己揚了自己骨灰,不愧是魔主——”古錦月還在說。
“啪!”
那木雕就在古錦月手裡變成飛揚的灰燼,什麼狐狸,仙君統統消失,這下連修補的可能都沒有了。
古錦月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兩隻獸瞳猛烈收縮,他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我定情信物呢。
我那麼大一定情信物呢。
蘇安晏輕輕道:“也給你揚了。”
時至今日,螢幕前的讀者大老爺們也不知道裴焰到底給古錦月寫了什麼情詩。
“蘇!安!晏!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一個剛剛合作的聯盟,就地解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古錦月:精准踩雷蘇安晏:雷區蹦迪邱謹:萬一他們聯手就麻……啊,已經解散了?打擾了打擾了。裴准: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以為聯手就能突破我的防線吧?手下敗將們?謝凜:在?讓我上個線?
第4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五天
今日是薛琳琅十一歲生辰,他從夢中幽幽轉醒,還未起身就覺喉頭一腥,連忙用枕巾捂住口鼻,悶咳幾聲,雪白的枕巾上沾染好大一塊血跡。
薛琳琅:“嘖。”
煩。
他甚至才動一下下,啪嗒,竟然又流鼻血了,枕巾上的血跡深深淺淺,重重疊疊,刺目又扎眼。
好多血。
他快死了。
這頭上的劫雲雷霆陣陣,像在催命。
“殿下?”
帷帳外,傳來花琴花棋詢問的聲音。
“咳咳,沒事,我醒了。”
薛琳琅用枕巾仔細擦了擦臉,把沾染血跡布料扔到隱秘的角落,等宮女們掀開簾子,就見膚色雪白的小殿下坐在床上,披著一頭緞子似的頭髮,眉眼彎彎地注視著她們,像個安靜又乖巧的人偶,任由她們擺弄打扮。
開心點,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這時小卓子推門進來,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還帶來了一個精緻的漆盒,雕龍畫風的,像是專門為女子準備。
薛琳琅面不改色地喝完藥,用茶水漱完口後才打開盒子,裡面裝著一個圓肚短頸的白瓷瓶,瓶身貼著張紅色宣紙,上面是邱謹的題字:“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賜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字體飄逸,墨蹟未乾,邱謹此時大抵就守在梅香宮外,可能是因為避嫌,也可能是為了讓我開口請他進來,用這樣一張紙條博取好感。他淡淡地想。
“去轉告佛子,多謝他送我的生辰禮物,我很喜歡,人就不用進來了,天寒地凍的,先去乾清宮候著吧,太后娘娘一定比我更加樂意見到他。”
小卓子得令離開,想到宮門口聖僧等待殿下召見的篤定樣子,不由有些惋惜。
“殿下,這禮服真漂亮,蘇州繡娘的手藝是比京城好上不少呢。”花棋摸著手下針腳細密的刺繡讚不絕口。
就連挑剔的花琴也說:“是啊是啊,殿下本就生得像貴妃娘娘那樣好,穿上這特製的禮服更是錦上添花。”
薛琳琅人都快死了,對這些東西看得很淡,無奈笑道:“哪有你們說得這麼誇張。”
“小殿下還不信,不信您自個兒瞧瞧呀。”
立身銅鏡就擺在自己眼前了,薛琳琅不得不硬著頭皮看過去,唔了一聲,沒想到意外真的不錯:
也不知是誰給他選的衣服,廣袖收腰的錦緞華服,袖口與衣襟花紋皆由金線鑲繡,金色的花瓣梅花大片大片綻放,鋪滿了衣擺與袖袍,襯得他一身貴氣,不像是平日裡備受冷落的不詳之人,更像一位最受寵最有權勢的皇子了。
薛琳琅想,大概是因為裴准的靈氣吧,就算他底子虧空得差不多了,表面上還挺有精神的。
這樣想來,他也並不是真的把這些看得很淡,而是擔心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毫無生機、只會讓周圍人傷心難過的憔悴病容。
“這禮服是裴仙師送來的呢,還說上面施了法陣,就算不披著狐裘斗篷什麼的,也十分暖和,仙法真是太神奇了。”
薛琳琅點點頭,難得誇了他一句:“有心了。”
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依我對他的瞭解,他不可能不進來找我,他已經離去了嗎?”
小卓子傳話回來,剛好能解決他的疑惑,哭笑不得:“裴仙師來的時候遇到了佛子大人,他們誰也不讓誰先進來。殿下傳話讓佛子大人自行離去,佛子大人想把裴仙師一併帶走,結果裴仙師分明不理他,現在誰也不走了。”
薛琳琅噢了一聲,不為所動:“想等那就都等著吧,我不管的。”
“裴仙師一直都對殿下頗為照顧,奴婢不明白為何殿下總是對那樣一位厲害的仙人沒有好臉色,還時時與他對著幹,故意惹惱他。”
花琴一邊手法嫺熟地為他束髮一邊問。
之前裴仙師害得她失去了對食太監,但一碼歸一碼,裴仙師對薛琳琅是真的很好。她從小看著薛琳琅長大,如何不清楚自家小殿下的性格最好最不捨得為難人,怎麼到了裴仙師那就……
薛琳琅默不作聲,任她心靈手巧地為自己束髮。
大周男子二十及冠,他還是個稚嫩的小少年,故而今日這般盛大的場合也只用軟緞發帶,比平時更漂亮華麗許多,雪白的緞面上繡著赤金的山川雲海,末端掛著兩枚小巧剔透的梅花金墜,與禮服顯然是一套的。
“梳好了,小殿下定會長成全京城,不,全大周最英俊好看的男子。”花棋滿意驕傲得不行。
薛琳琅聞言晃晃腦袋,兩枚精緻的梅花墜子隨著一頭青絲垂落到他的腰際,碰撞之間發出叩擊琴弦般的泠泠微響。
他笑了:“不管如何,我始終認為京城第一美男會是我二哥。”
這時梅貴妃進來,她手上端著一碗長壽麵,眼神熱切地放到薛琳琅面前。
“我的兒,你從來沒吃過長壽麵,今年好不容易有機會了,快嘗嘗為娘的手藝!吃了這碗我親自做的長壽麵呀,保證你接下來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薛琳琅靜靜地看著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長壽麵,底湯用的菌菇雞湯,噴香卻不油膩,面上臥著金黃飽滿的煎蛋與各類新鮮蔬菜,看起來美味極了。
很難想像,這樣一碗堪稱完美的長壽麵,出自一位貴妃之手。
“吃啊,你怎麼光看著不吃?是不是懷疑我的手藝?嗯?”梅貴妃見他不動筷子催促道。
花琴忽然說:“殿下你都不知道娘娘為了這碗面在廚房裡折騰了……”
“亂說什麼,出去,你把我為琳琅準備的生辰禮物拿進來,我本想晚上再給,現在看來,馬上就能用上啊。快去快去。”梅貴妃瞪她一眼。
薛琳琅注意到他梅妃不著痕跡躲藏的手,那雙嬌滴滴的手平日都塗著鮮紅的丹蔻,現在卻什麼都沒了。
小皇子捧起碗,幸福地喝了一口湯,又斯斯文文地吃面。他的胃口很小,今天卻勉強自己吃了大半。他覺得有些想吐,但其實還好。
“好好吃,娘親做的面,最喜歡了,謝謝娘親!”
梅貴妃一雙美眸中全是幸福的笑意,拿過絲帕親自為他擦嘴:“你若是喜歡,以後每年娘親都做給你吃好不好?”
每年嗎……
薛琳琅眨眨眼,在梅貴妃的臉上吧唧了一口。
“嗯。每年。”小皇子軟軟糯糯道。
梅貴妃也愛憐地摸了摸他,正準備離去突然瞥到一個陌生的漆盒,從未見過不說,看那花紋款式分明是女用,怎麼會在他兒子的身邊?
“這是什麼?”
薛琳琅還未反應過來,梅貴妃便打開了漆盒,她看完裡面的詩句後,立刻想到這瓷瓶裡究竟裝的是什麼東西。
“母、母妃……娘、娘?你怎麼了,你說話。”薛琳琅被梅貴妃這副怔愣的樣子嚇到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向對他什麼都包容的母妃,生氣了。
怦然一聲,眼眶通紅的梅貴妃竟是把那珍貴的丹藥連著盒子往地上一砸,發出好大的聲響。
“我、我只是想……給你留條後路,也沒什麼不好,我也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什麼的,也熱鬧一點。”
薛琳琅低著頭,雖然覺得自己真沒做錯,但仍表現得像個犯了錯的小孩。
“不好,非常不好!”
梅貴妃在犯錯的小孩面前半跪著,緊緊抱住了他。
“薛琳琅,你給我記住,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是不是想我再生一個,有了後路,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你就不要你娘了!?”
梅貴妃質問著質問著語氣中就帶上了哭腔。
“我不允許!你怎麼能這麼想,我把這藥砸了,我不吃,薛琳琅,你必須給我活下去!不准想這些有的沒的!”
薛琳琅抱著自己的娘親,望著那摔壞一角的漆盒,歎了口氣。邱謹也真是,送這種東西幹嘛要整這麼麻煩的包裝,還要題首詩,讓他提前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幹嘛呀,多好的日子,哭這麼傷心。”
“我身體好著呢,特別好。”
“你要是不信,叫裴仙師來,他肯定知道。”
宮門外等著的兩個男人,一個金紅袈裟,頭戴寶冠;一個白衣如雪,腰系長鞭,皆是人中龍鳳,如今卻為了小皇子,站在門口,心甘情願吃起了閉門羹。
他們站在門口的原因,甚至比薛琳琅想的還要幼稚一點。
邱謹手拿佛珠,語氣輕輕:“裴仙師,我送的生辰禮物,殿下定是最喜歡的,那是我和殿下的小秘密。而你送的禮服,那是身外之物,根本不能解決殿下眼前的煩惱。”
“邱謹,聽說你在慈甯宮強行讓琳琅摸你的寶貝……舍利,嚇得他當場逃跑不說,還給你了一巴掌,這事是真是假?”
裴准唇角微掀,在盟友的傷口上精准撒鹽,為佛道聯盟的破裂貢獻出屬於自己的一份力。
邱謹神情僵硬:“你……”
“出家人不打誑語。”
“阿彌陀佛,與你這樣的人辯不清楚。殿下肯定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我在這裡等著,自然會心軟讓我進去,原諒我的孟浪。”
就在兩人暗中較勁,絲毫不讓之時,這緊閉的梅香宮宮門竟然開了。
小卓子去而又回,他一個小小太監對上這兩位放哪都是頂級大佬的人物,頗為頭疼,更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都還乖乖等到在原地,盼著殿下傳召。
“兩位還真在等呢,殿下吩咐……”
邱謹見仍是這個替他送丹藥的小太監,心中頓時有數了:“小殿下讓貧僧進去,貧僧怎能推辭——”
“啊,不是。”
小卓子伸出右手攔住他。
然後他在邱謹訝然的眼神中伸出左手。
“裴仙師,殿下和娘娘請你進去一敘。”
幸運兒裴准瞧也不瞧呆在原地的俊俏和尚一眼,施施然走進梅香宮。
邱謹:“……”
聯什麼盟,毀滅吧。
裴准進了梅香宮,看到梅貴妃臉上猶帶淚痕,不由微微蹙眉。
“裴仙師,我現在身體如何?我母妃老是不放心,不如你和她好好說說?”
裴准聞聲望去,見小皇子一襲雪白華服,外罩狐裘滾邊的氅衣,臉上帶著桃花流水般的淺笑,又如雪地明珠似的湛然,和前世的阿焰何其的相似,心底不知怎的,就慌了。
“嗯?怎麼不說話?”薛琳琅拉了拉他的衣袖。
裴准早就知道薛琳琅這輩子氣數將盡,命不久矣,眼下正是要靠這場慶生宴續命。
他的神情讓人看不清悲喜:“殿下身體是體弱了些,我為他再補足一些靈氣。”
梅貴妃眼神感激:“多謝仙師!”
薛琳琅歎了口氣,杯水車薪,不過這也是唯一能讓母妃安心的辦法了。
他把衣袖挽起來,露出細細的手腕,沒想到搭上來的不是裴准的手,而是……
“我有伴生舍利,救人這件事我也能做,裴仙師曾經照顧了殿下這麼久,已經足夠操勞了,不如從現在起,殿下就由我來照顧?”
邱謹的手擁有溫暖的體溫,金色的靈氣已經沿著薛琳琅的經脈緩緩流入他的身體。
梅貴妃相當吃驚:“明槃大師?你不是被琳琅打了一巴掌嗎?這麼不計前嫌的嗎?”
邱謹:“……”
出風頭呢,能不能不要提這件事。
“就你?死而復生,邱謹,先把你自己的身體養好。本尊的徒弟自然是本尊來管,不勞你出手。”
裴准骨節分明的手一把抓住邱謹的手,暗暗角力。
薛琳琅抽手,抽,抽不到。
薛琳琅:“……你們,過分了呀。”
聞言兩人對視一眼,知道是時候做個決斷,無形的火藥味在空中蔓延。
正準備動手之時,雙方都感覺自己的衣袍被扯了一下。
小皇子望著他們,一雙杏眼水汪汪的,兩隻小手左右分開一攤。
“其實吧,都來點吧,我不挑。”
裴准:“……”
邱謹:“……”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工具人實錘。 寫到這裡,這卷也接近尾聲了,不由想在這章末尾寫些關於如何構思本文的題外話,如果不感興趣的小可愛就不用看了。不過我個人覺得還蠻曲折有趣的w。 其實一開始我想到的核心梗,沒有渣攻火葬場修羅場的元素,而是單純覺得【宮廷】和【修真】兩個設定結合起來非常有趣—— 一方面,在無所不能的妖魔仙佛面前,【宮廷】頻道特別棘手的大事件會以非常詼諧幽默的方式解決。另一方面,【修真】頻道的眾位元主角為了心愛之人,不得不遵守凡間的規則,壓抑自己的“洪荒之力”。這種詼諧錯位的幽默,在我看來非常有趣,特別想寫,想著想著就會忍不住笑,算是寫這篇文的初心吧。 但是初版設想給基友看了之後,基友嚴肅地指出這樣子搞太亂了,大多數文都是重生到修真門派,我求的不是兩個標籤的並集,而是一個交集,要做好沒人看的準備。 我覺得非常有道理,所以又在這個不常見的設定上加了熱題材——修羅場,火葬場。 基友看了之後,又嚴肅地提出一個問題,讓我想清楚【修羅場】和【火葬場】兩個梗的區別在哪裡。 害,我當時想,不都是好多個男的都圍著主角嗎,有啥區別,沒啥區別。不要慫,抄起鍵盤就是幹。沖! 然後……我為這個大意的想法付出一定的代價QUQ。 蠢作者後知後覺地發現【火葬場】和【修羅場】的最大不同在於,【火葬場】裡的必然有曾經辜負過受的渣攻,也就是壞蛋,【修羅場】則不一定,甚至於修羅場基本是好蛋。 【火葬場】裡要不是很多個壞蛋裡選一個看起來壞實際好的,要不然是很多個壞蛋裡選洗白最徹底的,要不然是直接天降一個好蛋打敗所有壞蛋,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像我一樣…… 把主角撮合給贖罪壞蛋之後,天降幾個好蛋,這就很尷尬了,這必然會引起讀者的意難平(點煙)。所以在這接下來的過程中,我會把初心抓好,把一開始的想法和梗盡可能好地寫出來,所以第二卷的主基調肯定是更加詼諧幽默且沙雕的(當然虐渣攻必不可少)。這也是這幾天文風轉變的原因。 看多了披著沙雕皮的悲情文,沒想到這是一披著悲情皮的沙雕文吧。貓貓頭流淚。 啊,寫文果然是不斷試錯和學習的過程啊,感謝大家陪我一起神農嘗百草(bushi。 ——一隻不成熟的鴿子留。
第4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六天
今年的聖壽節依舊在乾清宮設宴舉行,只是主角換了人選,本來該由太後坐於主位,看在薛琳琅年幼,便改成勝帝這個父皇坐在主位,而薛琳琅坐在其右下位接受百官的祝賀。
其餘依次是大皇子薛灼、二皇子薛煜和三皇子薛爍。因為王太后的強烈要求,邱謹坐在她旁邊的位置。
“這聖壽節從來是給太后娘娘慶祝誕辰,怎麼今年改成五皇子殿下了?我可聽聞太后甚是不喜五皇子殿下,古怪,實在古怪。”
“你們不知,就因為這個,我本來為太后準備的壽禮是舒州特產的瑪瑙串子,聽到臨時改了人,急得抓耳撓腮,愣是把犬子新買的白玉玲瓏棋給收來了。”
“下官也是,原本準備一套黃金佛牌,連夜派人換成了這絲絹蒙面的濰坊紙鳶。”
落座的官員們竊竊私語,現在還未正式開席,桌面上只擺著些鹽漬葡萄、蜜醃金桔之類的果子蜜餞,每個幾桌上都放著一個小爐,宮女在旁低眉順眼地溫酒。
“哎呀,朱大人你怎麼選的紙鳶,五殿下喜靜不喜動,如何用得上?選幾本書都比這個好啊。”
朱大人笑容僵了僵,薛琳琅這個五皇子從前就和透明人似的,朝廷這些官員裡要麼支持大皇子,要麼支持二皇子,如果不是王太后突然寵愛起他來了,誰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呢?更別說,薛琳琅的喜好了。
後宮和官場在這一點上是一樣的,自從不受重視的五皇子忽然得了君王的重視,每日借機去梅香宮附近閒逛的宮女太監都多了不少,梅香宮的奴婢走出去人人都對他們和顏悅色的,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五皇子殿下,當真是在這一年,得到了前十年都沒有得到的關注和寵愛啊。
“沒事,我知道琳琅脾氣特別好,特別乖,不會為這點東西生氣的。”
一道獨屬於少年郎的聲音插了進來,如此年輕氣盛,恣意妄為,還能與這些狡猾世故的大人們坐在一起,只能是祖上積德,繼承得來的權勢地位了。
“原來是小侯爺,許久不見,愈發有謝將軍年輕時的英姿。”
謝凜今日身著一襲嶄新的朱紅錦袍,金冠朱纓,革帶黑靴,他從來是血氣充足不怕冷的,一點也不是薛琳琅病歪歪的樣子,穿得很薄,隱隱顯露出愈發挺拔英武的身姿,配上一雙目光如炬的墨色眼眸,讓這群官員的恭維話裡參雜上幾分真心。
此次宴席,謝凜和自己的父親謝大將軍還坐在更靠近是勝帝的位置,只因為看到這群官員在這裡討論五皇子的事,便不由自主地湊過來了。
“下官聽說小侯爺與五皇子殿下素來較好,是關係親密的知心好友,如今一看,果然如此。”這話算是拍馬屁拍到馬屁中心了,謝小侯爺聽到別人說他和小皇子關係好,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眉眼之間,竟然隱隱約約露出幾分笑意。
“小侯爺,將軍喚你回去,快開席了。”
聽到侍從的話,謝凜皺了皺眉,有些不情願地坐回自己爹的身邊。
如果今日不是和父親母親一起進宮,他定然像從前一樣直接溜到梅香宮去,抱著小琳琅好好跟他說幾句生辰快樂,哪裡還要在這裡等著和這些不相干的人一浪費時間呢?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謝凜,五殿下和你不是一路人,不要去打擾他的清靜,也別去摻和他的事。”
謝將軍正值壯年,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大周文官著藍,武官著紅,一身蟒緞紅袍更是襯得他威嚴逼人。
他的話沒說錯,謝將軍是謝皇后的親哥哥,謝凜是謝皇后的親侄子,他們整個謝家註定和大皇子捆綁在一起,而五皇子薛琳琅一看就是二皇子薛煜那派的人。
謝將軍剛才一直在盯著謝凜,他發現自己的傻兒子對五皇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少年郎的喜歡也好,愛慕也好,是那樣的熾熱。或許他自己都沒發現,就算薛琳琅沒在他眼前,僅僅聽一聽別人說起小殿下、談論小殿下,他也那般有興趣。
怎麼就……忽然這麼著迷了呢……
謝將軍非常頭疼。
他都有些後悔把謝凜送進宮讀書了。
謝凜隨意飲了一杯酒,語氣略帶不悅:“我看那些大人送的生辰禮都比我們將軍府送的有心意,您別以為我不知道,本來送太后的手抄佛經,你又拿來送五殿下,還扣了我的月錢不讓我單獨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將軍府沒錢花。”
“有錢那也是你老子掙下的錢,等你翅膀長硬了,再和我抱怨。”謝將軍冷冷說。
謝凜抱臂:“切。”
而正在這時,勝帝、太后以及眾位皇子終於入席,梅貴妃這樣的後宮嬪妃是無法參加的,便和謝皇后、謝凜母親等人在後宮慶祝。
勝帝環視一圈,欣然道:“開席,今日為我皇兒琳琅慶生,不必拘束。”
宮人們魚貫而入,獻菜時高舉木託盤超過頭頂以示尊敬,盤中美味珍饈應有盡有,樂師奏樂,舞姬獻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而謝大將軍趕快摁下躁動不安的兒子,讓他不要在大皇子面前對薛琳琅表現得這般熱情。
“殿下、殿下……琳琅…?”
謝凜偷偷出聲,希望引起對方的注意,結果他心心念念的小殿下根本沒理他,不由垂頭喪氣,很是失望。
那邊的薛琳琅並非故意不理謝凜,而是完全沒注意,他現在眼睛都看花了,因為在場的每一個官員頭上都有一朵氣雲,能在人間坐上大官的必然有自己的本事,所以氣雲的種類也就不限於後宮中常見的那些,真是千奇百怪應有盡有。
清廉愛民者多為仙鶴靈鹿,剛正不阿者多為獅子老虎,貪污腐敗者多為鬣犬禿鷲,工於心計者多為毒蛇巨蟒。
最奇怪的是每有一個臣子向薛琳琅祝賀時,就會有一絲絲氣雲從他們頭頂飛出,飄向房頂,有飄向他的體內。
房頂上有什麼嗎?
薛琳琅盯著花樣繁複的藻井,一臉疑惑。
乾清宮的屋脊之上,裴准正撐起一道靈力網,他沒有靈通眼看不到氣雲究竟是什麼樣的,只能通過陣法製造出一種媒介進行轉化,再將氣運送入小皇子體內。
與此同時,大周朝的歷史也得以改變,史書上本應記載這一天應該是王太后大慶生辰,現在卻變成了五皇子薛琳琅。
聖壽節前來祝賀的不僅有本國臣子,亦有遠道而來的各位外國使者。
“東瀛國使者進獻深海夜明珠十斛,祝五皇子殿下生辰快樂……”
“南蕃使者進獻和田玉像五尊,藍玉如意二十對,祝五皇子殿下……”
"卡爾什使者進獻醃制肉乾二十車,各類上等獸皮三十張……”
薛琳琅聽愣了,竟然有這麼多生日禮物的嗎!
他甚至還聽到有人暗暗打趣南蕃多異域風情的美姬,若不是他還年幼非得也送過來一些不可(薛琳琅:這個還是不了)。
他不知道的是,本來今年王太后想著和自己氣運相沖的臭小子馬上就要活過不該活過的歲數了,肯定會劇烈影響自己的運勢,故而要辦得最隆重、最盛大。
所以今年的賀禮才會格外的多,一箱箱,一件件,若是全部搬到梅香宮的庫房裡,根本放不下。
這麼多寶物……她得養幾輩子的豬才抵得上啊。薛琳琅這麼個小孩,用得了多少,不如留下一部分,其餘的放到我那去。
王太后見著意動。
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們明白她的心思,挽起袖子準備去搬那些沉甸甸的箱子。
“太后娘娘,您可想清楚了,這輩子可能擁有了,下輩子卻要加倍還回去。”邱謹淡淡道。
“你們幹什麼,誰叫你們搬的?這些都是給我好孫兒的生辰禮物,再動就砍了你們的手!”王太后怒不可遏,瞥了佛子一眼,輕咳幾聲,又恢復成端莊的樣子,甚至,眼神還要更溫柔幾分。
宮女太監們:“……”
勝帝不著痕跡地打量他們兩眼,沒說話。
等到這些外國使者送完禮後,氣氛竟然變得有些古怪。
“這北狄也太放肆了,竟然敢不派使者,分明是不給我們大周臉面。”
“那群蠻子,連小小禮節都不願做一下,我看他們的狼子野心分明包藏不住!”
“人家那是仗著這幾年風調雨順,草豐馬壯,兵力充沛,以為自己今非昔比了,呵。”
薛琳琅記得這個北狄,花燈節那晚他和謝凜出去遇到了一個北狄商人,那人還說自己和北狄可辛生得極為相似,本來想親自問一問是否屬實,沒想到他們竟連表面功夫也不願做一做了。
看來不久以後,當真會有戰事起。
這或許就是薛煜的機會,這或許就是人間又有金龍祥雲誕生的原因。
隨著外使祝賀的結束,最後幾縷氣雲融進薛琳琅頭頂的劫雲,仿佛是到達了某個臨界值,那劫雲沒有之前那般轟隆作響了,薛琳琅若有所思地看向藻井,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竟然看到一隻金色的眼睛。
沒錯,就是一隻金色的眼睛。
宮殿的天花板上竟然睜開了一隻金色的眼睛,警惕尋找的目光正好對上薛琳琅的,薛琳琅心中一驚,立刻裝作無意地劃過,低頭吃菜。
他一邊慫慫地吃菜一邊極快地分析,這只金色眼睛給他的感覺很不好,一點也不友善,而且從他轉世後從來沒有出現過,直到今天才冒出來,與此對應的,今天也出現了氣雲亂飛的現象,大殿上只有邱謹,不見裴准。
剛不會是裴准做了什麼修補他的氣雲,扭轉他的命格,結果鬧得太大,引起天道注意了吧?!
那眼睛等了一會兒,感受到轉換的源頭似乎來自于屋脊之上裴准的位置,便忽略身體虛弱、毫無威脅的薛琳琅消失了。
薛琳琅看著眼睛消失的位置,心中有些糾結。
很明顯,這眼睛是去找裴准去了,裴准沒有靈通眼,看不到這個古怪的東西,搞不好要吃大虧。
可……告訴裴准這眼睛的存在,也無疑暴露了他自己。
說,還是不說?救,還是不救?
作者有話要說:
姐妹們,要救嗎
第4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七天
怎麼說這輩子裴准也幫過他好多次,再者天道之眼的出現也與他有關,薛琳琅想了想還是決定出去看兩眼。
他轉向薛煜,眼巴巴地說:“二哥,那是西域進貢的葡萄酒嗎,我也想喝。”
薛煜搖頭,對弟弟的可愛不為所動:“你年紀還小,喝什麼酒?別等會跟個醉貓似的。”
“琳琅,我這裡有,什麼酒都有。”
謝凜不知不覺湊過來,把自己桌上最好的酒遞給薛琳琅。
他感覺怪怪的。
一抬頭,薛煜正神色極其不悅地盯著他。
來自二哥的死亡凝視。
天不怕地不怕的謝小侯爺:“……”
謝小侯爺:“是果酒,說是酒,其實和果汁差不多。”
薛煜冷哼一聲,偏過頭去。
隔岸觀火的三皇子薛爍見薛琳琅如此眾星拱月地被人呵護著,心中嫉妒得不行——
要知道從前這樣被人寵愛的位置可是屬於他的。
“今天是五皇弟的生辰,謝小侯爺請他喝點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皇兄,你說是不是?”
薛爍那張精緻的臉蛋帶著友善的笑意,看向薛琳琅的神色柔和得滴得出水。
大皇子薛灼看了看薛琳琅,又看了眼謝凜,一張平庸普通的臉讓他看起來像個老好人,很難讓別人對他生出防備和厭惡。
“哈哈,五弟想喝就讓他喝點嘛,無妨的。倒是老二,有點死板了哈。”
哐當一聲,薛琳琅不小心把酒水灑了,弄濕了衣服,站起身來。
“我去換一身。”
薛琳琅甩掉宮女來到殿外。
走出殿外,果然看到裴准站在那重簷廡殿頂之上,將黃色的琉璃瓦踩在腳下,他仍舊一身雪白道袍,不知是否是薛琳琅的錯覺,總覺得裴准瘦了許多,在皇宮喜慶華麗的景色中,竟透露出幾分遺世獨立之意。
而就在他不遠處,代表著天道的眼睛默不作聲地靠了過去,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轉,似乎在判斷裴准抽走的氣運去哪了。
看起來很危險。
“裴仙師,你在上面做什麼,還不快下來?”
裴准意外地看他一眼,好在氣運已經收集妥當,便掐滅了引運符咒,依言飛下到他的身邊。
那只金色的眼睛疑惑地轉了轉,最終消失不見。
“小殿下,你怎麼出來了?”
薛琳琅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氣:“我不小心喝了兩口酒,腦袋醉醺醺的,出來通通風,仙師不會也喝醉了,所以才站在上面透氣吧?”
裴准避而不答,只說:“那麼多人為你慶祝,你卻注意到我的缺席,琳琅,我現在在你心中也稱得上師父二字了?”
裴准看到薛琳琅衣服上有大塊酒漬,伸手用清洗術將其消除。
這身禮服是他送給小皇子的生辰禮物,也不僅僅是一套衣服那般簡單。
在為薛琳琅謀求氣雲的過程中,他們必須不引起天道的注意,盡可能地低調,限制自己使用無所不能的廣大神通。
比如兩軍對戰之時,他們只能通過一些隱秘的辦法去推動薛琳琅取得勝利,像是什麼一揮手把敵方殺光啦,直接讓敵國在地圖上消失這種手法,非常容易被天道發現,甚至會直接害了薛琳琅。
所以,裴准在送給薛琳琅的禮服上提前畫好隱匿氣息的陣法,免得驚動了天道,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引起反噬,也沒有出現異狀……
看來偷竊氣運一事,只要不超過天道的底線,不引起過多的爭議,的確是個可行的辦法。
薛琳琅見從來高高在上、強悍無匹的道衍師祖,現在臉色蒼白,眼睫低垂,語氣甚至有些委屈地看著自己,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前塵往事,已經過去,裴准卻還是這般執迷不悟,一點也不像曾經那個無情冷酷的仙尊了。
“走吧,師父。”
這一聲軟軟的師父真是能甜到心裡去。
在裴准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他雪白的耳朵尖又紅了。以至於他沒發現,遠處兩道黑影一閃而過。
“愣著幹什麼,和我進去一起吃點東西吧。是你喝了酒,還是我喝了酒?”薛琳琅走了兩步,見白衣仙尊還在原地,轉頭問他。
裴姓仙尊又恢復從前冷清模樣:“小孩子,還是不要喝酒,喝酒對你不好。對了,誰給你的酒?”
薛琳琅:“我自己。”
裴准眯了眯眼睛,一雙鳳目中似乎有精光閃過:“是謝凜吧,你老護著他。薛琳琅,這一世不要再喜歡男子了,不要走前世斷袖的老路。”
薛琳琅:“……”
他為什麼要出來提醒他?在裡面吃吃飯,看看舞不好嗎?
——
宴會結束,也沒薛琳琅什麼事,他一向喜靜,便回到梅香宮休息一會兒。謝凜終於等到與小皇子獨處的機會,連親老子的話也不聽了,偷偷溜到了他這裡來。
薛琳琅開衣櫃的時候,嚇了一跳。
他頗為頭疼地看著他:“小侯爺,你怎麼來了?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跟著我父皇,還有謝大將軍他們商談政事嗎?”
“他們說的那些都無聊死啦,還是小五可愛,我就願意來這,怎麼,不歡迎哥哥嗎?”
謝凜見小殿下軟趴趴地靠在美人榻上,忍不住欺近去捉住他的頭髮,去戳他細嫩的臉,好奇地觀察薛琳琅的反應,看看他有沒有生氣。
“歡迎,歡迎的,我就是累著了,喜歡躺著。”
薛琳琅體內裝的可是個兩世的靈魂,心想這行為真是有夠無聊的。
還好謝小侯爺長得俊,這行為放他身上叫少年心性,放別人身上可能就叫幼稚小鬼了。
裴准竟然認為這麼年輕的少年喜歡自己?還是那種曖昧的想法?裴焰確實喜歡男人,但也不是這麼小的都下得去嘴好不好?
薛琳琅一時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小五,你是不是生氣了?”
見薛琳琅不理會自己,謝凜低落的聲音傳來,眉眼間夾雜著濃濃的鬱氣。
他這副我衰兵敗將的樣子若是被京城裡那群紈絝子弟見了,非得嚇死不可。
可威風凜凜的謝小侯爺確實對著病弱的五皇子露出這樣一個脆弱的神情。
薛琳琅從美人榻上立起來,看他一副小狗般失魂落魄的樣子,遲鈍地問:“啊?我沒有呀,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為什麼最近對我這麼冷淡?剛剛在席面上叫你你也看我,也不和我說話,現在我不管怎麼捉弄你,你都懶洋洋的躺著,動也不動。”
謝小侯爺越說越氣,這要是其他人敢冷落自己,早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裡需要如此低聲下氣地詢問緣由?
說到話尾“動”這個字,他的拳頭甚至在扶手上砸了一下,似乎想把鹹魚躺的薛琳琅震起來。
薛琳琅睨了他一眼:“你是在向我興師問罪嗎?謝侯爺?”
謝凜:“……”
“沒有沒有。”
像只委屈巴巴的人形大狗,朱袍的少年郎坐在他的身邊,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他說:“殿下,我身邊的所有人,都不贊同我和你走得太近,其實他們的想法我都無所謂,我最看重的,是你的想法。”
薛琳琅聽完沉默不語。
他這段時期確實有故意疏遠謝凜,一是他身邊前世的冤家越來越多,謝凜一個凡人已經不適合摻和進來了;二是兩位皇兄明爭暗鬥,他作為二皇兄的擁躉,不適合與大皇兄的勢力有太多牽扯。
這都是薛琳琅認為的對謝凜好。
只是沒想到,他的疏遠,竟讓謝凜這般難過嗎?
薛琳琅一時有些遲疑。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爹扣了我的月錢,但那都不重要,我把這玉佩送你。”
話語剛落,薛琳琅感覺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東西塞進了自己手裡,原來是一枚血色玉佩。
血玉佩由一整塊血玉雕刻而成,用金線編織的穗繩串聯著,晶瑩剔透,最絕的是玉石被雕刻成朱厭的模樣,古樸霸氣,一看就絕非凡品。
這血玉佩是謝家的傳家之寶,一般來說是送給謝家下一任當家主母,謝凜他未來媳婦的,他之前都沒想起來可以送這個,謝將軍扣了他的月錢後,他靈機一動,覺得自己對找媳婦這件事興致缺缺,不如把這個“沒用”的東西送給小殿下。
薛琳琅雖然不知道這個玉佩是做什麼的,但也看得出非常的名貴,一時是真的有點被感動到了。
真沒想到,他這輩子還能擁有這樣真摯的友情。
“小侯爺,你我立場有別,但你只要一天把我當成朋友,梅香宮就一天歡迎你。但為了你自己著想,你來尋我的時候,還是低調些,以免惹了別人的猜忌。”
薛琳琅又頭疼地看著手裡的玉佩:“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合適拿吧……”
“我說你合適就合適,反正是小爺自己的東西,小爺隨意怎麼處置,”謝凜看薛琳琅一臉猶豫,忽然瞥到他頭上的發帶,“你若是心有愧疚,擔心我虧了,不如把頭上的發帶給我,上面的兩個金墜子,看起來還值幾個錢。”
“好吧,古人有言‘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這發帶價值可遠不及你的玉佩,想好了噢。”
薛琳琅才把發帶遞過去,謝凜就急不可待地收進懷裡,還神秘地對他笑了笑。
薛琳琅不知道的是,他上次花燈節出去沒帶錢抵掉的一條發帶也被謝凜私下買去,這已經是謝凜手中第二條小殿下的發帶了。
不知何時,就起了收集的心思。
“你還記不記得,你說我如果得了學堂小考第一,你就答應我一個願望。現在我有了。”
薛琳琅把血玉佩妥善收好,好脾氣道:“謝侯爺您可真是會打算啊,明明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倒是找我來許願了。你說罷。”
他打趣地想,不會是要把這玉佩要回去,白撿一發帶,空手套白狼吧。
“薛琳琅,你不准再疏遠我,不准再不理我,別人怎麼說怎麼想,是別人的事,我只在意你。這就是我的願望,你聽明白了嗎?”
英武不凡的少年,眼神灼灼地注視著他,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眸中仿佛只裝得下這一個人,仿佛冰下燃著暗火,久久不熄。
薛琳琅愣道:“聽、聽明白了。”
謝凜喜歡看他這副呆呆的樣子,唇角一掀,把他軟軟的臉蛋捏得老長,捏紅了又覺得心疼要去吹吹,被薛琳琅一掌打開。
門外的侍從咳嗽幾聲:“小爺,幾位皇子要過來了,得避避啊,要不然大爺回去要責罰的。”
這怎麼跟偷情似的。
薛琳琅心中閃過一絲迷茫。
“這衣櫃不錯,你要不打開,我肯定不出櫃,我能在裡面蹲到明年去。”
說完,謝小侯爺便入了衣櫃。
薛琳琅:“……啊這。”
第4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八天
這會兒來的皇子還挺齊全,三位都到了。
大皇子薛灼笑容親切地看著薛琳琅,任誰看了都會稱讚他是個好哥哥。
“琳琅,送你的生辰禮物,可還喜歡?”
薛琳琅記得薛灼送的是一副仙人賞梅圖,名家之作,頗有雅趣。
“大皇兄真懂我,那藺真人的梅花和詩可都是一絕呀,我叫吩咐宮人把畫珍藏到書房裡,一來陶冶情操,二來時時感念皇兄對我的照顧。”薛琳琅表情乖巧地說,答案也標準極了。
薛灼聽完滿意地點點頭。
他一直認為在權勢地位面前,再好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如果向五皇弟展示出自己的實力和誠意,也不愁拉不過來人。
此時幾位皇子尚且年幼,勝帝正值壯年,這至尊之位的角逐仍隱藏在不動聲色之下,雖還未徹底撕破臉皮,卻也初顯端倪了。
薛煜怎不知他的心思,眼神暗了暗,他生得比薛灼可優秀太多了,唇角露出一個風姿卓越的笑。
“還是大哥的主意好,二弟這次的品味俗氣了,只挑了雙品相一般的雲頭靴,小五嫌棄不穿便是。”
薛琳琅:“……二皇兄說笑了,都是心意,怎會嫌棄。”
這表情,確定是在說嫌棄不穿就好?分明是不穿就要與他狠狠計較一番。
一碗水要端平,可憐他一個深宮小皇子從小就要做端水大師。
薛琳琅接過禮盒,裡面裝著一雙銀紋雲頭靴,由最名貴的皮料剪裁而成,靴筒暗繡梅紋,明珠作蕊,靴尖用藍光石打磨成龍頭形狀,柔軟輕便,穿起來像踩在雲朵上。
這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在大皇兄面前,薛琳琅不會與薛煜過分親近,所以他禮貌又不過分親密地道了謝,心裡擔心櫃子裡的謝凜境況如何,不著痕跡朝那看了一眼,瞥到一抹朱紅衣角露在門外,就在薛煜視線轉向那裡的時候,被人急忙扯了進去——
得找個機會把這三個哥哥帶到別處去,好讓謝凜自己出櫃。薛琳琅無奈地想。
正想瞌睡呢,就有人送枕頭了。
薛爍笑容甜甜道:“我看小五明顯更喜歡二哥的禮物,方才收到大哥禮物的時候都不冷不淡的呢,也是,平時琳琅都和二哥玩得近些,二哥肯定最瞭解他的喜好啦。”
他這話委實說得陰陽怪氣。
“今日是琳琅的生辰,自然是琳琅的喜好為大。”薛灼似乎不在意的樣子。
“三皇兄可就說錯了,我最喜歡大皇兄送的畫了,說起來我準備把那畫掛在書房,卻不知掛在何處比較合適。這畫既然是大皇兄送的,那就由大皇兄來定奪吧。”
薛琳琅騙起人來可比那戲臺上的名角還糊弄人,只他那雙水晶般澄澈的眼睛瀲灩著水光,任誰看了都心軟。
薛灼本以為這個小五弟弟之前說的是客套話,現在一看他這樣期盼渴望的眼神,心中竟然詭異地生出一種被敬仰被孺慕的快/感。
“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看看吧,都幫著選選,琳琅可是我們最心疼的弟弟。”
總算把這三尊大佛送走了,薛琳琅心中松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衣櫃,剩下的就靠謝凜自求多福了。
薛琳琅擔心謝凜,所以沒有看到薛灼那句“琳琅可是我們最心疼的弟弟”說出口時,薛爍登時難看到扭曲的臉色。
薛灼咽不下這口氣。
明明之前的薛琳琅,只是一個病怏怏、毫無存在感的配角,他薛爍才是皇宮裡最受寵愛的孩子!可自從那個裴仙師來了之後,全都變了。
“等會你找個機會溜進去,找些針扔進二皇子送的靴子裡,明白嗎?”薛爍以出恭為藉口,低低吩咐身邊的太監。
“殿下,這樣是不是不妥啊……”
薛爍不耐地打斷他:“你是我們翊坤宮的奴才,身家底細我們都值得清清楚楚,你有幾個弟弟是不是,難不成都想進宮當牛作馬?”
那小太監不說話了,低低應了一聲。
薛爍心裡盤算得好,這針放進去刺傷薛琳琅,靴子可是薛煜送的,教訓一下薛琳琅不說,還能離間一下他們二人的感情。
妙啊。
想到薛琳琅雙腳刺痛的場景,薛爍臉上浮出一個得逞陰毒的笑,配上那張精雕細琢般的小臉,讓人不寒而慄。
說來也巧,薛琳琅為了謝凜能儘快出宮,特意支派了大部分宮人,那名叫小昆子的太監本來十分心虛,走著走著竟然發現五皇子寢殿附近沒什麼人看守,可真是太好了,手腳輕巧地溜進方才幾位皇子滯留過的內殿,翻找出那雙名貴的靴子,把三四根細細尖尖的繡花針扔進了靴底。
他做賊心虛,手腳麻利,前後不過用了不到五分鐘。
“娘娘,你當真這樣做嗎,這可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啊……”花琴的聲音傳來。
天啊,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
躲起來!得趕快躲起來!
小昆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忽然,他心至福靈,轉頭看到一個雕花鏨金的衣櫃。
鑽它!
他如蒙大赦鑽了進去。
穩了!
小昆子:“……”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他後脖冷一陣涼一陣,似乎有人在吹氣。
不,是真的有人在吹氣。
“哪裡來的奴才,你好大的膽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可憐的小太監,臉色慘白,身體僵硬地轉過頭,在封閉的昏暗中,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瞳。
這雙眼睛他在很多次宮宴上見過,人人都說這雙眼睛的主人喜怒無常,極不好惹,他膽子小,每次看到這位爺都要繞著走,生怕嚇尿了。
現在,他竟和這人身處一個衣櫃裡。
“小、小侯爺!!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他發出一聲慘烈的雞叫聲。
謝凜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厭惡道:“別出聲!再叫要你狗命。”
“嗚嗚!”
謝凜的手勁極大,捏得他嘴巴酸疼,恐懼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小昆子心中現在有許多疑惑,為什麼謝小侯爺會藏在五皇子殿下的衣櫃裡,為什麼謝小侯爺不在他剛溜進來的時候就抓住他……
當然,最重要的一個,他還能活到明天嘛?
嗚嗚嗚嗚……三皇子害死個人了……
“花琴,本宮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梅貴妃疑惑地問。
她們主僕二人靜下來聽了一會兒,寢殿裡落針可聞。
“喵~”
幾聲軟綿綿的貓叫聲從薛琳琅的床上傳來,竟然是淑貴妃的愛寵珍珠躲在床上的角落。
與此同時,衣櫃裡的兩人松了一口氣。
皮毛雪白的小貓咪歐抱著滿是小殿下香味的被子不撒爪子,吸得飄飄欲仙,好像薛琳琅床榻上的味道於他來說,就是世間最美味的貓薄荷。
“這小畜生,真是太過分了,就算你是淑妃的毛孩子,本宮也要好好罰你!關籠子!關一天一夜,不給吃食與水。”
梅貴妃嫌棄地捉住珍珠的後脖頸扔給花琴,花琴又急忙把它關進籠子,交給其他宮人處置。
看到寶貝兒子的床榻被一隻小畜生糟蹋成這樣,梅貴妃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被子,這枕頭,不行,還有這床,所有的東西,今天之內,五殿下入睡之前,必須全部給本宮換了!”
好不容易處理完這事,梅貴妃揉著太陽穴,終於落座,啜飲一杯花琴奉上的茶水。
“本來是來做正事的,全被小畜生攪合了。這丹藥,我要自己放到琳琅這才安心。”
原來梅貴妃是來還回春丹的。
早上薛琳琅送給他的時候,她一時生氣,衝動之下砸了漆盒,冷靜下來一想,這畢竟是佛子送的丹藥,隨隨便便扔了,豈不是結了惡緣?
再加上她一個宮妃,不便與外男接觸,最好的處理辦法,還是讓薛琳琅親自還給邱謹。
花琴在旁勸道:“娘娘,你再考慮考慮呀。就算現在沒有這個心思,藥留著總是有用的,佛子大人送的東西,是寶貝啊,還了就不好再要了。”
梅貴妃擺擺手:“不了,不留它,本宮並非絕自己的念想,而是絕琳琅的念想,就這樣吧。”
心思落定,梅貴妃便不再逗留,將回春丹放在薛琳琅床頭的寶匣,一臉輕鬆地走了。
見梅貴妃離開,衣櫃裡的兩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你剛才在琳琅的寢殿裡鬼鬼祟祟做什麼?老實交代,誰派你來的!”謝凜扼住太監的脖子,對於從小習武的他來說,手下的脖頸好似脆弱的紙片。
小昆子臉色通紅,艱難吐息道:“奴才、奴才……”
“弱死了。”謝凜嘖了一聲,鬆開手。
小昆子劇烈咳嗽,大口呼吸,視線漸漸適應黑暗的他,忽然發現謝小侯爺身旁還放著許多白色輕薄的衣物……
所以這個衣櫃裡大多是五皇子殿下貼身的褻衣嗎?
那剛剛謝侯爺在櫃子裡……
第49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四十九天
“人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恐怕薛琳琅自個兒都沒想到,今天自己的寢宮竟如此受歡迎,櫃子裡藏了倆人,床上藏過一隻,現在又來一個。
這次來的倒楣蛋是薛爍。
他到底年紀小,心思歹毒膽量卻不足,見小昆子久久未歸,忽然就後悔了,心想萬一那奴才被抓了怎麼辦?他豈不是會連帶著一起遭殃?
所以薛爍決定親自來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扣下了小昆子。
薛爍以前來過這裡,裝潢擺設可以說是非常之普通,冷冷清清的,跟他的主人一樣,還有股讓他厭惡的藥味,呵呵,如今受寵了,是不同了,用具寢具,就連香爐裡燃的香什麼都是最好的,最時興的。
“哼,薛琳琅有什麼好?不愛動彈也不愛說話,哪有我可愛?就是靠著一副病體博取大家的憐惜,氣死我了。”
薛爍摸著薛煜送的那雙雲頭靴,上面的刺繡針腳細密,料子工藝實在是好,心裡酸得冒泡。
“怎麼才放這些點針進去?算了,放多了沒准會被發現,三四根就夠他好受的。”
薛爍見這靴子裡的確放了些繡花針,便知小昆子得手了,就是不知道人去了哪裡。
“小昆子?咦,人呢?”
衣櫃裡,小昆子被謝凜捂著嘴巴瑟瑟發抖。
謝凜想這就有些麻煩了,如果被薛爍看到自己藏在薛琳琅衣櫃裡,不得被他鬧個天翻地覆?
這寢殿裡適合藏人的就這幾個地方,薛爍很快走到了衣櫃面前。
“裡面有人,對吧?怎麼不說話?再不說話,本殿下就要治你的罪了!”
小昆子嚇得要尖叫,謝凜乾脆一手刀砍暈他,並準備了另一個手刀,要給薛爍一個漂亮的開門殺。
忽地,衣櫃外沒了聲音。
謝凜:?
如果知道偷偷翻弄小殿下貼身衣物是這個下場,他一定不會現在翻,雖然小殿下的褻衣確實香香的、軟軟的……
咳咳,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櫃門外,薛爍久久不開櫃門,表情癡傻了片刻,倏忽回過神,眨眨眼,幾縷金光從他墨色眼瞳中閃過,顯露出屬於狐狸才有的狡黠。
如果薛琳琅在這,就能看到他頭頂普通的狐狸氣雲暫時被一隻九尾狐狸形狀的氣雲替代。
薛爍,不,古錦月伸伸腰,打了個哈欠。
他和蘇安晏聯手破開了裴准的天雷陣,本想來搞點破壞,讓邱謹和裴准在阿焰面前出醜,但看到幼崽一般的阿焰在生辰晏是那麼開心,就不約而同地放棄了,轉而打算送些生辰禮物給阿焰。
蘇安晏那傢伙中了絕情蠱,每次看到琳琅都會心痛,委託他代交。
代交是不可能代交的,只有獨佔小殿下才是可行的。
等會阿焰一回來,他就可以……
思及此,衣櫃裡的人是留不得了,古錦月站在櫃門前,冷冷一笑。
“謝凜是吧?躲在櫃子裡不出來,真是個懦夫。也不知阿焰喜歡你什麼地方……罷了,現在是你自己出櫃受死,還是我直接在櫃子裡弄死你?”
古錦月頗有些貓玩弄耗子的心態。
畢竟也只有卑微弱小的人類才不得不藏在櫃子裡苟且偷生。咳咳,這個人類不包括現在的阿焰。
結果未等到謝凜回答,宮殿外傳來男子低沉的嗓音。
“為什麼突然來這邊?小卓子說琳琅他們都在書房賞畫。”
是邱謹。
古錦月驀地轉身,對著門外,眼底劃過一絲暗芒——
如果只是邱謹的話,他沒准能幹掉!
殺了他,搶阿焰的人便少了一個!
這時裴准冷冽的聲音傳來:“我覺得有古怪。”
古錦月:“……”
古錦月:!
裴准又說:“進去看看。”
一個裴准都打不過,更別說一個裴准再加一個邱謹。
他人還未反應過來,見著裴准就跑的身體本能先動了。
這寢殿有什麼地方能躲嗎?
忽然,他心至福靈,轉頭看向那雕花鏨金的衣櫃。
他如蒙大赦跳了進去。
“砰!”
古錦月自內向外關上櫃門,在黑暗中呼呼喘氣,與謝凜一言難盡的眼神不期而遇。
古錦月:“……看什麼看!”
他躲在薛爍的身體裡已經隱藏了一部分氣息,只要裴准沒發現就能逃過此劫。
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
謝凜的嘲諷如期而至。
“你怎麼也進來了?躲在櫃子裡不出去的,都是懦夫?”
“閉嘴!不准出聲!”
古錦月指甲倏忽變長,鋒利如刀,抵在了謝凜的咽喉處。
謝凜神色一正,立刻知道此人並非薛爍,應是可以附身於人的妖怪,人間皇室受天道庇佑,能附身皇子的,定然不是尋常妖孽。
就在這時,裴准和邱謹進了寢殿。
“你不說這裡有古怪來看看嗎?怎麼就坐在那裡喝茶了?”櫃門之外,邱謹詢問道。
裴准面對所有人都是這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獨獨除了薛琳琅能叫他露出其他神情。
他只淡然坐下,靜靜地為自己沏了一杯香茶。
“邱謹,我們今日奪取氣運,為琳琅續命一事,雖不害人,卻改寫了歷史,有違天道的旨意,爾後如若飛升,定有孽報。”
邱謹神色一凜:“如果阿焰這一世不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又如何能修成正果?阿焰,已是我的心魔。”
“我們現在使用奪取氣運的方法,是為替身之術。每次人間歷史上的氣運點出現,就讓琳琅先原本的主人一步行好事,修功德,以此來得到氣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儘量低調,不可太過出格,引起天道的警覺。”
邱謹自然是知道,於是不解地問:“這些我都是知道的,你為什麼又說一遍?”
“要想讓阿焰活下去,一,遵守凡間的規矩,特別是皇宮的;二,不得殺生害人;三,如果不知道何為氣運點,就盡可能把為民請命、與民謀福的相關事務交到琳琅的手上,再由我們來解決。”
裴准不在意邱謹的疑惑,而是把話繼續說完,等了一會兒,感覺到狐妖對謝凜的殺意消失,便放下茶盞,起身離去。
不久之後,京城就爆出一批官員虐殺妓/女藏屍井下的醜聞,那封冤信由其中一名受害者的弟弟血書而成,本是要交給大理寺有名的蔡姓清官,卻離奇地被一從蜀地晉升來的官員撿到——
而梅貴妃便是川蜀出身,沾親帶故的,兜兜轉轉還真到了薛琳琅手裡,在裴准和邱謹的推動下得以解決。
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這事會落到那蔡姓清官手中,他雖為那些無辜的女子討回了公道,卻也遭到了幕後黑手的猛烈報復。他最後的結局是,被歹徒一棍子敲死棄屍于荒野,連屍體都被野狗啃食得坑坑窪窪。
“哎,你這人怎麼沒頭沒腦的,怪不得當不好阿焰的師父。”邱謹也只好跟著他出去。
裴准卻忽然正色低聲道:“今日我在殿上施法,分明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窺視,我懷疑我們轉移氣運的行為已經引起了天道的注意,現在不是和他們硬碰硬的時候,真在皇宮打起來,唯一害的人只有阿焰。”
人間所謂的氣運,大部分來自眾人的信仰、尊敬、喜愛、感激等等正面的情緒,一點一滴彙聚而成,終成大勢。這次讓琳琅替代王太后舉行生辰宴,便是取了尊敬的氣運,由於這只是個生辰宴,得到的氣運也並不多。
“怎會如此之快……”邱謹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按理說僅僅是一個生辰宴,在歷史上掀不起什麼風浪,已經是最微小的影響了。
裴准斟酌道:“應是手段太過顯眼,我們直接告訴王太后必須把生辰宴換給阿焰慶祝,無異於威脅,她太過被動,並非主觀意願,最好還是用隱晦的辦法,在我們說出口前,讓人改變心意。”
而這種“隱晦”的辦法,沒有比蘇安晏的入夢和古錦月的附身更合適的了。
邱謹低眉苦笑:“我明白了……”
裴准卻沒有安慰他,而是快步離開了。
古錦月的利爪在謝凜脖子上劃出一條細長的缺口,流出殷紅的鮮血。
他的神情並未隨著裴邱二人的離開而放鬆下來,而是陷入一種噩夢般的不可置信。
能讓裴准低下頭顱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心愛的徒弟已經危在旦夕。
阿焰,阿焰這一世明明還這麼年幼,他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怎就要死了?怎就要死了!!
“氣運之術嗎……”
古錦月收了爪子,雖然依然鉗制住謝凜,但為了避免“本該平安長大的小侯爺橫死在五皇子裝著貼身衣物的衣櫃裡”這件奇奇怪怪還有點猥瑣的慘劇發生,到底收了力氣,不再想著殺他。
他對狐族聖山發過誓,為了阿焰,他什麼都願意做。
可以成為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人,也可以成為一個謹小慎微的好人。
而謝凜也在試著理解剛才裴准的那番話,分明字裡行間都和琳琅有關,他卻聽不太明白。
也正是這個愣神的片刻,讓他們錯過了離開櫃子的時機。
“陛下,不要太過動怒,龍體為重啊。”這是勝帝身邊老紅人陳公公的聲音。
謝凜心中叫苦:“……不會吧,還來,有完沒完!”
衣櫃之外,一身明黃色衣袍的勝帝坐在凳子上,龍顏不悅,氣氛十分凝重。
古錦月管他是誰,正要開門離開,被謝凜死死拉住。
“你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出去!”
古錦月冷笑道:“他誰啊,這麼厲害,裴准都走了。”
“他是你爹!”
古錦月:“……”
古錦月:????
謝凜繼續低聲說:“你別出去,他是人間的皇帝,皇帝懂嗎?天道最關注的一批人!如果我們被他看到了,琳琅會被怪罪的!”
琳琅會被怪罪。
這六個字就好像奇異的咒語,古錦月當真不動了,聽他們繼續說。
“朕剛剛在宮宴上看到那佛子與太后是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一點也不避嫌,你說那佛子是什麼和尚啊,不剃度,長得還那般英俊,迷得太后是什麼都答應,什麼都允諾。”
勝帝說起自家母后的黃昏戀,一臉扭曲。
“朕真後悔召這些和尚入京。”
陳公公哪敢回答這種問題,連忙下跪道:“陛下,這別是個誤會啊,您知道的,太后娘娘素來虔誠,對待那聲名遠播的佛子自然與旁人不同。”
媽耶,那可是皇帝的娘,皇帝的娘有第二春,太可怕了。
勝帝冷笑道:“罷了,你這樣的奴才斷是不敢說的,又能說出什麼來呢?所以朕才來找琳琅,旁敲側擊問問他。”
“朕就在這裡等他,琳琅這幾日和他們走得近,他是個好孩子,不會對朕說謊。朕倒要看看他們平日在慈甯宮都做些什麼苟且之事——”
勝帝越說越氣,一巴掌憤怒帝拍在桌子上。
“他們兩個都令朕太失望!朕活了這麼多年,見過多少雨,見過多少浪,從來沒有遇見這麼讓朕失望透頂的事情!!”
啪嗒一聲,一個瓷瓶從桌下滾落出來。
“這是何物?”
陳公公連忙殷切地撿起來,看到上面的題字。
草。
他抬頭沖勝帝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您瞧瞧,這更失望的事,它就來了。”
勝帝皺著眉看著那圓肚短頸的瓷瓶,的確是邱謹的筆跡。
“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賜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勝帝低吟幾句,面色驟然大變。
“啪!”
勝帝龍顏大怒,一掌掀翻茶桌。
“這、這邱謹什麼意思?心中意?回春?怎麼,還想和我那母后再生個皇帝出來不成!?失望!真是太叫人失望了!”
陳公公匍匐在地,後悔自己生了雙耳朵。
“真是欺人太甚!人間供奉,佛道庇護,這本是相生相成的關係,結果呢?這廟裡的和尚都快爬進太廟做太上皇了!!朕現在就去找邱謹,好好問一問他!”
衣櫃外一陣劈里啪啦響動,最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勝帝應該拂袖而去了。
藏在櫃子裡的古錦月露出壞笑。
邱謹遭難,裴准不能不幫,這下沒人來了。
“你們到底——”
謝凜還想問他琳琅快死了是怎麼回事,就被古錦月吹了口迷幻的氣體,陷入沉睡。
古錦月出了衣櫃,把自己的禮物放在桌子上,又躲起來。
他疑心裴准教了薛琳琅什麼看穿真身的法咒,要不然為什麼小殿下每次都對他附身後的人物如此厭惡?
故而這次他冒充裴准的字跡,給薛琳琅準備了醉靈果,留了張字條寫著“養身靈果,速速服用”。
醉靈果是極其名貴的補藥,服用下去卻會呈現酒醉的狀態,等到小殿下喝醉了,他就可以對他做想做的事情啦。
吱呀一聲,古錦月看到進來的人,終於松了一口氣。
總算不是其他奇奇怪怪的人。
總算是小殿下回來了!!
“這是什麼?醉靈果?”
薛琳琅看到桌子上的靈果和字條。
“裴准給我的?”
薛琳琅心想剛才裴准的確是從他宮殿的方向來的,不知為何他父皇怒氣衝衝喊走了兩人。
他咬了兩口,的確非常好吃。
“好甜……咦…這天上地下怎麼都在旋轉……”
薛琳琅雪白的臉蛋上浮現出兩抹可愛的粉紅,漂亮的杏眼眼尾也呈現出桃花似的濕紅,整個人都軟綿綿的樣子。
古錦月趕緊沖出去抱住他。
“阿焰,你怎麼樣,我來扶著你。”
薛琳琅抬頭望著他,眉眼一彎,毫無防備,那雙黑玉般的眼瞳亮晶晶的,像是盛滿星辰的河流,刹那間驚豔了人的心房。
“薛爍……?你怎麼來了?你頭上……嗯好奇怪。”
薛琳琅看清楚眼前是薛爍,露出防備的神情,又見他頭頂的氣雲形狀十分奇怪,故而去抓撓他的頭髮,想把他頭上九尾狐的氣雲摘下來。
“我的阿焰,我的小殿下,你真可愛,自從他們說你道消身隕後,我都不相信,阿焰已經死了……我不相信……”
古錦月正想親親小殿下軟乎乎的臉,薛琳琅卻意識到他頭頂那朵氣運拿不下來,還一直往他身上蹭。
薛琳琅揚手就是一巴掌。
“滾開……薛爍…討厭…”打完這一巴掌,薛琳琅便趴在桌子上嘟囔著睡覺去。
薛爍的臉皮本來就嬌貴,馬上就浮現出一個小小的掌印,而且他本來就小,看起來就更加觸目驚心了。
古錦月摸著自己右邊臉上的巴掌印,愣了愣,似乎意識到什麼——
對啊,這傢伙本來就是來算計阿焰的,阿焰肯定討厭他啊。
“啪!”
他隨手又給了自己一耳光,手勁比薛琳琅還大,怒駡道:“叫你欺負阿焰!該死的小鬼!”
剛剛清醒從櫃子探出頭的小昆子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小昆子:“……”
他自己把櫃子從內向外關上了。
情形詭異,不敢出櫃。
古錦月還把靴子裡繡花針統統倒了出來,檢查了一遍寢宮,確認小殿下足夠安全。
另一邊,遲遲等不到兒子回宮的珍妃急得是心焦火燎,聽聞薛爍最後出現地點是薛琳琅的寢殿,生怕兒子做壞事翻車,急忙趕了過來。
梅貴妃也聞訊趕到,被她一頓斥責不說。
“我告訴你,如果我的爍兒有什麼意外,我絕不會善罷甘休!快,快把薛琳琅的寢殿打開,讓我進去!”
珍妃來勢洶洶,和薛爍一樣得理不饒人,刻薄又刁鑽,梅貴妃不想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節外生枝,也相信薛琳琅的品行,所以任由她長驅直入地檢查。
進了宮殿,人人倒吸一口冷氣,原本粉雕玉琢般的三皇子竟被人掌摑得滿臉傷痕,渾身衣袍淩亂不堪,反而是五皇子殿下喝醉了似的,笑嘻嘻地坐在床上看。
珍妃驚叫道:“薛琳琅,你竟敢打我的兒子!我要告訴陛下,我饒不了你!”
聽到陛下兒子,薛爍趕緊跑過去,當著眾人的面,哐哐甩了自己兩耳光。
“我自己打的!不幹他的事!”
他覺得嘴巴裡有股子血腥味,還有什麼咯著他,呸了一下,竟是一顆牙齒。
半顆牙齒吐到珍妃的腳邊。
珍妃兩眼一翻,支撐不住。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你怎麼暈了?”
“珍妃娘娘!珍妃娘娘!”
“叫太醫,快叫太醫!”
古錦月露出一個無辜的孩子氣笑容,金色的眼睛裡卻劃過惡作劇般的得意,他看向醉貓似的阿焰,輕輕為其蓋上薄被,附身在他耳邊低低道:
“阿焰,生辰快樂。”
你看,我這輩子終於幫你解了委屈。
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
我要你好好地活著,再對你說好多個好多個生辰快樂。
第50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天
雖說有續命的法子,但薛琳琅身體的衰弱遠遠出乎裴准的設想,再加上薛煜還未長大,這一段時期委實沒有什麼氣運可以圖謀,眼見得薛琳琅就虛弱下去,再多的靈氣也無濟於事,不過是讓他表面看上去精神點,內裡依舊越來越枯竭。
大概過了十一歲的生辰,這人間愈發容不得他了吧。
“放心,我不會今天死。”
薛琳琅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裴准為自己蓋好被子。
他穿著雪白的褻衣,一頭烏髮披散在身後,猶帶著沐浴後的清香。自重生後,他面對裴準時態度素來頑劣,像扎手的刺蝟,如今也不知是否因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無力回天,周身的氣質柔和清冽下來,柔軟的唇角甚至還帶著一抹清淺的弧度。
當然,他說的話,並不輕鬆,對於裴准而言,萬分沉重。
裴准為他診過脈搏後淡淡道:“薛琳琅,我承諾過定會護你平安,連這一點都不相信,你也太小看上衍仙宮了。”
裴仙師話雖說得一如既往風輕雲淡且欠扁,近幾日的表現卻著實有些過於瘋狂。
人間食物靈氣渾濁,他便每一餐都親自嘗過才允許宮人呈遞給薛琳琅;補身活血的苦藥不好把握分寸,他也要一一嘗遍親身感受後才肯讓小殿下服用。
他甚至每日每夜守在薛琳琅的身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哪怕到了夜裡也不肯離去,就好像擔心薛琳琅是脆弱的雪人,晶瑩剔透,哪怕是曬多了點太陽都會融化。
他還表現得十分排外,除開梅貴妃等素來與薛琳琅親自的人,其餘閒雜人等統統不得近他的身,仿佛這些多餘的人呼吸的氣體都會加速薛琳琅的死亡。
說得難聽點,現在的裴准就好像死了崽崽好不容易找回來卻又要失去的瘋子,表現出了固執的應激性和佔有欲,偏偏他個人還覺得自己正常、冷靜,還要帶領周圍所有關心琳琅的人一起努力為他續命。
可明明在場最不正常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這一點,連邱謹都沒有辦法。
“閉眼,睡覺了。”
冬天的夜晚總是黑得又沉又暗,其實現在的時間也不過巳時而已,裴准就早早催促薛琳琅上床休息,連帶著梅貴妃都不得打擾。
為了避免冰到薛琳琅,裴准用法力將自己的手弄得非常暖和之後才搭上他的額頭,源源不斷地輸送靈氣。
哪怕無濟於事了,哪怕回天無力了,他仍不放棄。
怎麼可能放棄。
薛琳琅今天卻沒有和平時一樣乖乖閉上眼睛,反而偏過頭躲開了。
裴准的手落了個空。
“裴仙師,為我這種上輩子做了壞事的大惡人輸送靈氣,會被天道懲罰的吧,你看你,隱在衣袖下的右手都在顫抖了……反正也沒用,不需要太勉強。”
裴准之前也用靈氣為薛琳琅療過傷治過病,那時候薛琳琅對他心中有氣,從不在乎,裴准因他受傷,他裝作看不見不知道不就好了?反正前世的仇人,不心疼。
可是現在……
看他這般勉強還要逞強,強弩之末,還不知死活地傾盡全力。薛琳琅心裡也不是滋味。
倒也不必如此。
更何況,沒用。
全是無用功。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清楚呀。
裴准恍若未聞,手上動作沒有一絲停滯,只把不斷遭受雷擊的右手隱藏得更深一些,等到靈氣輸送完畢,看到薛琳琅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一點點後,終日緊蹙的眉目總算舒展開來。
“怎麼會沒用?這用處可大著呢。”
然而他的手掌才離開薛琳琅的額頭,薛琳琅剛剛才微微好轉的臉色又變得毫無生機,肉眼可見地蒼白下去。
裴准像是沒發現這樣毫無用處一般,抿著唇繼續覆蓋上他的額頭,加倍地輸送靈氣,直到自己臉色也灰敗下去才停止。
“你看,只要我給你的足夠多,便活得下去,怎麼會活不下去呢?你要對自己多一些信心。”
都這個時候了,氣氛明顯不對勁,裴准居然還能沖他露出一個安慰性的微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有如深不見底的寒潭。竟透不出半點光亮。
白衣仙尊用他那雙殺過妖屠過魔的手輕輕撫弄自家徒弟的頭髮,薛琳琅的頭髮生的極好,仿佛身上所有的生命力都集中供養到了這個地方,烏黑濃密,順滑柔軟,猶如世間最珍貴的皮草。
海藻似的墨發從指縫中傾瀉而下,裴准默默看著,沉靜無言,燭火跳躍不斷,映照在那張俊美如天神般的臉上竟帶有幾分鬼魅的色彩。
白衣仙尊忽然俯下身,讓薛琳琅有些緊張,兩人距離如此之近,幾乎讓他以為裴准在親吻自己淩亂的頭髮,這時一道熾熱的呼吸吐在他的耳畔。
“琳琅,萬事有師父在,千萬不能自暴自棄。”
薛琳琅:“……”
不是,我看是你自暴自棄了吧。
再這麼搞下去,兩個人都能玩完。
其實也挺好的嘛,這輩子死還能拉個墊背,這墊背還是仙道第一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道衍師祖,不虧不虧。
可……
看到裴准眼下的青黑,每況愈下的身體,還有眼中隱隱流露出的瘋狂與執著,搞不好他一死,要出個什麼不得了的大魔頭啊。
不行,還是要把這美好而和平的世界留給母妃和二哥。
薛琳琅想著,得找個人勸勸裴准,讓他放棄。
“殿下,今日身體如何?可感覺好了一些?”
邱謹得到召見,來得匆忙,甚至連佛珠都未來得及帶,卻依然記得捎上在民間偶然吃到,想與小殿下分享的龍鬚糖。
自那日回春丹的烏龍時間發生以後,就算裴准聯合道門佛門兩路擔保,勝帝也不願再看見佛子和他年過五十的老娘的花邊新聞了,故而很難得邱謹才能名正言順帝進宮一次。
薛琳琅收了他的龍鬚糖,沒急著開門見山,而是客套了一下。
“多日不見明槃大師,不知在忙何事?”
邱謹不喜歡小殿下這般生疏地叫自己法號,笑眯眯地說:“殿下,您收了貧僧的糖果,你我之間便是忘年交了,再叫法號,可就顯得生分,殿下還是喚我的俗名邱謹吧。”
薛琳琅把糖丟到他懷裡,冷淡道:“突然就不想吃了,糖都是小孩子吃的東西,幼稚。”
“可殿下就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吃點糖才開心,不要整天都苦兮兮的,是不是?”
薛琳琅不為所動。
邱謹只好妥協,無奈道:“好吧,既然殿下不願,那想叫貧僧什麼都可以,哪怕是禿驢,貧僧聽著也開心。”
“行行行,好好好。”
邱謹:“……”
還能更敷衍嗎,殿下。
“近幾日貧僧都在京城附近施粥布齋,救濟挨不過冬天的窮人,另外接手了幾狀冤案。”
邱謹沒說完的是,做這些好事的時候他大多頂著五皇子的名號,那些功德和氣運悉數算在薛琳琅頭上。
薛琳琅長噢了一聲,不太懂他這是在幹嘛,真是來人間普渡眾生的?
算了,也不關他的事。
於是接著問:“你最近有沒有發現裴仙師有些不對勁?他好像因為太過擔心我的身體,劍走偏鋒,走火入魔了。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不要再做沒有價值的傻事?”
邱謹想了想:“還好吧,上輩子好像也差不多。”
裴准護犢偏心的性子在前世他就有所耳聞——
道衍師祖天生雷靈,根骨絕佳,不過弱冠之年便問鼎仙道,六界無敵,早早達成了別人一輩子都做不成的偉業,無事可做,便生了養成徒弟的心思。
偏偏他修為高,眼光更高:
非天生單靈,不收。
無伴生法寶,不收。
性情軟弱/剛烈/圓滑/愚忠/良善/奸詐……者,不收。
這樣苛刻甚至欺負人的條件,當時幾乎三界之中沒人覺得裴准能找到滿意的徒弟,結果某個星辰暗淡的夜晚,他撿到了一個全家滅門的小崽子。
好不容易找到的徒弟,可不得時時看護,時時調/教,讓這好苗子不出一點差子,不出一點問題嗎?
裴准甚至不允許裴焰私自出上衍宮,要知道那時候裴焰已經長大成年,十八歲的頑皮少年,怎能連從小長大的門派都沒出去過呢?
邱謹前世聽聞這些事時,都覺得那做師父有些病態,這輩子的裴焰失而復得,表現得……還算能夠理解吧。
“你們在聊什麼?”
裴准的聲音冷不丁傳來,涼颼颼的,像鋒利的刀子。
他一出現,邱謹甚至覺得宮殿裡的氣溫都降低了。
“沒什麼,殿下擔心你呢,說要貧僧勸勸你,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唔!”
邱謹自覺自己說話語氣內容都十分合適,沒有任何不妥,偏偏對面那人突然就發了瘋似的,一下鉗住他的手腕,把他向外拖去。
“你做甚啊!裴仙師!裴准!裴准!”
薛琳琅也驚了:“幹什麼啊這是,回來啊,裴仙師……”
裴准這下有反應了。
他扔下一頭霧水的邱謹,回到小殿下的身邊。
他蹲下身,與薛琳琅視線齊平,眼神擔心地掃視過他身上每一處角落,連頭髮絲兒也不放過,確認他平安之後,才像活過來,笑了笑。
“沒事,你沒事,沒事就好,你不要和邱謹多說什麼,只會浪費你的心神和精力,你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知道嗎?對,你需要好好休息養病……乖,快回床上去。”
薛琳琅:“我覺得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這是什麼?糖?!誰給你這種污濁的東西?這種東西吃了只會害了你……琳琅,乖,把它給我。”裴准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著他。
薛琳琅本想拒絕,可看到裴准這副神經質的模樣,仿佛他有一點不好這位手眼通天的大能就會頃刻崩潰……
“好,我給你,反正我本來也不想吃。”
裴准見他如此聽話,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真乖,快去休息吧,等會還要吃藥。”
目送薛琳琅離開後,裴准的笑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
“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送這些垃圾給他,沒有下一次。”
白衣仙尊將那牛皮紙包裹的龍鬚糖握在手中,再鬆手時那些美味的糖果就變成流沙,悉數流下。
邱謹:“……”
好像真的有點瘋。
“裴准,你近日多久沒有打坐修行了?情緒不太正常啊,這個時候不要讓心魔作祟,趁機而入。”
裴准冷笑道:“我看是你不正常,如今琳琅危在旦夕,你還有心思與他閒話?我告訴你,我正常得很,也清醒得很,我已經想明白了,如何在薛煜長大之前,拿到足夠的氣運。”
聽到此事,邱謹也不由正色:“你只管告訴貧僧如何做,如若可行,貧僧定當竭盡全力。”
“隨我來。”
總覺得有點不詳。
邱謹跟著裴准來到一處冷清的宮殿,他不通人間事務,此時還不知道這森冷僻靜的地方到底是哪兒,後面才知曉……
這裡是冷宮。
“放我出去!裴准!裴老狗!你是不是瘋了!把我們關在這裡,如何救阿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邱謹驚了:“這撕心裂肺的叫聲,莫不是如今的妖族之皇吧?”
裴准微微頷首:“如你所見。”
另一個籠子關押的蘇安晏則表現得有風度多了,不怒不罵,就靜靜站在籠子裡,看狐妖發瘋。
“這,這……”
邱謹想問眼前這位不說話的美男子是不是傳說中的魔域之主,上古魔花。
他還沒問出口,蘇安晏風度翩翩地點頭:“正是在下。”
邱謹:“……”
邱謹:“所以你們為什麼在這啊?”
“他瘋了!他要阿焰直接做皇帝!搶他爹的氣運!”
那金籠上有電,古錦月因為不斷掙扎,連一對雪白的三角狐耳朵都被電出來,雙手也是獸爪的模樣,穿過柵欄,直指仿佛事不關己的裴准。
邱謹猛地回頭,不敢置信:“當真?”
裴准唇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冷笑。
他看向狐妖。
“古錦月可以附身,讓勝帝立刻寫詔書傳位給琳琅。”
他又看向魔主。
“蘇安晏可以入夢,不管是夢十年也好,夢百年也好,定也能讓他心甘情願讓位。”
邱謹甚至沒有時間消化這信息量巨大的消息,又震驚道:“當真?”
“別聽他胡說!皇帝福澤深厚,哪裡有那麼好附身的!我不說反噬,是根本不能啊!”
古錦月說的是真話,真龍氣雲自帶排斥妖邪的能力。
蘇安晏表現得非常冷靜:“入夢同理,物件是皇帝,沒有那麼簡單。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認為這樣能避過天道的眼睛,相反,好像在提前送阿焰去死。”
這肯定是在提前送死啊。
“你聽好了,裴准,我知道你很焦急也很恐懼,害怕這輩子的阿焰再一次離開,所以你更不能在這裡給我發瘋!現在能搶到的氣運,能拿到的功德,我們都在找了……”
“你們懂什麼。”
裴准輕輕打斷蘇安晏的話。
“你們知道什麼。”
邱謹發覺他著實不對勁,上前詢問:“你到底怎麼了?裴准?”
“不夠啊,那點氣運夠得了什麼呢,他甚至活不到十二歲,如何能等到薛煜長大?”
邱謹愕然:“你……”
裴准沒有理會他的擔心,看向籠子裡的妖魔們。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去死也好,獻祭也好,把勝帝的氣運送給琳琅,這就是你們現在活著的價值。”
“你瘋了!”古錦月怒喊。
裴准冷冷道:“我沒瘋,我清醒得很,倒是你,說什麼深愛阿焰,現在為他死都做不到嗎?”
“這不是死不死的問題……”狐妖無力跌坐。
蘇安晏倒是開口了:“不如循序漸進。”
“怎麼說?”裴准看向他。
“年關將至,皇帝會親臨城門之上,廣施恩澤,到時候全城的百姓都會來,我們先試試能不能讓勝帝把接受朝拜的機會送給琳琅。萬民朝拜得到的氣運也足夠琳琅撐過一陣子了。”
蘇安晏說罷,又平靜道:“我不畏死,只要琳琅能活下去,死又何妨?不過我們要佈局合理,不能魯莽行事。”
“說得甚好,諸位要多向他學習。”
裴准聽他願意為琳琅獻出生命,十分滿意,大手一揮,便將他從雷光籠裡放出來。
古錦月:“……草。”
蘇安晏這個死狗腿。
“你呢?”裴准笑意溫柔,手中雷光大震。
古錦月:“短暫附身也不是不可以,話說我還沒有附身過那般厲害的人類,哈哈,竟然有些期待了呢。”
邱謹:“……”
裴准看向他:“嗯?”
邱謹眼皮一跳:“貧僧自當竭盡所能。”
離開冷宮後,邱謹忍不住提出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那個……裴仙師,他們一個是妖皇,一個是魔主,你到底是怎麼把他們都打敗的啊?”
特別是在這種天天為小殿下治療的情況下。
裴准雲淡風輕地看向皇宮裡無處不在的法陣,那些花紋繁複的法陣散發著濃郁的雷靈之氣,都是用他的鮮血繪製而成的。
“自入人間起,我就開始佈置這些天雷陣,九九八十一個,成陣之時,正是時候。”
“我天。”
邱謹聽罷,忍了一天的髒話總算憋不住了。
裴准:“驚歎於我謀劃佈局如此精妙?”
“不……”
邱謹搖頭。
“我只感歎你竟然那麼早就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搶救琳琅醫療組組長知道琳琅必死救不活之後壓力太大瘋了
第51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一天
臨近年關,勝帝過都不大好。
最近他夜夜都難以入睡,甚至有時還會恍惚走神。他本想請教佛子邱謹,討點安神的佛香,可一想到他和太后之間的糾葛,雖說澄清了,心中也膈應得很,所以最終他還是找到了裴准。
這上衍宮的仙師就是靠譜,僅僅畫了些符咒,他便日日好眠,夢中全是好事,特別是琳琅這孩子,孝順得很呐。
有一次他在夢中生病了,全靠琳琅挖肉當作藥引,這些並非真實發生,勝帝身在夢中卻頗為觸動,連帶著看到現實中的薛琳琅,眼中都多了幾分難得的慈愛之情。
最是無情帝王家,勝帝有好幾個兒子,個個都比薛琳琅身體好、運勢好,在過往的日子裡他很少與他相處,幾乎沒有承擔起一個父親的責任,照顧一個病怏怏的小孩,多累多麻煩啊,這些事情全是梅貴妃一人在負責。
往常過年,薛琳琅命數不好,勝帝從未帶他登臨城樓,今年忽然就生起了憐惜他的情緒。
年關登城樓撒太平金錢,接受萬民朝拜是件頂風光的大事,以往勝帝都帶了薛灼、薛煜和薛爍這三位皇子,今年頭一次帶了薛琳琅,反而是薛爍因為耍心機被發現,過年被發配到佛堂罰跪思過去了。
薛爍在佛堂罰跪的時候,聽到薛琳琅頂替了他的位置,差點沒氣暈過去,連帶著摔砸了太監們送進去的膳食,然後自作自受大半夜餓暈了,第二天早上才被人發現。
這些事情薛琳琅全然不知,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裴准把他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平日裡不是喝藥、補靈,就是睡覺休養生息。
實在無聊了,裴准就捧出仙宮裡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像是能夠窺看世間任何景象的視天鏡,可以入境觀賞的幻生畫,各種千奇百怪的靈獸玩偶,大大小小堆滿了整個宮殿,真是比修真界第一當鋪萬寶閣還要熱鬧,真把他當小孩子了呢。
可薛琳琅不是真的小孩子,他倒是借此機會,尋思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當初裴准剛把他撿回上衍宮的時候,對待年幼時期的裴焰可沒有這樣的溫柔和縱容,別說找各種各樣的玩具靈果哄哄小孩子了,裴准能讓他哪天睡個懶覺,不用天不亮就爬起來修煉就謝天謝地好不好……
同樣是小孩子,裴仙師怎麼能如此差別對待,難不成真是失而復得,分外珍惜,恨不得縱容到骨子裡,完全換了一種養徒弟的辦法?
……就挺亡羊補牢,為時已晚的。
畢竟,現在的薛琳琅已經不是用玩具糖果就能哄開心的了。
這樣想著,裴仙師送的寶物花樣越多,薛琳琅心情反而越發低落,寧願睡覺,也不會去動那些禮物,所以裴准送的那些東西全都變成了無用的裝飾品。
什麼都不給做,就讓吃好喝好睡好養身體,這是什麼神仙日子。薛琳琅有一日竟不知不覺睡了好久,還是忽然迷迷糊糊中聽到有誰在焦急地呼喚他的名字,才緩緩清醒。
“琳琅,琳琅,你醒醒,不准睡過去,聽到沒有,我不准你睡過去!”
好吵的聲音。
薛琳琅睜開眼,頭一次發覺自己的眼睫毛長得累贅,墜得眼睛睜不開,好不容易睜開了,映入眼簾的是裴仙師那張神色焦急的臉。
他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般瘋狂又傷心、悲痛又憤怒的神色。哪怕天塌了,裴准都巋然不動,冷靜得像無所不知的神,現在他多睡一會會,竟然能讓這人變成這樣。
裴准的臉色與薛琳琅一樣慘白,冰肌玉骨般透著絲絲的寒氣,渾然一座完美無缺的玉尊,眼眶裡卻滿布血絲,墨色的眼瞳中透露著幾分癲狂的血意。
“薛琳琅,你還知道醒過來。”
薛琳琅才發現他被他抱在懷裡,親密無間到能夠嗅到他髮絲中幽深的冷香和淡淡的血腥氣,還有一股熟悉的藥味——
那明明是他身上長年累月的味道才對,似乎裴准已這樣守他守了很久了。
好像他病了,他也就病了。
“我睡了多久?”
薛琳琅看到殿外落了燈,應是傍晚,他分明記得他睡著的時候陽光大好,好像是正午。
哎呀……他明明只是想睡個午覺呀。
“你睡了整整三天,你母妃守了許久,熬不住了才離去。”裴准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薛琳琅聽到梅貴妃的消息,登時傷心起來,想起身去找她,結果被裴准拉住手腕。
裴准氣笑了:“你都不關心關心我如何?睜開眼,又要走。”
“我看你挺好的,我畢竟是活不長的人了,要珍惜眼前的時光。”
“薛琳琅,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裴准聽到他說自己活不成,頓時沉下臉來,神情寒如冰霜。
薛琳琅只覺得頭疼。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嗎?
活不成了,要死了,死定了。
就不說裴准了,這段時間,邱謹修了閉口禪,古錦月命令麾下十萬妖族四處搜尋靈物,蘇安晏甚至反手洗劫了魔界,把魔宮寶庫裡續命的寶貝搶了個精光,瘋狂又可憐,都是為了給他續命——
為了向一個早就死透了、死絕了的人贖罪。
哪有這麼簡單就能挽回,就能贖罪的道理。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他要死了,攔不住。
所以拜託你們,不要再挽留一個將要魂飛魄散的人,行行好,讓他留在深愛之人的身邊,心情平和地走完最後一程吧。
薛琳琅心灰意冷地想。
上輩子的裴焰和天鬥,和地鬥,掙扎到最後一刻都要逆天改命,重回人道,結果呢,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死在了裴准的手上。
現在又要來救他,現在都要來救他。
前世的孽,前世的錯,都過去了,為什麼這群人還要來糾纏不休,不可笑,不可憐嗎?
薛琳琅唇角兀自掀起一縷譏諷的冷笑:“裴准,你如果做這些無用的事情,都是為了給你上輩子的徒弟贖罪,那我今天就告訴你,沒有一絲一毫的必要。前世的恩恩怨怨終究是過去了,你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也不能夠彌補,你的徒弟裴焰永遠不可能原諒你,我也不會代替他原諒你。”
是了,就讓他去死吧,死了落個清靜,省得看這群前世辜負自己的人再上演一齣假惺惺的戲碼。
果然,這話一說出口,裴准本來就蒼白如紙的臉更是雪白,久久沒有說話。
他如同一個罪無可恕的受刑人,毫無盔甲防備地站在這裡,任由薛琳琅用一把鈍刀淩遲他的心頭肉。
“所以你讓我走吧,或者你從我眼前滾開,這陣子你真的折騰得我好煩,如果你想讓我開心,就不要打擾我最後的時光了,我這點生命很寶貴的,不能浪費在你這種人身上。”
薛琳琅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傷人,但也不想看到裴准如此糾纏不清,執迷不悟下去了。
他覺得像裴准這樣大義滅親、捍衛天道的人物,就該貫徹自己的信念,一條路走到底,無情也無情到底,不要突然反悔了,又做些南轅北轍的傻事。
比如,費盡心思,費勁靈力救他。
所以聽到這種傷人的話就趕快滾吧。
裴准你有點尊嚴,有點臉面好不好,他都表現得這麼白眼狼,不知好歹了。
結果薛琳琅等了半天,愣是沒等到對方一句重話,裴准只低垂了會眼瞼,他睫毛真長,又密又濃,襯得膚色瓷器一般的白,平白無故多了幾分脆弱感。
過了良久,裴准倏忽抬起頭,眉眼微彎,露出一個略帶討好的笑,整個昏暗的內殿像是點燃了數萬根明燭,瞬間亮堂起來。
他生得冷清又疏離,天上月亮、山巔雪蓮般的不可褻瀆,卻因為這點小心翼翼又無可奈何的討好,多了幾分幽泉雪水般的清冽……
嘶,薛琳琅莫名奇妙從裡面看出幾分卑微來。
不是吧,裴准,作為堂堂仙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怎麼就死皮賴臉了呢。
薛琳琅抿著唇,狀似防備地看著他,並不說話。
“琳琅……”
“不要叫我琳琅,叫我五殿下。”他任性地打斷他。
“……殿下,你要去找你母妃當然是可以的,我不攔你,但是你得先把藥喝了,還有——”
裴准話未說完,只見看上去軟軟綿綿、吃不得哭的小皇子拿過旁邊的苦藥,眼也不眨地仰頭喝完了。
“我喝完了,你滾。”
裴准頓了頓,看他這副根本不怕苦的樣子,心中反而愈發柔軟與憐惜,恨不得把琳琅命中所有的苦難都掃平,再也不叫他吃一點苦。
故而柔聲道:“還有補靈,殿下,勞煩你把手伸出來。”
“我不想補靈,反正也沒用,浪費時間罷了。”薛琳琅冷淡地說。
他越是冷淡疏離,裴准的脾氣反而愈發的好,如今睥睨天下、橫掃六道的道衍仙尊仿佛換了一個人,天下之間,只對他心尖上的小小少年這麼低賤到塵埃裡。
裴准輕輕拉過薛琳琅的手腕,像是對付渾身是刺的刺蝟、連皮毛也直立的野貓,一點、一點揉開他緊握的手掌,貓爪子都沒這麼嬌嫩又固執,還好他足夠溫柔,又足夠不容拒絕的強勢,慢慢、慢慢地,總能揉開小貓柔嫩的手心,慢條斯理地與他五指交扣,再不分離。
他輕輕說:“我很快,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可能連裴准說出這番話時都覺得自己遷就得有些過分了,簡直驕縱他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想著,唇角便若有若無勾起一個淡然的苦笑。
淡紫色的雷靈氣慢慢從裴准的靈田流入薛琳琅空蕩蕩的體內,功效幾乎微乎甚微,不出一天,這堪稱海量的靈氣就會被消耗殆盡。
薛琳琅偷偷打量裴准的臉,見他連薄唇都失去血色,透露出不詳的蒼白與虛弱,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猛地生出一股力氣,掙脫開他的手,貓似的跳下床。
“你不要再給我補靈了!本殿下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像是逃避洪水猛獸,他唯恐避之不及地跑了。
裴准怔怔然被他丟棄在原地,望著他逃跑的方向,許久沒有回過神。
手指間忽然生出溫熱濕潤的觸感,原來他把那盛藥的瓷碗不自覺捏碎了,鋒利的碎片紮進了手心。
他一把握緊五指,瓷片深紮手掌幾乎穿透剛想說話,喉頭湧起陣陣令人難以忍受的癢意,咳出殷紅的鮮血幾乎把雪白的衣袍染紅,聞聲而來的兩個童子趕來,嚇了一大跳。
“仙師,你怎麼受這麼重的傷?哎呀,這可不能,得趕快止血啊。”
“這五皇子怎麼就跑了啊,再怎麼講仙師對他也有救命之恩啊!”
鶴一心中不滿至極。
他家仙師都為五皇子這樣了,怎的還扔下他自己跑了,真是狼心狗肺的,也不知仙師憐愛他什麼。
裴准沒有理會鶴一鶴二,而是從衣袍中摸出幾瓶丹藥,神情平淡地全部服用進去。
那些藥全是短時間內補充大量靈力的強效藥,又稱截花血香丸,取消耗氣血填充靈田之意。
空蕩蕩的藥瓶被他隨手丟進自己的隨身空間,若是薛琳琅有緣看到,就會發現裴仙師的法器裡已堆滿了小山似的空瓶,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幽黑的眸子劃過兩道紅光,眉心忽然暴起一簇藍紫色的天雷,殿內驟起一陣狂風,那墨色長髮被吹得飄飛不斷,衣袍也跟著翻飛不止——
他體內剛剛才大量失去的靈力竟瞬間重新充沛,有如生生不息的江河奔騰四肢六骸的靈脈之中,
裴准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過於濃郁的雷靈氣竟沉澱出深黑之色,好似他竟吐出了一口強悍無匹的魔氣。
“告訴古錦月和蘇安晏,若再找不到控制勝帝的法子,我就讓他們二人,加上妖族、魔界,統統為琳琅陪葬。琳琅若死了,他們也沒必要活著了。”
裴准張開手,左右兩邊掌心各升騰起兩簇可怖的天雷,擁有毀天滅地之力,但在他的手心裡,卻乖順聽話得像兩隻無害的小兔子。
“聽到了嗎?”
“聽到了,聽到了!”
兩個小童被嚇得大氣不敢出,險些被這樣恐怖魔魅的氣勢逼得跪倒在地。
鶴一等裴准離開,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他心想,怪不得五皇子要跑。
仙師這是,瘋了啊。
——
新年是大周最重要的一天,最盛大的節日。特別是到了晚上,萬人空巷,摩肩接踵,好像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湧進了京城,湧向了玄武大街末端,承天門外那座離皇宮最近的明樓
“娘,娘,我也想要太平金錢,我也想要太平金錢。”
紮著雙髻的小女孩拉著娘親的衣角甜甜地撒嬌。
太平金錢是種特殊的錢幣,由內務局精心鑄造,專門用來賞賜新年城樓下的百姓們,這也是大周歷來的傳統了,太平金錢上面一般銘刻著龍紋和年號,頗有收藏價值。
“等會宮娥們開始撒錢的時候,可得往前擠,搶到了明年定然財源滾滾。”
另一邊,衣飾華麗的商賈老爺們也紛紛向前走去。
“哼,這些凡夫俗子,能瞻仰聖人的龍顏才是天大的恩德,說不定這次我還能入了貴人的眼,來年科考也順當些。”
這麼說話的定然是飽讀詩書、一心求仕的學子了。
巨大的人流好似湍急的河水,一路流淌到高聳巍峨的城樓面前。亮如白晝的夜幕下,這座處處懸掛著華麗宮燈的高樓,真好似天上的瓊樓玉宇,燈火璀璨,美不勝收,而上面站著的自然都是大周子民心中最尊貴的存在——
薛琳琅站在上面,是有些懵逼和窘迫,還有點摸不著頭腦的。
他明明只是來看個熱鬧的,怎麼就成了主角了呢。
“陛下,這樣是不是太不妥了,怎麼能讓皇子代替了您的位置呢?”
謝皇后身著華麗宮裝,氣雲是一頭漂亮的老虎,大體呈現祥瑞的金色,當然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氣運自然是出類拔萃的。
只是她此刻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她平日對薛琳琅還算可以,不疼愛,也不刁難,現在看過去的目光就有些不善了。
此時薛琳琅正被勝帝拉著右手,站在城樓的最中央最高處,也是最尊貴的地方。
他今日難得穿了件暗紅色錦襖,披著靛藍色的織金大氅,腳下是薛煜送的那雙頂好的雲頭靴,是極其富貴的穿著,襯都他那病弱的臉更憔悴了,再豐沛的靈氣,再珍貴的靈物,到了今日,挨過了十一歲生辰這麼久,怎麼也救不了他了。
旁邊的珍妃也冷哼道:“也不看看自己病成什麼樣子,站上去讓百姓們看見了,還以為我們後宮兩把米也供不起呢。”
後宮裡的妃嬪都如此反對,更別說前朝的官員們了。
“父皇,父皇,三思啊,祖宗的規矩不能壞,這於理不合,於情不合啊!”大皇子薛灼苦苦勸道。
“臣就是豁出去這頂官帽子,也不能容忍這般數典忘祖的行徑!”楚右相也這樣說。
“五皇子殿下,你的身份萬萬不能替聖上行賜金之事,你可得想好了,做這事你會遺臭萬年的!”
其實就連薛煜都覺得此事甚是古怪,站在一旁沒有幫薛琳琅說話。
這麼大一群穿著紅紅藍藍官服跪拜在自己眼前的官員,薛琳琅看著還真新鮮。
畢竟他母妃出身平平,在朝中無甚勢力,平日裡這群白鬍子翹到天上的老傢伙們,眼裡是從來沒有他這個人的。
薛琳琅仰頭看了眼“勝帝”,這個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男人頭上蹲著一隻九尾狐狸。
他輕輕道,笑了笑:“兒臣自然是聽父皇的。”
勝帝,不,附身在他身體裡的古錦月卻忍不住慌亂了。
他慌得手心都出汗了。
一是因為附身皇帝的難度太高,就算他是狐妖中最厲害的存在,也不過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
二是這的的確確太逆天而為!
裴准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明明一開始說儘量低調,不引起天道注意的是他,現在操控一切,讓所有偏離正軌的也是他。
對,這看起來似乎真是個完美的計畫。
先是蘇安晏躲在暗處用懷夢夜夜騷擾勝帝,漸漸削弱金龍氣雲,再是邱謹修閉口禪加持結界不讓天道輕易發現此處的異常,最後再由他閃亮登場,附在九五至尊的身上,親手把阿焰推向氣運最多的地方。
如裴准所說的,現在城樓下有數萬百姓,這些氣運足夠阿焰安穩活到十七八歲的年紀,到了那時他們就能開始搶天道之子的氣運,無論如何阿焰都能活下來了。
一想到這輩子自己竟然還能看到阿焰平平安安地長大,古錦月就幸福得哪怕立刻死去也心甘情願。
他說過,他願意為阿焰做任何事,成為任何人。
可收穫有多大,損失也就有可能同樣多,現在這麼多妃嬪、官員反對,這續命的法子會不會太過激進,最終反而害了阿焰啊?
他這輩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為什麼總要對面這種兩難的局面?
“陛下,再不行賜金之禮,城樓下的百姓們就該好奇了。”
正是這時,裴准出現在眾人面前,那高不可攀的模樣,碾壓一切的氣勢讓在場所有質疑的妃嬪也好,官員也好,全部噤聲,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凡間信奉天,現在天的規矩就在你們眼前,你們打算服從凡間的規矩,還是仙家的規矩?”
大皇子薛灼唯唯諾諾道:“自然是、自然是……”
裴准:“嗯?”
“遵從您的規矩。”薛灼哪裡敢反抗他啊,立刻低眉順眼下去。
旁邊的謝皇后見他這副沒骨頭的樣子,不由心中低歎口氣,只覺自己到底找錯了人,這從小寄養在膝下的皇子就這麼點骨氣,分明還不如她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
她忽然想到謝凜也在場,謝凜定是不懼這個仙師的,再怎麼過分,能在年關屠殺凡人不成?
謝皇后急忙期待看去,希望謝凜能說幾句,卻見她那個好侄兒站在那裡沖著薛琳琅癡癡地笑,好像一點也不在意薛琳琅搶了不屬於他自己的位置,反而還非常開心。
謝皇后:“……”
還真挺開心。
謝凜這小子,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言,要成個死斷袖了?
造孽啊。
“現在無人有異議,那便開始吧。”
裴准從宮娥手中的金盆子裡抓了一把太平金錢到薛琳琅手中,示意他隨心所欲地扔下去。
城樓下眼尖的老百姓也發現了今年的不同。
“今年怎是個娃娃?陛下呢?”
“你還別說這娃娃生得還挺可愛,就和畫上的仙童似的。”
“什麼仙童,那是五皇子殿下啊,我早聽聞他母妃是世間第一美人,我本來有七分不信,現在見了他這模樣,卻是徹徹底底地信了,若不是第一美人,怎生得出這麼好看的孩子來?”
“你們能說點正經事嗎,現在上面的不是皇帝,好像皇上今年讓這麼個小娃娃來慶賀年關,這不是開玩笑嗎?一個奶娃娃!像什麼話!”
“嘿,你一個小老百姓,還管他們天家什麼事,別人上面做大官的貴人們都沒反對,你在這裡唱什麼反調啊?你誰啊?”
“我就看不慣一個小孩子站在上面——”
“喲,撒錢了撒錢了!快快快,快搶啊!!”
在他們爭論不斷間,薛琳琅在裴准和古錦月雙重慫恿,外加自己的一絲好奇下,撒出了第一把太平金錢。
俗話說有奶便是娘,有錢就是爸爸,何況是撒錢,這下聚集在城樓的百姓徹底沒心思討論什麼皇家八卦,統統埋頭撿錢,撿得不亦樂乎。
本來嘛,皇家朝廷,只要不叛亂不昏庸,和他們這些過日子只看柴米油鹽的小老百姓,又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呢?
薛琳琅覺得很好玩,撒錢原來是這麼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他本來只是想嘗試一下,興致來了,便隨手扔了許多,裴准也由著他,不知不覺就扔得比往年多了幾倍。下麵的人烏泱泱地撿,笑得合不攏嘴。
當然了,皇帝只是做個表率,像是妃嬪皇子和官員都是可以扔的。
“謝謝五皇子殿下!謝謝五皇子殿下!”
“娘——我撿到錢啦!”
“有沒有覺得今年的錢比往日的多?”
“管他的呢,我就覺得五皇子殿下長得真好看!之前養在深宮從未見著,如今一見,真是把京城裡那些公子哥的風頭全都比下去了呢!”
“你看他身邊的道長……嘖嘖,可惜不能動凡心。”
百姓們油然而生的感激之情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仰之力,具體化之後便是源源不斷的氣運。
薛琳琅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只見無數的氣運絲絲縷縷從百姓們的頭頂飛了出來,然後統統彙聚在了他的頭上,少量飛向了在場的薛煜、謝皇后頭頂,但大部分都被他的氣雲吸收。
那朵劫雲終於停止了電閃雷鳴,慢慢化形,好像變成了什麼東西……
應該是屬於他的氣雲吧。
古錦月的氣雲是狐狸,邱謹的是白象,蘇安晏的是魔花,二哥的是真龍,他的氣雲會是什麼樣子呢?
只可惜他現在還看不到。
不過沒關係。
薛琳琅想。
他終於有屬於自己的氣雲了,總有機會看到的。
城樓下的氣運還在源源不斷地彙聚而來,那些氣運積水成海,累土為山,自然不會對這些普通人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可對於薛琳琅來說就是救命的良藥。
“好溫暖……”
薛琳琅低低呢喃道。
他這輩子第一次有了徹底輕鬆舒服的感覺,好像一直籠罩在頭頂的烏雲終於消散了,虧空病弱的身體終於被填滿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竟然有些微微的出汗,溫暖,是的,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暖意,有如和煦的陽光照耀他的身體,好舒服好愜意,從來冰冷的雙手雙腳也變得暖洋洋的,從頭到腳,沒有一個毛孔不舒服的。
甚至,這輩子他從來不敢奢求的豐沛靈力再次在他的靈脈中流動。
他此生是金火木三靈根,和前世的玄焰靈根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能比,但終歸是能修行的,只是受氣運限制,不能使用,他也心灰意冷了,如今卻……
薛琳琅屏住呼吸,眼睛忽閃忽閃的,小心翼翼攤開手心,一簇小小的火焰忽地竄起,若明若暗地燃燒著,像是兩點燦爛的星芒點亮了他黑玉似的眼眸。
“裴仙師,你看是火,是火。”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能活下去。
還能夠活得很長很長。
裴准也凝視著這珍貴的小火苗,時明時暗的光亮照射在他黑沉沉眼瞳裡,讓他終於多了幾分鮮活的人氣。
明明這點小火苗與上輩子那毀天滅地的玄焰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在他心中確實世間最為珍貴的至寶。
他身邊的古錦月也快高興瘋了,躲在暗處的蘇安晏、邱謹也露出欣喜欲狂的神色。
他們成功了!
阿焰,琳琅,能活下去……
他們從前犯下錯還能夠彌補的,對嗎?
“阿焰,你好了,你身體徹底好了對不對?”古錦月一時激動,竟然忘記了隱藏自己的身份,他本想去抱抱阿焰,卻撲了個空。
裴准搶先一步抱起了小皇子,沒有給古錦月絲毫的機會。
“小殿下,感覺如何?”男人語氣中有掩不住的喜悅和快意。
“我說過,承諾給你的事,絕不會食言。”
薛琳琅難得沒排斥他,他是真的很高興,高興死了。
薛琳琅戀戀不捨熄滅手心的火苗,見裴准這般形喜於色,倏忽心中一動。
“裴仙師……我要想你賠個不是。”
說這話時,還是有些彆扭。
裴准微微挑眉:“你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嗎?”
“其實我騙了你,我想活下去的。”
薛琳琅歎了口氣,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怎麼會不想活下去呢。
這輩子他有了愛他如命的母妃,有了憐惜疼愛他的二哥……
有了這麼多愛護他珍惜他的人,這嶄新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怎麼會捨得去死呢?
只是,頭上那頂電閃雷鳴的烏雲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裴焰也好,薛琳琅也好,都沒有資格奢望活下去。
既然是沒有結果的事,他為什麼要懷有不必要的期待?
前世他就是期待得太多,相信得太多,希望得太多,才跌得那般的疼,那般的痛,那般的不甘心。
裴焰他,已習慣放棄期待了。
可現在……
裴准竟然做到了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用瘋狂的舉動,瘋狂的現實告訴他,他能夠做到,他還能繼續期待。
裴准忽然欺近,伸出手為他拂去不知何時沾染在肩上的風雪,這無所不能、無所不有的男人竟然也會想討一顆糖果似的,討他的心軟。
“不知今日之事,能不能換得你一聲真心實意的師父呢?我當你的師父,當是夠格的。”
“真是服你了,怎麼這麼倔強啊。”薛琳琅狀似苦惱地糾結了一會兒。
“好吧,裴仙師叫你一聲師……”
話說到一半,薛琳琅愣了愣。
他倏忽覺得周遭一冷,似乎有什麼不對。
像是被捏住後脖頸的貓,他僵硬地看向地面。
一隻巨大的金色眼睛在裴准腳底張開。
好似無聲地在說,總算找到你了。
薛琳琅出乎意料地冷靜。
像一團火,慢慢冷卻下來,只剩下留有餘溫的灰燼。
“裴仙師,你先,放我下來。”
古錦月聽到小殿下依舊嫌棄裴准,露出個得意的表情。
若是他生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此時定然歡快地搖動起來了。
“咳咳,琳琅,不如等會陪著父皇看看煙花,年關的煙花最是盛大,九霄連環、流星雨箭、歲歲花開,什麼樣的都有,等會滿京城的天空都是煙花。”
古錦月模仿著勝帝的語氣,著實不太像,因為在阿焰面前,他從不懂如何隱藏。
裴准看不到天道之眼,誰也看不到,在場的人只有薛琳琅能看到那個古怪的東西。
據說只有突破化神、飛升成功的修士才能獲得靈通眼,窺探天機與運勢。
見薛琳琅忽的又冷淡下來,裴准有些無措,甚至生出些許不滿,不過這小孩一向對他喜怒無常、若即若離的,這點小小的挫折……
他也不是忍受不了。
畢竟,人還在就是天大的恩賜了。
薛琳琅活得下去,他們相處的時間就還常,他就不信養不熟這小兔崽子。
他遲早會喜歡上他。
裴准在心中篤定道。
薛琳琅一落地,那金色的眼睛就移動到了他的腳下。
薛琳琅勾勾唇角,很好,看來這個東西本身就知道冤有頭債有主,那些氣運是他吃了,就合該來找他。
現在,他恰好站在天道之眼的瞳仁中心。
裴准的計畫到底還是太過激進了。
或者說,這個時間段靠氣運給薛琳琅續命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是不該抱有期待。
薛琳琅也好,裴焰也好,只適合對這世界絕望。
“師父。”
裴准正在思考自己哪裡又惹到任性的小皇子了,倏忽聽到一聲軟綿綿、極乖巧的呼喚。
他險些以為自己幻聽,連忙不可置信地打量過去。
結果真不是幻聽。
薛琳琅又叫一聲。
“師父。”
“我好像真的要走啦,明明這次又想活下去了。”
然後他沖他陌生又熟悉地笑了笑。
這笑讓裴准覺得有些熟悉,隱隱和當年他第一次撿回那只家破人亡的小崽子很相像——
伴生玄焰,懷璧其罪,明明是中秋團圓之夜,裴焰的父母卻慘死在他眼前,丹桂飄飛,花香掩不住濃郁惡臭的血腥氣。
明明當初撿回他的時候,他承諾護他一生一世,不會再讓他受任何欺負,怎麼兜兜轉轉,好像欺負小崽子欺負得最狠的,反而成了自己呢。
裴准恍惚想。
到底是什麼時候——
薛琳琅死的時候很突然,就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沒有任何感覺。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被濃重的黑暗一口吞噬,那裡沒有光,沒有聲音,更沒有知覺。
可以說……走得很安詳。
他甚至連遺言都沒留下。
他死得很安詳,周邊的人卻瘋了。
看著忽然昏迷的薛琳琅,裴准腦海一片空白。
他判定過那麼多人的生死,卻獨獨不敢走上前去探一下眼前這個人的呼吸。
他好像聽到古錦月在瘋狂咒駡著什麼。
這都無所謂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控制住表情的,僵硬得像是幾百年沒動過。
也好像聽到誰在哭。
誰在哭。
他什麼都忘記了。
他只記得,那一瞬間滿天空的煙花綻放了,城樓下的人都在歡呼。
好漂亮。
好漂亮。
再也不會有這麼漂亮的煙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來了,狗狗祟祟探頭。下章演示各種人的各種瘋法,有獎競猜誰最瘋。
第52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二天
“傳太醫!快傳太醫!”
不知是誰發出這一聲驚慌失措的呼喊,在接連不斷的煙花爆炸聲下顯得悽惶又無助。
二皇子薛煜本來手拿金缽,閒庭信步般隨意地朝下施捨些太平金錢,聽到人群慌亂的聲音,不甚在意地瞥過去——
他猶自含笑的唇角忽然僵住,只聽得嘩啦一聲,金光閃閃的錢幣劈里啪啦灑了一地。
“琳琅!”
比他更快一步沖過去的的是小侯爺謝凜,因著身份的不同,他其實離得還要更遠一些,一路橫衝直撞過來,撞倒了不少往來的宮娥太監,幾乎是跪倒在昏迷不醒的薛琳琅面前。
這個時候他膽子反而是最大的,裴准不敢去摸薛琳琅的鼻息,古錦月不敢去探薛琳琅的脈搏,只有謝凜抖如篩糠地將手指放在小皇子的人中之上。
他呆了足足半天。
“沒氣了,怎麼會,不可能……”
他身上氣力突然全部消失似的,臉色蒼白地跌坐在地,還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這太突然了。
明明方才還好好的,明明方才小殿下才沖他甜甜地笑過。
“琳琅,琳琅……”他失魂落魄地低喃。
城樓下大周百姓們也發現氣氛的詭異,紛紛交頭接耳地詢問。
“怎麼回事?忽然來了好多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那幾個拿藥箱的是不是太醫啊,難道是誰犯病啦?這大過年的,真可憐。”
“聽聞這養在深宮裡的五皇子甚是體弱,就算仙家親自調養都沒起色,難不成登上城樓一激動就樂極生悲……”
“太醫來了,快讓開。”
現在反而是和薛琳琅不甚親密的大皇子薛灼能暫時主持一下大局,讓這幾個完全喪失理智的男人也好,少年也好,給薛琳琅讓出一條生路。
張太醫是大周最好的太醫,問診行醫數十載,不知從往生之輪搶下了多少垂危的生命,醫術深厚,妙手回春,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也正因如此,憑藉多年的行醫經驗,他一瞧見薛琳那副斷氣的樣子就眼前一黑!
這五皇子……是走啊!
一點生機都沒了,多少靈丹妙藥都救不回來!
唉……
張太醫暗自叫苦,搭上薛琳琅細細的手腕為其診脈,明明是即刻就能得出答案的診斷,卻決計不敢直接說出口。
只希望他這麼一把老骨頭了,不要被五皇子的暴斃牽連得好。
這可不是他無能啊,而是大羅金仙來也無計可施的。
張太醫素來聽聞二皇子薛煜宅心仁厚,賢德出眾,心中如蒙大赦,急忙眼含懇切地看向他,希望薛煜能夠為自己開脫一二。
他卻忘記了,這深宮中,最疼愛薛琳琅的哥哥,正是眼前的二皇子殿下啊。
“別看我了,再走神,把你眼睛挖出來。”
薛煜竭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他盯著張太醫,隱隱有真龍天子的威壓與氣勢:“張太醫,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要救回來!就是他走到九泉之下了,也要把他……把我最愛的弟弟救回家,琳琅近幾日都調養得很好,不會這麼輕易就,就離開了。”
聽到此話,謝凜像是忽然就得到了某種力量,死死握緊拳頭,怒不可遏地站了起來。
“我不信,我不信,他剛剛才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是不是有人害他?”
眾人看到他這副瘋狂的樣子,嚇得大氣不敢出,唯恐受牽連。
謝凜卻自顧自地得出了結論,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一定是!來人,給我查!那些太平金錢上肯定被塗毒了,還有金缽,金缽也不能放過!薛爍,肯定是薛爍,我現在就去找他!他一定有解藥,有瞭解藥我就能救小五了!”
他說這話時,如同孤注一擲、自欺欺人的惡狼,眉目間充斥著驚人的戾氣,仿佛要撕碎一切,馬上就要衝出去,不顧一切去找那所謂的“兇手”。
“薛煜!謝凜!你們都冷靜一點!不要再添亂了!”
薛灼拉住發瘋的兩人,頭疼得很,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下意識去求助神通廣大的裴仙師。
“裴仙師?裴仙師?”
因為一個薛琳琅,這都亂成什麼樣了,您倒是說說話啊,拿點主意啊,您不是一向運籌帷幄,統領全域的嗎?
裴仙師沒有回話,甚至沒有任何反應,叫人懷疑他的魂魄隨著薛琳琅的一起走了。
幾片飄忽的雪花從漫天雪地裡飛了進來,輕飄飄落在他的睫毛上,竟然棲身得安安穩穩,將那漆黑的睫羽染成雪白顏色。
在眾人的吵鬧、惶恐、不安中,裴准已經完完全全成了一個不對外界做出任何回應的冰雕。
他抱著薛琳琅的屍體,不聲不響也不動彈,但若是想從他手中搶走薛琳琅的屍體,那些險些掉下城樓的侍衛們就是極好的前車之鑒。
薛灼欲言又止,最終變成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老天爺啊,誰來拯救一下這個局面,一想到後宮裡還有一位陪太后禮佛沒來的梅貴妃,薛灼這頭,就更疼了。
“怎麼回事?琳琅怎麼了?”
一炷香時間已到,古錦月不得不脫離附身狀態,以免遭真龍氣雲的反噬。
在古錦月附身期間,他儘量用法術削弱了勝帝的存在感,當然,此舉並不是為了隱瞞這些無足輕重的凡人,而是為了躲避天道的窺視。
雖然現在看來,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勝帝的意識終於重新掌握了身體的控制權,他剛一回神,還沒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就見在場所有人都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發生了何事?”
“回稟聖上,五皇子殿下他,他,突發急症,似是……”張太醫硬著頭皮道。
勝帝:“但說無妨。”
“五皇子殿下似是薨了。”
謝凜登時暴跳如雷:“你說謊!你說謊!他沒死!他沒死!他活得好好的!琳琅前幾日才與我約定,等我小考拔得頭籌,就一起去塞外遊山玩水,他明明答應了我!你為什麼要說謊?說!你是不是被人收買了,故意妖言惑眾?”
“小侯爺饒命,五皇子殿下確實走了,您須得節哀順變,保重身體啊。微臣無能,實在沒有辦法,就是自縊在這裡,豁出一條性命,也救不回的。”
張太醫歎氣一聲,知道這孩子是傷心過度了,不能接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好朋友就這麼猝然離世,所以心中並不過多責怪,只收起藥箱,準備讓人抬走五皇子的屍體。
謝凜卻以為他要走,像瘋了一樣去拉太醫的衣袖,苦苦哀求:“張太醫你不要放棄琳琅,我向你賠禮道歉,我求求你,再給他診一下脈好不好?求求你,再看一看他,萬一還有氣呢,還有救他的機會,求求你……”
他眼眶通紅,像只受傷的小獸。
還記得那年他十三歲,因著酒醉之後砸了自家祖廟,被謝大將軍用沾了辣椒水的藤條打得皮開肉綻,幾乎半死,也沒有落過半滴眼淚,今時今日竟看著小殿下無聲無息、無知無覺地躺在那裡,就感同身受,疼得落下淚來。
“夠了!”
薛煜手刀從背後砍暈他。
張太醫剛想說還是二皇子算個明事理的,知道節哀順變,就見這貴氣逼人的皇子露出傷痛欲絕的神情後又強作鎮定。
“還不快送太醫院!”
————
薛琳琅被送到太醫院之後,幾乎這裡所有的御醫都出動了,可對著一具失去靈魂的屍體又能做些什麼?什麼也做不了。
最後只得讓裴准繼續失心瘋般的抱著屍體留在護心殿內,薛煜則強打起精神和眾位御醫在外繼續商討不可能出現的醫治之法。
“砰!”
妖皇怒火中燒的一劍裹挾著森寒的冰靈氣,幾乎是瞬間就將裴准身下的床榻化為碎片。
“裴准!都怪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做出這種蠢事,阿焰不會死!你殺了他一次,又殺了他第二次!我饒不了你!”
冰霧之後,裴准還是那張毫無情緒的臉,他不介意自己繼續身處一片廢墟之中,衣袂殘破不要緊,滿身灰塵也不要緊,只小心翼翼擦拭乾淨小殿下柔嫩的臉蛋,讓他看上去如睡著一般。
古錦月正欲上前繼續動手,被蘇安晏攔住。
“裴准已經成這副樣子了,暫時不要和他浪費時間。現在耽誤之急,是找到琳琅的魂魄。”
一邊的邱謹仍舊沒放棄修行閉口禪,但從他的神情來看,當是不同意古錦月這種時候上演一齣無用的興師問罪的。
古錦月指著蘇安晏冷笑道:“就你喜歡裝好人裝冷靜,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爛到骨子裡的玩意!入夢都入不成功,還得裴准用心魔咒幫忙,你要是能少浪費些時間,阿焰就不會死!”
他一字一句間都充滿刺骨的仇恨,恨不得把眼前這些廢物都統統殺死。
“呵,蠢狐狸,你以為自己的附身之術就很高明?你冒充勝帝的時候手心出汗了吧?”
蘇安晏反唇相譏,哪裡把他放在眼裡,當即釋放出數十隻噬魂蝶,與之纏鬥。
他生著一雙多情風流的桃花眼,蠱惑人心的菱瓣唇,吐出的語句卻如毒蛇般尖銳嘲諷:“古錦月,你成日怪罪天,怪罪地,怪罪裴准,怪罪我,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都做過什麼好事?每次看到你和那個青梅竹馬委蛇與虛,我都噁心得想吐,你以為,今日的局面沒有你的一份嗎?”
“你閉嘴!閉嘴!死魔頭!你知道什麼!”古錦月勃然大怒。
眼看兩人就要大打出手,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忽然被一聲悶哼消解。
“邱謹?!你、你……?”
不知何時,默不作聲的邱謹走到了薛琳琅的屍體身邊。
他本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依靠伴生舍利和同門照顧才有機會復活,所以重生之後格外的弱。
是不是很可笑,他口口聲聲說要彌補阿焰,卻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從來充當著一個可有可無的輔助角色。
現在,他想,他找到這個機會了。
“噗呲——”
半邊鋒利的匕首深深埋入了邱謹精瘦的胸膛。
“殿下,你還沒摸過貧僧的寶貝,現在貧僧就把它挖出來送給你……”
邱謹垂眉認真地看著緊閉雙眸的薛琳琅,多麼希望這個時候他能睜開眼來看看自己,他一邊低低說著話一邊擦掉源源不斷從喉嚨裡湧出來的殷紅的血沫子。
“其實那日貧僧是故意裝傻嚇你的,做和尚再笨也不能笨成當日貧僧那副樣子吧……殿下呀,邱謹只是希望能通過這種討趣兒的方式,讓這輩子的你能不那麼討厭我。”
說著,匕首又離心臟的位置近了一些。
當年分魂裴焰為了給阿焰出氣挖了他的心,所以他左邊胸膛的位置從那時起便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復活之後,舍利便充當心臟的作用,驅動這副孱弱的軀體。
“邱謹啊邱謹,你怎麼這麼傻。”蘇安晏語氣微妙道。
古錦月打算袖手旁觀,順便白了蘇安晏一眼:“又在這裡假惺惺了,他要替琳琅去死,就讓他去,與我何干?”
一道明亮而溫柔的金色佛光充盈整個宮殿,邱謹的右掌心中懸浮著一顆染血的金光舍利,大概只有菩提子那般大小,其神聖而慈悲的光芒卻充滿了生機與力量,讓古錦月和蘇安晏這樣的妖魔有些不適。
“這是我的舍利,也是我的心,更是我的命,現在,我把它們都給你……”邱謹的聲音虛弱到不可聞的地步。
好在失去神智的裴准依靠本能也知道,這一團佛光閃閃的東西屬於大補之物,也沒阻攔邱謹的動作,只是繼續抱著薛琳琅出神,仿佛靈魂已不在軀體,和懷中人一樣只剩下具空殼。
“裴准,你也有今日啊……”邱謹苦笑道。
伴生舍利慈悲的佛光照耀在薛琳琅慘無血色的臉上,讓邱謹幾乎如癡如醉地、眼睛一刻也捨不得眨地凝視、
那般珍貴的舍利被他親手挖出來不說,還像顆街邊隨處可見的糖果輕輕含進了小殿下的嘴裡。
除了蘇安晏外,古錦月和邱謹都無比期待地盯著薛琳琅。
希望他能快點醒來。
卻沒什麼沒有發生。
邱謹的臉蒼白到了極點,聲線顫抖,含著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恐懼:“為什麼沒有用?”
他並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就算是用他的死亡也換不回薛琳琅的重生。
“所以說傻不傻。”
蘇安晏出乎意料地平靜。
“你的舍利是你自己的伴生之物,倒是可以挖出來煉造法器,直接塞給琳琅,是不可能融為一體的,沒有用。”
古錦月氣他讓自己白高興一場。
“那你為何不早說?又在這裡馬後炮?”
蘇安晏輕蔑地瞥他們兩人一眼:“自然是為了懲罰你們,讓你們吃些苦頭。”
“等等,伴生之物……阿焰曾經也是有伴生之物,他的伴生之物是……”
古錦月眼前一亮。
“是玄焰對不對?只要能找到玄焰,我就能救他了對不對?”
蘇安晏沒回他,面上仍舊掛著輕蔑的笑,甚至更深。
———
自薛琳琅死後,大周的天空就烏雲密佈,黑沉沉的,壓都人喘不過氣來。
古靈月坐在鏡前用上好的彩墨沿著臉上的疤痕,仔細描繪出蓮花的花紋。
這是一件費時間費精力的事,但他喜歡親力親為地做,一點一點把自己變回那個妖族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對鏡描妝,也為取悅君心。古靈月重重放下兔毫細筆,望向窗外陰翳的天空,心中說不出的忐忑,前日古錦月說族中有要事回去一趟,就再沒有傳來消息。
古錦月近些日子,又是花大力氣治好他臉上的傷口,又是四處奔波恢復他的修為,還縱容他吸食京城男子的精氣,不由得讓古靈月生出幾分癡心妄想,期盼著能把這場延續千年的孽緣填上一個圓滿的結局。
“靈月,你可是在等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古靈月背對著他的錦月哥哥,唇角勾起一個得意的笑來。
“當然了,錦月哥哥,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我哪一日不是在等待你中度過的?”
古錦月輕笑兩聲,很是歡暢的樣子。
他走到他的身後,兩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對著光潔的銅鏡微微一笑,鏡子裡的兩人看上去十分登對的樣子。
“畫得這麼好看,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他的手指溫柔劃過那些用藍色顏料細細描繪過的花紋,這讓古靈月感受到酥麻的癢意。
古靈月覺得自己臉頰有些發燙。
他低低嗯了一聲。
至於裴焰是什麼?
裴焰不過是故事裡的配角,他與錦月哥哥修成正果前必須歷經的風浪和劫數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古錦月:養豬十日,殺在一時。這場比賽還在繼續,火葬場的程度不夠不夠。
第53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三天
心湖齋是古錦月專門為古靈月恢復修為而準備的青樓。這幾個月來,京城裡不少達官貴人尋花問柳之時,被樓中撫琴的絕色佳人吸走了精氣,卻不知把他們迷得神魂顛倒的“花魁”是一隻失去道行的公狐狸。
準確來說,這青樓裡根本就沒幾個正兒八經的人類,幾乎都是妖族裡的精銳,偽裝在此供古錦月差遣,算是京城裡妖族的大本營,而蘇安晏掌控的魔族主要盤踞在賭場一帶,兩方平時也沒少起衝突,皆在裴准的威壓下勉強沒有傷及無辜的凡人。
邱謹還戲謔說過,這兩個妖魔一個沾淫、二沾賭,對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倒很有自知之明。
當初修繕心湖齋的時候,古靈月想要一處風雅別致的庭院,最好假山池水錯落有致,種滿各種奇珍異草,再放養些雪羽鶴、棲星鷺那般高雅的靈禽,往來其間,水氣曼妙,花香怡然,猶如仙境,他最是喜歡。
這種“青樓裡面造仙宮”的行徑頗具“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嫌疑,就連心湖齋裡的妖族都有些看不慣他的裝模作樣,仙是仙,妖是妖,就是刻意模仿又能模仿幾分?
古錦月卻縱容古靈月到了極點,不僅依樣照辦,還命人修築一座精緻無比的亭子,連亭簷都是用晶瑩的琉璃瓦製成,以玉為身,以雪為魂,美輪美奐,令人咂舌,並親自題字“靈月亭”,當真在繁華熱鬧的京城中為古靈月打造出了一處世外桃源。
從此,還有誰敢說妖皇不喜歡自己的青梅竹馬?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族啊……
別說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是古靈月犯下天大的錯誤,妖皇陛下也會原諒的吧。
“錦月哥哥,你怎麼忽然從雪聖山上回來了?族中事務這麼快就處理好啦?”
古靈月修為恢復得不錯,臉上沒有病弱的憔悴,也不像從前那樣畏懼寒冷,在這寒冬臘月裡只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用銀線繡冰晶花紋的腰帶勾勒出一截細細的腰身,看起來像位不染纖塵的翩翩公子,很是惹人憐愛。
“嗯。”
古錦月背對著他看亭外雪景,和他溫柔得可以滴水的聲音相比,此刻他的神情冷漠得毫無情意可言。
他心中冷笑,沒想到逢場作戲這麼久,古靈月仍舊對他懷有戒備,不肯與他單獨離開心湖齋,此地同族眾多,不好下手。
他的目光放遠落到遠處一株盛放的梅花樹上,充滿殺意的眼神陡然輕柔。
阿焰還等著他去救。
古錦月深吸一口氣。
呼,要拿出耐心。
養豬十日,殺在一時。
不著急。
古錦月勾唇一笑,轉身回眸,眼中滿是溫柔繾綣的情意,那雙燦金色的眼瞳中只裝滿了古靈月一個人的影子,仿佛眼前人就是這世間最珍貴的至寶,誰也比不上,誰也比不了。
要說古靈月最喜歡古錦月臉上哪個地方,就是他這雙生來就蠱惑世間萬物的金瞳,實在是太好看了,特別在他全心全意看著你的時候,好像心都被一雙手狠狠攢住,為他神魂顛倒,為他怦然心動。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那樣嫉妒憎恨裴焰吧,恨著裴焰輕而易舉就偷走了錦月哥哥的心。
哈,對於裴焰那樣的天之驕子來說,什麼都能輕鬆得到,還裝成一副渾然不覺的虛偽樣子。
當年的事,古靈月一點也不後悔,若真有後悔,他恨不得再做絕一些,他就是要把裴焰踩到泥濘裡,永不抬頭。
“靈月,你知道我這次回雪聖山所為何事?”
這天實在不好,就見外頭下起了小雨,天邊幾聲悶雷,驚飛幾隻鳥雀。
古靈月倏忽回神,偏過臉,意圖掩飾自己的走神。
“不、不知。”
可他的情態都被古錦月無聲無息地一覽無遺,妖皇陛下笑得更深了,走近身側,握住他的手。
“我和族中長老商議你我的婚事。”
“婚事?!”古靈月如他所料,不可思議地抬頭。
“與其追逐永遠得不到的鏡花水月,不如憐取眼前人,不是嗎?”
古錦月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撫上他的後背,讓古靈月靠在自己的胸膛。
從遠處看,好似一對壁人在風雪中互相依偎,互訴衷情。
他在他耳畔深情呢喃道:“靈月,我想好了,折騰這麼久都無濟於事,裴焰上輩子就走了,這輩子的薛琳琅不過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我為什麼要為他花費精力呢?倒是你,跟了我古錦月這麼久,在我身邊受了不少委屈。這些年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回雪聖山商議我們的婚事,是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你不會怪我先斬後奏吧?”
“我、我怎麼會怪你先斬後奏,我、我就是不敢相信,你願意讓我做你的道侶。”
古靈月幾乎要被這天大的幸福擊倒了,他語無倫次道:“我等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錦月哥哥你可知曉,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狐族的新娘,做你的新娘,延續我們純種狐妖的高貴血脈,誰知道你居然會喜歡上一個人類……”
說著說著,他竟撲簌簌落下淚來,不知是苦盡甘來的委屈,還是夙願終成的喜悅。
“我知道,靈月,我都知道,所以我來娶你了。”
古錦月本來想去擦拭他的淚水,卻看見古靈月決堤而出的淚水把臉上和脖頸處的青色顏料弄得一片狼藉,露出下面曲曲折折的傷疤,眼中不留痕跡流露出幾分嫌棄,手掌轉而去輕柔拍打他的後背,再深情不過地安慰。
“你看,這是我們狐族的如意鈴,和我腳上的為一對,是長老們贈予的定情之物,我會你親手戴上好不好?”
“嗯!錦月哥哥,我真的好高興……”
古錦月卻沒心思聽他那些又長又臭的嘮叨,俯下身子連忙把金色的鈴鐺戴上古靈月的右邊腳踝。
那腳環十分漂亮,不論是外身還是內環都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咒文。
“從此以後我們就遠離塵世,逍遙快活,做一對神仙眷侶。”
“嗯,錦月哥哥,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古靈月輕輕閉上眼睛,心中充滿了期待和緊張,連睫毛都在不自主地顫動著。
果然,古錦月心領神會,掐住他的腰肢,覆身上來。
古靈月此時此刻心跳如擂鼓,小鹿亂撞不可自已。
他還未從未與古錦月親吻過,也只有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都是小狐狸的時候,錦月哥哥用爪子梳理過他的皮毛。
好幸福啊。
這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吧。
他竟然能和錦月哥哥接吻。
“唔!唔唔唔唔——”
然而下一刻,原本無比甜蜜的初吻變了味道,一陣劇痛從他胸口傳來,濃郁的血腥味幾乎淹沒了古靈月的口鼻。
“嘖。”
古錦月嫌惡地擦了擦嘴唇,一掌將古靈月打翻在地。
“咳咳……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古靈月趴在地上,胸口被心愛之人掏出一個猙獰恐怖的大洞,鮮血浸濕雪白的衣服,猶如被箭矢擊落的白鳥,充滿悽惶之色。
他滿臉充滿驚恐,還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沒辦法,誰叫我殺了你,就是殺了世間唯一的同族,到時候被長老們知道了,會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古錦月一改方才溫柔神情的情郎模樣,居高臨下看著不斷掙扎、想要逃跑的青梅竹馬。
“砰——”
看到古靈月轉身想跑,他一腳踩在他的胸口,露出一個惡劣至極的笑容。
“你跑不了的,那腳環上有鎖靈的法陣,現在的你比普通的凡人還柔弱可欺。”
古靈月絕望地看著他。
他想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對他如此殘忍、如此無情!
他再怎麼說,也是喜歡他的啊……
一顆真心捧在他的面前,就這麼低賤,這麼廉價嗎?
他古靈月對不起任何人,從來做過一件對不起古錦月的事!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不知不覺古靈月已淚流滿面,眼淚鮮血和藍色的顏料染了一臉,神情淒厲,猶如厲鬼,分外可怖。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古錦月手中的靈氣凝結成一把鋒利匕首,充斥著雷靈,他用腳把古靈月翻了個身,讓其正面向上,露出藏有玄焰的靈田。
他蹲下身,撕開古靈月的衣服,捉住匕首柄一點一點在光潔柔軟的腹部畫圈圈,動作麻利,沒有一絲猶豫。
“真相很簡單,至始至終,我都沒有喜歡過你。我討好你,親近你,不過是為了養好你的身子,取得你的信任,方便取出玄焰去救阿焰,也就是這輩子的薛琳琅。”
古錦月沖他露出一個涼薄的笑,仿佛當初的濃情蜜意從未存在過。
在他眼中,古靈月更像留給阿焰的最後一道藥引。
“你若是安分點,我能讓你死得好受些。古靈月,我夠仁慈了,不像你當年故意欺騙我,趁我昏迷不醒,折磨侮辱阿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玉骨城做下的那些勾當嗎?”
他知道。
原來他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靈月忍著劇痛大笑。
他發現自己雖然跟了古錦月這麼多年,在他心裡還比不上裴焰的一根頭髮絲兒。
“古錦月!”
古靈月發瘋似的慘叫一聲,惡狠狠地盯著他。
“是,我是害了裴焰,可我害過你嗎?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你對得起我嗎?”
古錦月冷冷看他。
“這就是你的遺言?”
淚水從古靈月的眼角滑落,失血過多讓他看上去分外憔悴,臉色灰白。
“錦月哥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拿走玄焰,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玄焰就是我的命……”
他嗚咽著去蹭施暴者的掌心,去求他的憐惜,見古錦月不為所動,又垂死掙扎。
“我死了,這世上就沒有第二隻你的同類,你的妖皇之位也會根基不穩……”
“為了一個轉世的裴焰,值得嗎?他都不記得你。”
“值得。”
“轟隆——”
天邊的暴雨終於落下。
鋒銳的刀尖刺進古靈月的靈田,一聲悶響。
劇烈的疼痛讓古靈月像野馬一般奮力掙扎,喉頭發出呵呵的氣聲,翻起了白眼。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轟——”
雷雲陣陣,大雨滂沱。
古錦月把他死死摁在地上,任由刀尖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刺破靈田,挑出深藏其中的玄火靈根。
大片大片的鮮血噴了出來,濺了古錦月滿身滿臉。
“救命……救命……”
古靈月漸漸沒了聲音,躺在駭人的血泊裡,徹底失去氣息。
古錦月捏碎了他的魂魄,再也未看他一眼,只注視著手中跳躍閃爍的火焰,露出一個失而復得的笑來。
“太好了!阿焰有救了!阿焰有救了!”
橘黃溫暖的火光映照在他滿是鮮血的臉上,竟有幾分孩子氣。
他忘記了撐傘,而是用懷抱護住玄焰,一頭紮進密集的雨幕,踩著一地的水花,飛快地奔向皇宮的方向。
古靈月的屍體漸漸冷卻,睜著一雙瞳仁渙散的眼睛,無神地盯著戀人離去的背影,死不瞑目。
—
雨越落越大。
古錦月回來時,竟發現護心殿內邱謹的傷口被包紮好了在旁昏迷不醒,蘇安晏應是去了往生之輪尋找阿焰的魂魄——
裴准也不見了,這倒是稀奇,他都失心瘋了,還能離開阿焰的身邊?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親手殺了古靈月,拿回了屬於阿焰的靈根,阿焰終於有救了。
古靈月渾身被大雨打濕,一身濕透的紅衣冷冰冰地貼在身上,加上他癲狂至極的神色,猶如深夜索命的紅衣厲鬼。
他幾乎跪倒在薛琳琅的床前,把玄焰捧到他恬靜的睡顏旁邊,因為過於激動而不斷顫抖。
“阿焰,我回來啦,你看,我把你的玄焰也帶回來了,有了它,你一定能活下去……我不會讓你死,這輩子我們才剛剛開了個頭呢……”
小皇子臉色蒼白,無聲無息的躺在那裡,像是永遠也不會醒來的睡美人,當然不會回應他。
古錦月想要去撫摸薛琳琅的臉龐,卻發現自己的手掌和衣袍還沾著古靈月的血,隨意用錦帳擦拭掉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引玄焰入體。
“好啦,我把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還給你了,所以快醒過來了,不要睡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瘋了……”
就連他說的話都神神叨叨的,充滿了卑微的祈求,好像現在薛琳琅只要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他就是死也願意。
看著那簇代表著裴焰生機的火焰融入薛琳琅的靈田,古錦月終於長舒一口氣。
安心下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滿身狼狽,眼前發黑,身體發冷,比床上的小皇子看上去還要可憐淒慘幾分。
這可不行。
小殿下看到了會不喜歡,會嫌棄。
他正要換身衣服,用最好的姿態迎接小皇子的醒來,卻見情勢突變,那些火焰又突然全部飛出薛琳琅體外,久久盤旋在他身體上方,怎麼也不能再次融合。
古錦月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去捉那些在空中盤旋飛舞的火焰。
他厲聲質問:“你們為什麼不回去?他才是你們的主人,阿焰才是你們的主人!回去!”
挖出來的東西,怎會這麼簡單就能回去。
古錦月沒想到的是,被他視為救命靈藥的玄焰根本不能再次和薛琳琅融合,甚至因為再次被人挖出,分外虛弱,再找不到宿主就要徹底消散了。
那些飛舞的火焰自然能夠感受到主人獨有的氣息。
這些天地眷顧的火之精靈與這個名為裴焰的男子相伴相生,本是一體,絕不會見死不救。
可如今的裴焰前所未有的虛弱,它們融合進去才更是害了他啊。
“他快要死了,他就快要死了,求求你們幫幫他!求求你們……”
見玄焰遲遲不入,古錦月急得雙眼赤紅,立即施展靈力強行逼迫玄焰入體。
那些玄焰寧願自己消散,也不願害了主人,竟在空中飛繞幾圈,如同雨夜中翩躚的火蝶,穿過窗子,飛入陰沉雨幕。
“該死!快回來!你們快回來!”
若玄焰都沒了,天地之間有誰還能救阿焰?
古錦月顧不得用靈力為自己遮擋雨水,急忙跟了上去。
大雨傾瀉如注,密密匝匝砸到人的臉上,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古錦月竭力追著那些四處逃竄的火焰,從來沒有如此狼狽無力過。
他聽到有侍衛在喊叫,有太監在驚呼,這些都無所了,統統都無所謂了。
“轟——”
天邊一道驚雷劈落,刺眼的雷光瞬間照亮狐妖蒼白的臉龐,他衣衫濕透,神情倉皇,金色的眼瞳裡裝滿了觸目驚心的絕望。
玄焰,熄滅了。
在他眼前,徹底消失了。
他就這麼眼睜看著,什麼也做不到。
“不——”
他願意跪下來哀求,跪下來祈求,他願意用他的一切去換回阿焰活下去的機會。
可沒有人回應他。
古錦月像行屍走肉般穿梭在雨夜,他不敢回到護心殿內,回到阿焰的……屍體身邊,他渾渾噩噩,心腸寸斷,天地之間竟無處可去,不知不覺,重新回到方才的庭院。
雷霆陣陣,林聲簌簌。
滿園秀木,今如鬼哭。
古靈月的屍體失去生機,沒有靈力不能維持人形,變成了原形——一隻擁有雪白皮毛的狐狸。
死不瞑目的狐狸浸泡在雨水中,胸口那個猙獰的血窟窿還在源源不斷流出鮮血,與雨水混合著,一路蜿蜒到古錦月的腳下。
“哈。”
古錦月頹然坐落。
古靈月死了。
玄焰也消散了。
阿焰他,已經徹底救不回來了,是嗎?
大雨之中,從那失魂落魄的臉龐上滑落的,不知是水,還是淚。
所以阿焰,阿焰又要死了……
死在他的面前,他無能為力。
古錦月雙手顫抖地捂住眼睛,喉頭終是發出一聲絕望心碎的嗚咽。
他以為自己能夠彌補當初的過錯,能夠補償阿焰的委屈,重來一世就能改變一切,卻沒想到這件事從一開始他就分分明明的錯了,錯得無藥可救,錯得無可挽回。
是他的自私害得阿焰墮落成妖。
是他的愚蠢害得阿焰轉世連長大成人都做不到。
是他錯了啊。
全是他的錯。
他連一個彌補改正的機會都沒有了。
“為什麼……為什麼……就算我殺了你,也沒有辦法換得阿焰一線生機?為什麼!?”
落雨之中,他哭得瘋瘋癲癲,幾欲心碎。
“我只是想讓他活下去,只是想讓他活下去而已啊,連這點也做不到嗎……”
泣不成聲,心如刀割。
古靈月屍體僵硬,瞳孔渙散的獸瞳倒映出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是在嘲笑他,亡羊補牢,癡人說夢,是多麼的滑稽可笑。
古錦月雙拳握緊,狠狠錘地。
“我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我恨不得死的是我自己!”
他鬱結於心,恨不得親手殺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噴出一片血霧,也昏迷在瓢潑大雨之中……
第54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四天
時間回到三個時辰以前,裴准在護心殿內抱著薛琳琅的屍體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反應,殿外的御醫們也終是下定決心再用猛藥救上一救五皇子,薛煜擔心梅貴妃的情況,先行一步穩住她,免得今夜再多一個病人。
“裴仙師,裴仙師。”
張太醫在裴准面前搖晃五指,見他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理睬自己,終究無可奈何地歎口氣。
原來有這麼多人摯愛著五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一走,這些人全部都瘋了。
“裴仙師得罪,我們也是奉聖上的旨意啊……”
說罷,御醫們便苦著臉試圖把薛琳琅的屍體從裴准的懷裡搶出來,還別說,這裴仙師生得一副玉面郎君的模樣,手勁大得不可思議,就是他們喊上好幾個武功高深的侍衛來,都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他就呆呆地坐在那裡,抱著一具早已冷卻的屍體不撒手。
“糟糕,你小心點,不要弄壞了屍體。”
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太醫低低說了一句,在場的人紛紛感覺陣陣冷風從脖頸後吹過。
“屍體?”
裴准忽然看向他們。
他平靜到詭異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慄。
“你說,他是屍體?”
撲通一聲,出於莫大的恐懼和求生欲,那說錯話的太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兩股顫抖,不停磕頭。
“求仙師贖罪,求仙師贖罪,小的只是一時口誤……”
可,這不就是屍體嗎?
如果現在不是冬日最寒冷的時候,恐怕都生屍臭了……
“琳琅,他竟然敢說你是屍體,真真是大不敬……你分明在睡覺,馬上就會醒來,對不對?”
裴准愛憐地看向懷中“睡去”的小殿下,眼神柔和得像是一場永不醒來的幻夢,他還發現薛琳琅的臉不知什麼時候,有些“髒”了。
他伸出手去輕輕擦拭薛琳琅臉上的“污漬”。
陡然停住手。
裴准愕然睜大眼睛。
普通人的屍體因為魂魄的存在,還能保持幾天新鮮的。
而這一世是裴焰最後一次轉世,他的魂魄在這一世死亡之後,合該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連個頭七回魂的機會都沒有,所,他的屍體腐敗速度遠超常人,不到兩日臉色就隱隱發青——
只要有眼睛、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裴准懷裡的童屍,死氣沉沉,已經開始腐爛了。
就在眾人以為裴准快要崩潰的時候,他忽然抱著薛琳琅站起來,似乎要去什麼地方。
“裴仙師,使不得使不得,您這是要把五皇子殿下的……帶去哪啊?他現在的身體十分脆弱,可經不起折騰。”
眾位太醫生怕他帶著薛琳琅的屍體做出什麼癲狂之事,比如神志不清給“髒兮兮”的屍體洗個澡……造孽啊,五皇子小小年紀便不幸夭折,還是儘量留給全屍吧。
這些話,裴准出奇地聽進去了。
他看了看滿宮殿驚慌失措的太醫,又看了看懷中“沉睡不醒”的薛琳琅,終究妥協一步,把心愛的小徒弟放回軟榻之上。
他單膝跪在他的床邊,想撫摸易碎品般的撫摸他的頭髮,明明是拈花拂雪般的輕柔動作,竟也帶下幾縷發白的髮絲。
塵歸塵,土歸土,不僅是靈魂在消失,薛琳琅的肉/體也在消失。
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的道衍師祖,眼眶紅了。
他想真是奇怪,明明琳琅只是短暫地睡著了,自己為何如此傷心。
裴准站起身,化為一道藍紫色的光芒,急速向東方飛去。
東瀛洲島沿海附近,生養棲息著一群長生之鮫,這些鮫人並無其他獨特的天賦,只尤其的長壽,凡人食其肉可百年不老,修士取其丹可精進修為,不少上古魔神的墳墓裡所採用的長明燈,萬萬年不熄不滅地燃燒,就是用他們的肉身煉造成的蠟燭。
長生鮫世世代代守護的族中至寶,便是不死靈珠。
據說凡人佩戴此珠,就是終生踏入不了修行的門檻,也能不老不死,若是死人下棺含在嘴中,便能維持其不腐不化,甚至保持其呼吸頻率、身體溫度都有如生前一般。
這樣的至寶,沒有人不想要的。
從古至今,不知多少帝王、多少大能都欲意將此寶收入囊中,可千萬年來,終無人達成所願。
一來,長生鮫本身不老不死,殺不盡,滅不絕;二來,他們所棲息之所在,惡浪滔天,兇險異常,易守難攻,不知有多少人喪命于這波濤怒吼之中。
這些人裡自然不包括裴准。
說起來他制服長生鮫的辦法十分簡單,四個字,天生雷靈。
他直接把東瀛海與天雷靈根相連,整個海域到處都充斥著強大的電場,雖然後世電網捕魚是犯法的,但就目前的情形來看,成效不錯。
其實裴准本來只打算搶個不死靈珠的。
可他終究覺得不甚穩妥,於是沿著海面一路打劫,玉人族的冰玉床,仙璣宮的壽誕果,軒轅神族的帝王漿……
這喪心病狂的行為搞得所有人類和非人類都在打聽——
這他媽到底是誰死了,要所有種族和門派的至寶來陪葬!?氣不氣人!?太過分了!最過分的是他們根本就打不過那神秘男子!
最終只有西方一古墓派系的修真門派沒有遭到不知名神秘男子的洗劫,要問為什麼,只因為——
“棺材?”
裴准下意識地遠離了眼前那座華麗至極的金玉仙棺。
他盯著這具棺材,不知想到了什麼畫面,本來就冷若冰霜的神色更是像一把刀子。
“仙師,我們門派所有值錢的寶貝都在這兒了,特別是這金玉仙棺,乃是我太師祖從上古大能墳墓裡挖出來的絕世寶貝,這躺進去啊,沒有任何人能打開,不管是天雷還是地火,對他統統沒用。”
鬼墓閣的閣主真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最佳代表。
他低下頭,無奈地想,早有人與他報信,有個惹不起的殺神在沿途打劫各門各派,是人是妖都不放過,只搶最頂尖最珍貴的寶貝——
唉,這都從東邊搶到西邊來了,他還掙扎個屁啊,強者為大知不知道,為保小命,還是乖乖把祖師爺爺的心頭肉拱手相讓吧。
他們門派雖然因為盜墓的行徑為人所小瞧,漸漸落沒了,這棺材卻真真是個大寶貝,他不信這男子瞧不上。
誰知裴准冷淡地看了一眼後,就化為光芒離開了,別說瞧了,甚至可以說十分厭惡。
望著神秘男子遠去的背影,鬼墓閣的閣主分外無語:“真瞧不起人,怎麼搶了其他家的,偏偏不搶我們的?我們門派雖然今非昔比,不比從前了,珍藏的棺材還是很厲害的。”
他又為自己扶不起的門派感到十分發愁:“真是事事都比人矮一頭,晦氣。這得何年何月才能重入上衍仙宮啊。”
“閣主,他不要我們的鎮派法寶是好事呀,到時候這仙棺可以進獻給上衍仙宮的裴師祖,沒准就討他老人家喜歡了呢。”旁邊的弟子勸說道。
“蠢貨!給他老人家送棺材幹嘛!他又用不著!”
一路搜刮的靈物法寶足夠讓一百個薛琳琅的身體不腐爛,裴准飛回大周皇宮的途中還路過了傳說中的往生之輪。
蘇安晏還在此處找尋薛琳琅的魂魄。
往生之輪,就如同它名字字面的含義一樣,天地萬物的魂靈都要經過此處入輪回,進六道,再轉世。
往生之輪位於極西之地,是所有魂靈的來處和歸所。
此地陰氣極重,天幕呈現青藍之色,永夜無星,裴准淩於半空,俯瞰這座時刻運轉的巨大水輪。
整個水輪隱隱發著幽冥的青色光芒,推動水輪運轉的河水正是忘川之水,每一個通過往生之輪轉生的魂靈受到忘川水的洗滌後,都會失去前塵往事的記憶,展開新的人生。
不知為何,裴准心中十分排斥這個地方,腦中隱隱有道聲音,不允許他再次踏足此地。
等等,再次?
裴准的思緒倏忽空了一瞬,仿佛什麼從腦中一閃而過,又捉摸不透。
他只知道,是時候離開回到小殿下的身邊了。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該死!怎麼都不是他,琳琅,琳琅,阿焰,阿焰,你在哪?你究竟在哪?”
裴准腳下的往生之輪傳來明顯的騷動。
他瞥了一眼近乎瘋狂的魔主,對方正在挨著挨著比對每一個亡魂,不知何時才到得了頭。
他冷冷笑了一聲,並不打算上前幫他。
蘇安晏翻遍了往生之輪,卻始終沒有找到薛琳琅的魂魄,前所未有的恐懼扼住他的心臟,蘇安晏終於忍受不了心中的絕望,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客觀,開始在無數個魂靈中發瘋似的尋找。
“琳琅,琳琅,你到底在哪?你快回答我!”
“阿焰,阿焰,你究竟在哪?”
蘇安晏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呼喚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的名字。
裴焰虛弱的靈魂這輩子轉世成薛琳琅,已然是勉強中的勉強,如今一死便是魂飛魄散,天地之間無影無蹤,哪裡還能在往生之輪等到呢?
忘川之水對於靈魂來說確實有洗滌的作用,可對於陽間之物卻不啻於具有強烈腐蝕作用的硫酸毒藥,若是長久浸泡其中,就算是大羅金仙也逃脫不了一個死字。
蘇安晏的下半身都浸泡在發著青藍色幽光的忘川水內,下/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都被腐蝕成焦黑的爛肉,甚至於,隨著他不計後果地狂奔追尋,爛肉脫落,露出森森白骨。
如果再執迷不悟下去,他的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變成忘川河底的一座森白骨架。
這都是他咎由自取罷了。
裴准在心中無動於衷地想,這樣也好,省得他親自動手,送他上路。
裴准剛想離開,幾道溫暖的火光照亮天際,飛回了他的身邊。
那是屬於裴焰的玄焰。
或者說。
玄焰的一部分。
這些火焰彙聚成團,最終變成小小的一簇,乖巧地呆在裴准的手心。
“看來古靈月已死。”裴准面無表情地說,他並不感到一絲意外。
時間回到千年前,他得知古錦月和古靈月聯手算計了裴焰的靈根後,怒不可遏,直接殺上了狐族聖地雪聖山。
他是重傷了古靈月,卻覺得不夠,還不夠,一點點傷口怎麼能彌補他徒弟所受的委屈?他裴准把自己的徒弟保護得這麼好,教養得如此單純可愛,不是為了讓他在一群下賤狐妖手中折辱的!
所以,自千年起,古靈月體內的玄焰就不完整,裴焰趁機取走了他體內絕大部分的玄焰,只留了一絲絲給他吊命,失去修為,失去容貌,成為廢人。
這不是讓古靈月活著,而是讓他活著受罪。
玄焰靈根是屬於他徒弟的東西,並非任何人都能染指。
既然拿了,就要付出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寫長一點沒問題吧……有機會一定要寫一本受受真的死掉的BE文學~
第55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五天
古靈月被裴准上門討回公道後修為大跌,幾乎連武功高強些的凡人都敵不過,不管如何醫治都不見起色,便一直以為是自己傷勢過重、內裡虧空的緣故,殊不知他體內好不容易騙來的玄焰靈根已被裴准不動聲色地取走,只留了一絲絲吊著他的性命,活活受罪——
玄焰靈根乃是千年難見的至寶,這世間妖魔鬼怪、凡人修士無不覬覦眼熱,裴焰能在群狼環伺下安然無恙,是因為他自身修為強悍無匹,再加上道衍師祖毫無掩飾的庇護與偏愛。
至於古靈月,本身就修為平平,妖皇又心有所屬不願與之成親,他在族中地位甚是尷尬。這千百年來,若無族人陪同,他連自家門口都不敢出去,成日龜縮在荒涼的雪山深處,生怕被人虐殺取靈。
越是如此,古靈月越是憎恨裴焰,明明擁有的同一個靈根,在裴焰身上便是天大的好事,在他身上卻頻頻招來災禍。當他得知裴焰轉世的消息,心中驚怒,連忙趕來京城,就是為了讓這輩子的裴焰嘗嘗和他一樣的痛苦。
只可惜,他提防過道貌岸然的修士,提防過居心叵測的妖族,獨獨沒有想到,自己會慘死在心愛之人手中。
這或許是他最大的報應吧。
至於為何當時裴准不處置古錦月……
說起來這緣故有幾分可笑,因為那個時候裴准還以為裴焰喜歡這只狡猾的狐狸精,就好像曾經愛慕蘇安晏一樣。
彼時他們師徒之間才因為蘇安晏之死生出了莫大的嫌隙,裴准縱有滔天的怒火也不願重蹈覆轍——
畢竟徒弟是他一手養大的,選道侶的眼光這麼差,他這個做師父的也有責任。
小徒弟為了個不知從哪鑽出來的野男人離家出走了,轉而又喜歡上另外一個更加糟糕的男人!
這固然令裴准又氣又怒,心中甚至還生出些不為人知的嫉妒,恨不得親自把人捆回來,永遠鎖住自己身邊,但那時他最想做的,其實是趕快把不知還在何處受委屈的阿焰哄回家。
可是他的阿焰,終究沒能回成家。
——
裴准飛行速度極快,心中惦念薛琳琅,更是歸心似箭,一瞬千里,很快回到護心殿。
護心殿每隔一段時間就宮人打掃,不論是邱謹自挖舍利留下的殷紅血跡,還是古錦月帶進來的冰冷雨水,都被清理得乾淨,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普通的凡人來了,只會看到軟榻上那輕微腐爛的童屍,這童屍臉蛋生得很好看,可以想像出他生前是如何討人喜歡的模樣,死亡令人心悸,像這樣美好的孩子死去更是使人陷入漫長的悲傷。而對於裴准來說,除了這種無可救藥的悲傷外,他還根據空氣中殘留的靈氣,猜測到古錦月搶回玄焰功虧一簣的崩潰。
裴准心中一清二楚,轉世後的裴焰神魂虛弱,玄焰根本救不了他,如果玄焰能夠救他性命,古靈月連京城都進不了,早就死在天雷鞭下。
裴准是瘋了,卻瘋得又理智又瘋狂。
如果不直面薛琳琅的死亡,不直面他的徒弟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的現實,他仍舊是那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道衍師祖,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古錦月、邱謹與蘇安晏都在竭盡全力救活薛琳琅,他更清楚的是,這些人的方法無一例外地都會失敗。
因為連他都找不到辦法讓琳琅活下去,那群廢物如何會做成呢?
他不願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害怕薛琳琅的死亡,故而一邊像個最聰明的旁觀者評判著每個人無用的努力,一邊又像個最愚蠢的睜眼瞎,看不到薛琳琅已經成了一具屍體,甚至,這具屍體已經開始腐爛。
可當有人提醒他“你懷裡的屍體在腐爛”,他又心急火燎地去找一切可以掩蓋真相的寶物。
不死靈珠,冰玉床,天山雪蓮……是了,統統掩蓋掉就好了,這樣琳琅就沒有離他而去,對不對?
“怪我平時太縱容你,怎的還在睡?給你帶了禮物都不醒過來,罷了,直接送你,醒來的時候記得還禮。”
裴准恍惚未見薛琳琅灰白的頭髮,修真者異于常人的五感讓他輕而易舉嗅到眼前人身體內部器官腐爛的氣味,又統統在腦海中美化成和平日別無二致的梅花清香。
在他眼中,小殿下仍舊與生前一樣,故意睡懶覺和他作對,偏偏可愛得讓人不忍心責罰,不忍心把他喚醒。
不死靈珠靜靜發出淡紅色光亮,渾圓通透,只有成人拇指大小,好似一顆血色珍珠,漂亮得無以復加。
裴准把不死靈珠輕輕放入薛琳琅的口中,他淡淡地想,幸好這不是玉,要不然放在琳琅嘴裡,好像鎮屍玉似的,多不吉利。
不死靈珠果真不辜負它的美名,薛琳琅的屍體幾乎是一瞬間恢復到生前的狀態,一頭烏髮順潤,再次擁有健康的光澤,肌膚白皙細膩,雙頰暈開淺淺紅暈,小小的胸口似雛鳥般輕輕起伏,連唇瓣都柔軟紅潤,似有氣息從中緩緩流出——
就好像他隨時都有可能會醒來,再用任性又驕縱的語氣喊一聲裴仙師,然後又趁著裴准尚未動怒,故意眉眼彎彎,撒嬌一笑,只要看到他這麼一笑,裴准心頭縱有天大的怒火,都會在一瞬之間化作潺潺流動的春日溪水,溪畔桃花盛開,明媚得不像話。
裴准的指尖戳了戳薛琳琅彈性十足的臉蛋,眼含期待地看著他。
他多希望小殿下能再次睜開眼看看自己,再和自己說說話,再對自己笑一笑,哪怕只是嘲諷他,只是故意和他作對。
一炷香過去了。
兩柱香過去了。
三柱香過去了。
裴准的神情從隱隱的期待變成失望,最終那失望又歸宿成深淵寒潭似的平靜。
久久的平靜。
他倏忽俯下身親了親小殿下的額頭,在那珍珠般的耳垂邊上低低呢喃道:“也好……如此,你再也不會離開我,也再也不會受傷……”
吻罷,他用雙臂將薛琳琅的屍體抱起,狹長冷清的眸子微眯,唇角浮現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阿焰……師父,帶你回家。”
在裴准心中,裴焰與自己共同的家永遠是遠在天邊的上衍仙宮。
“裴仙師,你這是要做什麼?你要把琳琅帶到哪兒去?”
好在薛煜定時會來照料自己的弟弟,不過他是真沒想到,裴仙師會瘋狂至此,竟然想偷走薛琳琅的屍體。
得知薛琳琅去世的消息,梅貴妃立刻暈倒了,勝帝因著狐妖附身精力不濟,現在宮中亂作一團,薛灼又是個平庸不頂事的,薛爍年紀還小,薛煜四處奔波,憔悴了不少,眼下一片青黑。
此時他敏銳地察覺到裴仙師的狀態明顯不對,抱著他弟弟的屍體,唇角還掛著一縷溫柔至極又詭異至極的笑,實在不能讓人放心。
裴准冷冰冰地說;“我要帶他回家。”
薛煜有些惱怒,立刻去攔:“裴仙師怕不是傷心過度了,琳琅是大周的五皇子,是我的親弟弟,他的家就在這,他的母妃也在這,你要把他帶去哪?”
“我要帶他回上衍仙宮。”
薛煜聽到此話心中一驚,說來蹊蹺,之前薛琳琅拜託過他如果裴准強行要帶他去上衍仙宮,就把這提前準備好的木匣贈與他。
薛煜原先很是奇怪,按理來說,裴仙師也不像個不講道理的人,怎會做出強硬帶薛琳琅離開的惡行?
而且,就算裴仙師真要強行帶琳琅離開,為什麼要給他看提前准好的木匣?有什麼不能直說的嗎?
如今薛煜後知後覺領悟到了。
什麼情況下,裴仙師才會不顧琳琅意願強行帶他離開?
答案是,琳琅他,已經徹底離開了……
他沒有辦法和裴仙師直說。
所以琳琅交給他的木匣裡裝著的是……
琳琅的遺書。
琳琅竟然提前寫好了遺書。
今後的歲月裡,薛煜每每想到這一點,心中就不住地抽痛。
他的弟弟竟然這麼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卻偏偏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配合他們治療,配合他們折騰。
那些數十年如一日的苦藥,那些數十年如一年的診治,或許都是薛琳琅贈與他們的溫柔,目的不是延長自己的壽命,而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證明——
“你們已經盡力了,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裴仙師,我這有一個琳琅留給你的木匣,裡面很有可能是他給我們的遺書。”
薛煜不著痕跡地偏過頭,免得讓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淚光。
如今在裴准的認知裡,棺材、遺書、屍體、腐爛等等都是自主被遮罩過濾的詞語,所以他只把薛琳琅抱得更緊了,並不答話。
怎麼回事。
竟然覺得眼前的男人可憐。
明明不可一世的強大,卻又可憐到只能抱緊懷中的屍體,其餘什麼也做不了。
薛煜語氣不由得緩和了些:“裴仙師,隨我去璿璣宮吧。”
——
薛琳琅留給裴准的木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盒子,並沒有什麼離奇的地方,可就是面對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小盒子,無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大週二皇子,還是天上地下惟我獨尊的道衍師祖,都小心翼翼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薛琳琅的屍體則被裴准放在冰玉床上,與睡著無異,顯然不知道自己提前留下的東西終於到了重見天日的時候。
琳琅到底會留下了什麼呢……
薛煜剛想打開,卻被裴准搶了先。
木匣裡竟然裝著一個透明的珠子,約有拳頭大小。
薛煜問道:“這是何物?”
裴准的神情顯然十分激動,奪過珠子,攢在手中,注入靈氣,只見一道靈光從透明珠子內部穿過,投射在二人眼前。
竟是薛琳琅的投影。
修真界中有一用處奇特的法寶,名為留影珠,無論有無法力修為,皆可在其中留下自己的一段影像。留影珠在修真界算是比較珍奇的寶物,價值不菲,尋常修士是用不起的,只有裴准這樣溺愛徒弟的人,才會什麼花樣的寶貝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送給薛琳琅。
或許是一個睡醒之後無事可做的晚上,或許是一個喝完藥後突發奇想的清晨,薛琳琅用裴准送給他解悶的留影珠,給愛他的人和他愛的人,留下了一段珍貴的影像。
“琳琅……”
裴准緊張地看著幻象中的薛琳琅,想碰他又不敢。
幻象中的薛琳琅穿著一身白衣,在裴准眼中當真像午夜才會出現的曇花妖,極致的夢幻,又極致的短暫。
薛琳琅先是忽然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裴准臉色頓時慘敗:“沒有,你沒有……求你不要胡說……”
這畢竟只是段生前的錄影,薛琳琅沒有理會裴准,而是繼續說道:“裴仙師,如果打開留影珠的是你,我有一個請求想拜託你。”
“你說,你說……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你想要什麼?你肯定能復活,為師已經想好辦法了,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
裴准顯然有些魔怔了,他不知道如何復活薛琳琅,能用的辦法,他都用盡了,用絕了。
與其說他此時在做出承諾,不如說他只是在念念有詞一個妄想,一個執念,一個……
不可能實現的悲哀的願望。
似乎留影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打擾到了薛琳琅,他離開了一會兒,留影珠也就空白了一段時間,薛煜擔心地看向裴仙師,發現對方把那顆可憐的留影珠捏得死緊,皮膚都泛白了。
薛煜懷疑裴准這種捏法會把留影珠捏爆,正猶豫要不要出言提醒,好在這個時候薛琳琅的幻象重新回到了視野範圍內。
薛琳琅的表情也從隨意變得鄭重。
他看向裴准的方向。
“裴仙師,求求你不要把我帶回上衍仙宮,不要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埋在那裡好不好?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大周的皇陵,好不好?”
裴准心跳一滯,眼前發黑,痛得幾乎嘔血。
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薛琳琅悲傷的神情,懇求的請求殺死了。
“怎麼、怎麼會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會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師父怎麼會讓你再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埋在土裡?“
裴准呼吸急促,語速飛快地解釋,一步一步走近那個不存在的幻象,幾乎是以哀求的姿態。
“阿焰你忘了嗎?上衍仙宮才是你的家,上衍仙宮才是你的家啊……不是什麼大周的皇宮……怎麼會是大周的皇宮……”
“裴仙師?裴仙師?你怎麼了?”薛煜發覺他狀態不對。
“琳琅聽話,師父帶你回去,師父帶你回去……大周的皇宮算什麼,我要帶你回去……”
裴准恍若未聞,而是不顧一切地想去抱住眼前的幻象,抱住那軟軟小小的身體,抱住一絲虛無縹緲的希望。
然而,他的雙手從透明的身體裡穿透而過。
裴准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懷抱。
他抱住的,不過是團不存在的空氣。
“你真的好固執。”
幻象中的薛琳琅歎了口氣,似乎提前預知了裴准的反應。
畢竟他當了裴准裡兩世的徒弟,還能不清楚他的脾性嗎?
他只乖巧又無奈地笑了笑。
“師父。”
裴准聲音喑啞:“我在。”
“師父,本殿下現在代表你前世的徒弟裴焰原諒你了,其實也沒什麼好生氣的。我知道,你以前剷除我這個墮落的魔頭,也是為了守護世間的芸芸眾生、萬千生靈,這是你身為仙道第一人的責任,我能理解你,更能原諒你。”
或許這才是第一次,薛琳琅這輩子在他懷裡露出這般乖巧又聽話的表情,說出的話也句句懂事到心坎裡。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阿焰,不要這麼說自己,求求你不要這麼說自己……”
裴准看著他臉上再完美不過的笑,聽著他再懂事不過的話語,臉色卻慘白到了極致,像個死人一樣,甚至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若是薛琳琅活著看著這一幕,定然十分奇怪。
因為他記得,裴准這輩子第一次見到自己就說,他因為殺了徒弟而心懷愧疚,生出了心魔不得飛升,現在這一番話原諒了裴准,應當是減輕裴准的心魔的呀。
這哪裡是減輕裴准的心魔,反而像鮮血淋漓剖開他的心臟,用裹著鹽水的鞭子一道一道地鞭笞。
幻象還在繼續,除非把留影珠捏爆,要不然不會停止。
“師父,我想上輩子的裴焰肯定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自己瞎了眼睛喜歡上那些妖魔鬼怪,被騙也不怪不了其他人,輕信別人是應該付出代價。他後面惹出那麼多事,搞得生靈塗炭,把自己折騰死了不說,還成了你的心魔耽誤你飛升,真是大逆不道,按我說,他就該死——”
“好!我答應你!薛琳琅,我答應你了,行了吧?!”
不知不覺,裴准眼裡竟流出血淚,竟如同被人戳瞎了雙眼,刺目的鮮血沾染上雪白的下巴,唇紅如楓,充滿妖異的紅。
他死死地瞪著薛琳琅,像入魔一般可怖。
“我把你葬在皇陵。”
說罷,他居然露出一個森然的冷笑。
“我和你,一起葬在皇陵。”
“別想甩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小可愛們的評論,對一些設定進行說明哦。 第一,從一開始的設定玄焰靈根就是救不了這輩子的琳琅噠,要不然玄焰一直在師父手裡(為了懲罰古靈月分了一點給他讓他活受罪),這不是救了半天人結果藥就在手裡嗎233。 之前一直有小可愛吐槽玄焰這麼重要的東西居然這麼多年都沒拿回來,不能劇透的我到了這個劇情點,終於可以大聲說說:早就拿回來啦~只是現在的琳琅用不上而已。 這輩子琳琅魂魄虛弱,又沒有辦法修行,所以玄焰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回到他的身體裡救命噠,會爆炸(砰!),至於到底是什麼辦法,下章就知道了,大家也可以猜一猜~因為其實也屬於很常見的復活梗了。 這麼設置當然是為了讓古錦月明白,不是所有錯誤都有彌補的可能,挖出來的靈根就算他死也不可能換回去,從他前世背叛裴焰的時候,他就永遠不可能回頭了。 第二,古錦月的感情線梳理。 我看有小可愛說他一會兒為了古靈月殺阿焰,一會為了阿焰殺古靈月,簡直在反復橫跳。 其實準確來說,前世古錦月不是挖裴焰的靈根,而是用自己的妖心換他的靈根。古錦月故意接近前世的小仙君,是為了醫治古靈月,但後來真心愛上裴焰之後,犯下那些錯事都是害怕裴焰得知真相離開自己,最終做出的選擇是把星星拉入泥沼,把裴焰變成妖怪,讓他離不開他。 古錦月從來沒喜歡過古靈月,頂多把他當弟弟,而且對古靈月唯一的感情和信任,在他得知古靈月背著他折磨裴焰後,完全消失了。 他確實又壞又渣哈,這文裡面妖和魔的三觀都有點emmmm,天性如此。
第56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六天
“何、何人膽敢擅闖皇陵?”
要說守衛大周皇陵的禁軍,那可都是以一敵百的精銳,金甲紅纓,威風凜凜,由他們守護著皇陵,平日裡莫說閒雜人等不可入內,就連只蚊子都難見。
今日他們卻狠狠摔了個大跟頭,甚至還未動手,就在這神秘白衣男子面前恐懼得渾身顫抖,渾然如三五歲的小兒,幾乎拿不穩手中的武器。
他們不知道的是,天下苦“神秘白衣男子”久矣。
裴准隱瞞身份下凡,眾人只知大周來了個上衍宮的裴姓仙師,或許和道衍師祖裴准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卻沒有任何人想到這就是他本尊。
如今凡間的仙門和妖族都在瘋傳,有個神秘白衣男子四處搶各門各派各族的法寶做陪葬,偏偏他們毫無還手之力。
白衣,雷靈,鞭子。
本來這三個元素可以極其精准鎖定神秘男子的身份,可就算他打遍天下無敵手,實力碾壓眾人又如何呢,誰也不會把眼前發瘋的男子與傳說中的道衍師祖裴准聯繫在一起。
道衍師祖什麼人物,百年前大義滅親,親手屠殺自己唯一愛徒,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執念深重到人死都不放手?
“你、你到底是誰?快、快報上名來!”
神秘白衣男子向前僅僅走了一步,還什麼都未做,什麼都未說,數百人的軍隊便怕得跟小雞崽似的,連連後退,場面別提多搞笑,多荒謬。
神秘白衣男子並未說話,只抱著死去的小殿下,如他所願,步步走向皇陵。
禁軍當然想阻攔,可神秘白衣男子周身似環繞著無形又強悍的結界,他們連近身都做不到,只得像群蒼蠅似的跟在他的身後。
“站住!站住!”
“再往前你可就要治株連九族之罪了!”
“不好,看他這副樣子是想把懷裡的小孩葬進皇陵!瘋了!真是瘋了!”
大周皇陵修築在泰恒山一帶,距離京城足有上千里,這裡的禁軍並不認識他懷中的薛琳琅,也還未得到五皇子猝死的消息,能瞬間跨越山海、往來兩地的也只有裴准這樣的修真者了。
禁軍統領拿他無可奈何,心生一計:“唉,這瘋子,如果要讓他有所反應,估計得把他懷裡的屍體搶過來。”
“那樣,我們都會死吧,會的吧。”一位聰明人如是說。
禁軍統領:“……”
禁軍統領:“那也不能就這麼放任他直闖皇陵吧?”
“要不然呢,你能做什麼呢?”
禁軍統領:“……跟在後面看看。”
這大周皇陵分為地表的封土和地下的玄宮兩個部分,玄宮用來安置靈柩,其建造格局仿造陽間的樣式“前朝後寢”,依山而建,幽深華麗,莊嚴肅穆,整體呈回字形,不愧是大周皇室的陵寢。
裴准抱著薛琳琅直接走到最深處,神情好似到了自己家那般自然,他一路見各種金銀玉石打造的陪葬品,珍禽異獸、銅車象馬、宮娥僕役……
統統是些不值一提的垃圾擺設,哪裡有上衍仙宮綿延不絕、福澤深厚的靈氣法陣養人?
“這就是你不惜用留影珠抹向我請求認錯也要待的地方?也不怕委屈了自己。”
裴准垂下頭顱,笑著問懷中之人,好像他下一刻就會睜開眼與他鬥嘴反駁一般,然而他懷裡的薛琳琅仍舊緊閉著雙眼,全無氣息的模樣。
“罷了,就這裡吧,為師從未想過,最後的歸處竟是這種小土坑。”
禁軍懷疑自己從這話中聽出了莫大的嫌棄。
禁軍:“……”
沒錯,就是莫大的嫌棄。
有沒有搞錯,你懷裡的人到底有多珍貴啊,連皇室的陵墓都配不上他?
然而他們很快悲傷地發現這個瘋狂的男人不僅要把懷裡的屍體葬在皇陵,還要把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孩放進勝帝的棺槨。
根本不是薛琳琅先前交代的皇子墓。
裴准輕輕兩指就推開了足有千斤沉重的棺蓋,把薛琳琅的屍體小心翼翼放入其中,眼睛也不眨地盯著他,這一路他都把他保護得很是妥當,衣角一絲灰塵都未染上。
看到一絲髮絲不安分地散亂出來,裴准伸出手,眸子中的憐愛近乎要溢出水來,慢條斯理地為小殿下整理好。
而他自己的發冠早已不知散落何處,墨發三千,如瀑而下,一襲白衣勝雪,衣袖衣襟卻沾染觸目驚心的鮮血,乍眼一看,亦正亦邪,亦魔亦仙。
裴准也知道,已經沒有什麼好整理的。
是該……讓琳琅下葬了。
裴焰經歷了這麼多事,是該讓他好好休息了。
裴准闔了闔眼。
禁軍們還暗想能不能趁這男子離開後偷偷把屍體移出來,只聽得轟然一聲響動,就見他打開棺材,躺了進去。
又轟然一聲響。
他躺下去,把棺材合上了。
禁軍:“……”
再回過神時,棺蓋已然紋絲不動地關閉,無論是少年的屍體,還是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都不見蹤跡,還以為剛才所見皆是幻影。
他們一起葬在這裡。
那個武力超群的白衣男子竟然以身殉葬!!
還是為一個未成年的小孩,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可再匪夷所思,都明擺著在眼前發生了。
棺槨內部一片黑暗,修得十分寬敞,裴准甚至可以側過身,右手支起來看薛琳琅平靜的睡顏,好像他們不是在黑不見五指的棺材裡,而是軟綿溫暖的床榻之上。
“以前總覺得這輩子的你,格外喜歡和我鬥嘴作對,現在你睜眼罵一罵我都成了一種奢望。”
棺槨裡與世隔絕,外面什麼嘈雜的聲音都被阻隔了,裴准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有只有他一個人的心跳聲。
裴准把那具沒有任何反應的屍體整個抱在懷裡,讓自己徒弟的頭貼在他的胸膛,整個封閉的空間只剩下他,在無邊黑暗中睜著眼睛,做死者的守夜人。
“阿焰,睡吧,哪天你睜開眼,師父也在你的身邊。”
這樣說著,裴准也閉上了眼睛,唇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或許,這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棺槨內,真正陷入一片死寂。
第57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七天
……
……
……
等等,他覺得這棺材還是太差了。
裴准在黑暗中睜開眼。
用的是平平無奇的金絲楠木,也沒有吸納靈氣的法陣,更沒有化神期以上的靈獸守靈,上衍仙宮最普通的內門弟子葬殮都不應簡陋到如此地步。
“轟——”
下一秒,他揭棺而起。
禁軍:????
白衣男子從棺材裡立坐起來,披頭散髮,有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眸子卻雪亮,像永夜裡長明的燈燭。
他喃喃道:“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死後就睡在這種地方?這叫琳琅如何受得了?”
禁軍:????
不是吧,大佬,用不用這麼嫌棄啊喂。
也沒有那麼糟糕啊。
不對,明明很好啊!!!
還有你清醒一點,你懷裡的可是具屍體啊,就算放在荒郊野外也不會有任何差別的!
禁軍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眼睜睜看著神秘男子抱著懷中屍體離開了,只剩下他們在風中淩亂,懷疑人生。
另一邊,鬼墓閣閣主正在準備點數變賣各種家當,湊齊三萬靈石孝敬上衍仙宮熟悉的內門弟子,請他能在眾位長老面前美言幾句,看看他們鬼墓閣是否有資格晉升上仙界,要是能在師祖面前美言幾句就更好了。
“這棺材雖好,為了我們門派的振興,也不得不賣了啊……”
話音未落,一道白光閃過,鬼墓閣閣主一看來人,竟然又是那個去而複返的瘋子,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前輩,您不是說用不著這棺材嗎?”他欲哭無淚。
裴准瞧那金玉仙棺,通體為千靈礦和赤木金打造,鏤彩雕花,盈盈生輝,上嵌寶石,晝夜神光,以手扣之,玎如金玉,守靈仙陣無堅不摧,只有這樣的棺槨才配得上他的徒弟。
“你們想躋身上仙門?”
上仙門不過是個泛泛而指的概念,若是把修真界所有的門派拉通來評選,仙門首席的位置當是裴准的上衍仙宮,眾仙門也以其馬首是瞻,什麼都以上衍仙宮的標準為標準,上仙門便是得到上衍仙宮承認,能在每百年朝拜道衍師祖裴准的儀式上露臉的仙門,離裴准越近的位置,地位便越高。
鬼墓閣閣主哭爹叫娘地說:“是啊,唯有重回上仙門之列,我才對得起我師父的意願,我才對得起各位師叔祖師叔爺啊!”
他想哭都可憐些,叫神秘男子把唯一的值錢法寶還給他,沒成想那男子只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丟在他的懷裡。
“去吧。”
扔下這句話,神秘男子就不見了,與之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金玉仙棺。
“啊!我的寶貝!我重回上仙門的希望啊!!”鬼墓閣閣主欲哭無淚,“這麼個玉佩能換多少靈石啊,強取豪奪的瘋子,怪不得只能抱著具屍體到處亂跑!活該!”
他的徒兒倒是個機靈的:“師父,師父,你看,這玉佩是不是上衍仙宮的信物啊?我記得這上面的花紋可代表著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不言而喻,便是道衍師祖裴准本人了。
鬼墓閣閣主拿著那玉佩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
你可以說裴准這般折騰是真心想要安排好薛琳琅的身後事,不能忍受自己的徒弟受一絲一毫的委屈,也可以認為他就是單純地發瘋,怎麼也不肯接受這個結局,不能接受薛琳琅就這麼死了,他所有瘋狂偏激的舉動,都不過是延長薛琳琅下葬入土、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罷了。
已經不能和一個瘋子講什麼道理。
將金玉仙棺收入乾坤袋後,裴准想既然都出來了,不如把薛琳琅生前用過的衣物、什物一同拿到皇陵去,其實按照尋常的葬禮傳統確實需要逝者生前心愛之物一同下葬的,只是薛琳琅死得突然,他們沒有一個人接受,便擱置下此事。
裴准身隨心動,很快回到了大周皇宮,說句好笑的,這幾日他抱著薛琳琅的屍體已遊歷遍人間萬千風景,可惜,這明明都是他生前該和他一起做的事。
他回到了梅香宮,這是人間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因為這裡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有那種淡淡的梅花香氣混合著苦澀的中藥味,每一個角落都有小殿下生前的影子。
失去小主人的梅香宮蕭瑟冷清得像個冷宮,人人都低頭喪氣的,見裴准來了,立刻通報給梅貴妃。
裴準將薛琳琅生前常見的幾件衣物、偏愛的擺件話本等等收入乾坤袋,盯著角落裡那不起眼的兔子燈籠看了會,也一併收入其中。
其實薛琳琅的東西不多,或者說薛琳琅自己喜歡的東西的確不多,這屋子裡許多什物都是他一廂情願、不顧他反對送給他的,這樣想來也不過都是垃圾,不值得帶著陪葬。
“琳琅,琳琅,母妃在這,母妃在這,你快睜眼看看我啊,不要嚇母妃,母妃這幾天都快難過死了……”
平日裡打扮得嬌俏豔麗的梅貴妃現在素面朝天,憔悴到了極點,她穿著一身縞素,嫵媚的美眸哭得像腫脹的核桃,也不知幾天幾夜沒有進食喝水了,一臉重病之色。
自從琳琅出事,周圍的人都有意無意隱瞞她、阻攔她,生怕這宮中無端又多了一件喪事,病在兒身,痛在娘心,她見薛琳琅被裴仙師抱在懷中,雖然屍首並未腐爛,面容卻透露出一種詭異的平靜,心中隱約的奢望和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堅強驟然崩塌,甚至敢直接沖到裴准身邊,搶奪愛子的屍體。
“不,我不信,他明明前幾日還好好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琳琅,你睜開眼看看娘啊,你怎麼忍心扔下娘一個人,你若是死了,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啊……”
梅貴妃抱著薛琳琅的屍體嚎啕大哭,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人傷心到一定程度便會無端嘔吐,她多日未進一滴水,嘔出來的也只是些苦澀的膽汁。
此情此景見者無不落淚,花琴花棋也跟著抹淚,勸道:“娘娘,殿下已經走了,莫要哀傷過度,傷了身子,這定然是殿下不願看到的……”
裴准見她如此傷心,哭得幾欲昏死,便想此地不宜久留,抱著薛琳琅避開梅貴妃,一路走向宮門外。
“你要去哪兒,你要帶著我的琳琅去哪兒……”
梅貴妃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的背影,立刻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裴仙師,你不要太過分!琳琅是我的親生骨肉,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你帶著他四處奔波,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未見上,如今拿了他的東西又要走!”
裴准恍若未聞,繼續抱著薛琳琅向前走去。
梅貴妃一個不穩,摔倒在雪地之中,眼睛通紅地瞪著裴准的背影。
“你這個強盜!你憑什麼搶走他!你連救都沒能救都了他!你們上衍仙宮的人都是如此無賴的嗎?”
她從前對這位天上來的修行者是又敬又怕,是想著多條門路供琳琅使用,如今琳琅死了,便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是啊,琳琅都死了,她還有什麼好在乎的呢?
梅貴妃心中一陣冰冷的絕望,眼淚流幹之後,只剩下心口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終究不能接受兒子死去的事實,對世間幾乎沒有半點的留念……
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拉起了她。
“裴、裴仙師?你回來做什麼?”
裴准眼神難得急切,他搖晃著梅貴妃單薄的肩膀說:“你再哭一會兒,快哭!”
“什麼?”梅貴妃沒懂他的話,訝然地看著面前這個古怪的男人。
這是徹底瘋了嗎?
“他對你的哭聲,有反應。”
只見裴准指尖顫動地撫上薛琳琅的臉龐。
“琳琅他,不想聽見你哭。”
原來琳薛琅的靈魂並非徹底消失了,而是在場的每一個前世之人,古錦月、蘇安晏、邱謹,還包括他裴准,都不是能喚回他魂魄的人。
是啊,他們這些人,怎會有資格。
——
遙遠的北方,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搭建著無數帳篷,在這種酷寒的天氣,饒是體格強健的北狄人都不會出門狩獵,而是在帳篷內用小銅鍋裡溫著熱氣騰騰的馬奶酒。
“可辛還未醒嗎?”
一個彪悍壯實的大漢掀開簾子走入帳篷內,他著長袍左衽,圓領窄袖,高鼻深目,眉上一青金石編織成的寶石勒子,帶有獨特的異域風情,銀灰色的狼皮坎肩襯托他高大無比,野性十足。
坐在床邊的老巫師搖搖頭,脖子上掛著一圈白色骷髏哐當作響,有些瘮人。
“轟——”
那大漢一下子掀翻桌子,大怒道:“肯定是喀什族那群人下了毒,要不然以我們可辛的本事,怎會受這麼重的傷!他們就是嫉妒!就是眼紅!我總有一天要殺光那群敗類!”
“巴爾頓,你冷靜些,我聽莎曼說,當時可辛明明已經贏了,是忽然之間失去了意識,這似乎是神明的旨意……”
巴爾頓打斷她:“你就說,可辛他到底什麼時候好?等他好起來,我們立刻攻打敵族,統一草原!再也不受那些陰險小人的氣!”
“唉……這孩子本身就缺了點什麼,才終年受失眠之苦,如今不好說啊。”
老巫師望向床上雙眼緊閉的少年,他亦身著類似巴爾頓的黑狼皮襖,腰外系蹀躞帶,上掛純金飾件,面戴鎏金鷹神面具,腳踩金花銀靴,恍若入世的神明。
——
薛琳琅再一次恢復意識,發現自己還是困在這個黑漆漆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一絲人影,沒有一點聲音,真是比殺了他還折磨啊……
被天道之眼吞噬後,他竟然沒有死,而是躺在這個黑漆漆的地方,不能動,不能離開,也不能說話,閉著眼睛也看不到任何東西,有時候會昏沉沉地睡過去,有時又會突然醒來。
這似乎是某人的身體內,因為每過一段時間,就有人喂他東西,大部分時候是特別難喝的苦藥,比他常喝的中藥難喝百倍,小部分時間喂的馬奶酒。
薛琳琅想,不是他魂跑錯了,附到哪個絕症患者的身體裡了吧。
能有這麼倒楣?
他幹乾脆脆、痛痛快快去死都不成?
這時,忽然有人捏開他的嘴,灌入一股溫熱的液體,味道酸辣,有股子鮮奶的甜味,他起初喝不慣,在奇苦無比的藥汁面前,這玩意兒又變得好喝了。
不過也是奇怪,他一開始喝到苦藥的時間更多,現在卻不知為何,每次醒來都喝的馬奶酒,從未喝過苦藥,好像有人能操縱他醒來的時間似的。
他喝完馬奶酒,只待再一次睡去,卻在冥冥之中聽到了母妃傷心欲絕的哭泣。
作者有話要說:
邱謹:我都挖心了,你卻只想著喝馬奶酒。 古錦月:我都殺白蓮了,你卻只想著喝馬奶酒。 蘇安晏:我都變白骨了,你卻只想著喝馬奶酒。 裴准:我都成瘋子了,你卻只想著喝馬奶酒。 薛琳琅:哦……那我真的去死了? 眾人:別!!!! 解釋一下,琳琅現在跑到了分焰的體內,因為兩個魂魄在同一個身體內,所以不能同時醒來。 琳琅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分焰存在,或者說他本能排斥這個可能,而分焰卻能察覺自己體內多了一個本該和自己是一體的靈魂,於是就操控兩人醒來睡去的時間。這就是為什麼薛琳琅一開始都喝到了藥,後面卻每次都喝到酒的原因,因為小可心主動幫他喝了,真是個小甜心。
第58章 小皇子又活過了五十八天
大周的五皇子薛琳琅薨了。
聽說是年關之夜急病突發,太醫院的名醫各個竭盡所能,也沒能救回來,那暫留宮中的上衍仙師更是束手無策,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召回薛琳琅的魂魄。
直到這時大周子民才意識到,這因為體弱而養在深宮的小殿下在皇室各位成員眼中是多麼的重要。
勝帝哀傷過度,足有五日未能早朝,朝野上下無不震動,幾位皇子也形容憔悴,特別是那二皇子幾乎一夜之間瘦脫了形,梅貴妃情願長居佛堂,為早夭的兒子吃齋念佛,謝大將軍府的小侯爺更是當場暈了過去,醒來後也恍恍惚惚,神志不清的模樣。
誰能想到,這樣驚天動地的變化,僅僅是因為一個十一歲小孩的離去。
斯人已逝,再多追悔莫及,也無濟於事。
大周為這個令人扼腕歎息的小皇子舉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葬禮,所採用的規格制式甚至遠超東宮太子應有的規模,全城縞素,宵禁一月,最後葬在了大周皇陵。
薛琳琅生前默默無聞,死後可以說是風光大葬,就連鄰國都知道大周失去了這麼一位年幼的小皇子,派來使者弔唁。
大周的五皇子薛琳琅死了,這件事整個凡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謝凜,你快出來,不要把自己關在裡面了,你已經四天沒吃東西了,這可怎麼得了,你這是、你這是要逼死你自己,逼死你娘啊!”
謝夫人淚眼婆娑,也不知端著精心準備的吃食在謝凜門前站了多久,這些明明都是平常他最愛吃的,現在都放冷了也不出來看上一眼。
嚴格來講,薛琳琅的死對謝大將軍府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們是謝皇后的姻親,大皇子的擁躉,梅貴妃倒了,支持二皇子的五皇子死了,昧著良心講,著實是件好事,省著日後動手撕破臉面。
而今倒好,別說日後,謝夫人都生怕自己的寶貝兒子因為五皇子的離世,跟著一起走了。
那日薛琳琅出殯,謝凜死死拖住那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槨,說什麼也不讓小皇子下葬,勝帝動用了十幾個金吾衛才勉強把這個煞星拉開,到現在薛琳琅的棺槨上還有他留下的血印。
自從那天回來,謝凜便一聲不吭把自己關在房間內,好像魂兒也跟著五殿下走了一般,怎麼勸都不聽,真是急壞了大將軍府上上下下的人。
“讓開!這個逆子!身為我的兒子,怎能如此婦人之仁?老申,取我的龍吟寶劍來,今日我就劈開這房門,看看他究竟有多傷心!”
謝大將軍怒不可遏,接過龍吟寶劍,一把劈開房門。
“謝凜!你還要失魂落魄到什麼時候!他本就生來短壽,你如此作態,除了讓你母親傷心,難不成能讓他起死回生嗎?”
削鐵如泥的龍吟寶劍迎面而來,謝凜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床頂,對生死的威脅沒有任何反應,只抓著兩條發帶,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逆子啊逆子!”
“轟——”
謝大將軍無法,只得力道偏轉,一劍砍在帷幔上,雪白的帷幔像雲氣煙霧一般罩在謝凜的身上,好似為他蓋上一塊裹屍布。
謝大將軍也無能為力了。
“老爺,你不要責怪他,他這是傷心過度了,他那麼喜歡五皇子,肯定接受不了……”
謝夫人連忙跑進來把謝凜抱在懷裡,看兒子憔悴成這樣心疼得無以復加,抱著他止不住地流淚。
那些淚水落在謝凜的眼皮上,他的睫毛抖了抖,像是漸漸回魂似的,眼睛閃過一絲靈光,眼眶通紅地抱住謝夫人。
“娘,娘,他走了,他走了……琳琅再也不會回來了……”
謝凜說著又哽咽起來,往日裡神采飛揚的眉目憔悴不堪,好似一把生了鏽的利劍,失了劍鞘,再無光彩。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你和五皇子殿下情同手足,他在九泉之下定然也不希望你頹喪狼狽成這副樣子,我的兒,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啊……”謝夫人拍打著謝凜的背脊,輕柔安慰他道。
謝大將軍本來都已經離開了,卻又去而複返,這個老派古板的父親終究是敗給了兒子的一片癡心。
“你說,你到底要如何?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允諾你。”
謝凜忽的在他們面前跪下。
“孩兒想遠赴邊疆,為國戍邊,這京城我是呆不下去了。”
謝夫人震驚道:“你——邊境那麼苦,你自小在京城長大,怎麼受得了啊?謝凜,你要想好!”
“娘,孩兒想好了。我不願留在京城,留在京城便每時每刻都想起他,快要瘋了,不如就讓我離開這傷心的地方,用鮮血和軍功去忘記一切吧。”
說罷,謝凜在自己父母面前端正地磕了三個頭。
“這到底是為什麼啊?謝凜,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啊?你就這麼喜歡五皇子?我真後悔讓你遇見他……”謝夫人又是憤怒又是傷心,語氣之中卻也帶著一絲無可奈何。
是啊,要是知道這兩個小少年,是這樣的結局,一個夭折早亡,一個遠走他鄉,她說什麼也不會讓謝凜進宮伴讀。
謝凜聽到她的質問,低下頭,輕輕一笑。
“或許真是我前世欠他的。”
少年郎朦朧的喜歡被突如其來的死亡衝垮,是多麼刻骨銘心的記憶,逼著他一夜之間成熟長大,從此提起年少的情竇初開是他,初次的生離死別也是他。
三日後,謝凜當真離開了京城,除了必要的細軟,他只帶走了薛琳琅留下的書籍筆記和兩條柔軟的發帶。
從此以後,他從軍中最低微的小兵做起,步步拼殺,節節攀升,最終成了名揚天下的鬼面將軍、金面王侯,大周朝最年輕的戰神,任何外族人提起都會心驚膽戰的存在。
卻很少有人知道,他年少時曾為一位小殿下的死哭紅了眼睛,像小獸崽般的無助彷徨,每一個受傷的夜晚他都將陳舊的發帶捂在心口,紓解緩傷。
所以後世人人都說,名滿天下的金面王侯心中有一位誰也不能提及的白月光。
——
“裴仙師,我們這樣做……真的可行嗎?這聲勢也太浩大了……特別是琳琅出殯那天,謝凜那孩子哭得實在太可憐,作孽啊……”
梅貴妃神色猶豫地看向旁邊的白衣仙尊。
他們現在身處皇陵之下,任誰也沒想到動用仙道之法,這皇陵的地宮之下還能再建造一處隱秘的宮殿,裴准稱其為暗殿,與其對應的明殿便是其上的皇子陵墓,表面上薛琳琅落葬的地方。
那日梅貴妃當真喚回了薛琳琅的神魂,可就算是那樣,也不過是薛琳琅再次回到這具身體裡受苦而已,天道仍舊不會放過他的獵物,沒有足夠的氣運,薛琳琅仍舊必死無疑。
裴准想明白了。
既然天道希望薛琳琅死去,那就讓他死。
轟轟烈烈地死,風風光光地大葬,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個名叫薛琳琅的人確實是死了,葬在皇陵。
只有這樣,他們把琳琅魂魄尋回之後,他既不會因為氣運衰竭而死,也不會被天道發現而吞噬。
上面的明殿棺槨裡裝著薛琳琅的死前衣物,下麵的暗殿用金玉仙館裝著的才是薛琳琅,活著的薛琳琅,沉睡的薛琳琅。
這件事絕對不能洩露,所以只有少數人知情。
為了避免生出亂子,裴准把暗殿的存在告訴了蘇安晏、邱謹和古錦月等人,這些妖魔鬼怪為了復活薛琳琅到處惹事,實在容易驚動天道,現在不是與他們死鬥的時候,畢竟等到薛琳琅蘇醒,搶奪氣運還需要他們出力。
勝帝與薛煜這兩個人間的氣運之子也是知道的,再然後就是梅貴妃這個親生母親了。
裴准看向梅貴妃,唇角微微掀起,竟然有幾分溫柔。
確定琳琅能靠這個方法活到成年後,他的心情便好上不少,人也看起來“正常”許多。
“怎麼不行?我在這裡一直守著他,等到二皇子薛煜長大,再喚醒琳琅,屆時他以避世養病、身體無恙的理由重回皇宮,他不僅能平安長大,還能無憂無慮地活下去,達到這些,我便知足了。”
裴准反而倏忽問她:“你必須留在這裡每隔一段時間呼喚他的魂魄,從錦衣玉食的貴妃到佛堂吃齋的尼姑,你可甘願?”
“怎會後悔呢?我還要多謝裴仙師給我和琳琅的機會。”
梅貴妃看著金玉仙棺中恬靜安睡的小皇子。
明明都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在知道薛琳琅終有一天會醒來,她卻覺得無比幸福。
“為人母便是如此。當年我十月懷胎,他也像這個樣子,不說話,沒什麼反應,琳琅在我懷孕的時候就是個讓人省心的乖寶寶了。”
這樣說著,梅貴妃臉上浮現出一抹懷念的笑。
“你看,現在琳琅躺在這裡,我照顧他,其實是和我當初懷他是一樣的,都是等待他再次降生的過程。”
裴准倒是頭一次佩服起梅貴妃來,同時也為裴焰感到高興。
阿焰,終究得到了他渴望的愛。
這世界有許許多多種的愛意,不一定非得執著於愛情,大多數時候親情是最可靠最堅定的那種。
“薛琳琅這個名字不能再用了,這是已死之人的名字。
裴准沉吟一聲,目光落在小皇子緩緩起伏的胸口上,看蓮低垂著眼眸,睫羽輕顫,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他既然本名是焰,便趁此機會,恢復了吧。”
薛琳琅確實死了,七年後,一名名喚薛焰的皇子將重回朝堂,病弱身軀,大字不識,武藝不精,坊間甚至盛傳他是個弱智兒。
然而就是這個弱智皇子,做成了賑濟災民、興修水利、平復內亂、收復失地等等流芳千古之事,鑄就出一段家喻戶曉的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完結,名字叫琳琅。第二卷開啟,名字是薛焰。明天就能看到成年版的小皇子了~~
第59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一天
薛琳琅醒了。
他睜開眼,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知道自己應該沉睡了很久,但卻有一種錯覺,仿佛上一刻他還身處在年夜的城樓之上,天邊的煙火聲、百姓們的感謝聲以及……裴准驚慌失措如同失去一切的呐喊,統統還在耳畔迴響。
他慢慢從床上坐立起來,第一個感覺不對勁的,就是他的手。
薛琳琅低下頭凝視自己的手。
這可不是一雙應該屬於小孩子的手,這雙手蒼白纖細,十分瘦弱的樣子,卻看得出被人打理得特別好,指甲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甲蓋跟珍珠貝殼似的,煞是好看。
這是一雙年輕男子的手。
他……這是又附在誰身上了?
薛琳琅扶額想,不會吧,這麼倒楣?
“小殿下,小殿下醒了!太好了,小殿下,你終於醒了!”
掀開門簾,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鵝蛋臉的侍女,一見薛琳琅醒了,高興得手舞足蹈,還沒等薛琳琅回答,就跑到屋外喊人去了。
薛琳琅:“……”
好嘛,是母妃身邊的花琴,說明他沒附身也沒重生,他還是那個他,只是長大了。
花琴歡天喜地地帶進來一群人,有薛琳琅眼熟的,也有薛琳琅眼生的,靈通眼還在,他能看到這些人的氣雲都非常普通,並沒有奇奇怪怪的人混在裡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呢,殿下剛剛醒來,記不清楚事很正常。奴婢來為您解釋。”
花琴命人取來一面鎏金葡萄紋銅鏡,放在薛琳琅面前。
薛琳琅見鏡子中的少年郎大概十七六歲的模樣,穿著一身單薄的單衣,皮膚呈現常年不見太陽的蒼白,烏髮披肩,眼角微揚,唇色淺淡,眉目間帶著幾分不知世事的懵懂和稚嫩,幾乎叫他以為這鏡子裡的人是妖怪話本裡的雪妖——
說起來,他這副長相確實與前世的狐妖琳琅更相似,一顰一笑都格外惹人憐惜。
當然,頭頂的老朋友劫雲是少不了的,薛琳琅選擇自動忽視它的存在。
“殿下喚奴婢花琴就是了。您尊諱薛焰,乃是大周朝勝帝第五個皇子,生母是梅貴妃娘娘,八年前重病突發,九死一生,在眾位御醫的建議下,聖上同意娘娘帶著殿下來到這耀溪山莊用龜息之法養病,如今殿下您可算是醒了。”
“薛焰?可我記得我叫薛琳琅……”
花琴連忙打斷他:“不不不,殿下,您記混了,您生下來就叫薛焰,不曾叫過薛琳琅這個名諱。”
見小殿下將信將疑(其實是完全不信),她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殿下,那叫琳琅的孩子是貴妃娘娘之前早產誕下來夭折的死嬰,已經葬在皇陵裡了,別老提他,多不吉利呀。”
她的語氣又柔又軟,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其實現在所有人眼中,薛焰雖然實際年齡十八歲,看起來十七六歲,但心智毫無疑問,和他陷入沉睡之前一樣,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
花琴真是越想越心疼自家的小皇子。
殿下本來就體弱多病,為了活下去又沉睡了八年的時間,心智怎能跟得上身體的成長?恐怕現在連字都不識一個了,怎能在如今風起雲湧的朝廷和後宮明哲保身呢?
這眼神過於熱切,就有點像關愛智障的眼神了。
薛焰:“……”
薛焰:“行吧。”
薛焰想他竟然已經十八歲了,昏迷了整整八年,這八年的時間裡,也不知母妃、二哥過得如何。
……還有裴准。
薛焰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惦念他了。
裴准明明那麼想讓自己活下去,卻最終功虧一簣,也不知要如何發瘋。
經過又一次生死,他心中對裴准的怨恨已然消失得差不多,甚至對自己曾經的師父產生了同情之感。
竭盡所能救一個必死之人,就算是為了消除心魔,也夠意思了。
“咳咳,那我的母妃如何?”
見他咳嗽,花琴忙不迭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這是提前準備好補氣血的。
薛焰瞧了一眼,也沒抱怨什麼,直接接過來喝完它。
“這不趕巧嗎,平日裡娘娘都守在山莊的,偏不巧老太后兩天前病重走了,說什麼也得回去盡孝守靈的。”
薛焰點了點頭,本想問問裴准的下落,話到嘴忽然覺得彆扭,也就沒問出口。
還有前世的那群冤家,竟然一個都不在,也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鬼。
這畢竟沉睡了八年,醒來身邊母妃不在,裴准也不在,竟也會覺得幾分失落。
花琴討他歡心道:“奴婢已經飛鴿傳書告訴娘娘,最遲後天,殿下就能重回皇宮啦,現在正是陽光明媚的仲春,山莊裡處處開滿桃花,要不然把吃食搬到外面,殿下一邊賞花一邊吃?”
一番梳洗打扮,薛焰終於有了點再世為人、重見天日之感。
“殿下生得可真好看,等你回了京城,那些京城貴小姐們,定然更喜歡你。”
薛焰聽了微微一笑並不答話,想必他的情況很快就會傳遍京城,再好的皮相又如何,哪家小姐願意嫁給一個十歲心智的成年皇子?
他身體單薄,穿著一身黛藍色掐腰的錦繡外敞,披著石青色山茶花紋大氅,腳上蹬了一雙雪色黛底鹿皮小靴,都是被人特意挑選,現下大周最時興最流行的款式。
既已成年,也該戴頭冠了,花琴為他選了頂皓讕銀冠,冠的正中鑲嵌了塊銅錢大的青綠玉石,更襯得他眉眼精緻,渾然天成的靈秀生動。
進了院子,眼前景象真是美得如夢似幻,恍若仙境。
他抬起頭,院子裡種了許多垂枝碧桃,落英繽紛,好似夢中仙境,右方水池裡的千瓣蓮層層疊疊開放著,恍若觀音蓮台,緋色錦鯉和花鰻鱺在水底游來遊去,吐著大大小小的泡泡。
那邊秋千架上爬滿了早玫瑰葡萄,果皮紫紅,圓潤飽滿,看起來沉甸甸的。這種葡萄果肉自帶玫瑰花香,甜美無籽,嬌貴難養,只有最懂享受的人才能享用。
好像他真的在這裡躺了七年似的。
可他心裡清楚,那八年裡他分明身處在幽冥的地下,在那裡,有母妃的呼喚留住他的魂魄,也有一雙溫柔的手時常放在他的臉頰,愛憐撫摸。
薛焰忽然心中一動,向遠方桃樹上瞧去,好像瞧見了一片白色衣角,正要尋去,花琴忽然拉住他。
“殿下,還是把手爐拿著吧,不要著涼了。”她遞給他一個溫暖的手爐。
薛焰再回頭時,那衣角已然不見了。
“花琴。”
侍女連忙回答:“殿下怎麼了?”
“裴仙師如今在何處?為何躲著不來見我?”
花琴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殿下,您在說什麼啊,哪裡有什麼裴仙師,從來都沒有這麼一個人啊。”
第60章 一個前世番外
“燒死他!燒死他!”
“燒死這個害人的狐妖!燒死他啊!”
“你為什麼要毒死我的兒子?他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毒死我的兒子!?”
聖林之中,火光沖天,不論是聖林中的得道高僧,還是苦行修禪的佛修弟子,亦或是周圍世代棲息的普通凡人,都聚集在參天入雲的菩提神樹下。他們終於抓住了這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
“燒!燒!燒!”
他們高舉火把,明亮的火光照亮他們充滿憤怒、憎惡的臉。
所有人,都如蘇安晏計畫的那樣,對為非作歹的狐妖恨之入骨,除了魔主的身邊,天地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神樹上被層層捆綁的狐妖,不,那半透明的魂體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妖了,可能算鬼吧,為了自證清白,也為了挽救無辜之人的生命,琳琅吸收了所有斷魂魔毒,□□無法承受,魂魄自然出竅了。
這情況過於複雜,就連輩分最長的和尚也說不清他現在算什麼東西。
“妖孽,你還要狡辯嗎?這是從你身上拔出的魔花,其中深藏斷魂之毒,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好狡辯的?速速認罪伏法,我佛慈悲,用這鳳凰聖火賜你這狐妖一個痛快!”
圓悟大師已然鬚髮全白,為這蠱惑邱謹的狐妖氣得滿臉怒容,千斤重的金剛杵高高落下,在地面砸出好大一個坑。
這狐妖,怕是全天下狐妖裡最勾人的長相,讓他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下任主持動了凡心,他正要借此事,當著邱謹的面燒得他魂飛魄散,斷了這孽緣!
奄奄一息的少年臉色蒼白至極,四肢都被縛魂鎖穿透,殷紅的鮮血幾乎染紅整個魂體。
“我……”
他嘴角動了動,曾經柔軟濕潤的唇瓣像枯木皮般乾燥,從乾涸到近乎快要冒煙的嗓子裡,擠出幾個破碎的話語。
“大師!聖僧!我求求你們,琳琅哥哥真的不是壞人啊!真的不是他傳播的瘟疫!你們為什麼要燒死他!求求你們不要啊!”
這時,兩個瘋了一樣的小和尚突破人群的阻攔,跪在圓悟大師、邱謹與十八位怒目金剛面前。
“覺聰,覺慧,你們都被狐妖蠱惑了,現在人證物證皆在,沒有人冤枉了他!你們兩個,佛心不穩,空明,空靜,你們把他們綁起來,再美的皮相燒光了都是一捧塵土,今日,就讓他們看看狐妖的真面目。”
自古以來,狐妖素以美豔勾魂著稱,所以道士和尚們多以焚燒破壞其皮囊,叫那些被蠱惑的男子們看看世間的真相。
“琳琅哥哥,不要啊,琳琅哥哥!!嗚嗚——”
兩個喊冤的小和尚被粗布塞住了嘴巴。
“你何不走近觀摩狐妖的慘狀,破除綺念,於你今後的修行頗有幫助。”
圓悟大師看向站在他身邊的邱謹。
此時此刻,這輩子的薛琳琅也在現場,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目睹這場記憶本該令他萬分痛苦,現在卻仿佛隔著一層薄膜,像在看話本裡狗血至極的故事,無法共情。
哦,哪怕他看到一切的罪魁禍首,蘇安晏,就隱匿在高舉火把的人群之中,也完全沒感覺。
當年這個時候,蘇安晏也在現場,這也是薛琳琅能在懷夢裡看到這段記憶的原因。
這只叫琳琅的狐妖背叛了他,隱藏身形的魔主本以為自己看到這個小騙子被火焰焚燒靈體時,一定會感到無比的出氣和快意——
膽敢算計大魔的人從古至今都沒有好下場。
但他卻沒想到那顆從來冷血無情的魔心,反而像是被人重傷一般,痛得鮮血淋漓,難以呼吸。
作為魔,他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蘇安晏盯著熊熊燃燒的聖火,幾乎被奪取所有心神,終於忍不住使用秘音傳耳……求狐妖求他。
他似乎才是那個氣急敗壞又無能為力的人。
“你這個該死的狐妖,你馬上就是被燒死了,你知不道?這聖火,可猛烈得很呐,天下之間只有裴焰仙君的玄火可與之相提並論,再這樣燒下去,你就魂飛魄散了。”
蘇安晏在等,在等狐妖徹底絕望,然後他便有如救世天神般出現在他眼前,拯救他,安撫他,最後完全馴服他。
魔物的愛就是這般的殘忍無情,為了得到覬覦之人的身心魂靈,再卑劣再可怕的手段也使得出來。
“你如果想活下去,就給本座服個軟!琳琅,你騙我,背叛我,盜走我的鑰匙,偷走我的寶物,放走我的宿敵,還和那個和尚糾纏不清——這些本座都原諒你,都可以容忍,但是,你必須保證再不重犯。”
蘇安晏眼神偏執陰鷙到了極點,死死地盯著琳琅的臉。
只要琳琅露出哪怕一絲後悔離開他身邊的神情,吐露一點乞求他原諒的話語,他就立刻出手救他,立刻殺光這些不知好歹、不辨善惡的禿驢!!
可為什麼啊,究竟是為什麼啊,他就是等不到,就是等不到琳琅的低頭,連對方一個眼神都不配得到。
他堂堂魔主啊,上古魔物啊,被一隻小小狐妖騙得團團轉,把魔界搞得亂七八糟——
丟了一顆魔心不說,這偷心賊還跟著另外一個男人跑了,他難道還要不到一個賠禮道歉嗎?!要不到一個跪地求饒嗎?
……
還真要不到。
“琳琅,本座只要你向我哭著認錯,以後乖乖跟我呆在魔界,便既往不咎。”
“你若有怨,馬上說句對不起,不敢再犯,我現在就為你屠盡這群禿驢。”
“你是不是沒力氣了?那你點個頭,眨兩下眼睛也行,本座就當你知道錯了,我可以救你!救你啊!”
小狐妖的魂體被神火燒得隱隱約約,他沒有理會喋喋不休、氣急敗壞的蘇安晏,而是看向菩提臺上的邱謹。
那個承諾幫他變回人類的聖僧,披著袈裟,戴著佛珠,好慈悲為懷的皮相。
越來越的人把手裡的手把扔向他腳下的柴堆,這鳳凰聖火,光彩奪目,融金銷鐵的熱度對靈魂有奇效,此時火舌肆虐,在他透明的魂體上燃燒。
“咳咳…你…邱謹,你也不信我嗎……我救你離開魔界,你讓我跟你回來,說可以讓我變回人,結果我也沒有變回人……”
“為什麼都要騙我呢…我到底,還有什麼好騙的…”
狐妖不知道是什麼支撐他堅持到現在。
他只知道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伴生玄火,失去了曾經的師友,失去了為人的身份,失去了裴焰的名字,失去了狐妖的身體,現在連一縷魂魄都快保不住了——
他一無所有了,他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嗎?
好像,也沒有了吧。
在圓悟大師的催促下,邱謹終於走近看了狐妖一眼。
“阿彌陀佛。”
他垂下纖長的睫羽,雙手在胸口結了個佛印。
他幽幽歎息一聲道:“快燒吧,拖久了,恐生變。”
拖久了,恐生變……
拖久了,恐生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終於,裴焰終於發現,他竟然還有可以失去的東西。
活下去的意願。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拖久了,恐生變,拖久了,恐生變,哈哈哈哈哈我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太好笑了,我快喘不過氣了,太好笑了太好笑了,怎麼能這麼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刺耳的笑聲猶如厲鬼索命,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由得寒毛直豎,心驚膽戰。
“別、別笑了!別笑了!這狐妖是不是瘋了!瘋了!”
“圓悟大師,這氣息好生古怪……不好!世間恐有大變!”
“火!聖林著火了!聖火失控了!不受控制了!!”
強大的、劇烈的、可怕的靈力正瘋狂地彙聚,形成巨大的漩渦中心,又像是噴薄的火山岩漿,驚人的熱度瞬間點燃聖林,山清水秀之地頓時變成人間煉獄。
狂風咆哮,烏雲密佈,電閃雷鳴。
滔天的憤怒與仇恨,正席捲著世間的一切。
在場的十八位金剛身體不住顫抖,他們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怪物正在形成,而靈力彙聚的終點正是低垂著頭、狂笑不止的狐妖。
邱謹臉色巨變,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抱住狐妖,企圖阻止事態的失控。
“琳琅!琳琅!不要被惡念驅使——”
噗呲!!!
血濺三尺,如柱高。
邱謹呼吸停滯。
一隻漂亮白皙的手,出其不意地洞穿他的右胸,五指在後背伸出。
明明是鬼魂了,竟然還能凝結成實體。
很快,以那只穿過他胸膛的手為起點,黑色的火焰順著手掌燒到手臂,再到胸口、四肢、臉龐,火焰所到之處,便生出新的血肉。黑色的火焰附著在勁實流暢的肌肉線條上,化為漆黑的華麗衣袍。
最後,那燎原之火在眉心處熄滅,冷卻為一點赤紅色火焰標誌,仿佛為新生之王加冕。
一具完美的、嶄新的軀體從火中涅槃而出,那明明是屬於聖林的聖火,現在卻成了外人的擁躉,在陌生魔物的掌心,如犬狗般的溫馴。
“琳、琳琅……”
邱謹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黑髮的魔物唇角微微掀起,隨意地拔出插在邱謹胸口深處的手,優雅而從容地避開對方口中噴出的血霧。
“首先,糾正一下你們對我的稱呼。”
話音未落,他帶血的手掌,鷹爪般有力,驟然掐緊邱謹的脖子,只輕輕一提便把他高高舉起,雙腳離地。
“我叫裴焰,但……像你們這樣的宵小之輩,不配直呼我的名諱。”
邱謹奮力反抗,回擊的靈力卻如泥牛入海,起不到一絲一毫的作用。
漸漸地,像擠出抹布裡的水似的,鼻血從他的身體裡源源不斷地流出。
“你這是非不分、忘恩負義的禿驢,枉我費盡心思把你救出來,出家人,你就這麼報答自己的恩人?!可笑至極。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不,琳琅,琳琅,我——”
哢嚓一聲,胸骨齊齊斷裂的聲音。
“你也配叫他琳琅?”男子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這個,我最近真的非常卡文,大綱怎麼都梳理不好,又要趕榜,只能把之前寫了沒發的前世記憶發出來當番外用來ORZ,非常抱歉……
第61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天
近日裡皇宮裡發生了一件不算小、也不算大的事兒。
五皇子薛焰從養病的耀溪山莊回來了。
說這事不算小吧,是因為薛焰還算個正兒八經的皇室血脈,頭上有個皇子的名號。
說這事不算大吧,原因也很簡單。一個八年不在皇宮甚至不在京城的皇子,聽說心智還有問題,十八歲了,毫無根基,毫無建設,自己的母妃一無寵愛,二無家底,對這前朝還是後宮的局勢都無甚影響,就算回宮,也是枚無足輕重的棋子罷了。
再看看勝帝膝下另外三個皇子,大皇子薛灼作為長子,三年前就幫著勝帝處理國事,雖資質平平,卻也很少出錯。二皇子薛煜任大理寺少卿,上任之後手段雷霆,激濁揚清,在民間擁有極高的聲望,就連最小的三皇子薛爍都在禮部任職,與朝中官員打成一派。
目前大周的局勢是大皇子入主東宮呼聲最好,二皇子次之,三皇子自知沒有機會,早早倒向了大皇子一派。兩方正明爭暗鬥,摩擦不斷,哪有閒工夫理一個突然出現的五皇子?
故而薛焰回宮那天,陣勢十分簡陋,甚至可以說是清冷,天上下著綿綿小雨,他坐著頂軟轎就進宮了,勝帝聽聞他回來,連面都懶得見一個,就只說憐他心智不全,可以暫居梅香宮內。好在薛焰知道自己一向不討這輩子他爹的歡心,也並沒有過多難過。
時隔多年,又經過兩番冷遇,薛焰重回梅香宮時候,心中還算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照這個樹倒猢猻散的架勢,梅香宮不破敗成冷宮就算不錯了……還有他母妃……
“母妃,孩兒好想你。”
梅貴妃正坐在美人榻上氣定神閑地飲茶,八年過去,她的美貌沒有半分減少,只眼神蒼老了許多。
“阿焰,你回來了。”
她身著淺白色梅花紋宮裝,一張美人面上略施薄粉,宛若清水芙蓉,比起八年前那嬌媚豔麗的寵妃姿態,更多了幾分氣定神閑的韻味,像被溪水不斷打磨雕琢的藍田美玉,在歲月中沉澱下來。
這已經比薛焰想像中的模樣好太多了。
至少母妃沒有因為他過度哀傷、憔悴衰老。
薛焰不知道的是梅貴妃這八年幾乎每天都守著他,日日看著他長大,自然沒有八年前那般瘋狂的表現。
母子二人血脈連心,相視一笑間並無陌生之感,薛焰瞭解到梅貴妃與他一同回宮,妃位不變,但寵愛自然是大不如從前的了。
“你二哥最近正為大理寺內部貪墨的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故而沒有時間來看你,等得了空,他們兄弟二人好好聚一聚,阿焰,你二哥也是極疼愛你的,不要與他生疏了。”
梅貴妃拉著他的手細細叮囑道,還把他當成小孩子一般,喂了塊軟軟糯糯的栗子糕。
是啊,在其他人眼中沉睡前十歲的薛焰,蘇醒後不就還是十歲嗎,想想也是可憐。
薛焰乖乖點頭,就這母妃的手咬了一口糕點,心想他也惦念著二哥呢。
只是……
小皇子狀似不經意地打量四處,竟然還是沒有看到裴准的身影。
“母妃,裴仙師呢?”他還是問了口,裴准這次藏得還挺深。
花琴不記得,母妃總記得吧。
哪知梅貴妃也是訝然道:“誰?”
她思考半響,笑道:“阿焰,你莫不是記錯了,這宮裡從來沒有什麼裴仙師,想必你是舟車勞頓累壞了,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吧。”
薛焰盯著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一時間心中又驚又疑,倒也沒心思回寢殿休息,而是一路走到御花園附近,從前這裡修建著裴准臨時的宮殿,現在那湖面碧綠如玉,平靜無波,半點亭台水榭的影子也看不到,裴准,裴仙師,他的師父好像真的從未存在過一般。
若不是他兩世記憶加起來都有幾百歲了,還真被他們這些人騙到……倒也不是騙到,薛焰自認經過前世的挫折,自己對謊言是相當的敏感,不論是花琴還是母妃,都是真心實意這樣說的。
花琴還好,她這些年都在皇宮裡,而母妃卻是時常陪在他的身邊,忽然沒了裴准那部分記憶,只能說明……
為她封印記憶的人走得並不遠,或者根本沒有走。
那只能是裴准動的手了。
封印記憶算是大乘期修士的絕活,特別是像這種同時封印多個人記憶的,想來想去,也只有裴准才能做到。
只是裴准為何要抹去這些人的記憶呢?
薛焰站在御花園裡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往回走去,卻在路上見一個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前呼後擁地走來,長相普通,是那種扔進人群裡就找不著的大眾臉,臉上的笑倒是十分完美,看起來親和力十足。
許久不見,薛焰覺得自己的大哥長得發福了些,想來是仕途上一帆風順,過得很是如意的緣故。
他打量對方的時候,薛灼也看到了他。
薛灼先是在遠處疑惑地看了這個陌生少年一眼,在看清楚他的姿容之後,眼中不由自主劃過一絲驚豔和讚歎,沒想到這世上還有生得如此靈秀天成的人物,若只單單論起外表,竟是第一眼就把他那個二弟比了過去。
“他是誰?怎會在這?”薛灼向旁邊人問道。
“回殿下,他是剛剛回宮的五皇子。”隨行太監殷勤答道。
“薛焰?”薛灼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敢相信這人能是傳聞裡心智不全的五皇弟。
薛焰當然錯過他眼中的審視和評估,只呆呆答應了一聲嗯,像個自閉內向的小孩似的,不再過多言語,表情上甚至還有點忐忑不安,低下頭不知道看哪裡才好。
“薛焰?五皇弟?不記得大哥我了嗎?你與我從前感情是最好的,小時候還經常一起玩呢。”薛灼試探道。
小殿下聽到果然懵懵懂懂地抬頭,說實話這副呆愣內向的表情做在一般人臉上就難免木訥不雅,在他那張雙腮若雪的臉蛋上,卻無由多了幾分乖巧的可愛,真真是個木頭美人了。
“皇兄?”
薛焰在眾人眼中慢慢走了幾步,忽然一個不穩,摔倒在地,宮女太監們連忙去扶他起來,而薛灼卻退後幾步,不想去沾染這個麻煩,神情中流露幾分失望和可惜。
看來真是個傻子啊……
其實也不是傻,就是十八歲的身體裡裝著一個十歲的孩子。
薛灼想到此心中有了打算,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和薛焰本身並無多深厚的感情,更何況對方于自己沒有半點用處,轉了轉眼珠,便打算先行一步了。
他還有正事要做,可沒有耐心和時間哄小孩。
“為國師準備的禮物這些應該就足夠了,要不要請母后再過目一下?”
這要事說得簡單點,就是給天機閣的國師大人送禮了。如今勝帝最信任的便是這位國師大人,如若能獲得他的器重和幫助,沒准他今年之內就能入主東宮。
想到這裡,薛灼的腳步愈發急切,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心智不全的弟弟,只一味向前趕路了。
所以他也就沒看到,自己幾次示好都冷淡依舊的天機閣童子們恭敬地來到滿身灰塵的小殿下面前,幾乎是用頂禮膜拜的眼神盯著薛焰。
“五皇子殿下,國師大人有請。”
薛焰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輕哼了一聲。
裴准啊裴准,原來你在這裡等著我呢。
既然你要騙我,那就看誰騙得過誰吧。
第62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天
這兩個天機閣來的小童子也算薛焰的熟人了,也不知鶴一和鶴二是什麼來歷,這麼多年過去身量竟也未見長,兩個臉蛋柔嫩的小道童穿著寬大的素雅道袍,表情比廟裡供奉的神佛還要嚴肅,看著倒也可愛。
令薛焰感到奇怪的是,八年前他與鶴一鶴二關係甚淺,最深的印象還是這兩個小傢伙趁他睡覺偷偷捏了自己的臉,如今一見,兩人眼中俱是又敬又愛又傷感,恨不得貼到他的身上,卻還要假裝與他不熟。
薛焰想,還真是得找個機會問問裴准,鶴一鶴二到底什麼來歷了……這兩個傢伙真的很奇怪,不僅沒有失去八年前的記憶,好像還想起了更多。
既然他們從前認識自己,為何他對他們沒有半分印象呢?
薛焰微微蹙眉,難道不僅裴准的記憶有缺失,就連他的也少了一部分?裴准記憶缺失或是因為心魔,他又是因為什麼?
他這番猶豫不解的模樣落在鶴一鶴二眼中就是分明的不情願了,兩個小傢伙對視一眼,都十分忐忑,生怕請不走小殿下。
“五皇子殿下,國師大人有請,若無其他要緊事,就隨我們來吧,國師大人專門給殿下準備了最時興的乳酪糕子和酒釀小湯圓,還有各種玩具……”鶴一仰著小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好似怎麼瞧他也瞧不夠似的。
薛焰聽了臉上不由一哂,這是都把他當小孩子討好了,明明頂著個少年郎的殼子,還要喂他吃奶味十足的糕點,裴准還是一如既往的悶騷。
“我沒什麼事,走吧。”
據說那天機閣高處不勝寒,瓊樓玉宇都修在京城最高的玉龍雪山上,光是從山麓通往山頂的石梯都有上萬之數,綿延不絕,極高又陡峭,不管是權勢滔天的貴胄子弟還是富甲天下的商業巨擘,若是有事相求都得一步一步走上去,向國師表明自己虔誠的決心。
薛焰正尋思著怎麼去呢,是走著去還是坐車去,只見鶴一鶴二雙手合十做印,竟是變換出一頂雪銷銀羅卷雲紋的仙轎,殷勤地撩開轎簾露出裡面寬敞無比的空間,甚至還有鋪著錦被的軟榻可供歇息。
哦,這是讓他躺著去。
薛焰一面裝出驚奇的神色一面落坐,鶴一鶴二瞧他聽話心中松了一口氣,施展法術,仙轎後竟生出雙雪白翅膀,羽毛豐盈,直上雲霄。
按理來說,修真界正兒八經的修真者萬萬不會到凡間掛名任職。
一是沾染凡塵因緣影響運勢,為了凡人那點小恩小惠在突破渡劫的時候多挨幾道要命的天雷委實不划算;二是顏面全無,這就好像後世裡高中生偏要去小學生的籃球場打籃球,說出去是要被眾人戳脊樑骨恥笑的,別說晉升進入上衍仙宮,就是哪門哪派的宴席都進不去。
而肯到凡間插手的要不是心術不正,要不是功夫不到,所以三年前天機國師的出現幾乎是一夜之間就得到了大周所有人的擁躉。
玉龍雪山由十三座晶瑩剔透的雪峰組成,連綿起伏,宛若游龍,橫亙在天地之間,其最高峰位於龍脊骨的關竅,又稱為龍脊雪峰。
這龍脊雪峰可真冷啊,薛焰卻感受不到,那仙轎飛落於懸天大門之前,兩邊峽谷險峻巍峨,有如彎月,更襯得中間那扇冰晶雪玉打造的巨門光滑如鏡,氣勢宏偉不可褻瀆。
薛焰站在門前正猜想下一步該做些什麼,只聽得弦聲忽起,行雲流水,叮叮錚錚,叩似環佩擊玉,響如仙樂奏鳴,那扇似乎可望不可及的鴻圖巨門就在他眼前緩緩打開,輝光一片,俱目雪白,那男子著白衣,披墨發,冰天雪地之中,低頭撫琴,超然物外、遺世獨立的模樣。
裴准似有所感,隔著玉龍雪山上的簌簌風雪,隔著八年過去的久遠時光,遙遙與薛焰對望。
人生若只如初見。
此時此刻,他們又一次初見了。
“五皇子殿下,你可信緣分一詞?”
——
薛焰自認是挺相信緣分的,也不得不信,但他和裴准之間……更多是糾纏不清的孽緣吧。
不過與剛轉世那會兒,他的心境又有所不同。
八年前裴准為他續命的法子定然違背了天道旨意,最後他也因為被天道發現而差點徹底死去。對於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裴准定然比從前更為謹慎,更為小心,所以索性連上衍宮的名頭都不要了,以身入凡塵,徹底遵循這凡間的規則,就當陪自己來歷這一回劫。
這就很好理解為何所有人關於裴仙師的記憶都消失了,恐怕大周百姓的腦海中連狐妖、魔族、聖佛這些人物的存在都一併被裴准抹去,為的就是將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瞞天過海天道的眼睛。
消去世人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這是何其困難的一件事,偏偏裴准就做到了。
這麼大一通折騰,他很難繼續讓自己討厭裴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吧,也佩服裴准的耐心和執著。
“咦,還真有乳酪糕子和酒釀小湯圓?”
薛焰雖不喜甜食,但沉睡了這麼久,見了這些東西,也是有些想念的,再加上他心裡未將裴准當作外人,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
“殿下,你這樣也太過沒規矩了,對誰都如此無禮嗎?”
結果手被裴准捉住。
這讓薛焰莫名其妙生出些偷東西被當場抓獲的感覺,他坐在凳上抬眼瞧國師大人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真是比殿外百里飄雪更為嚴寒。
只見那鳳眼薄唇的白衣男人冷淡道:“身為大周的皇子,你這樣真是給皇室抹黑了。”
其實裴准是想著薛焰心智尚幼,謀取皇位的過程中有諸多不便,四書五經要教,騎射要教,禮儀更要教,要不然以後如何服眾?
裴准其人,生得輪廓深沉,眉眼鋒利,如今作出呵斥的樣子很是唬人,宛若羽覆嚴霜的白鶴,水墨般的黑白分明,叫旁人看不出深淺。
薛焰瞧他這般對自己,真真是與那八年時間裡日夜守護自己的那人全然不同,他當然知曉對方是在裝,是在虛張聲勢,忍不住想看看這人到底能裝成什麼程度。
要演戲,可以。
要和他裝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也可以。
那就看看誰更能演吧。
思及此,小殿下眨眨眼,靈動的杏子眼中劃過小狐狸般的狡黠,反客為主拉住男人的衣袖,無懼那冰雕神像似的高冷:“可本殿下就是想吃啊,這東西擺在這裡,不就是給人吃的麼?”
“殿下與外人相處,吃食酒水不可輕易入口,一是防備他人陷害,二是……”
裴准見小殿下依依不饒,乾脆收了糕點,像極了一位不近人情的父親……或者師父。果然,無論什麼時候,裴准管教自己徒弟的性子是改不了,也藏不住的。
薛焰忽道:“既然國師是外人,那我如何稱呼你?”
“殿下同旁人一樣,稱呼我為國師就好,別人都尊我敬我,殿下也要一樣,如果做不到,下一次你就不必做轎子來了,一步一步爬梯子上來見我吧。”裴准微微低下頭,俯視著少年郎那雙漂亮的眼眸。
“誰下次要見你?你這個叔叔好生古怪,淨說奇怪的話。”
薛焰心中無由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委屈,裴准現在竟然能和他裝得這般生疏。
高不可攀的國師大人見他說話孩子氣,蹙眉糾正道:“五皇子殿下,切記言行舉止需穩重,不要再這般孩子作態了。現下正有一件要緊的事處理,明日上朝你必須——”
“我今年才十歲,可不就是個小孩。”
十八歲的美少年如是說,氣鼓鼓的,若別人也像他這樣胡攪蠻纏,定然是惹人生厭的,可他生得長得實在太美好,雙腮若雪,眼含桃花,就算再嚴酷殘忍的人,也會對他心軟吧。
其實若不是薛焰本來就有前世的記憶,對於這一世的他來說,八年的記憶空缺,遠離世人,靜靜沉睡,帶來的印象確實是極大的,也不怪現在人人待他如幼童,甚至,傻子。
“殿下,你今年十八歲了,再者,你昏睡前過了十一歲生辰,再怎麼也並非十歲小孩。”裴准頭疼道。
說罷,他想和以前一樣捏捏小徒弟的臉,卻見燭火光焰之下,絕色少年眼尾上翹,黑眸澄澈,唇齒微啟,露出一點柔軟嫣紅的舌尖,竟有無邊豔色在那姝麗眉眼間迂回流淌,幾乎一眼就要攝去人的心神。
很漂亮。
實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到他的手終究沒有和以前一樣落在少年的臉上。
裴准倏忽收回手,像是被什麼忽然燙到一般,低低道:“的確長大了……”
有些親昵的舉動便不合適了。
裴准走到一處玉色屏風面前,似是在仔細打量上面的花紋,連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半晌後,他說:“大理寺高縱明貪墨一案越查越大,牽扯眾多,二皇子殿下正忙得焦頭爛額,五皇子殿下,你必須去幫他。”
“嗯?什麼?”
說起這大理寺案的確是大周歷史上頗有影響的一樁大案,此案的由頭也實在出乎意料到有些滑稽,原是京城附近一處小鎮的妓/女狀告一嫖/客一夜貪歡不僅不給錢,還順走了她本來用來贖身的家底,竟無意揭發出那嫖/客竟是兩年前就該斬首示眾的永安侯之子——
這本該命喪黃泉的死刑犯怎的還有命嫖/娼?
查來查去,就牽扯出大理寺一眾官員受賄巨大,竟作出以狸貓換太子,以流民換死囚這等喪心病狂之事,還不知永安侯之子這一起,一時間民怨沸反盈天,街頭巷尾無不在議論此事,勝帝大怒,責令身在大理寺任職的二皇子薛煜徹查大理寺貪墨案。
這案子雖然又棘手又得罪人,但能在民間極快極大地樹立威望,打出名聲,而且執掌法權的大理寺也必然經歷一番大換血,到時候安插起親信來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以說是二皇子薛煜收穫民心、鞏固勢力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裴准絕對不會讓他去做無用之事,薛焰立刻與續命想到一起,難不成這一次他們準備搶二哥的氣運?
也對,二哥擁有的是金龍祥雲,命中註定的帝王之相,沒准裴准讓他昏睡八年,就是為了等二哥長大成人搶他氣運呢。
不得不說,薛焰確實聰慧靈敏,須臾之間,便想通了裴准他們的計畫和安排。
裴准計畫好一切,在這玉龍雪山上運籌帷幄,片刻須臾改變天下局勢,他窺見天機,也改得了天機,更奪得了天機,可那又如何,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薛焰自個兒不願意。
之前薛琳琅願意受勝帝和王太后的氣運,是因為他們一個是他的親生父親,一個是他這一世的奶奶,結果這兩人對他都不好,王太后更是從不讓他慶祝生辰,想搶走他的氣運,薛琳琅權當補償了。
可二哥不一樣。
那可是二哥啊。
怎麼能搶他的氣運為自己續命呢?
薛焰正要與裴准對質,忽然想到就算自己反對又如何?
裴准看到自己死後都瘋成什麼樣了,滿天神佛來都沒用,他現在冒冒失失表明態度,反而適得其反,搞不好還會被限制行動。
倒不如……
薛焰微微一笑。
他本來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孩子啊,睡了這麼久醒來腦子也不大好,笨笨的,傻傻的,做不來這些很正常嘛,會失敗也很正常嘛。
薛焰打定主意,裝瘋賣傻,非得讓裴准搶氣運的計畫落空不可!
第63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天
陰森恐怖的大理寺監獄是任何官員都不想踏足的地方,鐵架上各式各樣的刑具猙獰鋒利,甚至還沾著新鮮的血跡。平日裡兇神惡煞的獄卒此時也皆低頭不語,牢房內接連不斷傳出淒慘的叫聲,有如惡鬼哭嚎,叫人不寒而慄。
牢房內黯淡無光,只高處一扇小小鐵窗透出些微光亮,森寒的光線打在審訊者那含著冰冷笑意的唇角,襯得他有如冷面閻王一般。
“張大人,念在你平日裡對我多有照顧,這鐵烙之刑暫且免了,你一日不交出帳本,就一日不能睡覺,強撐著還是不好受吧?”
這閻王身穿玄色衣袍,金色雲紋盡顯天威,四平八穩坐在圈椅上,好整以暇地盯著面前的囚犯。
而地上的囚犯蓬頭垢面,雖無明顯外傷,面色卻憔悴不堪,已有精疲力竭之態,很難相信這個糟老頭子前不久還是高坐明堂的大理寺正卿。
“咳咳,我是被冤枉的,望二皇子明鑒啊……我那老妻無法生育,這麼多年,我膝下無兒無女,金錢財寶再多也死了也帶不走,留也留不住,我何必淌過這渾水呢?”
張大人匍匐在二皇子腳邊苦苦申冤。
這冷面閻王正是薛煜,八年過去,他也成長為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子,只是和薛焰預想的差距頗大——
二皇兄似乎沒有變成他期待裡那種打馬游京華,花香盈滿袖的溫柔男兒,反而成了個精通十八般拷問之術的“手藝人”。
“無兒無女?不對吧,你在京郊養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外室,那外室還給你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把正室弄得不能懷孕,抓在手裡拿捏,在外面倒是盡享齊人之美……”
薛煜吹開水面上的茶葉,啜飲一口才說:
“你這倒插門的贅婿,做得不地道啊。”
此話一出,張大人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二皇子殿下,我,我,這公私不能混為一談吧,我是有幾個私生子,但這和朝廷的案子沒關係——”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水裡最後一根稻草那般,跪著去抓薛煜的衣擺。
“嘖,放開。”
一記淩厲的鞭子落在張大人的後背,辣椒水迅速浸入血肉模糊的傷口,張大人立刻發出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
“二皇子殿下,聖上委派了新特使來督察此案,如今正在來大理寺的路上。”
這時薛煜的親信侍衛蔣才趕到,對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囚犯露出鄙夷神色。
薛煜並未回首,話語中猶帶血氣:“誰?老三的人?”
“不……是前日回宮的五皇子殿下……”
蔣才作為薛煜親信,怎不知主子心思,如今這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眉頭,忽然派個特使來,不是搶功勞又是什麼?
二皇子殿下為這案子沒日沒夜地操勞,被人莫名其妙不勞而獲地分走一杯羹,肯定是要生氣的。
冷面閻王的聲線微微顫抖:“你說誰?”
“五、五皇子……”
蔣才心中哀歎,看吧看吧,果然生氣了,他還是第一次見二皇子殿下這般神態,氣到聲音發抖啊這是!
“走,去見他。”
薛煜不再看地上的囚犯,從圈椅上蹭地站起,轉身就要離開牢房。
蔣才暗道不好,這拎著鞭子迫不及待的模樣,怕不是要和新來的特使打起來。
結果,薛煜走了半截又退回來。
蔣才納悶道:“殿下,怎麼又……”
“拿著。”
薛煜隨手扔過來什麼東西,蔣才接過來一看竟是那髒兮兮不知沾染上多少汙血的鞭子。
他甚至抬起胳膊,輕輕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這架勢整得比面聖還緊張。
“等等,我要不要去換件衣裳?”
蔣才:“……嗯?!”
薛煜環視一圈宛若煉獄的牢房,沉吟一聲又道:“派人來大掃除一下,燈燭弄得暖和些,那些個嚇人的勞什都收撿起來,不要讓琳琅,不,阿焰看見,還不快去。”
蔣才:“………………”
————
都說大理寺監獄可怕,薛焰卻不這麼覺得,這裡分明乾乾淨淨,空氣中也沒有預想的血腥味,來往獄卒不似傳聞中那般兇神惡煞,反而個個含笑,看起來十分和善的樣子。
奉旨督辦什麼的,大概是國師大人在勝帝那裡討了個由頭,好讓他在此案中借機立功,薛焰本不想來搶這份功勞,但不到這裡就見不著闊別已久的二哥,許久不見,他還是想見一見他的。
反正只來露個臉,其餘什麼活兒都別想他動手——
哼,薛焰就不信,自己甘願當個扶不起的阿斗,上不了牆的爛泥,眾目睽睽之下,裴准還能把這不屬於他功勞賴在他頭上不成!
薛焰卻不知,他的好二哥一聽到他要來,憐愛弟弟心智尚幼,還要在個成人的身體裡奉旨督察,生怕這監獄裡的一切嚇到他,自己重新沐浴打扮,更替衣裝不說,這監獄裡邊邊角角都迎來了難得一見的大掃除,必然讓這裡煥然一新,看起來溫暖又舒適(張大人:?)。
這個溫暖又舒適,於關押在這裡的重犯來說,又是另一番含義。
“哎,老趙,還在那裡審訊什麼,拿著盆子接水,把地上的血跡都衝衝!”
“特意讓媳婦送來的香粉,等會灑到過道上,保證一點味兒也沒有。”
“這血肉模糊的也不好看啊,要不然隨便包紮一下?”
囚犯們被折磨拷問了數十日,如今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便聽聞這些獄卒說聖上派了特使云云……來搶功勞云云……
不少人暗暗猜想,以薛煜的雷霆手段,絕不會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那現在又是給他們打掃牢房又是包紮傷口,難不成是那幾位大人終於出手了?
這特使是他們這邊的人?
還得再觀察觀察。
“好你個二哥,我不來找你,你就不來找我,這麼久沒見,不會忘記我了吧?真是鐵石心腸!”
少年笑意盎然的聲音傳來,讓所有原地待命的大理寺官員驚得眼皮一跳,這麼多年了,還從來沒有人敢對二皇子殿下如此沒規矩,這個特使真是太……
眾人忍不住尋聲打量去,只見好一個冰雕玉琢似的美少年緩緩而來,雙腮若雪,目似點漆,有如畫中走出來的仙人一般,令人眼中露出驚豔的眼神。他一進這牢房,整個昏暗的空間都被這明珠雪玉似的光華照得雪亮。
這個特使真是生得太過於好看了……
“二哥!我好想你!二哥!”
而下一刻,這舉世無雙的美人忽然像個小孩子似的抱住薛煜的腰身,貓兒撒嬌似的不放手,言行舉止,渾然像個不知世事、用皮毛珍珠寶石等等一切美好事物嬌養出來的赤子。
放別人身上就叫弱智,放在他身上卻有種誘惑和純真兼具的美好風情——
弱智美人,笨蛋美人……令世間垂涎不已、以為唾手可得的美人。
正當眾人以為素來鐵面無情的二皇子會毫不猶豫把這個陌生少年扒拉下來的時候,薛煜冷冰冰的臉上忽然綻放出一抹溫柔而熱情的笑容,他對他十分縱容,伸出提前洗去血污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二哥也想你,只是這案子著實棘手,實在是委屈阿焰了,改日二哥一定帶你遊遍京都,都聽你的。”
薛焰聽完這番話,心裡暖洋洋的,想著二哥果然如八年前一般可愛可親,他就說薛煜會變成京城最受歡迎的風流男子,現在的二哥真是比月光還要溫柔。
兄弟二人久別重逢,薛煜拉著薛焰單獨到了一個房間,又細細聊了一會兒近況,薛焰的稚嫩和孩子氣讓薛煜在心中止不住的歎息。
怎麼能不可惜呢,從前他的弟弟是書院最有天賦最有靈氣的學生,現如今卻成了這樣。
“阿焰,我帶你看看關押的囚犯,等會你就在牢房裡守著他們問些問題,應該能問出些什麼。”
考慮到薛焰的心智,薛煜說的話非常直白,順手遞過來一張紙條。
“上面是提前擬好的問題,你照著一個字一個字念便是,你才回朝廷,若無半點功績傍身,怕是民間到處都要嘲笑你是個傻子。”
這麼多人眼睜睜看著,薛焰若是連囚犯的面也沒見過,就算薛煜把所有的功勞都拱手相讓,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故而他連忙叫人打掃了牢房,把滿身狼狽的囚犯弄得乾淨些——
這都是為了讓薛焰審問時能夠感到溫暖又舒適,不嚇著孩子,哪裡是為了牢裡那些利慾薰心的死刑犯。
誰知薛焰掃了一眼紙,抬起頭眨巴眨巴眼:“可我不識字啊,還是二哥來問吧。”
薛煜唇角凝固:“你都忘記了?一個字都不記得?”
“嗯,都忘了。”
薛焰想,自己這個大字不識的草包,二哥你就不必扶貧了吧。
放棄治療吧。
只見眼睛裡素來容不得沙子、連部下公文寫錯一個字都要罰一月俸祿的二皇子殿下面對懵懂無知又頹廢的五弟,深深吸氣,又深深吐氣,半響又重新露出個燦爛又耐心的笑容。
“我念一句,你跟一句,跟對了,二哥給你糖吃。”
薛焰:“…………”
也不必如此吧!!!
第64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五天
“唉……”
等回過神來,薛焰已然不情不願地跟著薛煜鸚鵡學舌似的,讀完了紙條上的問題。
畢竟被薛煜一板一眼教認字說話實在太好笑了,他當真好怕自己會忍不住露餡,不得不儘快搞定,以求結束。
“此案的交接事宜我都悉數與特使交代清楚了,你若是有什麼要自己審問的,就自己去吧。”
“特訓”完成之後,薛煜把他牽到牢房前細細叮囑,在眾人面前他的語氣雖冷卻下來,不似剛才只有他們兄弟二人那般親昵,卻也依舊溫柔耐心,簡直與平日裡的鐵面閻王判若兩人。
薛焰心中微微歎氣。
這是在幹什麼?
這是在過家家嗎?
見他還呆在原地,薛煜不放心似的,真遞給他一包糖:“乖,快去。”
那糖呈現半透明橘色的塊狀,有棱有角的,像是某種漂亮的礦石,乃是京城裡近日時興的蜂晶糖,用最好的糖楓蜜加上各類酸甜可口的果汁熬制而成,裝在紗制的福袋裡掛在樹枝上,陽光一射過來,五彩斑斕,分外好看。
這樣漂亮的糖果,莫說是小孩子,就算京城裡的貴女也是喜歡的,薛焰看了,卻唇角一抽,臉上的黑線都快實質化了。
還真給糖啊……
罷了罷了,在二哥眼中,讓十歲心智的他來審問朝廷重犯,就是過家家吧!真的就是過家家吧!
本來他還擔心過了八年之久,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情分會不會隨著時間淡化,會不會一覺醒來他和二哥就沒有從前那般親昵,結果二哥竟還如此真心待他,甚至因為他現在的“病情”,比從前更加憐愛、更加有耐心。
所以,他就真的不能因為自己要續命,就害了二哥啊。
他絕不能搶二哥的氣運,絕不。
這樣在心中下定決心,只見小皇子眼角一垂,膝蓋一彎,竟然在眾目睽睽面前撲通一聲抱住自家二哥的雙腿,嗚嗚嗚不爭氣地哭起來,像只走丟小犬似的一邊眼淚汪汪一邊死活不撒手。
“嗚嗚嗚嗚,我就是不想去嘛,二哥,我害怕,裡面的人都好可怕,血肉模糊,我不願意……二哥行行好,饒過我吧……嗚嗚嗚求你了……”
他邊哭邊說,還把眼淚水盡數都抹在薛煜的衣擺上,哭了一陣子抬起頭可憐兮兮、狗狗祟祟地偷瞧薛煜的反映。知道的,明白他這是要進去審問犯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去刑場呢。
薛焰已經不是八年前那個小孩,現如今頂著一張清絕豔麗幾乎到勾魂奪魄的美人面,他本就生得雪裡精怪般的白,晶瑩的淚珠又打濕烏黑濃密的睫羽,眼角一抹濕紅乍然看去,竟俏生生帶著春睡海棠似的靡麗驚豔。
他這懵懵懂懂的樣子,既讓人心中橫生欲念,恨不得肆意欺淩折辱心智稚嫩的廢物美人,又叫人心中憐愛憐惜之情如雨後春草,密密綿綿。
“唉,這五皇子真是太……”
有人感歎到半路,後面的話竟然不知如何說了。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廢物草包,又哭又抱,丟人真是丟到家了!可嫌棄歸嫌棄,這實在是哭得太好看,太漂亮了,使人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
幸好啊,一時間不少人在心中感慨,五皇子生成這副禍國殃民的模樣,心智又如幼童,如果不是出生在皇家,不知要轉輾在多少男人手中呢。
“來人,把他扔進去!”
薛煜卻給出了薛焰預想之外的反應,直接抓住薛焰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下來,似乎沒有心軟的樣子。
也是,你會因為弟弟害怕打針哭鬧不止就帶著他回家嗎?
“二哥嗚嗚嗚二哥我怕……二哥不要我了……嗚嗚嗚二哥……”
薛焰就是鐵了心不撒手了,哭得愈發淒慘,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放手!”
“我不嗚嗚嗚……”
“我讓你放手!”
“二哥嗚嗚嗚……”
“我叫你放手啊!”
“不嘛不嘛嗚嗚嗚……”
眾官員:“…………”
這是他們免費就能看到的二皇子的笑話嗎?
薛煜怎會忍心看他哭。
一看到弟弟哭,他也心疼啊。
可是他也知道在小孩子面前露出一點心軟,這些小傢伙就會得寸進尺。故而他此時簡直是面沉如水,青筋直跳,忍無可忍地把薛焰的狗爪子扒拉下來,拂袖而去。
“把五皇子殿下扔進去。上鎖,審訊不到兩個時辰不准放出來。”
薛煜聽不下去薛焰那般可憐地哭泣下去了,他害怕自己心軟,於是快步離開,只留下眼睛通紅的小皇子在原處大喊:“二哥!你好狠的心啊!”
“如果不狠心,你怎能好生地活下去?”
身心疲憊的二皇子到了自個兒的書房,見裡面坐著一個熟悉的貴客,緊繃的身體才慢慢鬆懈下來。
那貴客白衣勝雪,姿容謫仙般的俊美非凡,是八年前來到大周收徒的裴仙師,亦是八年後名揚天下的天機國師。
“裴仙師,琳琅醒來後心智當真……”
說到一半,薛煜腦海中劃過薛焰那張哭唧唧的臉蛋,唇角忽然一彎,倒是個寵溺的笑了。
“我並非嫌棄他,他這樣無憂無慮當個小孩子,再慢慢長大也並無不可,只是現在時間有限,他要奪走我命中的氣運續命,就必須做個優秀的皇子,順理成章登基大寶,對於常人都萬分困難兇險,對於他一個孩子,這過程未免太痛苦了些。”
憂思過度的皇子在地面上透出朦朦朧朧的影子,他頭頂是有一朵祥瑞無比的金龍氣雲不錯,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弟弟,薛焰的命。
為了不引起天道注意,重蹈八年前的覆轍,裴准封印了所有人的記憶,卻獨獨沒有封印二皇子薛煜的,因為他知道讓天道之子銘記與阿焰的兄弟之情,對續命之事有百利而無一害。
裴准靜靜地端詳著這位命中註定的年輕帝王,此時此刻他的眉宇之中彌漫著對自家弟弟的心疼和焦急,其實就連自詡神機妙算的他也沒想到,薛煜會愛薛焰到如此地步,竟然甘願放棄命裡的無上皇位,也要救薛焰一命。
“二皇子不必憂慮,我當初留著蘇安晏、古錦月與邱謹的命,就是為了今天。待到今日五皇子審訊完之後,這些囚犯必定惶惶不安,噩夢連連,最終良心發現,吐露一切真相。蜀地那邊修建長留堰一事,古錦月亦在號召群妖,做好萬全的準備。”
裴准倒是比薛煜表現得冷靜許多,無情無欲的面容甚至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好似全然的機關算盡、運籌帷幄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可薛煜知道,就是眼中這個男人,上輩子糾纏著薛焰不說,八年前也為了同一個人陷入瘋狂,守著一具冰涼的屍體度過漫長時間,而八年之後,他依舊如此執著,如此近乎絕對理智的瘋癲。
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和羈絆,值得裴准守著一人、護著一人這樣久的時間,這樣深的籌謀。薛煜很想問問裴准到底和薛焰的前世是什麼關係,說是刻骨銘心的戀人,他也相信。
“裴仙師,你為什麼不願意和琳琅說出你為他所做的一切?”
白衣墨發的仙人站在那裡,久久未答,仿佛他與裴焰千年間的種種共同定格成一道沉默的剪影,永恆的雕像。
第65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六天
薛煜說把特使扔進牢房,那也沒人敢真這麼做,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二皇子這是心疼自個兒這廢物弟弟了,說的那是氣話,哪能真把一個傻子扔到那亂哄哄的糟心地去?
於是乎,抬桌子的抬桌子,抬板凳的抬板凳,拿坐墊的拿坐墊,端點心的端點心,把各個牢房打掃乾淨,眾位官員才請薛焰舒舒服服地進去審訊。
這裡面關押的囚犯可不知道薛焰和薛煜之間的種種,就聽到那些根本不在現場的低等獄卒們抱怨道:“沒想到二皇子殿下也有今天,竟然被氣得拂袖而去了,那特使真是一條美人蛇,好手段,了不得。”
這些做雜活的低等獄卒也就是遠遠瞧見過薛焰一眼,還是眾星拱月、前呼後擁之時,薛焰那張傾城傾國的臉啊,只要不說話不裝傻還是挺有迷惑性的,他們還以為那是個聰明人,又聽到薛煜氣衝衝頭也不回地走了,立刻把薛焰在腦海中勾勒成一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毒美人。
“才接手這案子就給我們下馬威,審訊個案子還要吃要喝要坐墊,嘖嘖,好大的官威啊!不是來搶功勞的是什麼?”另一個獄卒也牢騷道。
牢房裡關押的張大人李大人王大人不同于他們的愁眉苦臉,一聽到新來的特使把薛煜氣走了,心中好不爽快,好不快活,立刻想到——
難不成這特使真是他們這邊的人?是來幫他們的?
大理寺貪墨案審到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帳本,那帳本上不僅記錄著受賄的時間和數量,更重要的還記錄著狸貓換太子逃走的犯人們究竟有誰,又逃往了何處,朝廷一是要通過這帳本追回堪稱天價的贓款充入國庫,二是要抓回本該處死現如今還在外過著舒坦日子的死刑犯。
你要說誰最不願意這帳本公之於眾的,這些大理寺的官員還不能排在第一,那些死囚的家屬們才是真正的心驚膽戰,一旦帳本被披露,錢財都是小事,把自己的兒子侄子小舅子抓回來問斬那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是以,這些關押在牢房的囚犯們相信只要帳本一日在手,那些當朝權貴一定會出手保他們,審問起來相當棘手。
不過薛煜的手段確實酷烈,連張大人藏了十幾年自家糟糠都不知道的陰私事都挖出來擺在明面上說,連番拷問下,這些囚犯不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已然到了極限,只盼著貴人們派來的使者趕快出手,所以聽到薛焰的種種作為,心裡那是蹭蹭蹭蹭燃起了希望。
他們現在對特使的印象就是:美人面,毒蠍心,氣走了可惡的薛煜,給了獄卒狠狠的下馬威,不是他們這邊的人又是什麼?
啊,終於等到你,還好沒放棄。
眼下檀木桌子、梨木椅子、軟緞坐墊已經擺上,瓜果點心、茶水香爐已經放好,這舞臺子搭得夠好夠唬人,囚犯們無比期待著特(救)使(命)大(菩)人(薩)的大駕光臨。
“吱呀。”
只聽得門開的聲響,薛煜的貼身侍衛、眼前紅人蔣才殷勤地推門而入,自他身後緩緩走入一位錦衣華服的絕色少年,驚人的美貌有如當空之皎月、深海之明珠似的瞬間照亮了整個牢房。
這些囚犯們在入獄前個個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有的甚至豢養了不少良妾美姬,竟都沒有眼前這個陌生少年萬分之一的美,總算是明白了剛才打掃牢房的獄卒口中“蛇蠍美人”“神仙特使”“芙蓉美人面”是多麼貼切的描述。
嗯,不錯,既然這一張絕無僅有的美人面已經證明是鐵上釘釘的真,那對方定然是個心機深沉的人物,要不然怎麼連薛煜都逃之夭夭,甘拜下風?
“特使大人——”
結果張大人正要行禮,那生得一張芙蓉面的美貌少年忽的慌亂掃他們一眼,立刻轉身拍打房門。
砰砰砰!砰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嗚嗚嗚求求你們快放我出去吧!!”
像個見鬼的小孩那般無助可憐又柔弱。
囚犯們:“…………”
囚犯們:????
嗯?你是囚犯還是我是囚犯?
咱們今天到底誰來審問誰?
蔣才看著這個廢物皇子,也是頭疼到了極點,連忙把他攔住:“特使大人您清醒一點,您才是來審問犯人的!他們才是囚犯,傷害不到您分毫!”
其實薛焰也不是真要借機出去,畢竟薛煜走前下了死命令,要蔣才這群手下保證他不出牢房,順利完成審問,他為難幾個屬下幹什麼?他現在這番無用的作態,其實是做給這群大人們看的——
快看快看,他是個廢物,智障,傻子,所以就不要給他吐露什麼真相了,那什麼帳本的下落要說就和二哥說吧。
他出不去就哼哼唧唧坐到圈椅上,吃了一口紅豆糕,感覺這監獄的伙食是不怎麼樣,小腳一翹,呸呸呸幾聲,把紅豆糕吧唧一下扔到地上。
“真難吃,我餓了,我要吃青龍街的酥餅、長安街的乳酪糕子還有……”草包美人又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
真是奇怪,這副小嘴叭叭提要求提個不停的樣子,蔣才也是奇了怪了,看在眼中竟生不出半分火氣和不耐來,他的視線不自覺就停留在少年豐盈紅潤的唇瓣,白皙的唇角上沾著一些糕點渣滓,像偷腥的貓兒似的恃寵而驕,舉手投足無一不是漩渦般的誘惑。
蔣才覺得自己好像著了魔。
他甚至想伸出手輕輕將草包美人唇角的點心擦掉,那一定很甜,不知含在嘴中,到底是糕點的滋味香還是五皇子的……
瘋了瘋了。
蔣才猛然驚醒,忽然發現自己心中竟然對自家主子的弟弟生出了不該有的妄想,可怕的、瘋狂的床榻之間的綺念。
就是他生得再美,行事再天真,那也是皇帝的兒子啊。
“青龍街的酥餅、長安街的乳酪糕子……屬下都記住了,這就去買。”
這個俊俏深沉的青衣侍衛深呼一口氣,自動領命,快步就要離去。
“哎,蔣大人,蔣大人,二皇子殿下可是吩咐你守在這裡的啊……”有人以為他是因為受不了薛焰的孩子脾氣才離開。
薛焰也大為不解,這就氣走了?他二哥身邊的人不會這麼衝動吧?
下麵的囚犯們卻喜不自勝!
他們懂了!他們明白了!
這一招,特使是故意裝瘋刁難薛煜的心腹,那蔣才像條不出聲的黑皮子狗似的守在旁邊,他們該如何談判?
果然還是特使大人棋高一招。
在薛焰繼續吃點心的同時,幾位要犯眼神交換,正欲與特使打開天窗說亮話,張大人卻仍舊有些不放心,一個手勢阻止了他們,示意再多試探幾句。
也不排除他和薛煜聯合起來演戲騙情報的可能,需要斟酌。
於是他說:“特殊大人,你的來意我們都清楚,你想要什麼,你背後的人想要什麼——”
“啊,我什麼都不想要啊。”
少年疑惑地撓撓腦殼,像只摸不著頭腦的小兔子。
張大人:?
張大人:“你怎麼能什麼都不想要呢?就那賬——”
“啊我不聽我不聽!我什麼都不聽!”
薛焰捂著耳朵心想,真他媽見鬼,他都表現成個弱智腦癱了,怎麼還要和他說案子。彼此放過對方可以嗎?
張大人:“……”
什麼情況,真他媽見鬼了。
張大人開始懷疑。
眼前這個人,真的好像個傻子啊。
這副捂著耳朵瓊瑤式甩頭的模樣,真的就是傻子吧。
可,這麼大的案子,朝廷怎麼能派個傻子來呢?
薛煜怎麼會被個傻子氣走呢?
不對,一定另有目的。
他一定是另有目的,他裝的!
張大人又想繼續開口,薛焰卻懶洋洋打了個哈欠。
“我困了,有什麼事,不要和我說,只管和別人說去。”
“可二皇子吩咐了,不能讓您離開牢房。”
薛焰尋思著得找個辦法混過去:“那你們搬點被子枕頭來,我要在這裡打地鋪。”
囚犯:???
獄卒:???
薛煜吩咐了不准讓五皇子跑出去,可有吩咐了其他事要照顧五皇子,這,五皇子有睡眠需求好像是應該滿足哈……
於是乎今天更加魔幻的一幕上演了,一邊是神情嚴肅的獄卒,一邊是滿臉憔悴的囚犯,中間的地板上鋪著錦藍色的被褥和枕頭,一個漂亮到不似凡人的少年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公款入睡。
裝的吧肯定是裝的吧,這麼多人看著,還是在監牢裡,怎麼能睡得著?
薛焰翻了個身:“ZZZZZZZZZ……”
他睡得甜美而香沉。
眾人:“………………”
張大人徹底傻了。
這咋回事?
這特使不走尋常路啊喂!
這群縱橫官場的老油條此時此刻只會把對手想得精明,就算腦子裡有這個可能,也不敢猜眼前的人是個傻子,只能細細揣摩他的話語,反反復複地推敲,薛焰的真正用意!
不和他說,只管和別人說……
只管和別人說。
真是挺陰陽怪氣的。
這難道是那些權貴不打算管他們了?對他們手上帳本的消息無所謂了?
也是,的確有這個可能。
這事鬧得這麼大,誰來幫都是自身難保,最好的方法不是用他們的命換帳本,而是乾脆一了百了,殺人滅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麼一想,這位特使離奇的舉動就說得通了。
他根本不是來交涉帳本的。
這波,這波是要殺人滅口啊。
一條路走不通,是不是還有另外一條路?
薛焰睡得很舒服,一覺醒來,對上的是蔣才那張冷冰冰的臭臉。
“您要的點心。”
還別說,這侍衛還挺面冷心熱的,表面上不好相處,買回來的點心又多又全,薛焰都沒想到他能買這麼多東西回來。
這也對他太好了吧,肯定是二哥的關心!
新買的點心和剛才吃剩下的點心,不能浪費了。
薛焰從地上爬起來,把桌上的紅豆糕什麼的端到張大人的面前,嘿嘿一笑:“張大人,雖有瑕疵,也不要嫌棄了,以後就吃不到了呢……”
畢竟牢房伙食也好不到哪去,他不來怎麼會有點心吃。
什麼?
瑕疵?
什麼瑕疵?
下了毒吧!
是鶴頂紅還是□□?
陰惻惻的美人面,笑靨如花,眾囚犯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
張大人寒毛直立,如此近距離,他分明看見了,這少年眼中靈動聰慧,根本不是傻子,當真是扮豬吃老虎,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局終究是他輸了……
沒想到他最後竟然要死在下了毒的糕點上。
“薛焰,你幹什麼!不要離他們這麼近!”
也正是這時,薛煜到了。
“若不是蔣才通知我,我還不知你在這牢裡這麼荒唐。”
薛煜連忙把他拉了出來,急切道:“你可知那些都是死到臨頭的囚犯,讓你離遠點審問就行了,何必離得那麼近?他們把你弄髒了可如何是好?”
“二哥……我只是看他們可憐,喂點東西而已啊……”小皇子委屈道。
薛煜歎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
牢門內從“善良孩子”逃出生天的囚犯們終於緩過神來。
“看來,他們是不會幫我們了。”
有人憤怒道:“我看他們甚至還要殺人滅口!可惡,當初我們是怎麼幫他們的?”
“別說了,剛才要不是薛煜,哼,他總是要保留證人的……罷了,落到薛煜手上求求情還能流放,若是再執迷不悟,搞不好直接不明不白死在牢裡。”
張大人心有餘悸道。
他想起方才薛焰的眼神,那是真真切切威脅他什麼都不能說出口的眼神,其中的氣勢和壓迫比謝大將軍還要可怕。
也是在那一刻,他真的心死了,明白和魏國公交易帳本的那條路走不通了。
薛焰回到一開始的大廳,發現裴准也來了。
“今日特使大人審問得如何?”
國師大人在眾人面前裝得十分客套。
薛焰才想得意地說自己什麼都沒問出來,旁邊忽然出來一群獄卒,喜氣洋洋的,像是有什麼天大的好事。
“招了!他們都招了!特使真乃神人也!”
薛焰:“……”
薛焰:????
裴准看完了筆錄,倒是頗為意外地瞧他一眼:“看來你嘴上說害怕,做事時也是用心的。”
薛焰百口莫辯:“啊,沒有……”
裴准:“進度比我想像得快一些,你也不想被人小瞧是不是?”
薛焰:“我真不是……”
裴准沉吟:“甚好,此事如此順利地了結,過幾日我們就能去蜀州了。”
薛焰欲哭無淚:“啊啊為什麼這麼順利啊!他們為什麼就招了啊!”
都是誤會。
都是誤會啊!!
他轉過身向二哥尋求證明自己無能的幫助:“二哥嗚嗚嗚,人家真的啥也沒做啊,他們怎麼就招了呢嗚嗚嗚……”
薛煜:“相信自己,就是你做的!”
蔣才:“唔……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五皇子的確厲害。”
眾人:“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薛焰:“嗚嗚嗚嗚嗚嗚……”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哈各位,前陣子在準備公考,過了筆試,面試被刷了,點煙。
第66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七天
這轟動京城的大理寺案,最終竟然被傳說中大病初愈、心智不過十一歲的的五皇子給破了,不可謂不是一件奇事,一夜間京城之中處處都在討論此事,上至朝廷裡的達官貴人,下至酒樓裡的說書先生,都對那傳說中的五皇子心生好奇。
某些有心人向大理寺裡的獄卒打探消息,卻沒想到那些人統統對審訊細節說不出個一二,倒是全都反反復複強調那五皇子生得如何如何驚若天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般神仙似的人物。
這就很奇怪了,按理來說,與審訊有關的細節不應該如此言不透風,難道是五皇子棋先一招,已提前想到他們打探小心,而早早和獄卒們通了氣?這哪裡是什麼弱智皇子,分明是個人精啊——
其實這些老謀深算的大人們完全想錯了,獄卒們說不出審訊細節,只是因為確實沒什麼細節罷了……誰能想到薛焰壓根就只在牢房睡了睡覺、吃了吃點心,當然說來說去只能說五皇子長得真好看了。
朝中官員:我們不信,怎麼可能,一定另有深意!
而當事人悶悶不樂地回到寢宮,情緒異常低落,梅貴妃早得了消息在梅香宮門口等候,遠遠見自己的寶貝兒子回來了,喜不自勝地在薛焰額頭落了一吻。
“我的好兒子,你這次真是給母妃爭氣了,你怎麼這麼聰慧呀?你二哥都辦不成的苦差事,竟教你一天就辦成了。”
梅貴妃還想再抱抱薛焰,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男聲攔住。
“貴妃娘娘,行事需得注意分寸,五皇子殿下已不是小孩子了,如此行事,難免惹人非議。”
梅貴妃見來人墨發雪衣,高鼻菱唇,一雙狹長眸子猶沾霜雪,冷沁沁的,任誰看了都心生怯意,有幾分陌生,又有幾分熟悉。
薛焰夾在他們二人中間,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他的理解,梅貴妃已經被裴准封印了記憶,自然是把眼前這位國師大人當作陌生人,忽然被個陌生男子訓斥一通,肯定是尷尬的,依照梅貴妃的性子,沒准要和國師吵起來。
薛焰忽然發現,他並不希望裴准和梅貴妃起衝突,因為……不對,他肯定是幫著自己的母妃才對,幹嘛擔心裴准,擔心誰,也不必擔心裴准不是。
“這位是……”梅貴妃果然疑惑地開口。
“回娘娘,這位是國師大人,這些年您一直在耀溪山莊陪五皇子殿下養病,故而看著眼生。”旁邊的奴婢小聲告訴她。
梅貴妃竟然對這男子生不起氣來,瞥了一眼旁邊呆愣愣的兒子,才發現自己唇瓣上朱紅的口脂,蹭到了薛焰光潔細膩的臉頰,因他生得雪白,那麼一點唇印,分外惹眼,看著確實有些不好。
是啊,雖然心智年幼,兒子表面上看著已經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確實長大了,為了他們母子二人的名聲,確實不該如此越矩的。
“國師教訓得是,阿焰不是小孩子了,我這個做母妃,要懂得避嫌。”梅貴妃難得平和地妥協。
後面想來,大抵是因為被封印的那段記憶裡,裴准對薛焰不比她少的愛與耐心,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記憶深刻,徹底放下心來,就算沒了記憶,潛意識也覺得把薛焰交給這個看起來不好說話的男子,怎麼都是放心。
裴准看向薛焰額頭上那點鮮紅的痕跡,位置蹭得很妙,白中一點紅,像是一道有意為之的花鈿,他剛想伸出指尖為薛焰擦去,忽然停了手,從乾坤袋裡取出一張絲帕,側過身去,交給鶴一來擦。
“國師大人,你怎麼來了?”薛焰好奇地問。
“聖上聽聞你所作所為,十分驚歎,設了家宴慰勞你。”
薛焰又問:“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你們皇族的家宴,我一個外人如何吃得?我只是受二皇子所托來告知你,你乖乖地去就是了。”
裴准見小皇子並不說話,還以為他膽怯了,聲音柔和了些。
“不必怕,沒有人敢為難你。”
薛焰當然不怕。
甚至還很興奮。
沒有裴准的家宴啊,又是一個賣蠢的好時機。
只要讓勝帝對他足夠失望,他還愁坐不上皇位?
——
這是復活之後,薛焰第一次見到勝帝。
“咳咳,許久未見,你這病養得好了罷?平日裡也要按時吃藥,多聽你二哥和母妃的話。”
不得不說,歲月催人老,勝帝也不例外,座上身著龍袍的男人,一臉疲態,兩鬢斑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不少,眉目間死氣沉沉的,透露著一股病氣。
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勝帝這是氣血不足,龍體微恙,薛焰借著靈通眼發現,他那條金龍氣雲分明病懨懨的,有氣無力地趴在頭頂,奇怪的黑氣纏繞在龍的身上,雖然不致命,但長此以往,氣運必定衰弱。
誰能對一國之主的氣雲動手腳?
薛焰第一個想到就是裴准。
也不怪他把人想得太壞,畢竟八年前裴准瘋狂的模樣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他真的相信把皇帝直接搞死然後扶自己上位這件事,裴准是做得出來的。
可這麼做非常容易驚動天道,八年前他暴斃就是因為逆天而為被發現,裴准這次不至於再來一次吧?
“小五坐,不必拘束,我們雖許久未見,兄弟之情卻與往日一樣深厚,這些菜可都是你喜歡吃的,多吃點。”大皇子薛灼笑眯眯地看著薛焰,一副親和溫柔的好哥哥模樣。
“是啊,小五弟弟,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關係特別好,現在你回來了,做皇兄的,真是從心底感到高興和欣慰。”
這次說話的是位杏眼圓腮的少年郎,眉目矜貴,氣質高傲,身著水藍色雲紋錦衣,腰間戴著一枚冰種翡翠雕刻而成的靈芝玉佩。
他也笑意盈盈地盯著薛焰,打量薛焰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記得你從前就喜歡吃這鮑魚扒鹿唇,這個要趁熱吃才好吃,快嘗嘗。”
於是便熟稔地挑了一塊淋滿醬汁的鹿唇到薛焰碗中,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們八年前關係好得不得了。
薛焰記得他,這不就是薛爍那傢伙嗎,他們小時候分明是誰看誰都不順眼的關係,哪裡來的什麼兄弟情,他心裡肯定盤算著什麼壞心思。
而且他八年前重病在身,根本沾不得油腥,更別說這種大葷菜了,薛爍素來心眼多,難道是試探他真傻還是假傻。他是假傻,但想裝真傻啊,這麼看來,倒也不是不能吃。
薛焰還在猶豫,坐在他身邊的薛煜皺著眉,護崽似的把薛爍的筷子攔住,不悅道:“三弟真是說笑了,小五從小體弱,吃不得這些大葷之物,關心自己的兄弟還是要用用心。”
“二哥說的是,是我唐突了,我自罰一杯,向小五弟弟賠罪。”
薛爍當真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說二弟,這麼多年過去,難免記不清,三弟也是出於好意,關心小五,二弟,就算了吧,何必這麼容易置氣呢?”薛灼攔住他,擺出兄長的樣子看著薛煜。
薛焰一邊安安靜靜吃飯一邊觀察他們幾人,很明顯大皇子薛灼和三皇子薛爍已經達成聯盟,心裡忌憚著才華橫溢的薛煜,不停在這陰陽怪氣打配合給勝帝上眼藥呢。
“你此次協助審問大理寺貪墨一案有功,想讓父皇如何賞你?”
勝帝怎會看不出自己幾個兒子之間的暗潮湧動,人心都是肉長的,帝王也不例外,與其看著幾個兒子鬥來鬥去,勝帝反而對赤子一般的薛焰上了幾分心。
薛焰掰著手指頭,懵懂地說:“什麼獎勵都可以嗎?”
“朕為國君,一言九鼎。”
“那我可以要他的玉佩。”
小皇子有什麼壞心思呢,他只是想讓欺負二哥的人付出代價罷了。
薛爍一愣,發現全場的人都看著自己……或者自己的腰間,那枚價值連城的冰種翡翠玉佩,是勝帝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小五真是可愛,像個孩子一樣。此玉佩是哥哥的生辰禮物,具有特別的紀念意義,能不能換一個?或許我另外送你一個更好的。”薛爍藏起眼中的不悅,在勝帝面前保持著良好的風度。
薛焰眨眨眼,努力讓自己稚聲稚氣道:“哥哥說話真奇怪,我今年才十一歲,不就是個小孩嗎?如果不捨得給我的話,也不要找這種藉口嘛。”
嘔,他都快被自己奇怪的腔調噁心吐了。
如果他聽得到在場人的心聲,肯定會更加奇怪。
勝帝老了,看著他這副腦子不太好的樣子,的確心軟,再加上薛焰生得太像梅貴妃,還有什麼比把本來美好的事物破壞起來更讓人心疼的?
“既然本來就是朕送給你的,朕再收回也並無不妥。他是你的弟弟,身體不好,你應該讓著他點。”
勝帝都這麼說了,薛爍就是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把自己腰間的玉佩解開送給薛焰,整個人的氣焰下去不少。
“謝謝父皇!”薛焰拿著玉佩,笑得格外可愛。
勝帝看著自己最小的兒子,忽然想起國師的話來。
“焰兒,蜀州正在修建大水壩,那可是功在千古的好事,我之前已派了魏公去督工,也不知成效如何,蜀州是你母妃的家鄉,也是你的家鄉,不如你也替朕去看看?”
在勝帝眼中,這不算是件困難的差事。蜀州已有得力幹將駐紮,修築的一切事宜都井井有條,薛焰去不過是博個好名聲,做做表面功夫,還能順道回趟家鄉,看望自己的外祖父,甚至說可以是一件好事。
“父皇,這對於小五來說,是不是太困難了,畢竟他……”
薛煜和薛焰關係最好,薛灼自然不希望這件事的功勞落在薛焰身上。
“父皇,兒臣贊成此舉,此前大夫也囑咐兒臣說,小五的病多出去走走,好得更快,一路上我會派精銳護著他,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薛煜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立刻表示贊同。
“二弟,小五的情況,他自己都弄不清楚,離開京城,變數太多,不如派趙家三郎去如何,小五留在京城養病不是更好?”
這個趙家三郎還不是他薛灼的心腹。
薛爍對薛焰簡直討厭到咬牙切齒,表面上還要裝作大度的樣子:“既然兩位皇兄有不同看法,這樣如何,近日我正在處理北城門布粥救濟一事,我可以帶著小五先磨練一段時間,我相信小五弟弟才回京城就破了大案,定然是聰慧過人,能夠勝任的。”
他本來以為薛焰聽到這個建議,定會生氣,沒想到薛焰竟眼睛亮亮地看著他,仿佛他提出了一件大好事。
“願意願意,我就喜歡呆在京城。”
反正薛爍也不會真的教他什麼,估計還要搗亂讓他一事無成,這樣的結果還能讓那個勝帝對他這扶不上牆的爛泥失望,熬個幾天蜀州就不必去了,還有這樣的好事,他可是真得謝謝薛爍呢。
薛爍:“……”
莫名不爽怎麼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確實不好意思,太久沒寫,沒手感了,寫出來都不是很滿意……但肯定不會坑的QUQ,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本章留言都有紅包
第67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八天
從小時候起,薛爍就很討厭薛焰,討厭他長得比自己可愛,功課比自己出彩,就連病怏怏的模樣也能博得不少人的憐愛,不論是傲慢矜貴的謝小侯爺,還是冷淡自持的二哥,都對那傢伙方方面面地照顧。薛爍這種感覺,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一種長久而隱秘的嫉妒,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當他知道薛焰重病死去的時候,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在這皇宮之中,他便是最可愛的小皇子,最受人喜歡的存在,這幾年他也表現得特別好,沒了薛焰的書院,他就是永遠的第一名。
結果呢,薛焰這傢伙,竟然只是在皇宮外的耀溪山莊養病罷了——
薛焰怎麼不去死?俗話說既生瑜,何生亮,他薛爍就是看不慣薛焰,既然生下來就有病,為什麼不早點病死?
所以,當他看到薛焰長大之後竟然成了一個傻子,一個心智只停留在十一歲的低能兒時,那種隱隱的不安隨之消散,轉而變成一種得意竊喜。
誰能設想到,書院裡曾經最有靈氣的薛焰,最優秀的薛焰,會變成如今這副癡傻的模樣呢?
他真是太快活了,傻子,薛焰變成傻子了。
“小五,這裡便是北城門。前些日子景程煙花廠走火發生了大爆炸,連起了一天一夜的大火,數百戶人家受到牽連,很多災民需要安頓,我見他們著實可憐至極,心生不忍,便主動請纓來負責此事,你跟著我看看,總能學到些什麼。”
北城門這一帶本身就屬於京城不算繁華的地方,總有些地痞流氓什麼的,而且最近又出了煙花廠爆炸這樣的事,到處都是饑餓貧窮的老百姓,就算發生點亂子,這也是難以避免的。
薛爍穿著湖藍錦袍,唇角彎彎,親和友善地看著薛焰,還真像個關心弟弟的好哥哥。
薛焰有些忐忑地看了周圍一會兒,目光閃爍地對上薛爍的視線,忐忑道:“學、學什麼啊……這裡好髒好亂,我想回去了……”
周圍跟著的一眾官員不由感歎一聲:好廢物。
再著重強調一下:好漂亮的廢物。
“你是大周的皇子,這裡可都是大周的子民,不准走,走了你就是沒用的廢物。”薛焰越是怯懦,越是沒用,薛爍就越高興。
他拉住薛焰的衣袖,一路往難民最多的粥棚走去。
薛焰哪吃他這套,無比坦然:“我是廢物。”
薛爍和他什麼關係,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薛爍心裡能望著他好?不過這次薛爍在他眼裡就是個大助力,希望薛爍趕緊搗亂,讓他去不了蜀州。
薛爍,加油啊,不要讓人失望!
“你說得對,我就是廢物。”他信誓旦旦地強調。
薛爍:“……”
薛爍:“我是你的親皇兄,我不希望你成為廢物。”
“我就是廢物唉……連你都不相信我是廢物了,還有誰能?不要讓我再次失望啊……”薛焰就很無語,感覺他這位三皇兄辜負自己對他的期待。
薛爍:?
薛爍:傻得太奇怪了。
粥棚附近來來往往的人身上都有些燒傷的痕跡,大多數人都打著繃帶、貼著藥膏,還有的躺在遠處的角落,像瀕死的動物一樣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青年壯年還算好的,小孩和老人才最可憐,連塊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守在燒毀的廢墟旁邊,一臉絕望和呆滯。
粥棚裡粥也不甚濃稠,也是,薛爍做這件事也不是真心實意為了救濟百姓,說起來還是因為這煙花長有他表哥的一份,出了事不得不來兜個底,做個樣子罷了,正好讓薛焰趕上了。
這場北城門煙花廠爆炸案在大周的歷史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大的作用,裴准如果讓薛焰來解決這件事,除了一點百姓感恩的產生氣運收穫甚少,再加上薛爍已經主動來處理,便沒有讓薛焰主導來做,結果因緣巧合加上人心算計,薛焰還是來了。
“這些粥怎麼這麼少?而且煙花廠爆炸燒了他們的房子,他們以後住在哪裡呀?”
薛焰看著眼前這一幕幕,心中泛酸,忽然覺得自己這兩世投胎投得還不錯,至少沒吃過風餐露宿的苦。
可這些老百姓就不一樣了。
煙花廠的利潤就有薛爍的一份,他自然不會讓煙花廠賠償:“煙花廠的老闆都被炸死了,怎麼賠?這還不是靠朝廷接濟,只可惜朝廷也拿不出太多來,還是得靠他們自己努力生活啊。”
他語氣中的冷漠讓薛焰感到不悅。
那舀粥的侍從也是不緊不慢,每一勺都只舀一點點,難民碗裡的白粥就和清水似的,一眼望得到底,薛焰還聽到遠處還有嬰兒餓得哇哇大哭,不停吸吮母親乾癟的RF,饑餓的母親卻沒有一丁點乳汁。
“我覺得這個看起來好有趣,我可以試試嗎?”
薛焰忍不住走到大鍋前,想著至少自己來舀,這些難民會吃得更多一些吧。
他可是皇子,就算傻了,看起來呆呆的,也沒有人敢違背他。
見薛焰開始為難民舀粥,薛爍覺得正好是時機離開,因為搗亂的人馬上就要到了。
“謝謝小哥哥,你舀的粥好多!可以再給我一碗嗎?”
頭上紮著兩個小髻的小女孩雙手遞過來碗,仰著髒兮兮的臉,滿是期待地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到不像是凡人的小哥哥。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還給他們又濃又多的白粥,他是天上的神仙嗎?
其實薛焰覺得很愧疚。
因為一開始他是想來搗亂的,讓自己搶不到氣運害了自己的二哥,可是這些無辜的百姓,這些可憐的小孩……
他真的想幫一幫。
小姑娘的娘呵斥她:“團團,你看什麼啊,沒規矩的臭丫頭,這是五皇子殿下,還不快磕頭道謝?”
“不用磕頭,也不用道歉,你們吃飽才是最重要的。”
薛琳琅拿出手帕擦乾淨小姑娘的臉蛋,還捏了捏她的鼻尖。
“快去吃飯吧。”
“你們這些龜兒子是誰?這附近可是我的地盤,要想在這裡行善積德,弄個好名聲,得問問我張雲天答不答應!”
粗暴的男子聲忽然打破和諧,一群來者不善的市井混混不知不覺把粥棚圍住。
薛焰看薛爍果然不見了,就知道是他的主意。
“別吃了,沒交保護費,吃什麼吃!吃死你!”
張雲天瞪著在場所有人,他生得虎背熊腰,相當有氣勢,街頭土霸王,容不得別人質疑自己,看到團團還在那裡吃飯,勃然大怒,伸出手就要給她一個響亮的耳光,幸好薛焰沖上去抱開了她,但團團手裡的白粥卻還是灑了了一地。
“粥嗚嗚……我的白粥……”團團小姑娘又委屈又害怕,烏黑的眼睛裡全是淚水。
薛焰正想著如何處理,這時從人群週邊忽然飛來一道白色的影子,正好打在張雲天的脖子上,撲通一聲,就這身高八尺的壯漢跪倒在薛焰面前。
“五皇子殿下,是在下來遲了,你可有受驚?”
從人群走來一白衣勝雪、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他走過跪著的張雲天時,優雅地附身撿起地上的摺扇,溫柔又懷念地看向薛焰的方向。
“在下京城安晏君,今日特來北城門救濟難民,遇上五皇子殿下,實在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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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九天
三生有幸?這怕不是死纏爛打吧……
薛焰看到這張熟悉面孔,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
不過他現在的演技不可謂不爐火純青,漂小臉上露出個頭次見生人的害怕表情,就不再理會失落的蘇安晏,轉過身徑直去查看團團小姑娘是否受傷,反倒是周圍的人一聽到安晏這個名字,眼中紛紛露出驚訝、敬佩來。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安晏君啊,聽說現如今京城大半掙錢的商鋪都是他開的,安家商鋪都開到邊疆去了,哪裡都可以看到他們的商隊。”
“嘖嘖,瞧這通身的貴氣,我還聽說啊,安晏君雖然有驚人的財富,可從來不近女色,連個侍妾都沒有,坊間都傳他愛好龍陽呢……”
連張雲天的手下都拉住他:“頭兒,這人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撤吧。”
蘇安晏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並不放在心上。
他現在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平靜無波,實際上心中已經為再見到重生後的小皇子翻起了驚濤駭浪,只因為天道的束縛、裴准的警告,不敢也不能更加親密。
他多想抱抱小皇子,捏捏小皇子的臉,告訴他八年前的悲劇不會重演,他在輪回之輪無論怎麼尋找都找不到琳琅的魂魄,心中的悔恨和愧疚,連肉身被化為白骨的痛苦都不能與之相比。
想到此,他冷冷地看了張雲天一眼,如若不是忌憚天道,他早就施法讓這人當面自殺謝罪,現在卻不得不遵循人間的規矩行事,著實煩人。
而被他瞥了一眼的張雲天,僅僅是一眼,就感覺自己仿佛是個死人了,渾身冰涼,不敢動彈。
這到底是什麼人?身上的威壓與氣勢竟然是他從未見過的可怕與恐怖?
張雲天以為這個神通廣大的安宴君會親自動手收拾自己,沒想到來收拾他的竟然是官府的人。
圍觀群眾看一群藍衣捕快匆忙趕來,也驚奇道:“咦?竟然是官府的人來了,這張雲天簡直就是京城這地界的賴皮蛇,從前做什麼都沒人能管他,今天倒是稀奇。”
這也沒什麼好驚奇的,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蘇安晏給出的錢更是能讓磨推鬼。
張雲天等人被捕快帶走之後,場面暫時恢復平靜,薛焰見這裡到處都被剛才那夥搗亂的人弄得又亂又破,再好的脾氣也有些氣惱,幫著在場的人把被破壞的粥棚恢復原狀。其間蘇安晏老是笑盈盈地向上去搭幾句話,都被無情地躲開了。
有時,蘇安晏自己都分不清,這到底是天道在懲罰裴焰讓他不得不死,還是失去一切記憶的裴焰在活生生地折磨他們,折磨從前辜負他的每一個人。
“這怎麼回事?我才離開一會兒,這裡為何就一片狼藉了?”
等著看薛焰笑話的薛爍終於來驗收張雲天的成果,他看到眼前這些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老百姓,眼底劃過不耐和厭惡。要不是爆炸的煙花廠背後的收益有他的一份,他才懶得來這裡受苦受累。
他瞧著薛焰倒是和這些難民相親相愛的模樣,不愧是卑賤的出身,梅貴妃出身于蜀州的小門小戶,上不來檯面,養出來的兒子也和賤民們混在一起,而他的母妃則是堂堂將軍之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怎可相提並論?
薛爍從滿地的瓦礫、碎石中尋找落腳的地方,好整以暇道:“不是哥哥不幫你,這差事被你給搞砸了呀……”
“三皇子此言差矣,我此番專程前來,就是為了接濟難民。”蘇安晏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薛焰聽到這話,眼帶好奇地打量過去。
以他這兩輩子對蘇安晏的瞭解,他並不是個善良的人,甚至,非常殘忍。
“這些粥棚修得簡陋,裡面的粥也十分寡淡,再加上沒有帳篷安置他們,對於受傷和生病的人也要安排大夫來治療……”
聽起來真像個宅心仁厚的大善人。
“你說的這些可要花費不少錢,我聽聞京城安宴君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薛爍不悅他打斷自己。
蘇安晏微微抬高音量,仿佛希望引起某人注意:“我有錢,而且心地善良,見不得人受苦。”
“……是嗎?”
薛爍心想之前可沒聽過你這般大方做好事。
蘇安晏正色:“千真萬確。當然,我唯一的請求就是能夠親自督工,儘快落實此事。”
薛焰聽了半天這才聽明白他是在這裡等著他呢,如果答應蘇安晏接濟難民,這段時間他就不得不和他低頭不見抬頭見,可如果不答應……
“哥哥,你真好,他們說你是皇子殿下,可皇子殿下不都應該高高在上的嗎?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像皇子的殿下了!”團團小姑娘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他。
薛焰摸摸她滿是灰塵的腦袋:“那你喜歡不像皇子的皇子嗎?”
“喜歡!我最喜歡哥哥啦!哥哥就是下凡的神仙!”
薛焰笑了:“我今年才十一歲,比你大不了多少。”
周圍的人包括蘇安晏都是無比欣慰地看著他們,可聽到薛焰說自己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頓時從天上跌倒地下——
五皇子殿下又犯傻了!
薛焰鬆開團團,走向蘇安晏,開口脆生生道:“叔叔,你能讓他們都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嗎?”
“叔叔……”
蘇安晏笑容一僵。
他是不在乎被人如何稱呼的,但薛焰是唯一的特例。
“當然了,小殿下,我還願意捐三萬兩白銀,保證這裡每一個難民都能過上和從前一樣的日子。”
但還不是只有承受他。
薛焰點點頭,認真道:“謝謝叔叔。”
“……不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薛焰要得輕鬆,蘇安晏說得輕巧,薛爍在旁邊都聽眼紅了,三萬兩白銀對於他這個皇子都不是筆小數目,竟然用去救濟一群命如草芥的難民,這個安晏君是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
“安晏君,我聽聞瀟湘館新來了一批歌姬,嗓音婉轉如三月黃鶯,等會要不要——”
蘇安晏義正言辭:“三皇子,我這個人不近女色,也不去那種風花雪月之地,平日裡的愛好就是幫助他人,行善積德,請你不要再說了。”
這可是難得的第二次機會,他可不能像第一次那樣毀了。
他要在小殿下面前保持品行端莊的好印象。
薛爍:“……”
薛爍:???
這個安晏君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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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天
查了大理寺的案,濟了老百姓的難,接連兩筆氣運入帳,薛焰頭頂的氣雲平靜不少,整個人的臉色也比往常有氣色許多。而且這兩筆氣運都恰到好處地躲過了天道的眼睛,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起到完全相反的效果了。
在薛焰昏迷的八年時間裡,裴准偽裝自己,以國師的身份再次入世,蘇安晏則是搖身一變成了富可敵國的商人,也不知其他人又喬裝打扮成了什麼模樣、什麼身份,但大抵都是為了薛焰順利登上皇位在做準備。
蘇安晏這次打的主意倒是好,想趁著接濟難民之事,和重新醒來的小皇子朝夕相處,吸收氣運的同時,順便培養培養感覺,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裴准以國師的身份直接接管了此事,又像只護寶的龍似的把小皇子圈/禁在自己的安全區。
“小殿下,今晚是例行的身體檢查,國師大人讓我們來請您。”
為了保險起見,沒有特別的事,裴准不會再親自入皇宮,轉而派出手下兩個童子帶著轎子來請薛焰過去,薛焰坐了幾次才發現那轎身上的紋路便是一種極其古老高深的咒語,能夠隱藏任何生靈的氣息。
身體變得健康,薛焰自己也求之不得,所以在身體檢查方面,他倒也不推脫,乖乖地坐進轎子裡,從地處京城中心的皇城轉眼間到了人煙罕見的玉龍雪山。
但今天的檢查有些不同。往常的檢查不過是號號脈,用靈氣探查他體內的情況,這次因為有了較多的氣運入體,薛焰枯竭的靈田開始微微發熱,似乎又可以修行了。
也是,他這身體也長到成年了,再說學武有些不合適,修行卻還是有可能的。
“嗯,今日看著精神不錯,等會入靈髓池的時候,會有些疼,忍著些。”
裴准表現得當真像個出於好意關心小皇子的長輩,他生得龍目鳳睛,不怒自威,就連身量也比常人高挑,從前薛焰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常常仰望他,沒想到現在成年了,還是得仰著看他……
啊,脖子酸。
薛焰在心裡冷不丁地想。
見小皇子不說話,就張著一雙懵懂的眼睛盯著自己,裴准神情未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卻不由得微微勾起了。
“你不問我靈髓池是什麼嗎?”
“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我知道國師做的都是為了我的身體好。”
其實薛焰只是隨口回答,因為裴准已經用兩輩子來證明這件事,裴准是掏心掏肺為了裴焰、琳琳或者說薛焰好的,不過方法嘛……還有待商榷。
“小兔崽子也懂事了。”
裴准挑眉,語氣裡是掩蓋不住的愉悅。
他繼而解釋道:“氣運入體之後,我觀你靈田復蘇,倒是個撿起修行的好機會,不過你白白睡了八年,靈脈阻塞不通,在這靈髓池連續浸泡七日,每日一個時辰,定然大有裨益。”
疏通阻塞的靈脈不可避免地會產生強烈的疼痛。
裴准自然捨不得看薛焰受苦,已經在其中放了各種珍貴的靈藥,讓薛焰在裡面的時候能好受些,可靈脈畢竟長在薛焰體內,疼痛雖然減少了,卻也不會消失。
他只三言兩語說了坐進去會疼,卻沒想過說說自己已經嘗試過各種方法去改善了,留給薛焰的只有一句硬邦邦的“會痛,忍著點”。
薛焰卻想的是,裴准果然還是那個裴准,很難改掉身上那種上位者特有的強勢思維。他連問都沒問過自己想不想修行,直接就把修行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還好,薛焰確實想修行。
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宮殿裡的靈髓池稱得上溫暖,看上去就跟溫泉似的,大致呈現一個彎彎曲曲的橢圓形,周邊用上好的玉石雕砌而成,中間的池水透明無雜質,咕咕嚕嚕冒著熱氣。
薛焰還注意到那些玉石並非完全和池身貼合,甚至有些裝飾掩蓋的意味,這也不難理解,他記得靈髓池所在地乃是萬里之外的無垠界,那裡妖魔鬼混雜,所以很有可能這玩意兒又是裴准搶來的,還在池子上留下了雷劈的痕跡,為了不教壞小孩心虛地藏起來……
這泡溫泉,不得脫衣服嗎?
薛焰開始解開衣襟,先是外套,再是內裡的單衣,忽然他察覺到一股熟悉的視線,轉頭看去,裴准竟然還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國師你這是?不會和我一起泡吧?”
一起泡就得坦誠相見,薛焰有點頭大。
裴准正色道:“我擔心你中途受不了跑了,在這裡看著你。”
若是從前的裴焰,裴准根本不需要擔心這件事。因為他最愛的好徒兒不僅有極高的天分,也極其的刻苦,他佈置下去的練習也好功課也罷,一份也能做出十份來的。
現在不一樣了,薛焰還是個孩子,難免受不了這靈髓池的苦,他得在這裡盯著他。
薛焰:“……”
這比一起泡,更尷尬好不好。
偏偏他在眾人眼中一直致力於保持自己心智十歲的形象,真是有苦說不出。
薛焰背過身,繼續當著裴准的脫衣服。
這是最後一件。
若是脫下這一件,他整個後背就都出來了。
薛焰:“……”
這股視線還真是明顯呢。
還在看嗎。
裴准,你怎麼這麼死腦筋。
是到底是真心無旁騖,還是在占他便宜呢。
“嗯,國師大人,我母妃說在外人面前要保持莊重,不能越矩。”
他還是停手了,神情訕訕地看向裴准。
美人香肩半露回眸,雪色的臉頰染著淡淡的粉紅,霧氣朦朧之間,端的是媚眼如絲,說是話本裡的妖精也不為過。
裴准喉頭一緊,心頭劃過一絲異樣。
他不想承認什麼。
他在逃避什麼。
“我不是你母妃口中的外人,脫,別磨蹭了,知道你怕痛,我今天就在這裡守著你。”
他甚至施法變出一個素白的蒲團,就在這衣衫不整的絕色美人面前,就在這煙霧繚繞的浴池前打坐了。
裴准是這種人,越是動了欲念,越要證明自己能挺得過的人。
非常具有自我挑戰意識。
薛焰:“……”
他當時害怕極了。
這時鶴一鶴二探頭探腦地進來,正好看到裴准對著浴池和浴池旁的美人打坐。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國師大人對、對脫衣服脫到一半的五皇子殿下打坐?”
“磨練意志?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胡言!”
裴准睜開眼冷冷地瞥他們:“我只不過監督他好好疏通經脈罷了,什麼磨練意志,他在我眼中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他對十一歲的孩子……有什麼情/欲可言?
“既然如此,大人不必親自來,我們也可以守著,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隨時盯著他,保證他哪裡也去不了。”鶴一提出十分可行的建議。
“出去,把門帶上。”裴准一口回絕。
鶴一鶴二:???
就無語。
第70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一天
水霧繚繞,隱隱約約,池水中坐著一冰肌玉骨的美人。
溫熱的洗髓水從四個白玉雕成的龍頭中流淌而出,四周燈燭焰火明明滅滅,在那雪白光潔的背脊氤氳上美好動人的光暈。
“唔……”
此景雖賞心悅目,但美人的表情卻不甚舒暢,因著疼痛,他的眼角泛著濕潤的水光,輕輕蹙眉,唇齒間不自覺流瀉出難耐的低吟——
薛焰低估了這池水帶給自己的痛苦,他一坐進這池子,綿綿密密恍若針紮般的刺痛便鑽進四肢五骸,無孔不入,錐心刺骨,痛得他當即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在溫暖的泉水中,卻如置身於寒冬臘月的冰窟。
這就跟川蜀人說微辣一樣,裴准口中的微痛,對於其他人來說實在算不得微,偏偏他自己還不那麼覺得。
可為了變強,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疼,他也甘之如飴。
說到裴准那邊,他似乎確實在心無旁騖地打坐,正襟危坐,連頭髮絲都未亂,一點也沒受薛焰的影響,仿佛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他心中不過是尊無趣的泥像。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薛焰承受不住這難熬的疼痛,身形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眼看著就要跌進池子裡嗆幾口水。
“這就撐不住了?”
裴准倏忽睜眼,幾乎是瞬間出現在池水的旁邊,穩穩地扶住了他。
他見小皇子眉頭緊蹙,臉色慘白,也不顧得什麼體面,進入水池,濺起陣陣水花,雙手捉住薛焰的肩膀,從背面看就好似他緊緊地擁住自己的徒弟。
“國師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薛焰昏昏沉沉地抬頭,感受到落到雙肩的冰涼,不由將視線落在兩人肌膚相親的地方。
他幾縷被打濕的烏髮貼在鬢角,更襯得肌膚如玉,唇紅齒白,目如點漆,透明的水珠沿著曲線優美的脖頸,消失在惹人遐想的秘處。
裴准冷白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他驀地鬆開手。
“嘩啦!”
薛焰被他這麼一托一放,掙得有些不知所措,差點又在水池裡跌倒,本來身體就疼痛難受,控制不住地撲倒在裴准懷裡,仰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國師大人可是看我不順眼,我要告訴母妃,你欺負人!”
薛焰的控訴卻沒有得到裴准的回應,對方怔怔的,只盯著他,冰山似的神情裡看不出情緒,喜怒難辨。
雖然從臉上看不出什麼,薛焰耳邊卻響起了莫名的咚咚聲,節奏沉穩有力,就是小鹿亂撞得略快了些,這緊張的心跳聲屬於……
小皇子這才發覺他和裴准離得太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見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眼底壓抑著沉沉一抹晦暗不清的的欲色。
薛焰:?
薛焰:這是生氣嗎?有必要發這麼大的火嗎?
畢竟在薛焰的心中,裴准這樣接近於天神的人,和動情啊、忍欲啊,不可能沾邊。
薛焰正等著裴准發火,結果卻見他淡色的唇瓣上下飛快地張合:“罷了,你說欺負便欺負吧,我也不應逼你太過,若是難受,今日便停了吧,我會另外想些循序漸進、溫和好受的法子。”
扔下這些妥協的話,裴准便把小皇子從身上推開,木著臉就要走,薛焰不明所以,但從他慌亂的動作中品出了些緊張局促的味道——
為何?
“哎,等等,國師且慢,我沒覺得難受,不必多此一舉,我還要接著泡!”
薛焰也沒多想什麼,他就盤算著今天不能半途而廢,就像一頭小熊似的抱住裴准的腰身。
他身上並未穿著任何衣物,肌膚光潔如娟,細膩似玉,打濕了裴准的衣衫。
裴准好似察覺了什麼,雪白的臉瞬間漲成深紅色,聲音陡然拔高:“成什麼體統!你給我放手!放手!”
裴准從來沒這麼驚慌失措過,他掙脫的力度太大,薛焰被他推得肩膀隱隱生疼,火氣也上來了,死死纏著他就是不放——
“嘶,什麼東西戳到我了……”
薛焰訝然地收回手,感覺還被那傢伙燙了一下。
裴准驟然變了臉色。
薛焰還在那裡回味:“那到底是什麼……”
“砰!”
門一下子被人猛然關上。
薛焰滿臉疑惑,環顧四周,已經不見裴准的人影,只剩下水面上嫋嫋的霧氣還殘留著方才曖昧又奇特的熱度。
“剛才那是什麼?”
“難道是……難道是他的……”
小皇子坐進池子裡,震驚到了極點。
遲鈍的薛焰裝小孩裝習慣了的,忽然一想方才自己頂著成人的模樣赤/身抱著裴准糾纏,實在是……不過這輩子他長成了,也是與前世的裴焰相差無幾的,裴准竟然會對著自己昔日的孽徒生出那樣的欲念嗎?
裴准對他,對裴焰,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
從前薛焰見裴准為自己瘋魔,只以為是師徒之情添上了愧疚和補償,從未往那種方向想過,可如今,似乎一切不合理都因為這個不合理有了合理的解釋。
另一邊。
“胡鬧,簡直……簡直胡鬧!”
裴准一路殺氣騰騰地走回正殿,竟連法術都忘了使用,他分明是情動,看上去卻要殺人屠城一般,人見人怕,妖見妖滾。
“哎呀糟糕,看這樣子,怕是殿下惹了他不高興呢……”
鶴一鶴二兩個童子遠遠見了他,都不敢上前。
“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國師會氣成這樣,臉紅得像火燒似的。”
又是砰的一聲,裴准關上了寢殿的大門,無人敢進去看他在做什麼。
鶴一鶴二對視一眼,苦笑地搖搖頭。
“你猜國師盛怒,會在裡面做什麼?”
“我還真猜不著,甚少見到他如此,我們且在門外侯著聽吩咐吧。”
鶴一鶴二小心翼翼地走近門口,他們兩個是半妖,五感比常人高出一截,鶴一隱隱約約聽到了衣衫解開時的摩擦聲,正納悶國師大人生著氣呢怎麼就在換衣服了,腳邊突然劈落幾道驚雷,嚇得兩人哇哇大叫。
“我們知錯了!國師大人!我們不是故意偷聽的!”
殿內冷冷傳來一聲:“走開,不許任何人過來,特別是……薛焰。”
“是,是!”
兩個小孩畢恭畢敬地跑了。
裴准知道他們跑遠了,緩緩睜眼,黑紫色的眼眸有如迷霧中兩點冰芒,攝人心魄,他倏忽歎息一聲。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遷怒。
不是怒薛焰,而是怒自己。
怒這不成器的塵柄,對著心智還是幼童的小皇子,都能……
罷了。
裴准唇角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他還是個孩子,就算不小心摸到了,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一個時辰後。
薛焰總算從這要老命的池子裡熬出來了,只覺得渾身上下酸疼無比,眼皮子都撐不開,他穿著來的衣物都池水打濕了,鶴一鶴二便提議讓他去找裴准要件乾淨的衣裳穿——
明明用法術就烘得幹,他們這是見兩人吵架了暗戳戳撮合和解呢。
正好,薛焰也很好奇,裴准在落荒而逃之後,做了什麼。
“國師,我的衣服都濕透了,你這有多的嗎?”
他在門口站著等了會兒,那門才慢慢打開,裴准仍舊墨發雪衣,風姿綽約,神情平淡,恢復成往日的樣子。
不知為何,薛焰看到他這樣,又有點失望。
“進來換衣服。”
裴准側身讓他們進去。
鶴一性子活潑,為薛焰找衣服:“我記得是有國師換洗的凡間衣物的……”
薛焰也不想和一臉冷淡的裴准你看我我看你,也便跟著鶴一去了。
“嗯,這裡怎麼藏了件衣服?”
薛焰覺得那欲蓋彌彰藏在櫃子最下面的衣袍有些眼熟。
他拿到手上,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難聞,但……
“轟!!!”
一道紫色天雷劈落,不偏不倚,沒傷著薛焰半點,就是把那衣服劈成灰燼,一吹就永遠消失在六界之中。
裴准面上無虞,心裡暗自松了口氣:“天氣如此乾燥,衣物摩擦竟然也能起這麼大的電。”
薛焰:?
第71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二天
“殿下,我們今天晚上之前就能抵達蜀州城。”
蔣才拉緊韁繩,讓馬匹腳步漸緩,關切地掀開轎簾。周圍的侍從們注意到他的動作全都屏氣凝神,降低聲音,生怕打擾裡面的小皇子休息。
薛焰在榻上翻了個身,軟綿綿地嗯了一聲。
終究還是來蜀州監工水壩了。
又是個搶二哥氣運的活。
薛焰尋思著,原本的天道安排應該是薛煜來視察,發現確實存在什麼問題,便親自督辦修建水利之事,最後受萬民敬仰,名垂千古,為登頂皇位加上有力的一個砝碼。
現在卻換成了他這麼個沒出息的玩意兒。
無奈。
二哥還極其不放心他的安全,派了以蔣才為首的親衛隊來護他安全,母妃也把善言善行派了過來,就是為了照顧好他。所以這一路雖然山高路遠,他也不至於受太多折騰。
至於裴准,這世間就沒有他意念之間不能到訪的地方,表面上跟沒跟過來無所謂的,沒准晚上就出現在他床頭。
自從那日的尷尬事件之後,裴准便極少出現在他面前,只有偶爾莫名的視線,讓薛焰察覺他在偷看自己。話又說回來了,裴准竟然對他動情還私下紓解……這也讓薛焰感覺怪彆扭的,不是討厭,也不是厭惡,就是覺得……
怪異。
如果把裴准喜歡他這個想法代入過去種種回憶,他以為的過於嚴厲的師徒相處,統統變了味道。
所以,薛焰權當不知。
他不知裴准的心思。
“唉……”
薛焰懶懶地翻了個身,手裡掐著一個火焰屬性的法訣。那團微弱的火焰愈來愈亮,愈來愈亮,忽然爆出一個火花,像極速跌落的流星,猛地熄滅了。
又失敗了。
不過總比以前連個火星都無的好。
其實經歷兩世他也發現了,他的確是喜歡修行的。
說來也有些好笑,他想起從前聽過的一句話,有天賦時的喜歡不一定是喜歡,可能是因為擅長所以能從其中得到快樂,沒天賦時的喜歡便是真的喜歡了,因著每次練習都是打擊,這麼多挫敗都還念念不忘,他確實如裴准所說,天生是修行的料。
“裴准,你若真心愛慕我,怎的從來不讓我知曉……”
薛焰收緊手指,低低道。
——
城門上的親信拿著望遠鏡望了又望,確認是從京城來的車隊之後,連忙一路跑到瀟湘館內。
瀟湘館內輕紗曼舞,紫煙嫋嫋,雅間之中,十二位美貌舞姬腰肢婀娜,舞姿翩躚,桌上擺放的皆是魚翅、海參、鹿肉之類的美味珍饈,連盛放在碧玉盤裡的葡萄都顆顆飽滿,汁水甜美,乃是頂有名的美人笑。
位於上座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滿臉堆肉,穿著一身鴉青色的常服,眯著細長的眼睛觀賞舞蹈,手裡還攬著一個年輕的女子。他便是掌管蜀州一帶的尹知府,自從這幾年朝廷撥款興修水利,水壩的高度不見長,他的腰圍倒是愈來愈凸出了。
那城樓上探聽消息的侍從匆匆趕來,也不敢瞧那些妖嬈的姬妾,低聲說:“不好了,大人,從京城來的五皇子今天就要到了。”
聽到此話,尹知府臉色一變,啪地一聲把手中酒杯投擲於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流雲門那些殺手幹什麼吃的?廢物!全是廢物!這麼長時間,竟一點機會都沒尋到!”
他不敢謀害皇族,可真讓薛焰到了蜀州調查出什麼也吃不了兜著走,於是提前匿名買通江湖上的殺手,下藥也好,傷人也好,毀車也好,皇子讓他打道回府即可。
沒想到竟然全然失敗了。
尹知府大怒,連帶著懷中的女子都嚇得小兔子似的瑟瑟發抖,露出的細白手腕間佈滿青紫的鞭痕。
“尹大人,不必過分擔憂,那五皇子不過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聖上是憐惜他,才給了份視察的工作,做做樣子,遊山玩水罷了,倒是不用太擔心。”
說話的是位慈眉善目的男人,四十多歲的模樣,生得有幾分秀氣,只是面白無須,聲音細聲細氣,不難推斷出他是之前朝廷派來巡視的魏公公。
“我怎麼聽說那五皇子幫二皇子殿下處理了大理寺貪墨案,又把煙花廠爆炸的事辦得極好,民間傳言他的病被國師治好了,聰慧過人,又得民心,那些老百姓們可是個個都盼著他來主持公道呢。”
魏公公笑著飲酒:“那些都是民間的傳言,做不得數。老百姓嘛,總是喜歡傳些神乎其神的謠言。咱家宮裡的徒弟可是說五皇子病情依舊,小孩子心性,只要我們打點好一切,讓他蜀州玩得好好的,還能有什麼問題?”
“是是是,還是您說得理,是我多慮了。那我先下去安排著,那些工人的嘴可得堵嚴實了。”
魏公公微微一笑:“咱家這都是應該的,尹大人分了咱家這麼多好處,咱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春雲我瞧著極水靈……”
春雲就是尹知府懷裡抱著的少女,聽到這話,看到魏公公淫/邪而不加掩飾的眼神,當即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大人,奴婢願意一輩子服侍您、伺候您,請大人不要嫌棄奴婢啊……”
少女漂亮的杏眼裡滿是淚水,這魏公公比尹知府手段還要可怕,前面已經有好幾個姐妹被他活生生玩死了,那些十六七歲的姑娘進去前還是好好的,一夜過去卻是被赤/身/裸/體抬出來!
可是一個奴婢的性命,在尹大人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春雲,別忘了你的父母。替我好好伺候魏公公。”
“哎呀,小美人,咱家會對你溫柔些的。”
兩個魚肉百姓的禽獸相視一笑,仿佛已經看到應付完薛焰後的好日子。
他們卻沒發現暗處裡一雙金色的狐瞳熠熠生輝。
那道陰影不著痕跡地出了雅間,在瀟湘館內最神秘的思焰閣化為一名姿容絕色的美少年,披墨發,著紅衣,配金鈴,一如從前,美豔不可方物。
偌大的房間裡已然坐了數十位大妖,其中有妖冶嫵媚的狐妖,也有兇狠沉得戾獅妖、虎妖等等,一屋子裡全是修為高深的妖怪,皆是聽著古錦月的召喚而來,為妖皇陛下賣命。
不過這差事,應當很好做,不就是殺幾個貪/汙的凡夫俗子嗎?簡單。
“哎呀,都說我們妖怪吃人不吐骨頭,這人吃起人來才是骨頭渣子都不剩下呢,那尹知府和魏公公可真是把蜀州這片寶地折騰得烏煙瘴氣的。”一位身著紅衣、身姿豐腴的女子吐著蛇信笑靨如花道。
“妖皇陛下,咱們什麼時候動手殺了他們?要不然今天晚上我就去一口吞掉他們。”狼妖率先請命。
“直接吃掉多便宜他們,還是用我的蠍毒慢慢折磨到死好了。”
眾妖開始就如何處死他們開始熱烈討論。
“好了,安靜。”
古錦月出言打斷他們。
“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等會一人到下面領一百套工服,發給你們的手下。”
“哈?我們要那個幹什麼?人類的衣服多醜啊!哪有奴家這身蛇皮變成的紗裙好看?”
古錦月揉了揉太陽穴:“我們行事不可太過囂張,引來天道窺伺。”
“額……所以?”
眾位威風凜凜的妖大王們有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此次不可殺生,不論雌雄皆化成凡男,著短打,戴頭巾,給我到墨江修水壩去。”
眾妖:……
眾妖:“別啊!!!陛下不可!陛下三思!!”
作者有話要說:
蜀州這節,小皇子會掉馬~修完水壩,就是分焰啦~
第72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三天
如今到了初夏,天氣特別炎熱,特別是蜀州城地處西南,更是濕熱交加,空氣也悶悶的,人人都衣衫汗濕,汗水和頭髮粘在一塊,唯有薛焰因著修為精進不少,免受酷暑侵擾,整個人都清爽自如,現在眾星捧月地走在眾人中間,一下就叫人移不開眼。
“臣尹賢拜見五皇子殿下。”
“奴才魏金寶請五皇子殿下安。”
薛焰用靈童眼瞥了他們幾下,尹知府的氣雲是頭鱷魚,魏金寶則是烏鴉,都不是什麼好人的樣子。
“起來吧。”
“謝五皇子殿下。”
尹知府和魏公公沉迷風月、浸/淫歡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不是顧及到身份有別,眼前的美少年乃是天家之子,真真要稱讚薛焰一聲尤/物。
早聽聞梅貴妃是蜀州第一美人,從薛焰看來,此話當真不假。
“殿下一路遠行,舟車勞頓,是先去工地視察,還是會別院休息?”
兩個心虛的貪官收起在面前滿臉威風的作態,雖說心裡不大瞧得上這個無權無勢的五皇子,但表面樣子還是要裝裝的。
“我累了,我想休息。”
薛焰若無旁人般的伸了個懶腰,若人生都好看,做這個動作也是賞心悅目的,只是在這接風的正式場合,實在顯得不莊重,越發坐實了他心智尚幼的傳言。
“殿下,我們還有正事,等會休息也不遲——”蔣才小聲勸阻道。
薛焰小手一揮:“你是皇子我是皇子?都說了,我不想去。這麼熱的天氣,本殿下中暑了怎麼辦?”
“是是是,一切以殿下的身體為重,我們立刻去別院,殿下,可要好好嘗嘗我們蜀州的特色美食,還有歌舞,雖不比上京城,但也能解一路風塵辛苦……”
尹知府就喜歡草包皇子這副紈絝做派,看上去就很好糊弄,忙不迭請薛焰上轎。
到了別院,果然修葺得黛瓦白牆、花紅柳綠、亭臺樓閣,無一不美輪美奐,薛焰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修水壩的錢到底花了哪裡,反正不在該花的地方。
他注意到蔣才無聲無息地帶人離開,就知道他領著二皇兄的命令,去調查尹知府和魏公公了,甚好甚好,他這邊裝傻吸引主謀的注意力,蔣才偷偷溜出去探聽消息,做出來的好事怎麼也得算在薛煜頭上,反正算不到他薛焰頭上。
“粉絲慢燉魚翅、蒜蓉蝦球,還有這嫩吃兔和黃辣丁,這可都是方大廚的拿手好菜,五皇子殿下,遠道而來,定得嘗嘗。”
滿桌的美味佳餚,看起來確實不錯,薛焰像個貪吃的小孩,笑眯眯地拿起筷子,不住地挑菜。
尹知府摸著鬍鬚,給心腹使個眼色:“還不快請姑娘們上來獻舞助興,今天讓我們不醉不歸。”
“好呀,還有漂亮姐姐跳舞,本殿下開心極了,在宮裡處處都管著我,沒想到還能邊吃飯邊看美人跳舞呢……”
薛焰拍手稱好,眼神癡癡地看著美人們,直把她們盯得臉頰緋紅,連排練許久的舞蹈都亂了拍子。
原因無他,誰也受不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少年用亮閃閃的眼睛盯著自己看啊。
說什麼沒能看美人跳舞,他自己不就是個絕色美人嗎。
見五皇子看得入迷,尹知府以出恭為由出了房間,見魏公公陰測測地站在外面,唇角掛著一個微不可察的笑,尹知府知道每當出現這個笑,就說明他心裡有害人的鬼主意了。
“今個兒不查,明天也要查,不如趁著這接風宴他酒醉,讓他落點把柄在我們手上,到時候也不必多費心思,他自己都不敢查。”
尹知府何嘗不是個一肚子壞水的小人呢:“什麼把柄?”
“你找些懂事的女奴來,我這有宮裡的秘藥放進酒菜裡,本該來視察水壩修建情況的五皇子強上了無辜的女人,還被我們當場發現,嘖嘖,他還有膽量找我們的麻煩嗎?”
“有道理,我這就去辦,他就是個孩子心性,這種人最好拿捏。”
另一邊,蔣才出門探查情報,他做事穩重,能力出眾,不選那些大街上提前被交代好說詞的尋常百姓,專門往賭場、青樓那些地方跑,很快就查出尹知府手腳不乾淨,還聽說在他們來之前,那水壩的工地根本就沒幾個身強力壯的工人,修出來的東西根本抵擋不了洪水。
等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本該守著小皇子的侍從們紛紛被人以各種理由打發出去,不同于他離開時的熱鬧非凡,此時別院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你們是誰,為何守在五皇子殿下住處的門口?讓我進去,若是出了差錯,你們可擔待不起!”蔣才面色肅冷,長劍出鞘,盯著眼前兩個詭異的童子。
這兩個童子正是鶴一與鶴二。
“你先不要急嘛,有我們在殿下能有什麼事呢,你……”
啪嗒一聲,竟是門開了。
“五皇子——國、國師!?”
蔣才曾經在皇宮裡遠遠見過國師一面,超然物外,記憶深刻。只是他沒想到國師竟然也在這裡,還是在五皇子殿下的臥室。
可就算是國師也攔不住他。
他非要親眼確定他沒事才放心。
“止步。”
男人低聲道。
蔣才剛想質問,就見他伸出食指在他眉心上方點了一下,登時動彈不得了。
“你會忘記剛才所看見的事,忘記我的出現,回去吧。”
蔣才微微一呆,眼神混沌,似乎想起什麼,轉身離開了。
鶴一在一旁崇拜道:“消除記憶之法,也就只有您使得如此爐火純青。”
其實裴准也剛來不久,于情於理,他國師的這個身份都不該跟著薛焰來蜀州,太容易被天道發現了……可幸好他來了,才能把中了情藥的小皇子抱進臥房。
“你可真是會給我找事,就這麼不喜歡處理這些政務嗎……只可惜這輩子你投身成了皇子,要想活命,必須得做。”
尹知府是真下了血本的,這臥房的寢具無一不是價值不菲的,那繡滿繁複梅花紋路的淺藍錦被把衣衫散亂、醉眼惺忪的小皇子襯得有如畫卷一般美好,呵氣如蘭,活色生香,美得令人驚心動魄。
這次還真是薛焰大意了,他想著自己最近又在修行,這凡間的酒應該奈何不了他,誰知情藥加上烈酒,害人不淺啊。
“熱……好熱……放開,別抱著我……熱死了嗚嗚…”
他的腦汁混混沌沌,但熟悉的香味告訴他,眼前的人可以信任,便肆無忌憚像貓兒似的在裴准懷裡不停地掙扎,呼出的熱氣在他的脖子上像羽毛撓心底似的癢。
裴准眼眸一暗,自從他發現自己的欲念後,愈發不敢與薛焰這般親近地接觸了,也許久沒有這樣像對待小孩子那樣的和他摟摟抱抱,他的理智是想放手的,可……
“是你的身體在發熱,倒也怪不了天氣。把手給我,我給你把藥逼出來。”
只是幫他逼出情藥而已,這樣短暫地抱一抱,也無妨。
“我不,你走開……”
大約是他抓他手的力道太大,薛焰立起身子,揉揉腦袋,眯著眼睛瞧了會兒眼前的男人。
“是你啊……”
說完,他像個醉貓似的朝裴准臉上吹了一口熱氣。
裴准蹙眉:“是我,你等會酒醒了,再和你算帳,你心智可有十一歲了,就是十歲的小孩也沒你這麼糊塗的——”
“哈,是你,裴准狗賊。”
裴准:“……你再說一遍,我是誰?”
“哼,裴准狗賊,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裴准:????
“你叫我什麼?”
“裴准裴准裴准,不是你嗎?煩死了……”
薛焰渾然不知自己暴露什麼,嘟囔著抱怨著,又去扯自己的衣服。
裴准不由得屏住呼吸,渾身肌肉都繃緊,燈火落到他如玉的面上,明明暗暗,看不分明。
他又問,聲線有些顫抖:“你為何知道我是誰,這一次我分明都沒和你說過,難道你有記憶,只是在裝傻?”
這時反而不記得給薛焰解酒了。畢竟渾渾噩噩時反而說的真心話。
如果只是到這裡,薛焰還可以搶救,可惜藥效加酒,勁頭太大了。
“別吵我,好熱啊……煩死了,上輩子你話沒這麼多,怎麼現在就這麼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呢?”
上輩子。
聽到這三個字,裴准的表情反而愈發的平靜,只可惜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裴焰,你原來都記得。”
第73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四天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薛焰定要好生罵醒自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竟然就在醉酒的時候說出口了——
虧啊,實在是虧啊!
他甚至連裴准得知真相後震驚到失態的神情都未看到,不可謂不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你竟然有前世的記憶,我……”
面對眼前不省人事的醉貓,裴准得知真相了,也無可奈何,總不可能把這可憐的醉鬼打一頓教訓吧?
裴准想起從前和小皇子相處的種種,不知是惱怒多些,還是欣喜多些,怪不得從一開始薛焰就對他百般排斥,原來這一世他竟是帶著記憶轉世的。
這不應當。
裴焰死前修為已逼近大乘,按理來說是會帶著記憶轉世不錯,可裴准分明記得,當時因為裴焰生出了一個殘暴分魂,他不得不把他們分開,並把分魂殺死——
本魂分魂俱為一體,有所缺失的本體魂魄在輪回轉世中格外被動,所以不論是失去記憶也好、身體病弱也好,甚至八年後醒來心智低幼也好,裴准都以為是因為裴焰的分魂已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
可如今一看,裴焰帶著記憶轉世,大抵是因為那殘暴的分魂沒有消失,而是跟著他一併來到了人世。
而且他也不明白為何分魂沒有消失,他分明殺了他。
難道與他隱約缺失的記憶有關嗎?
那裴焰的分魂又在何處?
當初為了保護瀕臨崩潰的本魂,沒有一人告訴過裴焰,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分焰的存在,所以裴准認為就算是現在,薛焰仍舊不知事情的真相,更不知分焰的下落,他必須親自找出來徹底抹殺。
不過分焰的賬,可以先擱置一會兒,眼前小騙子的賬,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裴焰,薛琳琅,薛焰,你騙得我好慘啊。”裴准色冷。
對方一副暈乎乎的表情盯著裴准看,仿佛聽不懂他所說的每一個字詞,突然想明白什麼似的,小貓撲蝶似的撲到他的懷裡,眉眼彎彎,酒窩甜甜地笑了。
“好大一個冰塊!摸著可真舒服!”
裴准:“……”
他許久沒被小皇子這樣信任親熱地依靠過,噢,不,或許不是小皇子了,知道他擁有前世記憶後,眼前這個人與他前世的徒弟身影完全的重疊。
“你這個孽徒——”
他的手掌蒼白有力,眼看著就照著少年毫無防備的顱頂壓過去,讓人疑心是不是要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案,結果就跟順著引線快要爆炸的潮濕火炮似的,在接觸到那柔軟發頂時,不期然,熄了火。
反而變成輕柔的撫摸。
就好像當初那個血夜,他救下家破人亡的少年,輕輕撫上他的頭頂,一撿就是一輩子。
“不過,為師確實對你束手無策。”
罰是罰不了的。
他這麼輕輕一摸,倒是把薛焰心裡因為中了情藥壓著的邪火給引出來了。
小皇子痛苦地嗚了一聲,抬起頭來,正好與男人冰冷的唇瓣堪堪擦過,像乾燥秋天裡的靜電,劈里啪啦,燃燒出了乾柴烈火。
不知怎的,兩個人就吻在一起。
薛焰那方,估摸著是渴了,像只尋求水源的小貓咪,舌尖一點一點地舔著裴准的唇瓣,看起來不像要親親,像是要喝水。裴准卻被撩/撥得不要不要的,心跳如擂鼓,就算當年一人之力獨挑十萬妖魔也無此緊張失態——
他瞳孔驟縮,腦海裡像有千萬束煙花一樣綻放,兩瓣薄唇繃得死緊,渾身肌肉都在微微發抖。
他不應該這樣做。
他不應該親吻他。
不應該……不應該……再次……
再次什麼?
記憶出現了短暫的斷片。
以至於裴准回過神時,沒喝到水的小皇子已經像個意興闌珊的食客扭頭掙扎要走了,這可怎麼行——
“唔!”
薛焰下意識疑惑地推了他一把,媽的,這個水壺好奇怪,剛才他怎麼舔也不給他水喝,現在他不喝了到別處去尋水,又氣呼呼地不依不饒。
但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疑惑了,裴准生怕人逃跑似的緊緊地桎梏住他,薄唇帶著冰雪似的氣息壓了過來,異常野蠻和固執,好像勝券在握的捕食者,下一刻就要將他侵吞入腹。
“唔?!嗚……”
小皇子被親得暈乎乎的。
裴准本是想粗暴些,或者說他是個嚴厲的師父,他的吻也應該嚴厲,可吻著吻著,唇齒交纏間,卻漸漸變得溫柔,帶著風一般的克制與憐惜。
反正、反正薛焰不還醉著嗎?
無妨吧,他不會發現的……
然而色令智昏的裴准卻忘記了,自己可是大乘期修士,接近天神的存在,一呼一吸之間是豐沛的靈氣,與他交/歡能得到精純的修為,更何況凡間的情藥?
於是,薛焰就被他吻醒了。
薛焰:“……”
啊,還有什麼比酒醉醒來,發現裴准在偷偷親自己來得尷尬?
有的。
他還沒發現自己醒了,親得還很投入。
額,我給你留個面子,你親完自己出去,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薛焰想。
薛焰:“……”
還在親。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親得夠久了!!
不過親著親著,薛焰忽然覺得這個吻很是熟悉。
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不信蘇安晏是當年在秘境中救了自己的人,那個人到底是誰?
時隔這麼久,靠一個吻的感覺來認一個人實在有些離譜,但奈何裴准這次親得實在是太久了,太肆無忌憚了,他總忍不住聯想起……
那個偷偷在秘境裡親他的人。
會是裴准嗎?
他的師父從那麼早開始,就對他抱著喜歡的想法嗎?
而那邊裴准總算覺得自己心裡那股奇怪的火沒有那麼強烈了,停止了親吻。看著雙目微閉、唇瓣嫣紅微腫的小皇子,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準備施展個小法術除掉這點曖昧的印記,手伸到一半——
“師父。”
小皇子睜開眼,詐屍都沒這個嚇人的。
“你以前也這樣偷著親我嗎?”
裴准:!!!!!
裴准狀似冷靜:“……你什麼時候清醒的?”
“從你舔我舌尖開始?”
裴准:“…………”
冷靜不了了。
薛焰還是很好奇:“以前你跟著我去秘境過是不是?當初在秘境,你也這樣親過我?”
“什麼秘境,你不要胡說,就今天一次,都是情藥的意外。”他一口否定。
天底下什麼樣的情藥能影響到裴准?
他越這樣,薛焰越覺得是他:“不會吧,真是你?我和蘇安晏相遇那次,以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想到他竟然是搶你的功勞,實在是、實在是不可思議。”
當年他和蘇安晏那段孽緣的開始,便是他以為蘇安晏在秘境裡為他解除情熱的毒,他把他當成救命的恩人,帶回了仙宮療傷,朝夕相處之下,喜歡上了他。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可薛焰的話卻讓裴准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神情中浮現出一種罕見的迷茫,像走在迷霧裡回頭找不到來時的方向。
“你怎麼了,裴准?為什麼會這樣?”
薛焰注意到他不同尋常的神態,似乎是想回憶起什麼,卻有什麼力量壓抑著他。
或許是這樣的。
薛焰忽然想到,裴准並非隱瞞在秘境裡與他親熱過,而是,他確實忘記了。
“你沒事吧?裴准、裴准……師父?師父?你還好嗎?”
裴准聽到他的呼喊,緩緩抬起頭,縱然腦中錐心刺骨的疼痛,心中忽然也升騰起一種歡喜來:“阿焰,你願意再叫我一聲師父嗎……”
男人的眉心光點一閃,一道藍色印記緩緩浮現,通體流光,不說功效的話,倒像是女嬌娥眉心一點梨花藍的花鈿。
“絕情印?這不是絕情印嗎?裴准你身上什麼時候有這個東西的?”
絕情印,印如其名,用於封印人心中的感情。
裴准聞言喚出一面水鏡,蹙眉道:“我對此印並無印象。”
“這是絕情的印記,你對誰有情到這種地步,需要絕情印才能抑制住?”薛焰都沒想到裴准身上還有這東西。
裴准看了他一眼。
薛焰:“……”
啊,還是不問了。
原來裴准之前對他說對他只有師徒之情,並非假話,這是愛/欲之情都被封印的緣故。
這也能解釋清楚另外一個問題了。
情感與記憶相關,並不獨立存在,要做到對一個曾經刻骨銘心的人視為陌路,就必須去掉與之相關的記憶。
裴准只要與情愛相關的記憶都會模糊不清,這也是為什麼他大多保留的是小時候裴焰的記憶,如何救他回仙門,如何引他入修行,這些都很清楚,唯獨裴焰長大後的記憶寥寥可數——
因為裴焰長大後,師父對待徒弟的憐惜之情,漸漸變了味道。
可抑制也是有限度的,譬如現在,他和薛焰竟然在床榻上借著醉酒做出那種傷風敗俗的事情,這真是、真是……太刺激了,如此親密的接觸,愛欲翻騰,自然就衝擊了封印,讓他顯形。
還有一件事,也就是轉世後,裴准來尋他大多數的情感真是師徒之情,不摻雜一點情愛之意,實在令人目瞪口呆。僅僅是師徒之情,他便能為薛焰做下那麼多瘋狂的事,若是再加上一份不屬於師徒之情的戀慕,裴准對於裴焰,該是多麼深刻的情意?
薛焰一時心亂如麻:“誰能封印你的記憶?”
其實他心中有了個答案,裴准是修為最深厚、最厲害的修士,不是人,那只能是天道了。
或許是因為天道不希望自己的話事人愛上一個六道不容的魔頭。
薛焰一時苦笑。
“這東西好處理,解除不難。”
裴准施加法力讓絕情印暫時消失。其實他眉心一道梨花藍,還挺好看的。
薛焰問他:“你想要解除嗎?從前世來看,愛上我不是件好事。”
“你這話問得太晚了。”
裴准斂眉。
“它既然顯形,就說明已經重蹈了覆轍。”
第74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五天
前世與他錯過的那個人竟然是裴准,薛焰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不可謂不震驚,更何況自己的師父竟然前生今世都對自己抱有那樣一份不可言說的感情。
他現在很難說得清楚對裴准抱有什麼樣的感覺,是厭惡還是喜歡,朦朦朧朧的,像隔了一層紙,越想越心煩,乾脆扔到一邊,先處理手邊緊急的事。
這時那床底下被裴准電暈的女奴幽幽轉醒,抬頭見床上二人,都是風姿綽約的仙人姿容,只是表情都十分不愉的模樣,登時嚇破了膽,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含淚地哭訴起來:
“草民名叫春雲,本地人士,還請五皇子殿下饒草民一命啊!我都是被逼的!那尹知府和魏公公拿我的家人做要脅,我才不得不爬床,他們才是蜀州城不能不除的大貪官!”
既然裴准已經知道了他是裝失憶,薛焰也就不隱藏他心細眼尖的一面:“我看你手腕上尚有傷痕,在來之前就受過不少折磨,尹知府要想使美人計,為何要找個像你這樣受傷的女子?”
春雲揚起臉,見那神仙下凡似的五皇子眼含憐惜地看著自己。
裴准忽然開口,打斷他們的對視:“這是因為他們不僅要壞你的名聲,還要拿你淩/虐殺人為把柄,春雲就算做成了這件事,你們一家也會死在他們手裡。”
那衣衫單薄的少女簡直嚇壞了,臉色蒼白,止不住地抽泣,眼神卻漸漸從絕望變為仇恨和堅定。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我兔子跳牆反咬一口了。五皇子殿下,我爹爹就在墨江水壩幹活,那些狗貪官全是用些劣質的材料、清水似的稀粥應付,那水壩哪裡能擋住今年汛期的洪水?我們一家都願意做證人,把狗官都弄下臺!”
裴准望向薛焰,白釉瓷器般的臉上已恢復從前的淡定自如,語氣中帶著長者的指導。
“這是一件收集氣運的好事,你需要抓住這次機會。”
小皇子也不看他,把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春雲扶起來。
“你說的情況我都瞭解了,我在朝中影響不大,我會連夜修書讓我二哥來處理。”
到手的氣運就是不要。
裴准蹙眉看了他一會,忽然想到什麼,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原來如此。”
聯繫起之前薛焰種種幼稚的行為,裴准附耳提醒他:“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此事我已與你二哥協商過,薛煜是心甘情願將氣運拱手相讓的,你的命重要些,皇位的事不急,大不了你性命無虞後,做個太上皇,他再做皇帝,照樣能君臨天下。”
薛焰:?
薛焰:“還能這麼玩?你們修真界的人就是這麼對凡間跨越性打擊的嗎?”
春雲見薛焰面帶猶豫,還以為對方根本就不想管這事,不由絕望道:“殿下,汛期馬上就要來了,求求殿下憐惜一下這蜀州城數十萬的無辜百姓吧!嚴懲狗貪官,還我們一個公道!”
說罷,這倔強的姑娘又砰砰砰把自己的額頭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頃刻間便是血流滿面。
“春雲姑娘你先起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這件事我定會儘快處理。”
事已至此,還是趕快解決掉蜀州的爛攤子,畢竟薛焰也看不慣那兩個為非作歹的大害蟲,若是能快些剷除又不威脅到二哥的性命,他自然是願意的。
當務之急是在汛期來臨前修好水壩,要不然暴雨將至,蜀州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再說那尹知府和魏公公兩人,見春雲進了五皇子房中便再無消息,心中惴惴不安,又想著春雲一家人的性命都在他們手中,也沒那麼害怕了。
“沒事,沒事,那只是個傻子罷了,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天氣燥熱,尹知府不由坐在圈椅上端起茶盞,淺嘗茶水,這茶葉可是有價無市的頂級碧螺春,他平日自己都心疼不捨得喝,今天特地拿出來招待魏公公。
結果茶還沒喝兩口,房門砰地一聲被人打開,進來的冷面侍衛正是蔣才。
“兩位大人,五皇子召見,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魏公公手一抖,哢嚓一聲,那價值千金的頂級茶葉徹底浪費了。
——
墨江水畔,萬里無雲,毒辣的太陽自早上便開始了。負責修築水壩的工人像往常那樣懶懶散散幹活,上面克扣銀兩,落到他們手上就三瓜兩棗,全是被逼著來的,自然也都敷衍了事。
前幾天呢,還發生過一件不大不小的好事,因著五皇子來視察,工頭說只要表現好、嘴巴甜,就能多分幾兩的工錢,而且最近的伙食也好了不少。
這些日復一日辛勞的工人對來視察的五皇子沒有半點敬畏之心,只認為他是來走走過場的,對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任何根本的改變。
然而今天工地上卻發生了一件奇怪到不可思議的大事。
他們赫然在搬磚隊伍中發現了尹知府和魏公公的身影。
“他娘的,我沒看錯吧?這不是知府大人嗎?他怎麼和我們穿著一樣的短打?”
一個工人震驚地大聲嚷嚷,讓越來越多人的目光投向這裡。
“唉別看了別看了。”
在工地裡再沒有比尹魏二人更顯眼的存在了,他們靠著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皮膚白皙和在場曬得黝黑的漢子們完全不一樣。
薛焰也來到了這裡,昨晚他帶人連夜審問了他們兩人一通,春雲的證詞再加上蔣才之前收集到的證據雖然已經足夠,但他們二人畢竟是蜀州的地頭蛇,要修好水壩還須提防他們搗亂,於是薛焰就想到把他們發配到這裡來做苦工,既能好好懲罰他們,也能時刻監視,防止出問題。
在場的工人們這輩子簡直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神仙人物,紛紛愣在當場,連痛恨無比的狗貪官都沒去為難了,生怕給五皇子殿下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尹賢、魏金寶二人貪污受賄、中飽私囊,為王法所不容,今日本殿下就罰他們在這裡給大家打個下手,什麼時候水壩修好了,什麼時候回去面聖。”薛焰笑眯眯地說。
聽到這句話,尹知府和魏公公的臉瞬間慘白,看到薛焰那張漂亮的美人面也像看到了鬼一樣,而周圍的老百姓們卻發出陣陣歡呼,只道這個神仙少年郎是來撥亂反正的活菩薩。
第75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六天
墨江水壩修好的那一天,載入了大周史冊。誰也沒有想到這水壩的修建速度會這麼快,聽說在修建過程中,那些工人像是瘋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覺怎麼也要修好這個水壩。而被薛焰罰做苦役的尹魏兩人瘦得成了皮包骨,被曾經瞧不起的下等人各種折磨,最終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連帶著蜀州官場的風氣都好了不少。人人都讚揚五皇子英明不翻,五皇子愛民如子。
讓薛焰本人感到十分震驚的是,從此事中得到的氣運超乎意料的多,無數金色的氣運從蜀州百姓乃至各地百姓的氣雲中蜂擁而至,讓他頭頂那朵可怖的烏雲發出陣陣金光,竟煥發出從未有的生機——
他本來就生得萬里挑一的好看,現在卻比以前更加讓人移不開眼了,整個人的氣色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病怏怏的,肌白膚潤,透露著一種瑩瑩的粉色,乾燥分叉的頭髮也烏青滑順,從一株弱柳扶桑變成了傾城牡丹。
丹田也重獲生機,薛焰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經能使用金丹期的法術了,以後再來幾波刺客都不是他的對手。
至此,蜀州水壩一事完美落幕,薛焰本是領了個閑差而來,在偏遠的蜀州竟也辦成了這麼多利民的好事,不論是在民間還是朝廷,威望變得更高了。誰都不相信他是個傻子,街頭巷尾都說他已被國師醫治好,聰慧靈敏,足智多謀。
薛焰之前來蜀州的時候,百姓們多是看熱鬧、看稀奇的心態,而到他離開的時候,人山人海,全是捨不得他走,哭哭相送,依依惜別的。
蜀州民風大膽,還有許多活潑勇敢的年輕姑娘們見他騎在高頭大馬上,絕世風華,一見傾心,紛紛投擲絲帕、香囊等物,妄圖在五皇子心中留下一點劃痕,搞得隨行的官員打趣道:“五皇子現在的年紀,是該考慮娶妻了,再不濟侍妾還是要填上的。”
此話一處,他無端覺得身上冷了幾分,天邊竟適時地落了幾道驚雷,嚇得他胯/下的馬差點跑岔路,這個話題也無疾而終了。
可娶妻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回到皇宮,例行領了一堆賞賜後,勝帝還賜了薛焰一座極好的宅邸,順便也提了提為薛焰娶妻的事情。
勝帝依舊多病,臉色蒼白,顯得有些虛弱,看向薛焰時眼中卻滿是欣賞:“朕看趙丞相的獨女蕙質蘭心,品行相貌都與你相配,不如父皇為你做主,把她許配給你?”
薛焰自然不願意娶妻,更何況是個從未見過的女子。
“父皇,兒臣現在並無娶妻之意。”
勝帝以為他心中有顧慮:“你的癡病不是被國師治好了嗎?朕倒是聽聞那趙家女兒對你頗有情意,是一樁極好的姻緣,不可耍小孩子脾氣。”
“這……”
薛焰哪裡知道自己就回京城過城門露了個臉就被貴女看上了非嫁不可,正思索著如何拒絕,便聽勝帝又道:
“看你著不情不願的樣子,想是沒見過她才會如此猶豫,正好圍獵快到了,她是皇后遠親,朕允她同往,到時候就不要說朕沒有給你們培養感情的機會。”
培養感情?
薛焰心想他這兩輩子都和男子糾纏不休,還是不要把別人無辜女子牽扯進來吧,反正秋獵還有那麼一段長的時間才到,離了皇宮便把此事拋之腦後,鑽進自己的宅邸裡,打算好好收拾裝飾一番。
從此也是個自立門戶,有家有院的人了。
不過呢根本不需要他太多費心神,愛子如命的梅貴妃早早就差人送來各類極好的傢俱陳設,桌椅寢具、屏風鏡臺、如意花瓶姐件件都是有價無貨的珍品,娘親貼心,薛煜考慮的是薛焰用人安全與否,特地挑了知根知底的管家、丫鬟前來伺候,故而薛焰到了皇子府上,並無什麼要安排的,坐了片刻,就乾脆起身去找薛煜。
薛煜早就搬出了皇宮,封了裕王的尊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裕王府就在薛煜家幾乎只隔了幾條街的地方。
薛焰到時,薛煜正在書房批改公文。
“二哥,我來看你了。”
薛煜雖面有倦色,仍勾起一個親昵的笑容:“如今京城家家戶戶都在傳你辦成的大好事,阿焰,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恢復記憶,是在裝傻的啊?”薛焰無奈道,一想到自己的小伎倆早就被薛煜看破,就覺得無地自容,也是薛煜嬌慣他。
薛煜不在意道:“你真以為堂堂的大理石卿是擺設嗎?會被一個傻子糊弄住?”
薛焰聽了就知道,他二哥這是在一語雙關,既是說那貪墨案中的官員不會被他一個傻子糊弄住,肯定是看破他在裝傻才認了罪——原來在大理市寺辦案的時候,薛煜就看破了他,這第二重意思嘛,就是說薛焰的演技瞞不過在主管大理寺的他。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讓我無端出了這麼多的醜。”薛焰歎息道,想到一件事,不得不提的程度。
他接著說:“你故意讓氣運給我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國師告訴你的?他讓我不說,自己的嘴倒是不嚴。”
薛焰點頭,眼圈有些紅:“我從未想過……我在皇兄心中的位置,竟比皇位更重要。”
“那你可是小瞧二哥,也小瞧我們兄弟之間的情誼了,”薛煜微微一笑,眼神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弟弟,“裝成個小傻瓜,好玩嗎?”
“呃…其實我說真挺好玩的,你會怎麼辦?”薛焰笑著看他。
薛煜拿書敲了敲他的額角,無奈道:“你呀你啊,也就只有裴准才能治得了你。”
聽到裴准的名字,薛焰撇了撇嘴。
“好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這還有公文要處理,你才剛回來,我就不逼著你夙興夜寐了,不過等過幾天,你可跑不了,乖乖給我學治國之道。”
與薛煜告了別,出了書房,薛焰想起來自己還是第一次來二哥的王府,便一個人無憂無慮地逛了起來,因為薛煜的特別吩咐,一路上無人攔著他。
奇怪的是,薛煜在花園附近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有人躲起來埋伏。
王府裡面埋伏,難不成是來行刺二哥的刺客嗎?
薛焰還真猜得八九不離十,這江湖高手們本是奉命來刺殺薛煜,因為出身草莽,並不認識薛煜真顏,見薛焰衣著華麗,處處都走得,婢女們也稱他為殿下,還以為他就是薛煜,意圖行兇。
來得真是時候,薛焰正好想試試自己剛剛因為氣運而有點眉目的修行,禦火訣他已背得滾瓜爛熟,這輩子卻沒有個施展的機會。
“咻——”
幾道流矢襲來,薛焰剛想使用口訣,卻見一矯健身影,速度快到幾乎只有殘影,耳中聽得幾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片刻之間,那些江湖高手們就被解決了。
“你是……?”
來人是位二十多歲的英俊男子,好一副淩厲鋒銳的長相,眉目充斥著久經沙場的戾氣與血腥味,身穿紅黑勁裝,長髮紮高,像把出鞘的好刀,鼻樑高挺,薄唇緊抿,帶著一股懾人的煞氣。
正是當今的金面侯謝凜。
第76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七天
“琳琅……?你是琳琅?”
謝小侯爺緊盯著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從他清絕的眉眼間找到思念多年的故人的影子。
當真是他……果然是他……
薛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謝凜用盡全身力氣似的抱進懷中。
“你竟然還活著,有溫度,有呼吸,我是不是在做夢?”
謝凜感受到懷中人的掙扎,連忙減輕了些力道,卻仍捨不得完全鬆開他,生怕眼前的少年下一刻就會變成露水在陽光蒸發,從緊緊的環抱變成虛虛地籠住,就是不捨得放開他。
“你是謝小侯爺?你竟然還記得我……”薛焰感到有些奇怪。
當初裴准為了給自己的徒弟續命,幾乎改變了當時所有人的記憶,可偏偏謝凜遠走邊外,倒成了漏網之魚,仍舊保留著和五皇子薛琳琅的回憶。
這其實算不得什麼好事,因為在所有人都忘記小皇子的時候,只有謝凜一個人記得他,思念他,邊塞苦寒,謝凜每每想起在年關之夜病逝的小殿下,心中便升起無限的遺憾與悲傷。八年前薛琳琅的死,似乎讓他的心也跟著一起死了,就算他聽說有位名叫薛焰的病弱皇子從前養在宮外如今重新返京,對這陌生的皇子並不關心——
直到現在,親眼看到了他。
親眼看到了那個他所思所念的故人還活著。
薛焰就算對長大後的謝凜不熟悉,但看到他頭頂的氣雲也就猜到他是誰了,一時間有些感動有些無奈,倒也沒急著掙脫他,乖乖讓他抱著,那年他死得那麼突然,肯定嚇壞謝凜了。
純粹從欣賞的角度來看,這一幕肯定是賞心悅目的,英姿勃發的年少將軍將小皇子抱在懷中,素來凜冽的雙眼中充滿失而復得的狂喜,氣氛不可謂不溫馨,可落到裴准眼中,這就相當刺眼了。
“你們在做什麼?”
一個低沉清冷的嗓音打破了溫馨的氛圍,裴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只環在薛焰腰際的手上,薄唇緊抿,臉色不是很好看。
謔,好大一股醋味。也不知誰家的醋罎子倒了。
“裴仙師……你也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琳琅還活著?”謝凜啞聲問。
薛焰簡單解釋了一下裴仙師的所做所為,聽到裴准修改了眾人腦中關於薛琳琅的記憶時,謝凜的神色頓時變得不善,可得知這都是為了讓被天道不滿的薛焰活下去時,他也能理解裴准的心思了。如果他是他,他也會這麼做。
“當初就該把你的記憶也改了,今日也不必阿焰多費唇舌解釋。”裴准不動聲色地插入到他們中間,把自家徒弟和謝凜分開,沒辦法,他就是這麼小心眼,就是這麼愛吃醋。
薛焰見裴准這副樣子,心裡還覺得怪好玩的。
他調笑道:“國師,你這也太善妒了吧,若是娶進門,休書上寫什麼我都想好了。”
裴准皺著眉呵斥:“胡鬧。”
想來那些行刺的刺客也是可憐,不僅沒找對正主,連失敗之後都沒得到半點重視。
“我今日心血來潮到訪,這些刺客出現在我二哥府中,應該是專門刺殺二哥的。”
薛焰查看那些昏迷的刺客,不愧是長年行軍打仗的將軍,謝凜的力道非常精准,這些刺客都沒有死,只是昏了過去。
“阿焰,你放心我定會下令讓人徹查此事,嚴懲幕後指使。”謝凜厲聲道。
“凡人之間的爭權奪利從來如此,皇帝的身體大不如從前,這樣的事只會越來越多,看來我們得加快謀略的進程才行。”裴准看得更加長遠些。
薛焰怎麼會看不出這兩人在自己眼前明爭暗鬥地出風頭,他這師父吧,看著如芝蘭玉樹、林中仙鶴,實則又酸又醋,他還能夠理解,就是不知道謝凜幹嘛也跟著耍小孩子脾氣,一定要得他的誇獎和青眼。
處理完刺客,天色也不晚了,薛焰準備打道回府,他很珍惜恢復健康的身體,喜歡走馬觀花地逛這繁華京都,故而沒有乘轎,邊走邊看,不管結局如何,活在世上一日,便要學會享受這世間的美好。
這京城的風光在謝凜眼中是毫無魅力的,可他也棄了馬匹,心甘情願地跟在小皇子身後,眉目間陰霾似的戾氣不知不覺消散了,唇角彎彎很是高興。而裴准身份不便,本該自行離去,可看到一臉熱忱的謝侯爺和毫無知覺的小皇子,實在放不下心,也不甘心,愣是給自己施加了一個隱身咒,非要當這不識情/趣的第三人。
可惜的是,左邊有個像大狗狗似的侯爺跟著,右邊是一臉寒氣的透明人師尊,薛焰夾在中間,這街逛得非常煎熬,而且太過引人注目,走在街上的小姐姑娘們看到兩個龍章鳳姿、風格迥異的少年郎,皆是頻頻回顧,他心想這還不如一個人出門,又或者乾脆早點回去。
“不是吧,還跟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薛焰歎氣道。
沒想到都快走到門口了,這兩人還在身後跟著。
謝凜抿了抿唇:“阿焰,我就想多看看你,怕你離開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可是我都到家了啊,如果沒有意外,明天的宮宴上我們會再見面的,小侯爺。”面對謝凜大狗狗似的可憐兮兮的眼神,薛焰的語氣都不自覺放柔和。
“我今晚能……宿在你府上嗎?”謝凜察覺到他的心軟,黑漆漆的眸子中流露出希冀。
一旁早就有些不耐煩的裴准沉聲道:“謝侯爺,你這是在為難小殿下,你才剛剛回京,哪有宿在王爺府的道理?你若真的在乎他,就不要給他添麻煩。”
聽到這話,謝凜果然有些鬆動了,他翹起的唇角落了下去又很快彎起,綻放一個燦爛的笑來:“也好,明日見。”
“嗯,明日見。”薛焰點點頭。
其實再次見到謝凜,他亦十分歡喜,謝小侯爺是這一世他作為皇子難得的朋友,他如此惦念他,他很高興。
“見了他你這麼高興?”裴准瞧他臉上真心的笑容,忽然覺得有些不爽,這不爽不是因為薛焰開心,而是他開心的原因是遇見了謝小侯爺,薛焰從來沒有因為他這麼快樂過。
難道和他在一起是件不愉快的事嗎?
薛焰瞥了他一眼:“國師大人也請回吧。”
“除了你誰也瞧不見我,我為何不能在這裡留宿?”裴准說罷就走進了小皇子的府邸。
“為老不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白活這麼多歲數了!”薛焰盯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道。
不過裴准留下來也並非沒有好處,自從薛焰擁有前世記憶這件事暴露之後,他向他討教修行之法也就方便了許多,既然身邊有修真界最厲害的人物,薛焰抱著不問白不問的心態,晚上依舊去裴准的客房修煉。
“你的經脈已經打通許多,雖然靈根天資頗低,但繼續修煉下去,那些凡夫俗子很難在你手下討到好,不錯。”裴准淡淡地說,視線落到薛焰的臉上微微一頓,又飛速挪開。
修行之後,小皇子雪白的臉上浮現出豔麗的緋紅,額角也浮著一層晶瑩的汗水,眉眼姝麗,在明明暗暗的燭火下猶如瑩瑩生輝的美玉,就算沒有凡心,也生了凡心。
薛焰本想刺他幾句,可一抬頭看到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瞬間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好在這時有人敲門解除了他們之間的曖昧與尷尬。
“殿下,謝侯爺差人送來了禮物。”
薛焰訝然:“禮物?”
那是一個沉重的木箱,看起來有一定年頭了。
裴准虛虛瞥了一眼,他送過薛焰許多禮物,都是修士們求而不得的法寶,與那些流光溢彩的寶物比起來,這木箱顯得黯淡又普通。
不具備威脅性。
裴准悠悠然開始在鋪好的宣紙上落筆,他在為薛焰寫一份量身打造的心經。
“這是……”
薛焰打開箱子,發現裡面裝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些舊日書籍和畫卷。舊書是他和謝凜認識的那一年他送給他的,上面還有他寫下的筆記,為的是能讓謝凜好好考試,在書籍的底部果真放著當年的試卷……
“還真讓他考到頭名了,看來我欠他一個願望。”薛焰忍不住笑了。
裴准筆一頓:“什麼願望?”
“這個就看他提什麼啦,當年我明明答應過他的,等到他考好了就答應他一件事,那個時候我走得太匆忙,他竟然都記得,明明在他心裡,我應該已經死了八年了。”
薛焰忍不住想,該說謝凜是死腦筋好呢,還是可愛好呢。
“啪!”
裴准手中的玉管筆被捏斷了。
白衣墨發的男人沉著臉色,他送了他那麼多奇珍異寶,卻從來沒得到什麼承諾,謝凜那小子送了一些舊書,就能得到一個願望?
這天底下還有這麼不公平的道理。
“你喜歡他嗎?”
薛焰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誰?”
“謝凜,也對,前世你們就認識,你救了他。”
薛焰迷茫地睜大眼睛:“前世?謝凜?”
見小皇子一臉疑惑,裴准這才知道他原來不知謝凜的真正身份是鬼王,當初被裴焰以一己之力超度的鬼王,之前薛焰只說自己自己擁有前世記憶,他還以為他知道了一切。
“我還以為……罷了,謝凜就是你前世救下的鬼王,你難道不曾好奇為何他對你這個早已逝去的故人始終念念不忘,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對你就有種天然的好感?”
那小子似乎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對薛焰抱著什麼樣的感情,就和從前的他一樣。
薛焰愣了愣,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裴准說了什麼。
謝凜竟然是鬼王?
第77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八天
近幾日一種名為蓮葉帖的東西在京城權貴圈裡炒得火熱,那蓮葉帖由黃金打造,形同盛夏荷塘半缺的一片蓮葉,薄薄的金片,本不是什麼稀奇的玩意,但只有京城裡家世、人品、相貌洋洋都出眾的年輕男女才有資格獲得。
那這蓮葉帖又有何用呢?
那便是參加由謝夫人舉辦的觀蓮宴。
謝小將軍述職回京,年紀輕輕便已戰功無數,未來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所以各家待字閨中的小姐都願意試上一試,當然了,若是僅僅一個謝凜,這觀蓮宴的請帖倒也不會炒上天,最重要的是——
探宮裡貴人的口風,五皇子薛焰也會出席這次觀蓮宴。要知道,五皇子薛焰可是現在京城裡最有風頭的人物,不久前人人瞧不上他,以為他是個傻子,現在觀之,他在短短數月所達到的成就,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而且對於那些單純的女兒家,什麼是最吸引人的?容貌啊。誰不知五皇子的姿容是一等一的好,仙人下凡一般,可不跟個香餑餑似的?
沒錯,其實不止謝凜,按照大周的習俗,薛焰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了,勝帝的意思,也是儘快為他找個可心的暖床人。
“我的焰兒,這麼多年,娘親最大的願望便是你能早日成家立業,再給娘親生個乖巧的孫子,娘親此生就無憾了。”
說實話,薛焰對自己的性向已經有了頗深的體會,本來是不想去的,可看到梅貴妃那般哭哭啼啼的樣子,心不由得軟了。
不過……話說母妃,上次你說今生最大的願望不還是平平安安嗎?這願望還是隨時可以更換的。
唉,天下所有的母親大抵都是如此。
薛焰只得服輸:“嗯,孩兒一定去。”
只是去去罷了,他可真沒想在觀蓮宴上找個媳婦。
他本以為謝凜應該是樂意相親的,沒想到對方也愁眉苦臉。
“怎麼了?京城的好姑娘數不勝數,就算你眼界再高,也能挑到心儀的。”
雖然知道了謝凜的真實身份是鬼王,但薛焰並不準備告訴他,讓他回憶起前世的記憶。謝凜上輩子過得很慘,為將不受君主信任,慘遭奸臣背刺,為鬼不為天地所容,連入輪回的機會都是九死一生尋來的,他現在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將軍就很好。
謝凜深深看他一眼,歎口氣:“只可惜,再好的姑娘都已經入不了我的眼了。”
“為何?”
薛焰先是疑惑不解,忽然反應過來。
“啊……你已有心上人了?好啊,竟現在才漏個口風,你快跟我說說,是哪家的姑娘?邊關認識的嗎?可在京城?”
看著遲鈍的小皇子,謝凜笑了笑,眉眼難得晴朗一片,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臉蛋。
“就在京城。觀蓮宴上,你就知道我的心上人究竟是何人了。”
——
京城最大的酒樓,萬勝樓。
酒樓老闆浸淫商場幾十年,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歲數往前數個二十年,還見過北狄亂軍攻入京城,兵荒馬亂的亂象,人人都以為他是個老實人,其實他是個老實妖,一個本本分分的人參妖。
如今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落下,只現在雅間裡坐著的四個人,都是他不敢與之對視的人物……又或者不算是人。
一張四四方方的楸木木桌,其上擺著千金一兩的雀舌靈茶,沒人動它。
“他真要去那種地方?”
紅衣少年神色莫名地嘀咕道,眼神中名為嫉妒的情緒不斷翻騰,氣得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
“什麼叫那種地方?那可是人家父皇母妃親手安排的相親宴,算算年齡,阿焰也該到娶妻的年紀了。”蘇安晏輕輕搖動摺扇,雖是笑著,但那笑不達眼底。
“你再說風涼話!”
一隻毛髮蓬鬆的狐狸尾巴驀然伸得筆直,尾部尖硬如針,正對著蘇安晏毫不眨動的眼瞳,古錦月最聽不得他的阿焰有了旁人,妒火如焚,恨不得撕了眼前這人。
“你可以動手,掀翻這天,然後我們的所作所為都被天道發現,那個時候,你就為阿焰陪葬吧。”
古錦月冷哼一手,收了尾巴。
他看向坐在正中間的白衣仙尊,勾唇笑道:“國師大人,你有沒有發現你很偽善?明明你是最不願意看他娶妻生子的那個人,告訴我們之後反而做出這種事不關己的做派,借我們的手阻止他的婚事,還想雙手清清清白白?”
裴准本來只盯著眼前的杯子,聽到他的挖苦,略微抬眼:“蘇安晏,你說話很厲害,等到阿焰的事了結,你信不信,第一個被殺的就是你?”
“阿彌陀佛,各位,不要忘記今日聚在此處的目的是什麼,切不可爭一時之氣,”許久不見的邱謹歎氣,“我自知欠他太多,已無其他妄想,只願他今生順遂安康,阿焰喜歡男子我是知道的,他不願做的事,就讓我們幫他解決吧。”
“有什麼辦法?把那些覬覦阿焰的女人都殺了?”古錦月眼中浮現血紅殺意。
“你再說這麼蠢的話,我就先把你殺了,挫骨揚灰,不入輪回。”蘇安晏冷冷道。
“你現在還有這本事嗎?若真有,就不要總逞口舌之快,馬上就動手。”沒有誰能忍受自己的仇敵在身邊這麼久,古錦月的耐心已經快到極限了。
一妖一魔,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夠了。”
裴准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慢慢鬆手,瓷器的碎片一連串哐啷砸到桌面上,頓時沒人再敢說話。
若是薛焰在這,定要打趣他這樣子簡直像個主持大局的正房妻子,下面三個都是讓人不省心的小賤人。
“原沒想讓你們做些什麼,叫你們過來,就是想警告你們,不要因為嫉妒,貿然做出損害阿焰之事,為阿焰聚集的氣運快要齊了,越是到這種時候,就越不能掉以輕心。”
裴准皺起眉頭:“他若是真看上哪個女子,你們也不能發瘋。要大度,要理解,不准搗亂。”
古錦月:“……你做得到?”
蘇安晏:“……你不吃醋?”
邱謹:“……阿彌陀佛。”
“我不會,我和從前的我已經大不一樣了。”
自從知道薛焰擁有前世的記憶,裴准就告訴自己不能夠重蹈覆轍,不能再剛愎自用,以他的想法去勉強薛焰。
其餘三人懷疑至極的表情讓他有些不悅,裴准該交代的事情也交代了,也不想和這群妖魔同流合污,心念一動,化為一道流光,飛出天外,留下古錦月等人面面相覷。
“你們覺得可能嗎?裴准,能忍受阿焰在人間娶妻生子?”古錦月嗤笑一聲。
蘇安晏挑眉:“搞得我都想和眾妖魔賭上一把了,邱謹,你如何看?”
邱謹合掌:“阿彌——”
古錦月、蘇安晏:“別阿了!”
第78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十九天
夏日炎炎,豔陽高照,觀蓮宴設在京城近郊賞心湖湖畔,盛夏時節,湖面上處處都生著亭亭玉立的蓮花,有的潔白如新雪,有的淡粉似細娟,蓮葉碧青,蜻蜓往來,偶有倜儻的男子撐槳泛舟其間,手執蓮花,為的是贈與有緣的心儀人。
謝夫人為了辦好這場觀蓮宴,給自己找到合適的媳婦,那可是花了心思的。湖岸上有曲水流觴的竹面宴席,備以各色以蓮花為主題的精巧點心,又設下猜詩謎、對對子種種遊戲,若是兩人互相中意,既可上船泛舟賞蓮,一享獨處時光。蓮花深處提前藏好了各種精美的錦囊,錦囊裡裝著情真意切的詩詞,泛舟的時候可按照自己的心意挑選一個,贈送給對方,也是取個好彩頭的意思。
大周雖民風開放,但如此直白的宴會還是頭一遭,那些特意裝扮一番的女郎們羞紅臉的有,覺得有趣躍躍欲試的亦有,而男子那邊大多興致盎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作為東道主,謝凜應謝夫人的要求,來得最早,周圍的人也最多。經過母親一番精心打扮,他今日格外的好看,身著黑領朱紅直裰,腰間配以長劍,兩邊額角垂落烏色髮絲,正午太陽一般直逼人眼球的英俊。
“謝小將軍,你可還記得我?幼時我們曾有一面之緣,我對你……”碧青衣裙的小姐羞答答地低下頭,顯然是對他仰慕已久。
然而終究是妾有情郎無意,謝凜似乎在尋找某人,連她的出現都未曾察覺,那傾訴衷腸的語句更是半個字都沒入耳朵的,半響才道:“……你為何擋在我前面?”
相府小姐:“……”
“嗯?她為何轉身又走了?”謝凜看她背影,仍舊不明白為何她會生氣。
周圍人看了都在心中歎,怪不得謝小將軍至今都沒什麼桃花,原來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啊。也不知怎樣的妙人才能將他收服。
謝凜在苦苦尋找的,自然是承諾要赴約的五皇子薛焰了。
不僅他在找小皇子,還有一些心懷不軌的人也在找薛焰。
古姑娘拿出銅鏡,滿意地看著鏡子中那張嬌豔可人的臉蛋,眉目間隱約能看出幾分他原身的影子,但更多是勾人的媚態。“她”穿著一身桃粉色單紗長裙,肌膚雪白,吹彈可破,媚眼如絲,任誰見了都要暗自讚歎一聲天生尤物。
這副模樣,哪個男子看了不會心動?
他就要用這副狐媚樣子去勾搭勾搭小皇子,就算小皇子看不上他,也要趕走他身邊其他的女子。
“姑娘,姑娘看著好生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與古錦月搭話的是禮部尚書的小兒子,他遠遠就見這位佳人身姿窈窕,必定是個驚豔的美人,主動出擊與她搭訕,見到真容後果然不假。
這傢伙色眯眯的眼神真噁心。
真想當場撕碎了他。
古姑娘染了鮮紅丹蔻的指甲閃著鋒利的寒光。
可……
他想到裴准的警告。
不能做傷害阿焰的事。
“嗯,我也覺得你好生眼熟。”他順著他的話說。
聽到佳人順應自己,那尚書公子就更加激動了,眼睛一亮:“既然如此有緣,我們不如到船上賞蓮吧?”
真是忍無可忍!
古錦月眼中金光一閃,施展狐族的魅惑之術。
“你……”男子眼神恍惚。
“想划船就自己滾去劃,不劃到天黑不准停,滾。”古姑娘笑眯眯道。
“是、是!”
領了命令,那男子立刻轉身開始了划船大業。
古姑娘人長得好看,脾氣又有趣,與她搭訕的男子越來越多,源源不斷,可她始終都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看盡了各種各樣男子諂媚的笑臉,心情愈加煩躁。
“自個兒去劃!”
“滾去划船!”
“劃!”
就這樣,他回過神時觀蓮宴上大多數男子都去參加個人划船的比拼了。
古錦月:“……”
拒絕了這麼多人,折騰了這麼多人,他忽然感覺有些委屈。
阿焰到底去哪了?他只想和他划船賞蓮。
另一邊,雙目含情的白衣男子也極受各家女子的矚目。經過數年的經營,蘇安晏掌握了大周多半的財富,這觀蓮宴的請柬價格炒得多高,他都是付得起的。他參加觀蓮宴的目的很簡單——
搶走阿焰身邊的女人……男人也不是不行。
“蘇公子,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溫柔風趣的男子,今年的蓮花開得格外的好,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蘇安晏微微一笑,施展幻術:“你先上船等我,我隨後就來。”
反正能送走一個就送走一個。
如此這般,古錦月送男子,蘇安晏送女子,兩邊人都心神恍惚,剛好成對,速成了一對又一對的“情侶”,連謝夫人都驚呼怎麼大家都這麼熱情了?
“凜兒,你看,別人家的公子怎麼就這麼主動,你在這裡快站了一上午了,也沒見到喜歡的?”謝夫人看著不開竅的兒子簡直痛心疾首,“那相府小姐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應該和她去賞一會兒蓮花,感情嘛,不是相處出來的嗎?”
謝夫人鮮有這麼言辭懇切的時候,謝凜看到自己的娘親滿臉擔心,而且遲遲沒有等到想等的人,暫時松了口:“聽娘的安排。”
“真是娘的好兒子,那你和游小姐趕快上船吧。”
岸上的人越來越少,古姑娘和蘇公子還是沒能找到他們想找的人。
小皇子,你到底去哪裡了呢?
蘇公子盯著空蕩蕩的岸邊,再看看熱鬧的湖心,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有沒有一種可能……阿焰一開始就在湖心?”
此話一出,古姑娘臉都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緩慢複健,爭取日更……
第79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天
薛焰還真跑了。
他本無意打擾其他女子,所以提前來到了賞蓮宴,偷偷劃起自己一個的小船,泊在了最偏僻的地方,連蓮花都沒有幾株,靠在淺水岸邊,也不管其他人如何熱鬧,雙手交疊於頭下做枕,眯起眼睛,懶洋洋地睡起了大覺。
他打算把這場觀蓮宴睡著敷衍過去,最後露個面就行。
睡覺好啊,大太陽底下睡覺沒煩惱。
“喵~”
薛焰睡得半夢半醒,耳邊忽然傳來幾聲陌生的貓叫,胸口還沉甸甸的,像壓了一塊石頭,睜開眼睛一看,竟是只毛髮雪白的紫眼貓咪,尖尖的耳朵,圓圓的杏眼,還有濕潤的小鼻頭,明明是奶呼呼的甜美長相,卻因為它此刻全然盤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眼對眼,多了幾分高冷感和霸道。
“這裡怎會有貓?”
薛焰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貓吧,來得也正是時候,他正覺得有點無聊了。
“小貓咪,你是不是跟著哪家小姐來的?你是不是走丟了?你主人呢?”
他把軟乎乎的小貓咪抱在懷裡,那小傢伙竟然也不怕生,任由他抱著,還用毛臉蛋蹭了蹭薛焰的衣襟。
“喵~”
小皇子身上的香氣好聞極了,淡淡的靈草香味,聞著就覺得舒心,平時不能做的時候,在這種時候就能偷偷做個徹底。
然而薛焰也是這麼想的。
“小貓咪,你是個弟弟,還是妹妹?”
他早聽聞貓蛋蛋乃是貓中一絕,手感極佳,奈何前世今生都沒有機會養貓,好不容易自投羅網了一隻,怎能不摸個舒爽?
裴貓貓:“?”
“算了,這個問你做甚,我自己來摸摸便是。”小皇子笑眯眯道。
“喵啊——”
薛焰翻過小傢伙的身子,讓它仰躺在他懷裡,這只小貓果然不凡,唧唧和蛋蛋都是貓中霸主,貓中極品,應該是很名貴的貓吧?
戳戳。
捏捏。
彈彈。
裴貓貓:!!!
小貓咪徹底炸了,忍無可忍地炸了,毛茸茸的貓爪子一巴掌拍開薛焰的祿山之爪,長條的尾巴亦是用橫掃千軍的氣勢掠過薛焰的鼻尖,氣呼呼地跳出他的懷抱,坐在小船邊上,獨留一個充滿怒意的背影。
“你還生氣了?嗯?”
薛焰挪過去用指頭戳了戳它的脖子,又被貓尾巴一下子拍開。
這性子真是個不好相與的,倒是有些像那個人了……
“哎呀,這裡怎麼有人啊?”
一聲嬌俏的聲音傳來,薛焰和貓尋聲望去,竟是個陌生的姑娘,身著紅衣,面容嬌豔,正睜大眼睛驚訝又驚喜地看著薛焰,穿著打扮倒不似京城人士,身後划船的也不是哪家的公子,而是青衣的貼身侍女。
“小姐,那人似乎姿容出眾,氣質不凡,看衣著……應該是宮中的五皇子殿下。”那侍女眼尖。
原來這姑娘是洛將軍的二女兒,那洛將軍雖比不上謝凜一家戰功顯赫,但也是在朝中武官中數一數二的。洛小姐也是隨著父親一起回京述職,對京城男子奢華浮誇的做派,有些瞧不上眼,故而和薛焰一樣,選擇躲避人群,遠離熱鬧,和侍女一起找尋冷清的角落,意圖混過去。
她早聽聞六皇子相貌不凡,福澤深厚,可總沒放在心上,想著大抵是因為人家是皇子,所以大家才都誇大了他的長處,把五分的東西說成了十分。
可如今一看……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
在她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一個男子撲面而來的靈氣和美貌眩暈了眼睛和腦袋!
她若是個女賊,定然把他抓回去做自己的壓寨相公。
“原來是五皇子殿下,能在這裡相遇,看來,我們之間還真是有幾分緣分。我叫洛燕婉,是洛將軍的……”
薛焰對她有印象:“噢,我知道你,洛姑娘。”
為什麼薛焰會知道洛燕婉呢?那還不是因為她在梅貴妃眼中是個不錯的兒媳人選,經常聽她提起。梅貴妃總覺得自家兒子性格並不強勢,以後自立家門了,難免被人欺負,特地想找個剽悍點的王妃呢。
一個是仙人下凡似的深宮皇子,一個是古靈精怪的將軍小姐,這不譜寫一出盪氣迴腸的愛情故事來,正是浪費了這般好的良辰美景。
“喵!”
小貓咪倏忽暴怒,兩隻小爪子抱住薛焰的小腿,似乎是擔心他下一刻就要離開自己的這條船,跑到別人的船上去了。
薛焰一把把它撈起來,抱在懷裡順毛撫摸,低頭時幾縷碎發掉落,勾勒出精緻漂亮的下頜線來,好看得教人移不開眼。
“怎麼了?一下子這麼激動?走丟了還這麼不聽話,真是不乖。”
洛燕婉看他這麼喜歡懷裡的貓,又聽他說這貓是走丟的,心裡一下子大膽地生出一個主意來。
“五皇子殿下,那貓叫環環,是我的,看來您很喜歡他,這真是他的福氣。”
薛焰聽了抬頭看她,笑道:“竟然是姑娘的貓啊。”
也是,附近除了她們沒有其他人,總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一隻貓吧?
雖然有些捨不得這小傢伙,但畢竟是別人的貓,薛焰就算再喜歡也不能強拿著不放,於是只能把那貓抱著遞給洛燕婉。
“喵喵喵!喵!!”
誰知那貓竟暴躁地掙扎起來,它對薛焰竟還稱得上溫柔的了,對待那貿然認寵的洛姑娘一點情面不留,根本不知道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怎麼寫。
“這貓、這貓瘋了!快放開!放開我!”
兩隻貓爪懟著對方的臉一頓亂撓,嚇得洛燕婉尖叫得連連後退,竟撲通一聲掉進了湖裡。
“洛姑娘!洛姑娘!”
薛焰頓時就反應過來環環根本不是洛姑娘的寵物,但話說……
這貓也太兇悍了吧!
“殿下、殿下,我害怕!快救救我!”
洛燕婉臉色蒼白地在水中掙扎。
侍女知道小姐自小在外長大,分明是會泅水的,如此求救,當然是為了……
“奴婢求求殿下,出手救救我們家二小姐!”懂事的侍女撲通跪下。
薛焰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把貓一丟(裴貓貓:?),直接跳入水中,把落水的少女抱在懷裡,拉著上船。
“多謝、多謝殿下搭救……”洛燕婉抬起一雙盈盈眼眸,濕透的身子在薛焰懷裡發抖。就算知道這貓不是她的,瞧她這麼可憐,薛焰倒也不好說什麼了。
薛焰無奈道:“洛姑娘,你要小心啊。”
洛燕婉趁機靠在他的肩膀,紅著臉低低嗯了一聲。
這凡間的女人好生狡猾!!
原來不止是妖是魔,就算是人都這般有心機!
裴貓貓徹底怒了,渾身上下的貓毛統統炸開,隱有藍紫色的電光閃爍,眼神憤憤地望著那對落水鴛鴦,嗷嗚一聲咬住了薛焰的手掌。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這幾章為什麼這麼安排,主要是處理一下謝凜的感情線,然後升溫一下小皇子和師父的感情。觀蓮宴完了,就去大草原,和分焰見面鳥~~謝謝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第80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一天
洛燕婉的落水發出了不小的聲響,畢竟能來觀蓮湖宴的客人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哪一個出了問題都不得了。
“阿焰,你怎麼在這?洛燕婉,你也在?”
謝凜趕來的時候就看到薛焰與洛燕婉貼得極近,兩人笑著說話,十分親近的模樣,他與洛燕婉也是認識的,可看到眼前他們郎才女貌、一對璧人的畫面,第一感覺竟不是高興,亦不是喜悅,而是沒由來的一股怒氣,怒氣湧上心頭之後,又是一陣心空蕩蕩的失落。
他的表情太過失魂落魄,薛焰本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都生出一陣莫名的心虛感。
“這位洛姑娘不慎落水,我救她上來,你們來得正好,她的衣裳濕了,快帶她去岸上更換吧,免得生病。”
聽到他這番解釋,謝凜心中忽然又好受許多,本來看洛燕婉面目可憎,現在再一看,也沒有那麼討厭了。
謝凜忽道:“蘇姑娘,男女有別,洛姑娘如此跟著我們也不方便,你送她回去如何?”
蘇姑娘便是剛才謝夫人硬塞給謝凜的尚書小姐,她脾氣好,人也貼心,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謝凜這個心有所屬的榆木疙瘩,見那位洛姑娘一身狼狽,心有不忍,點點頭,算是答應幫這個忙了。
洛燕婉怎麼捨得離開心儀的五皇子,眼巴巴地望著薛焰:“殿下,我……”
“喵!”
裴貓貓貓爪一拍,整個船都在搖晃,大有山搖地動之勢,薛焰險些又被顛下去。
“好了不氣,好了不氣。”
薛焰就是再傻也看出來這貓是誰變化出來的,裴准這人怎麼還越來越幼稚了?
竟然變成一隻貓……
還別說,人形的樣子像個冰雕,做起貓來,實在是很可愛啊。看看這毛茸茸的小腦袋,濕潤潤的貓眼睛,還有粉嫩嫩的小肉墊。
既然變成貓,就是自己送到他的手上了,不要怪他心狠手辣,辣手摧貓。
薛焰一把將裴貓貓撈進懷中,對著毛茸茸的貓腦殼就是一頓狂搓,揉得裴貓貓幾乎睜不開眼,偏生又害怕身份暴露,什麼都不敢做,喵喵嗚嗚地在他手下“受折磨”。
“洛姑娘,你們先走吧,我還要為這貓找尋它的主人。”
薛焰現在是能夠使用法術的,一轉眼的時間就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烘乾了。
聽到他說再為小貓尋主,洛燕婉自知剛才為了接近五皇子撒的謊已經被對方發現,五皇子殿下還算給她保留了幾分體面,沒有直接說破。
“嗯,多謝五皇子殿下搭救。我先和蘇姐姐回去了。”洛燕婉感激道。
一時間這裡只剩下謝凜和薛焰兩個人。
噢,還有一隻裴貓貓。
“阿凜,我對那位洛姑娘是無意的,你怎麼不跟著一起去呢?反正都是一起來的,我看那位蘇姑娘秀麗脫俗,體貼入微,與你是良配啊。”
薛焰一邊說著,一邊還是不肯放過懷裡的裴貓貓,廢話,平時都是被裴准拿捏,今日有機會折騰折騰他,也真是無趣的觀蓮宴中一個意外的驚喜了。
揉臉,撓下巴,捏耳朵,扯唧唧。
挑戰小貓咪的極限。
看看他什麼時候翻臉無情,忍不住變回人身。
“她?我對她全然沒有興趣,都是我娘……盛情相邀,我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要說平日裡最討厭什麼,謝凜最討厭的便是浪費時間,習武、看書和與手底下的將士們比劃,總是要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才好。可現在,盯著小皇子在那裡笑鬧著玩貓,心中竟然如此享受。他從來知道他生得好,小時候看得出未來令女子神魂顛倒的好長相,可沒想到的是就連他自己,也會沉淪在這美色當中,不可自拔。
小皇子聽到他的話,轉過頭笑著瞧他,盈盈杏眼,睫毛纖長,鴉羽似的墨發被盛夏陽光鍍上層耀眼的金輝,唇邊笑意似蘭苞初綻,讓他不自覺就怔怔看癡了。
“那你也到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我看那姑娘是真心喜歡你,不要辜負了別人的美意。”
不要辜負別人的美意?
他就這麼不在意他,要把他往別人懷裡推?
謝凜不善地眯起眼睛,這一瞬間小皇子原本漂亮又招人的笑變得有些刺眼了。
他終於明白,他於他,懷著什麼心思。
不軌的心思。
“阿焰,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那些女子嗎?我誰都不想要。”
謝凜眼中暗光一閃,他身形高大,頗有壓迫感,活像要吃人的惡狼,還偏生小心翼翼收斂爪牙,害怕嚇到了自己的獵物。
薛焰頭一次見他這副模樣,倏忽生出危險的預感,連懷裡的貓都不揉捏了。
“……為何?”他懵懂道。
謝凜伸出手,撫摸上那張他珍藏心尖八年之久的容顏,滿腔的愛意猶如汛期的潮水,快要溢出來了。
“因為你。”
薛焰睜大眼睛:“我?”
“喵!”
裴貓貓就要衝上去對謝凜拳打腳踢。
“別鬧,聽他說完。”
薛焰低聲呵斥,拍了拍他的腦殼。
裴貓貓慫了:“喵嗚嗚。”
“阿焰,我喜歡你,並非是兄弟之間的喜歡,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想親親你,抱抱你,也不想要其他人來打擾我們。”
少年郎熾熱的愛意一如當空的驕陽,沐浴在這樣赤誠的感情之下,薛焰應該覺得溫暖而可靠才對。
可問題是……
“我……”
不能接受謝凜的感情。
他知道了謝凜的前世,那些不好的記憶,他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但他身邊這麼多前世的故人,他如果答應他,謝凜很有可能被迫回想起鬼王的前世,再次失去這幸福的一切。上一世他不為眾人所理解,為眾人所背叛,這一世就安安穩穩做他的謝小將軍,不要再涉足人族以外的事。
當然,最重要的是……
他早就沒有當初裴焰那般熱烈的感情去回應別人的喜歡了。
“喵喵!喵喵喵!”
看薛焰竟然猶豫不絕,裴貓貓氣得不行,氣得抓狂,氣得沖過去直接給了謝凜一爪子。謝凜是在戰場上殺敵慣了的人,對於殺意本能地還擊,反手就把飛過來的白貓扔了出去。
“嘩——”
薛焰:“……”
竟然,真的,扔進水裡了?
那可是裴准啊!
裴准也能被一個凡人扔進水裡?想想都好笑。
謝凜也沒料到飛過來刺殺自己的竟然是只貓。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把它救上來。”他有些慌亂道,生怕自己衝動的行為惹小皇子不喜。
一場好好的表白被折騰成了救貓大戲。
可惜扔貓容易救貓難,謝凜下了水,在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那只貓,那真的是只貓嗎?跟只魚一樣,一落水就沒影了。
他哪裡知道裴貓貓一下了水就蜷成一團沉了底,只要沒找到他,謝凜的表白還能繼續不成?
薛焰猜到了裴准的打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故意大聲說:“算了算了,不就是只貓嗎,不要了算了,我們回去。”
“喵!”
實在可惡,他人身是萬中無一,貓身也應當是貓中極品,怎麼能說算了就算了?
於是謝凜就眼睜睜看到一隻肚皮向上的貓緩緩從湖底浮上來,兩隻貓爪護在胸前,表情安詳,靜靜漂往薛焰的方向。
謝凜:“……”
怎麼回事,有點詭異啊。
“這貓兒……真是太調皮了,方才它與你玩鬧,你不要生氣。”薛焰把他從水裡撈出來,裴貓貓睜開眼睛,立刻縮在他的懷裡,盯著謝凜喵嗚喵嗚地叫喚,好像在說就是這個壞人欺負他。
謝凜訕訕道:“我怎會生氣,只是剛剛我所說全是我的——”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你在前面撐船。”薛焰知道他想說什麼。
看來今天是不能繼續表露心意了。謝凜無不遺憾地想。
沒關係,來日方長,他還能徐徐圖之。
“我開始划船了,你坐穩著些。”
身量高挑的朱服少年郎在船頭乘船,白衣的小皇子坐在後面逗弄手中雪白的貓咪,菡萏盛放,粉白交錯,倒也如詩如畫。
“你呀,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調皮了?”
薛焰雙手架著小貓的前肢,把它像玩偶似的拎起來。
“喵……”
打斷了謝凜的表白,裴貓貓心情愉悅地搖著尾巴。
“啊——”
船身忽然一抖,出於慣性,薛焰的身體向前傾倒,偏偏他手裡又拎著小貓的身體,臉埋在小貓毛茸茸的腹部,來了一次深層的洗面。
“阿焰,剛才那裡有塊石頭,你沒事吧?”
薛焰坐正身體:“我沒事,只是……”
裴貓貓被薛焰埋了一次之後,整個貓羞澀到爆炸,已然尾巴摔在他的面上,驚慌失措地逃走了。
咦,竟然有些可愛。
薛焰摸摸鼻子,不由得唇角一彎,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能寫到分焰了,呼~~
第81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二天
大週五十四年,秋。
素與大周互市交好的北狄忽然發動戰爭,十萬鐵騎揮師南下,打得大周軍連連敗退,出其不意奪了地理位置極其重要的通山關,那裡儲存著大周朝絕大多數的糧草。有了充足的補給,兇悍的北狄軍更是如虎添翼,劍指中原。
“荒唐!駐紮在通山關的可都是我大周的精銳,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輕易就讓那群北蠻子占了百萬糧草?”
金鑾殿上,勝帝大發雷霆,一掌大力拍打在龍座扶手上,因著病體又連連咳嗽,臉色蒼白如紙,嚇得下面的官員個個靜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老虎正在氣頭上,誰敢去觸他的黴頭?
大皇子薛灼、三皇子薛爍面面相覷,皆不敢上前,唯有二皇子薛煜出列恭敬道:“父皇,據前方將士來報,通山關的張將軍奮勇抗敵,寧死不屈,並非是我大周將士抗敵不力,而是那北狄的獸面王以一敵百,著實棘手。”
“獸面王?朕為何從未聽過?”勝帝皺起眉頭。
“父皇有所不知,那獸面王正是北狄王的獨子,前些年因病不肯見人,通山關一戰便是他病癒後首次上戰場,他行蹤神秘,作風古怪,頭戴青面獠牙的面具,人人都稱他一聲獸面王,但其實按照北狄那邊的叫法,應當稱呼他一聲北狄可辛。”
勝帝冷笑:“小小的北狄王子也敢出兵攻打我大周,真當我大周皇室無人了嗎?眾位皇子中有誰願意出戰,為朕解憂?”
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先不說那獸面王是否如傳聞中那般厲害,通山關已經被北狄軍佔領了,那可是易守難攻的地,大周現在派兵收回,完全處於被動,並不是什麼能夠輕輕鬆松過去,博取美名的好差事。
大皇子薛灼素來是個平庸的,所以遲遲沒有被立為東宮,而三皇子薛爍雖有心出頭,卻還沒有那個膽子真的去出生入死,薛煜緊皺著眉頭,他本想歐舉薦謝凜前去與獸面王一戰,可聽父皇這意思,是要用皇子解決皇子,挽回大周丟失的顏面。
“父皇,兒臣請命,赴通山抗敵出關,為國效力。”
一道明亮清澈的聲音乍然響起,無異於在滾水中投入一顆石子,引得滿朝譁然。
“阿焰,不可——”
薛焰竟緊張得雙手發抖,正欲出言勸阻,已有人快他一步。
“陛下,臣也願赴通山抗敵出關,把那些無恥的北邊蠻子統統趕出我們的領土!”謝凜跪地請命,眼神堅定。
是,此時前往通山關平息戰亂,驅逐外敵,無疑會成為百姓眼中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氣運、美名和軍功都可輕易入手,薛煜也動過心思,是否可讓薛焰前往?
但那風險也太大了些,一切成功的前提都是阿焰能平安活下去,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往往一瞬間的倏忽便會死於非命,就算裴准神通廣大,卻也不能時時刻刻護人周全,更何況在天道的監視下,他又不能動用過於強悍的法術……
薛煜還欲再勸,三皇子薛爍站出佇列:“五皇弟多次死裡逃生,身有重疾也能好轉如常,想來身上是有些福氣在的,得上天的庇佑。如若他能出戰,定能給我大周將士帶去祥瑞。”
這話說得玄妙,但事實的確是如此,薛焰從小到大災禍不斷,卻總能神奇地化凶為吉,對於迷信的古代人來說,就算不能打,抓過去當個有福氣的吉祥物安撫民心也是不錯的。
見勝帝表情鬆動,大皇子薛灼這才緩緩說出自己的意見:“三皇弟說得對,兒臣也如此以為。”
“那好,既然焰兒主動請纓,朕豈有不允的道理?朕現在封你為二品
驃騎將軍,謝凜為副手協助你,率領八萬大軍前往通山關,可有把握?”勝帝的身體每況愈下,強撐著上朝處理政務已是極限,說完話便喝了好幾口大太監奉上的養生茶。
薛焰跪地抱拳:“兒臣領命!”
謝凜對自己的能力是極有自信的,他想帶著小皇子去屬於他的地方,遠離京都,也遠離那些覬覦阿焰的女人,在戰場上展現自身的魅力,俗話說“烈女怕郎纏”,他相信只要他持之以恆,癡心不改,總有一天阿焰的眼裡也能看到他。
看著欣然領命的弟弟,薛煜的心情卻複雜許多,他不想看到弟弟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可京都形勢複雜,薛灼薛爍處心積慮想坐上皇位,父皇龍體日益衰弱,這個時候他和薛焰一個都不在京城,無疑是在冒巨大的風險。
唉,若是裴准在這就好了,至少多一個人勸勸阿焰。
——
“阿焰,你這樣做,兄長當真很生氣,今日在朝堂上,你不該如此莽撞。”
下朝之後,薛煜拉著薛焰好一通教誨。
薛焰卻表現得意外平靜,他對他二哥說:“二哥你還沒發現嗎?既然對方派出了一位皇子出戰,大周也應當派出一位,以免落人口舌,說大周皇室無人。我看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沒有離開京都的意思,這一戰,去的不是你,便是我。”
“阿焰,你實話告訴我……你還是想把那個位置讓給我是不是?”薛煜忽然明白了弟弟的良苦用心。
薛焰聳聳肩,眉眼一彎,露出一個清甜的笑:“誰說的啊,我可沒說,都是二皇兄你瞎猜的。等我收回了通山關,平了北狄的叛亂,把那北狄王子打得滿地找牙,那萬民敬仰的氣運不也到手了嗎?我說二哥,你也該防備防備我啊。”
“阿焰,你知道的,你我之間,不必。”薛煜低低地說。
薛焰知道二哥是最疼愛他的,長長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話說回來,近日怎未見到國師?”在外面的時候,薛煜一般稱呼裴准為國師。
想到那日驚慌逃竄的裴貓貓,薛焰的唇角不自覺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來:“觀蓮宴那天……他做了些蠢事,自己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了。”
薛煜並不覺得奇怪,他早看穿了裴准對自家弟弟的感情,他這個做哥哥的聽到薛焰相親心裡都會有股不舒服的感覺,更別說裴准了,不做些蠢事出來搗亂,才是奇怪的呢。
有那樣一位大能對弟弟用情至深自然是好事,弟弟究竟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過,無論薛焰究竟如何選擇,他都表示支持。
“你們怎麼還在這,再不走這宮門就快關了。”
謝凜走了過來,比起薛煜的鬱鬱寡歡,他顯得眉宇之間頗有興奮的神采。
“謝小將軍,你可真是……”
後面的話薛煜沒說完,但薛焰從中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薛煜這是在怪罪謝凜,剛才在朝堂那麼一攪和,更順理成章把薛焰推出去收復通山關了。
謝凜性格大大咧咧,並無察覺,笑著看向小皇子,邀請他晚上到謝府做客。
“三日後我們就要出發去通山了,以後有的是時間相處,你別著急。”薛焰還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時又有太監低頭碎步來到他們身邊,附在薛煜耳畔說了些什麼。
“竟有這樣的事……”薛煜冷笑出聲,想起今日朝堂上薛爍陰陽怪氣的表情,登時對這事的始作俑者有了數。
“阿焰,謝小將軍,大理石暫且有些事需要我去處理,我先行一步了。”
薛煜走後,他們兩人並肩向宮外走去,謝凜更好纏在小皇子身邊,像條守著肉骨頭的狗,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你是不是在怪我啊?”英明神武的謝小將軍露出委屈的表情。
薛焰摸不著頭腦:“什麼?”
“怪我……不該衝動,連累你和我一起通山那麼危險的地方。”小將軍露出狗狗一般的眼神,眼巴巴地望著他,只希望阿焰能施捨一個笑容給自己。
“沒有,去通山就是我原本的打算,你不必把二哥的話介懷,他就是太擔心我了,其實我不應該一直活在他們的羽翼之下。”如果一直躲在他們的身後,裴焰便不是裴焰了。
謝凜聽了這話,開心起來,若身後有條尾巴,定然興奮地左右搖擺了。
“那就好,等我們把那些北蠻子趕出去,把那個獸面王的頭顱砍下來,掛在通山關的城牆上,阿焰,你就是大周最得民心的皇子。”
說出來的話……
卻不像真的小狗狗那般純真,甚至還有點野狼的血腥味兒在裡頭。
薛焰忽然頓住腳步,神色莫名:“這話我只與你一個人說……其實我去通山不僅僅是剛才和二哥說的那些原因,而是……冥冥之中吧,我對那個方向,或者那個方向的某個人有所感應?”
“有所感應?難不成是緣分?阿焰,你除了我,可不能有其他緣分了。”
薛焰笑道:“胡說什麼,什麼緣分。”
只是……
小皇子神色迷惑地望向天邊,遙遠的通山關方向。
他真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自己,他非得去一趟通山關。
第82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三天
邊關告急,事不宜遲,大週三天內也只集結了五萬人馬,以謝凜為主帥,薛焰為副帥,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前往通山關,而剩下的三萬人馬仍在東邊的徽州,需要半月之後才能與他們匯合。
等到薛焰一行抵達通山關附近的相思嶺時,時節已近初秋,漫山遍野的楓樹豔紅如血,如若不是因為戰事吃緊,想來在這裡觀賞楓景,飲酒作樂也是極瀟灑極快活的一件美事。
“呸!那些茹毛飲血的北蠻子,這裡世世代代都是我們的地盤,現在害得我們竟然只能在城外紮營!”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老兵朝著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開始紮帳篷。
通山關地處要塞,易守難攻,謝凜的打算是現在附近駐營,瞭解敵情,等待時機,攻入城內。薛焰本來就沒上過戰場,自然聽他的。
面容青澀的新兵望著最中間的帳篷猶豫道:“那五皇子雖然福澤深厚,但到底沒有帶兵打過仗,我出來的時候老娘邊哭邊拉著我的手,唉……那獸面王如此厲害,我軍又處於被動的局面,我們怎麼打得過?”
“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謝小將軍年紀輕輕,便跟著父親四處征戰,依我看是年輕將領裡頂有出息的,只是你說得對,那個五皇子,”一提起薛焰,那老兵油子眼中劃過不屑,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濃痰,“長得跟個娘們似的,不在京城享福,跑在這裡搗亂,無非是想搶軍功,就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在戰場上活下去咯……”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此胡言亂語!”
一道沉厲惱怒的聲音傳來,嚇得兩個士兵連忙跪在地上,眼睛只看盯著地面,看到一雙玄黑的鞋子越走越近。
是謝小將軍。
“阿凜,不要生這麼大的氣。我沒事。”比起謝凜的,這一道簡直柔和得猶如天籟,春風般洗滌人的心靈。
謝凜兩道劍眉緊緊皺起:“他們竟敢背後妄議皇族,真是該死。”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那兩人聽了,連忙磕頭求饒。
薛焰無奈道:“素來聽說你愛兵如子,怎麼今天脾氣這麼大?如他們所說,我的確膚白若女,也從來沒有上過戰場,臨危受命,資歷不足,將士們有所揣測,也是應當的。”
那兩個跪地求饒的將士聽到這話,登時熱淚盈眶,抬眼偷瞧傳說中的五皇子,竟比想像得還要精雕玉琢,活脫脫仙人下凡的長相,此時他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猶如月下清曇般幽靜風雅。
明明是他們背後嚼人舌根,被正主抓個正著,沒想到這天仙似的人物竟然大度地為他們求情,真真是他們的錯啊……
“那還不是因為他們多舌說你壞話,阿焰,我不想讓你受一點委屈,”謝凜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你們兩個自領軍棍二十,如有下次,必定重罰。”
薛焰拉了拉他的衣袖,語氣輕輕的,不由得顯得十分親昵:“算了吧,阿凜,就當為了我,不要再生氣了。”
就連圍觀的將士們也心中感歎,五皇子是聖人模樣,菩薩心腸,就算領兵打仗不行,對待屬下還是足夠大度的。
小皇子口中的熱氣軟軟的,香香的,吹拂過謝凜的耳根子,不知道他腦子裡晃過了什麼綺麗的畫面,臉一下子紅了個徹底,偏過頭,揮了揮手:“算了,還不快多謝五皇子殿下,快走。”
“多謝五皇子殿下!多謝五皇子多謝!”
這個老兵名叫張卓,新兵名叫陳生,可以說各自有各自的交際圈,今天的事通過他們的嘴巴傳開,倒也為薛焰提前在軍中積累了一些仁愛之名,至少沒有從前那麼抵制了。
營地修好之後,中間最大最好的帳篷本該分給主帥謝凜,但謝凜就是不肯自己住進去,堅持讓給薛焰,他那副倔強的樣子,讓薛焰有些頭疼,不知如何拒絕他的追求美意,為了不浪費時間,只得住了進去。而謝凜的帳篷也就他住處不遠的地方。
相思嶺的夜晚十分安靜,偶爾只聽得見幾聲貓頭鷹的咕咕聲響,夜色深沉,馬上就快到中秋節了,天邊的月亮已經大半團圓,分外明亮。
雖說薛焰白天才和幾位將軍商議過破局之法,但心裡仍舊有些不踏實,於是半夜翻身從床上起來,打開地圖,擰著眉頭繼續思索。
裴准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眉眼生動的少年只穿著薄薄的一層白色單衣,精緻的鎖骨在月光下如同白瓷般氤氳著淡淡清輝,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顫抖,在眼瞼下透露出濃麗的陰影。
月下美人,挑燈夜讀,如詩如畫。
他的心倏忽跳漏了半拍。
“咳咳。”
裴准清咳一聲。
這還是觀蓮宴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畢竟裴准也察覺到薛焰知道那只白貓是自己變的了。
何等幼稚,何等羞恥。
更何況他還……不小心親到了他的那裡。
雖然是貓形,但還是讓他情不自禁,浮想聯翩。
“我道是誰,原來是國師,終於想起露面了?”
薛焰沒有放下地圖,只是抬頭瞧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看了起來。
九天上的仙人眉頭一蹙。
自從小皇子身體好轉,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但也越來越勾人。
裴准走近他的身邊,略有遲疑,還是坐到他的床上,雪白色的華服衣擺層疊,在皎月之下,猶如白孔雀的羽翼,熠熠生輝,是不屬於凡塵的寶光。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你不要心有僥倖,覺得為師能處處護著你,你自己要當心,前世的心法口訣,要時時溫習,若有不懂,記得問我。”裴准語重心長道。
薛焰抬頭看他:“你這麼晚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嗎?”
“你那兩位皇兄心思叵測,蘇安晏留在了京城,保護你二哥,倒是古錦月是個不安分的,自己偷偷跟來了,他雖不會害你,但你也要防止他……”
裴准的視線落在小皇子淡色的唇瓣上,他似乎剛剛才喝過水,潤潤的,似有晶瑩的水光。
深夜師徒二人共處一室,裴准不由覺得喉頭有些發幹。
是啊,古錦月是不會害他的小徒弟,但會趁機占他的便宜,就如同他現在所思所想。
薛焰聽了這些話,頓時覺得裴准無聊極了,把地圖放下,忽然笑道:“我還挺喜歡師父變成貓的樣子,你要不要變個貓?”
作者有話要說:
震驚!某個追了兩輩子都沒追上的仙尊忽然發現戀愛法寶竟然是變成貓!
第83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四天
“我還挺喜歡師父變成貓的樣子,你要不要變個貓?”
此話一出,裴准冰雪般的臉上也沾染上了些淡淡紅色,一如映雪朝霞,竟有幾分綺麗的味道,但那副可以名為“羞澀”的情態瞬間如露水蒸發消失不見,他眉頭一擰,狀似微怒地說:“放肆,我那日變成貓是為了在觀蓮宴護你周全,卻沒成想,你竟拿來打趣我。”
“不是打趣啊,就是喜歡啊,我喜歡變成小貓咪的師父。”小皇子笑眯眯道。
薛焰就是想口舌上刁難一下裴准,看冷冰冰的師尊露出局促難看的模樣,這意外地讓他心情舒爽。至於裴准到底變不變貓,他都無所謂,想來是不願意的,仙人之體何等高貴,變成一隻凡貓?對於裴准來說,應該是件極其不能接受的事吧。
果然,裴准僵直著身體,站在原地,沒有變化,也沒有說話。
看來是生氣了?
薛焰知他為自己付出許多,也不似以前那樣一味地埋怨他了。
“既然您不願意,那就離開我的帳篷吧。仙人用不著休息,但我還得抓緊時間查看地圖,晚了明天可就不好起了。”薛焰不再看裴准,繼續低頭鑽研地圖,燭火搖晃,分明的光影落在他的側臉,透露出不可思議的溫存來。
“誰說……我不願意的?”裴准咬牙切齒道。
薛焰都沒反應過來:“啊?”
下一秒,營帳中白光一閃,那芝蘭玉樹般的仙尊已經不見,留在原地的是一隻毛髮雪白、眼瞳水潤的小貓咪。
薛焰怔然:“……不是吧,真的啊。”
噠噠噠。
裴貓貓四個小短腿走得極快,很快就來到裴焰的床榻之下,仰著脖子,鼻頭濕潤,蠟燭的光芒為那張毛茸茸的小貓臉染上漂亮的金輝,顯得又委屈又可憐。
“喵~”
裴貓貓伸出前面兩隻爪子。
這意思是他都豁出面子變成貓了,薛焰怎能不親自過來把他抱上床?
薛焰:“……”
他錯了,變成貓之後,裴准哪裡難受、恥辱和憤怒了,他明明也很享受好不好!
“我還得鑽研地圖,不要打擾我。”薛焰一把把小貓貓抱進懷裡,夜裡冰涼的手正好窩在那柔軟溫暖的貓肚皮上——
這貓雖然脾氣差了點,但是當個暖手爐還是不錯的吧。
裴貓貓用裴仙尊清冷凜冽的聲線說道:“我不通凡間行軍打仗之事,亦不懂列陣兵法,每每魔物來襲,一鞭子下去就全死了,倒也不似這般費時心煩。”
薛焰本來拿著地圖和兵書在認真看,一聽他這話,表情複雜地低頭看他懷裡的小貓咪。
“怎麼了?看我作甚?”小貓咪的肉墊爪子挨上他的下巴。
薛焰揉了揉貓貓的臉:“你能不能不要頂著這麼可愛的樣子,用這麼清冷的聲音,又說這麼殘忍的話啊!之前那麼軟綿的喵聲,到底是怎麼發出來的?你自己捏著嗓子說出來的?”
“荒謬!”小貓氣呼呼道,聲音還是裴准的聲音,高冷又禁欲的男聲,“變形亦可擬聲,我不過是在用自己的神識與你說話。這些基本的法術基礎都要問我,我看你上輩子的法術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全部還給為師了。”
裴貓貓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於重了,萬一薛焰生氣把他趕走可如何是好?於是瞧瞧抬眼看小皇子的表情,哪知薛焰的神色如常,仍舊笑眯眯,對他十分寬容的樣子,一點也沒生氣——
哪裡是對他裴准寬容,是對小貓咪寬容。
頂著這麼一張可可愛愛的皮,說什麼狠話,都不夠狠了。
薛焰繼續看地圖,裴貓貓窩在他的懷裡,感受到小皇子沉穩的心跳和溫熱的體溫,竟覺得從未如此安心過,如果可以這樣一直守在阿焰身邊該多好?
所以說,小皇子估計錯了裴准的想法。
別人變成貓不僅不生氣,還覺得十分享受呢。
不知過了多久,夜深人靜,燭心發出啪的一聲,薛焰的眼皮越來越垂,腦袋也越來越低,手中書卷不知為何松落下去,睫毛隨著呼吸一顫一顫,白玉似的小臉,眼瞼有些青黑,顯出幾分憔悴來。
裴准知他疲累,忽化成一縷淺淡白煙,變回人形站在薛焰床前,盯著薛焰的睡顏,清冷精緻的眉眼一點點舒展開來,唇角一勾,竟然是個清冽好看的笑。他把他的腦袋在枕頭上放好,又仔細捏好被子,手掌輕輕落在他的額頭,眼神溫柔,一如今夜的月光。
他似乎該走了。
卻也不想走。
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有機會變回人的裴仙尊又變成討小皇子喜歡的裴貓貓,鑽進被窩裡,閉上一雙暗紫色的貓瞳,抓住薛焰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
第二天,大營之中。
幾位穿甲的將軍在地圖前商議戰術。
“通山關易守難攻,如今我們已被那些蠻子搶了先機,倒不如用圍困之策,斷水斷糧,傷他們的元氣,我就不信,他們不出來挨打!”張將軍憤憤不平。
謝凜皺眉:“此計萬萬不可行,現如今通山關內還是數萬大周子民,贏回了地,卻失了人,有何意義?”
“那就夜襲攻城,趁著敵軍還沒發現我們,速戰速決,登雲梯,火龍炮,趁他們睡覺轟開城門,在城中那些百姓心必然是向著我們大周的,到時候裡應外合,勝算不說八分,也有六分。”另一邊,李副將出謀劃策。
謝凜仍搖頭:“六分?太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謝小將軍,您有何高見啊?”張將軍資歷深,脾氣火爆,不免發難了。
謝凜坦誠道:“我雖沒有高見,卻也知你們的法子不行。”
“你!”張將軍氣得瞪大雙眼。
眾人討論得火熱,忽然聽到一聲貓叫,紛紛看向五皇子的方向。
要說這五皇子吧,坐在主位不假,在他們眼裡其實就是個擺設,知他沒有上過戰場也沒帶過兵,從來沒想過從他那裡得到什麼靠譜的計策。
“是我這貓打擾大家商討戰事了……”
小皇子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但笑意並未抵達眼底,他身著銀甲,一頭青亮墨發以銀冠高束,垂在腦後,英姿不俗,不知何時他懷中多了一隻白毛紫眼的小貓,紫瞳幽幽,華貴異常,倒不似身處危機四伏的戰營裡,酒樓風雅的貴公子當是如此矜貴模樣。
“五皇子殿下,你若是在這裡沒什麼事兒做,大可以出去看這相思嶺紅葉漫天,大好的風景,畢竟那才是適合您的地方!”張將軍皮笑肉不笑道。
謝凜也蹙眉:“殿下,這是那日觀蓮宴搗亂的貓?為何要把它帶來軍營?”
都是這貓,害得他那日沒有完全表露心意,他不喜歡這貓。
小皇子抱著他的白貓,慢悠悠地撫摸他的毛皮,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他的身上。
薛焰是故意的,在這場戰事議會中,這些老將軍們,包括謝凜,都有意無意地撇開了他,無視了他的存在,其他人嘛多是瞧不起他的本領,而謝凜應該是擔心他被問了問題回答不上來尷尬。
“貓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計,可取通山。”面對一群並不信人自己的刺頭,他氣定神閑,眉眼中自帶飛揚的熾烈。
“哈哈啊哈哈哈!”
還沒等薛焰說完,張將軍仰頭一陣狂笑。
“五皇子殿下好膽魄,在下洗耳恭聽了!”
薛焰並不惱,輕輕道:“擒賊先擒王。”
“這又是合意?”有人露出不解的神色。
“五皇子的意思是先殺獸面王,可那虎狼似的野蠻人哪裡是那麼好殺得?”
在他們插嘴的時候,薛焰撓了撓小貓咪的下巴,等到眾人都吵停了,目光又全落到自己身上,他眉眼一彎笑盈盈道:“假意妥協,簽訂協約,誘獸面王出現,圍殺之。”
他生得雪白晶瑩,眼角眉梢一動,本該是瓊花碎玉般惹人憐愛,可其眼神中透露的決絕殺意,隨意的語氣卻直點此戰命脈,又叫人久久心驚,不敢小瞧。
第84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五天
就算那北狄佔領了通山關又如何?他們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關外草原,那城中的百姓又不可能心甘情願地臣服於外族,通山關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它儲存了大周多半的糧草,出其不意攻佔這個地方,大抵是秋過冬臨,為了牧民的口糧做打算。
但無論如何,獸面王這個人不能留,不論將來是他坐在皇位上,還是二哥,戎狄不能擁有如此可怕的殺器,否則後患無窮。
這時被小皇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震撼到的眾人也逐漸回神,張將軍訕訕道:“聽著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強攻不如智取,在下認為此法好。”
謝凜笑著看向薛焰:“我就知殿下雖懷中逗貓,可早就胸有成竹了。”
既然定了主意,薛焰便回到營帳內草擬拜帖。謝凜掀開簾子進來,見他坐於書案前執筆寫字,賞心悅目得不像話,搬了個椅子挨在他的身邊輕輕坐下,撐著線條分明的下頜,癡癡地盯著他的側臉。
薛焰寫了會兒,感覺旁邊那眼神實在太過火熱,停筆道:“我臉上是有什麼髒東西嗎?看得這麼專注。”
“你還別說……別動,你頭髮上有棉絮……”
謝凜當然是騙他的,哪裡有什麼髒東西,只是想伸出手摸摸小皇子的頭髮罷了。
“喵!”
裴貓貓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兩隻毛絨小爪環抱在謝小將軍的手臂上,竟能吊在上面,一雙深紫眼瞳流光溢彩,不甘示弱地與謝凜對視。
薛焰:“……”
“哈,怎的又是你這只小貓?真是太喜歡搗亂了。”謝凜在心中抱怨,這貓真邪門,老是壞他的事。
薛焰把貓從謝凜的手臂上摘下來,重新抱在懷中,歎氣道:“若是無事,我就繼續寫了,軍情要緊,耽誤不得。”
謝凜長嗯一聲,和貓老實了一會會。
小皇子提筆繼續,遇到不好拿捏的地方,偶爾咬筆思索,皺著小眉頭,讓人忍不住想要撫平他眉間的愁思。
看小皇子如此辛苦,謝凜心中難免心疼,便尋來茶壺,想為他倒杯熱茶,潤潤唇瓣。
“這是給我的?多謝,有心了。”
薛焰和前世一樣是個不那麼擅長拒絕的人,雖然並不口渴,但看在謝凜的面子上還是接過去喝了。
“喵~”
他喝了,裴貓貓也要。
真是夠調皮的。
薛焰無奈搖頭,倒在手心一點,喂到裴貓貓嘴邊。
他這個師父,無論是做人還是做貓,都是頂不好伺候的。
小貓貓伸出粉色的舌頭心滿意足地舔起來,末了,得意地瞥了一眼謝凜,就差直接開口說:“看吧看吧,小皇子最喜歡的是我。”
謝凜看到那貓的眼神,心想真是妖異。
喝完之後,薛焰用過的杯子隨手放在桌子上,謝凜像只忠誠的狼狗似的守在一旁,看看小皇子水潤柔軟如花瓣誘人的唇,再看了看桌上那半杯熱茶,說是拿出去倒掉,實際心猿意馬,準備偷偷就著薛焰用過的杯子一解自己的暗戀之苦。
“果然是狼子野心,圖謀不軌。”
謝凜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眼前閃過一雙妖魅金瞳,登時神色恍惚,暈倒在地。
“一會兒摸肩膀一會兒撩頭髮,還敢偷喝阿焰用過的茶,若不是你還有用,我真想殺了你。”
凡人看不見狐妖身形,只看得到謝小將軍無故忽然暈倒。
“謝小將軍,謝小將軍,快醒醒!”
士兵們趕到暈倒的謝凜身邊,掐人中都喚不回他一點神智,不由著急極了。
薛焰聽到聲響走出來:“怎麼了?”
“稟告殿下,謝小將軍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忽然昏迷不醒了,這可如何是好!”
薛焰掃視一圈,果然看到紅衣少年守在不遠處。
看來又是一起爭風吃醋引出的災難,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先把他抬進帳篷裡傳軍醫。”
古錦月一看到小皇子,眼睛瞬間就亮了,頭上兩個白色的狐狸耳朵興奮得一聳一聳,明明剛剛才對情敵做了那麼惡毒的事,現在又眼波瀲灩,含情脈脈,狐族還真是為了求偶不擇手段、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種族。
“阿焰,你第一次上戰場,我擔心你……所以就跟過來了,那個謝凜,對你的心思真是骯髒,剛才還偷偷喝你用過的杯子,我一時氣憤,就迷暈了他。”
薛焰不會給這傢伙好臉色,冷笑道:“骯髒心思?再骯髒也沒有你骯髒吧,我不想看到你,把謝凜的昏迷咒解開,就給我滾回京城,不要在這裡添亂。”
“我、我不要,憑什麼他能呆在你身邊,我不能?如果你不喜歡我,又這麼喜歡他,乾脆讓謝凜一輩子都醒不來好了。”古錦月眼中閃過嫉恨的光芒,面對小皇子時表情又顯得十分委屈和無辜。
薛焰簡直要被狐妖的厚臉皮程度氣死了。
“古錦月,讓你好好呆在京城你不聽,現在到這裡來搗亂,你可知會是什麼下場?”不知何時,裴准已從貓變回了人,站在薛焰身邊。
古錦月舔了舔唇瓣,語氣中含有嗜血的殺意:“裴准,你也是個偽君子,讓我和蘇安晏留在京城,自己卻變成貓來糾纏阿焰,你以為你和那謝凜有什麼區別?都是同樣的不懷好心!”
更讓他生氣的是,當初他也變成過貓來接近小皇子,結果被對方嫌棄到關進籠子裡天天喂老鼠吃,而裴准變成的貓不僅安然無恙,還能混上小皇子的床和他一起睡覺,真是比謝凜那個混蛋還讓他嫉妒。
沒有理會狐妖的話,裴準將薛焰護在身後,白皙的指尖跳動著藍紫色的雷光。
“我無意在這裡與你纏鬥,你把謝凜喚醒之後自己滾回京城。”
古錦月著實有些畏懼他的雷光,若是從前是決計不敢與他硬碰硬,可隱忍了這麼多年,哪怕是只病貓都會有了脾氣,更何況他還是堂堂妖王?
“那就要看你鬥不鬥得過我了。”
扔下這句話,紅衣少年化為一道金光向天邊飛去。
薛焰對上裴准的視線,點了點頭:“去吧,他這發瘋的樣子,你不去,又要有無辜的人族遭殃了。”
“等我回來。”
裴准伸出手掌,本要落到徒弟頭頂上,可想起方才古錦月的話,幽幽一聲歎息,正要抽手,卻被薛焰抓住了。
小徒弟眉眼一彎:“等師父回來。”
“嗯。”
裴准微微一怔,化作一道雷光飛出天外。
薛焰走回營帳內,坐於書案前,再次提筆,寫了幾筆就寫不下去了,把東西擱在一邊,頭疼地揉起太陽穴。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他看這三個男人也不差,這仗還沒打,就能因為爭風吃醋惹出這麼多是非來,都不知怪誰好。
怪他自己嗎?
他怎麼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爛桃花……還都是男人……心眼個個都很小……
“報——”
就在薛焰苦苦思索之際,一個小兵匆匆跑了進來。
他險些站立不住,氣喘吁吁道:“殿下,大事不好了,敵軍發現了我們的據點,已有一隊輕騎兵快馬加鞭朝我們的方向趕來。”
“怎會?”
薛焰站起身來,陷入不解。
且不說他們昨日才到,他可是在軍營附近貼了匿蹤符的,百米之內才能看清這裡有軍營駐紮,莫不是那敵軍之中還有精通仙術的高人?也不對……他們只派了一隊輕騎兵,這麼點人馬,派到敵軍的大本營也沒什麼用啊。
“罷了,我親自領兵去看看。”
也正好讓他瞧瞧,北狄軍的本事。
——
紅楓遍嶺,層林盡染,放眼望去,蕭瑟壯麗的美感油然而生。大周軍銀甲白馬,北狄軍玄甲黑馬,一黑一白,仿佛棋盤上針鋒相對的棋子,在日光之下廝殺起來。
“那、那是獸面王!”
頭戴赤金獸面,身披玄色金甲,披頭散髮,氣勢可怖,薛焰遠遠看過去竟生出一種無端熟悉之感,而那北狄可辛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存在,竟來去如無人之境,夾緊馬身,在千軍萬馬之中向他飛奔而來。
“不好,他沖著我們來了!”
萬萬沒想到僅僅一百來人的輕騎兵,竟是由敵國可辛帶隊,別說那些小兵了,就算薛焰本人也沒想到。
李副將持劍護在薛焰左右:“殿下,那獸面王天生神力,劍法高超,常人是萬萬敵不過的,我且去引開他,您先走要緊。”
總不可能讓堂堂皇子不明不白死在這種地方吧?
話一說完,薛焰還來不及叫住他,李副將便禦馬沖上前去。
“啊!”
登時一聲慘叫,大周朝中的一員力將竟就如此輕易地被那人挑下馬去,那可辛竟看也不看李副將一眼,繼續向薛焰的位置趕去。
他帶頭衝鋒,所有人都追著薛焰打,幾乎是瞬間,薛焰就被黑壓壓的北狄軍隊包圍了。
小皇子笑了笑,面上看不出一點慌亂:“北狄可辛?你們突然占了我大周的通山,想必是有所求,不如我們開誠佈公,坐下來談談?”
薛焰暗道不好,沒想到對方如此厲害,難不成今天他就要栽在這裡了?
深陷重圍,他本沒想著自己的話能有什麼作用,沒想到對方聽到之後,當真收住韁繩,信馬游步,竟是圍著自己轉起了圈圈。
“哈哈哈哈哈!這就是大周的皇子?長得細皮嫩肉的,真跟女人一樣水靈!可辛,你要現在殺了他嗎?”他身旁一位北狄勇士巴達布仰頭笑道。
薛焰警惕地盯著北狄可辛,可惜對方帶著面具,看不見他的神情。
終於,北狄可辛用冰涼的劍鞘挑起小皇子的下巴,野獸般的視線在他的臉上逡巡一圈,歪了歪頭。
他說:“把他帶回我的帳篷,誰也不能傷他。”
第85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六天
完了。
竟然被敵軍主帥抓住,還被帶到了他的營帳之中……
“進去吧你,在裡面好好待著,別想著逃。”
北狄漢子大多身形魁梧、孔武有力,說話嗓門賊大,把薛焰的耳朵都震痛了。
不過因為北狄可辛的命令,他們對薛焰還算客氣,既沒有捆綁,也沒有上鎖,甚至過了一會兒還有穿著打扮頗具異域風情的侍女進來為他上茶。
熱氣騰騰的奶茶,點心是奶酥和奶皮子,看著倒還不錯,薛焰卻沒有享用的心思。
他現在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那獸面王奇怪,方才在敵我交戰之中他來不及細想,所有人頭上都是有氣雲的,唯獨那獸面王頭頂空空如也,還給他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到底是為何?
“喂,這些糕點是可辛特意讓人為你準備的,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吃啊!”一位衣飾相比其他侍女要精緻許多的女子豎起眉毛責問。
小麥色的皮膚,深邃的眼窩以及臉蛋上兩團蘋果似的深紅,和大周姑娘完全不一樣的長相,在薛焰眼中具有獨特的美感。
薛焰不知道的是,這位名叫塔娜的女子乃是草原上另一個強大部落的公主,對北狄可辛情根深種,一路騎馬追了過來。如果薛焰是個女子,她早就對他動手了。遊牧民族素來崇拜力大如牛、身姿矯健的偉岸男子,她倒是第一次看見皮膚這麼白,眉眼這麼精緻的少年。
“我來這北狄軍營中做客,總要東道主招待一下吧?”薛焰鎮定自若,甚至唇角勾起一個動人的微笑,他笑起來兩邊臉頰上便浮現一對甜甜的酒窩,美男計對女子亦是有效的,塔娜果然微微一怔,神情沒有之前那麼刁蠻了。
塔娜哼了一聲,叉腰道:“大周男子都像你這麼厚臉皮嗎?你明明是被可辛抓回來的,哪裡是做客,說這話也不臉紅。”
薛焰看她那樣子,就明白了什麼:“這位姑娘,你心裡莫不是愛慕著那位北狄可辛?”
能愛慕可辛的女子身份必然高貴,再結合她的穿著打扮,薛焰差不多知道這人是誰了,喀什族的二公主塔娜,他們若是聯姻,會對大周造成更大的威脅。
“你、你胡說!來人把他的嘴巴拿東西堵住!”
塔娜被戳破心事,惱羞成怒,旁邊的侍女正要動手,被一聲高喝止住。
“塔娜,不得無禮。”
帳篷的簾子被人掀開,天光明亮,從外面走近來一個帶著赤金面具的男子,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帳篷裡的人都寂靜下來。
塔娜的臉紅了又白:“可、可辛,這個大周皇子他出言辱駡我……”
北狄可辛冷冷瞥她一眼,語氣幾乎可以凝結成冰:“出去。”
“可辛……”塔娜都快哭了。
“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
看到心上人冷冽如冰的樣子,無情又殘忍,塔娜邊抹淚邊跑出去了。
“你們都給我出去,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北狄可辛命令道。
“遵命。”
不一會兒,偌大的帳篷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薛焰忽然覺得有點緊張。
他的餘光掃視一圈,不太明白這個帳篷是做什麼用的,猜是審問犯人吧,又有雪色虎皮鋪墊的大床,猜是安置俘虜的囚房吧,又用不著這麼大的空間。
他不由得退後一步。
“你怕我?”
北狄可辛的眼神陡然變得幽暗。
薛焰低頭,心裡估計在這裡弄死敵方主帥的可能性:“可辛神勇,我如今身陷囹圄,難道不應該怕嗎?”
“天地之大,你最不應該怕的人就是我。”
沉默一會兒,可辛倏忽道。
薛焰覺得奇怪,狐疑地皺了皺眉。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對方的天賦都加到了武力值上,以至於他的腦子不太好。
“可辛這麼說話,我倒是不明白……”
薛焰話未說完,北狄可辛伸手揭開了面具,赫然出現一張俊美出塵的臉,那張臉薛焰無比熟悉,深刻入骨,至死都不能忘,因為那正是屬於他前世的臉,裴焰的容顏。
“了。”
一個單獨的音節顯得驚訝又突兀。
薛焰再次察覺到一直以來詭異的地方,那就是這個北狄可辛對自己是全然沒有任何殺意或者敵意的,因為面具的遮擋,他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不好得出判斷,但現在對方取下面具,他分明看得見對方眼中的笑意、歡喜以及憐惜。
可辛薄唇微抿,似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阿焰……我很想你。碧落黃泉,輪回之後,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
但仔細一看,那張臉又和前世的裴焰有明顯的不同。前世的裴焰眼神清澈明亮,君子如玉,赤誠似火,唇角總是彎起,一如春風般的溫柔和煦,任何人看了都會忍不住產生親近之意,要不然上輩子也不會無緣無故沾惹那麼多桃花,而眼前的北狄可辛雖然和裴焰擁有同一張臉,但氣質卻是截然不同的,眼角狹長,眼下青黑,有很嚴重的黑眼圈,好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眉宇之間充滿了暴戾和凜冽。
亦正亦邪,不好對付。
“你、你究竟是誰?”薛焰瞳孔一縮,步步退後。
可辛歪著頭,貪婪地注視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
“你竟然把我給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是你的分魂,為守護你而生,你怎能忘記我?”
一些痛苦的、熟悉的記憶片段劃過薛焰的腦海,那些塵封的記憶像是忽然之間被人用蠻力撬開的匣子,讓他感受到尖銳的頭疼。
“可我真的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了……好痛,我的頭好痛……分魂…我什麼時候有的分魂,我為什麼會有分魂……”
小皇子的臉色霎時蒼白如雪,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空了,幾欲站立不住。
“如果覺得難受,就先不要想了,總之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現在的我擁有了自己的身體,能夠更好地保護你了,阿焰。”可辛趁機將小皇子抱進懷裡,當手放在他的肩膀時靈魂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平靜。
這些年困擾他的頭痛之症不藥而愈了。
只因為他終於尋找到了,他的半身。
“你幹什麼,突然抱住我好奇怪…鬆手,我讓你鬆手,你聽到沒有?”
薛焰回過神,發現男人的手竟然如鐵箍般緊緊環在他的腰間,兩人挨得極近,幾乎能聽到分魂胸膛裡有如擂鼓的心跳聲。
被另一個自己抱著的感覺,實在是很奇妙。
“我不要,我這輩子都不會鬆手。”
在戰場上凶名遠播的敵軍主帥如今卻像個孩子似的粘人,狗狗似的抱著他不撒手了。
薛焰忽覺一陣天旋地轉,竟然被這野蠻子一把推倒在床。
他壓在他身上,沉甸甸的,熾熱的鼻息噴灑在他脖間,羽毛似的癢。
“分魂?可辛?你到底要幹什麼啊……快點從我身上起來,”
小皇子雙手抵在對方寬厚結實的胸膛,竟如鐵板似的,推都推不動。
薛焰真要欲哭無淚了。
“不行,我今天哪裡都不去,就要……就要在你身上待著。”
漸漸的,可辛的語速變得緩慢,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濃濃的睡意,他其實很想睜開眼睛好好看看薛焰,可眼皮卻越來越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了。
“奇怪……你身上好香,好溫暖……想要……睡……覺。”
可辛腦袋一歪,手勁一松,竟然壓倒在薛焰身上睡著了,醒著的時候像無從下手的大魔王,睡著之後緊閉著雙眼的模樣,睫毛像扇子一般濃密纖長,倒如同孩童般的可愛。
“要睡覺你就好好睡,把我放開再說!兩個大男人躺在一張床上像什麼樣子!”
薛焰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他並非要對他做些出格的事,睡覺?這是把他當安神香了,還是當抱枕了?
很快,他就發現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老天爺,你到底吃什麼長大的,牲口嗎?力氣這麼大……”
他竟然掙脫不開!
對方抱著他美美地睡著了,他用盡渾身力氣都掙脫不開。
小皇子被俘虜的第一天,遭受的刑罰是:做敵軍主帥的專屬人形抱枕。
第86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七天
當抱枕的感覺可不太妙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守在外面的北狄人也不知道進來看看,薛焰覺得自己的脖子、手臂和腰沒有一處是不發麻的,在戰場威風凜凜的獸面王該是雄獅猛虎一般的存在,結果到了他這裡,倒成了貪睡不起的大懶貓了,這確實是他之前從未設想過的場面。
濃密纖長的睫毛、高挺精緻的鼻樑還有微微上翹的唇角,薛焰盯著北狄可辛那張臉越看越覺得懷念,這是上輩子裴焰的容顏,其實他和他這輩子長得也挺像的,只是他自己長得更像柔和俏麗的狐妖琳琅,而可辛長像沒有墮妖時那個器宇軒昂的絕世劍修,再加上在草原風吹日曬,終日與獸群戰鬥,可辛的膚色也比他深一些,身形也要更健碩,更有偉岸男子的氣概。
嗯,他上輩子長得真好看。
面對這樣一張臉,薛焰是無論如何也很難生出厭惡的感覺,哪怕現在他們兩個人分屬不同的國家,敵對的陣營。
如果能夠直接說服可辛不與大周為敵就好了,薛焰不想與他發生衝突。
“嗯……”
可辛揉了揉眼睛,終於有了一點醒來的跡象,頭髮也變得亂糟糟的,完全失了戰場上的殺伐果斷,倒顯得有些可愛率性了。
薛焰瞧他總算睡醒了,松了口氣:“可辛,我有事與你——”
他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被對方一個有力的擁抱打斷,薛焰愣了一下,就被對方鐵桶般的雙手環住腰間,連人帶被子一起在寬敞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滾了幾圈,滾得衣衫淩亂,頭髮也散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真像送入狼口的白兔,任憑這捕食者隨意折騰。
“停停停,別滾了,頭暈。”
薛焰對分焰的感覺很親昵,再親昵也不能一直總抱著吧……
“沒事吧?這就頭暈了?要不要我讓人給你看看?”可辛露出關心的神色,連忙來看小皇子的情況。
在敵軍營帳中享受這樣的待遇,天上地下,也是獨一份了。
“我不用,倒是你,多久沒睡過好覺了,怎麼一下子就睡著了?醒了還要賴在床上不起來。”薛焰沒想到他這麼幼稚。
準確來說,是賴在他身上不起。
可辛微微挑眉,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嫌棄,反而把懷裡的小皇子抱枕摟得更緊了:“也沒多久,這一世生下來都沒睡成好覺。只有抱住你,我才覺得心思平靜,睡意綿綿不斷,睡得十分舒爽。”
“竟有這樣的事嗎?”
薛焰忽然想起之前在北狄商人那裡聽到的傳聞,說那北狄可辛天生神力,只可惜生下來就患有瘋病,夜夜頭疼難忍,夜夜不能安眠,唯有服用大量安神靜息的藥物才能勉強一睡,可就算是睡著,在夢中也極不踏實,這樣是個人都得瘋。
“你們攻佔通山關是不是也有這個原因?”
可辛用來續命,噢,續睡的安神香最重要的一味藥引安神草獨獨生長在大周國內,這一世的分焰若想活,就必須每日服用。
“是,也不是。”
可辛在小皇子懷裡換了舒服的位置,把腦袋枕靠在對方的大腿上,一隻腿在床上伸直,一隻腿盤起,不拘一格的動作別人做出來就顯得粗魯,他生得劍眉星目,俊美無比,這樣的姿勢平添幾分霸道與不羈,散亂的衣襟處微微露出精壯的胸膛,醉臥美人枕的霸王似的,不好惹。
薛焰倒是不排斥這樣的動作,既然是他的分魂,他們就是一體,自己枕在自己膝蓋上,有什麼好介意的?只不過,他心中對前世分魂的出現仍有疑慮。
“你介意告訴我原因嗎?”他問。
聽到這話,可辛猛然挺起身體,額頭不可避免地裝在薛焰的下巴。
“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好介意的,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你想得到什麼,我也會盡全力幫你。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與你有關。”
薛焰驚訝:“與我有關?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不是昏迷沉睡了八年?”他又賴皮地窩回小皇子的懷裡,只要待在他身邊,他就覺得心安。
薛焰點頭:“是,天道不存我,我現在需要獲得盡可能多的氣運,取代氣運之子的地位,登上皇位,這樣他就不能殺我了。”
“我從一生下來就帶有前世的記憶,但我不知道你也和我一樣轉世了,缺失了一半靈魂這件事,讓我非常痛苦,每天晚上都頭疼難耐,不能入睡,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活下來,明明裴准已經殺了我……”可辛的表情變得十分低落,像只被拋棄的小狗,回憶起沒有找到主人之前顛沛流離的日子,“天地之間,竟再沒有我在意的那個人了,我孤獨,也很寂寞。”
可辛沒說出口的是,那段時間他過得很糟糕,錐心刺骨的頭疼讓他變得異常狂暴,整日在草原上追逐獵物獵殺,也正是如此,北狄可辛的凶名才遠揚到了大周,隨著往來貿易,讓薛焰知曉。
“那後來?”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暈過去了,之後見陷入了長達八年的沉睡,在那期間我的身體都由祭司照管,那個時候我就隱隱有預感,我的昏迷,一定與你有關,我想守護的那個人,我存在的意義竟然沒有消失,你也轉世了。”如同躺在草地上伸出手觸碰天上的星星,可辛捏了捏薛焰的臉蛋。
薛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這次來,你是為了找我啊?”
“沒錯。”
可辛難得孩子氣地笑了:“你在大周醒來的時候,我也隨之蘇醒了,從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付出一切也要找到你,我是你的分魂,我為你而存在,如果沒有你,我便沒有任何意義。”
薛焰聽到這,竟然松了口氣,既然對方是因為找他而來的,那他開口讓他退兵也不是什麼太過分的事吧?
“那你能不能帶兵撤出通山關?我們儘量避免無辜百姓的傷亡。”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的分魂,這不簡直又多了一個親生兄弟?
北狄可辛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在前世的時候,他就一直想做這件事,除開阿焰受傷的時候,每次看到他被別的男人抱在懷裡時,他也十分憤怒和暴戾,起初他不明白為什麼看到那些場景他會生氣和狂暴,明明那種時候阿焰也沒有受傷,後來才知道,他那是嫉妒。
身為分魂,他對本體竟然產生了那種妄想。
如果不是共有一個身體,他早就想對阿焰……
幸好,因禍得福,這輩子他終於擁有自己的身體了。
“讓我撤兵?當然可以,只要你讓我做的,我都願意。”北狄可辛朗聲笑道。
小皇子面露喜悅:“那我們就趕快——”
“但是。”
他打斷他。
“你得跟我一起走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子;分魂,我兄弟,比親的還親。可辛:本體,我老婆,命中註定。
第87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八天
一起走?這不太能行吧。
薛焰好脾氣地跟他解釋:“現在時機特殊,如果我沒有登上大周皇位,成為氣運之子,早晚會被天道發現,到時候我們兩個都活不了。”
“那沒關係。”
可辛竟然沒有生氣。
他直接了當地說:“我跟你走也一樣,反正我必須呆在你身邊。我終於可以親手摸到你了,我才不會和你分開。”
薛焰聽到這話怔住,一時之間有些感動。
在前世的時候,裴焰就學習過分魂的相關知識,分魂一般在本體受到極度折磨、情緒波動非常大的情況下產生,而且那個本體也必須要有足夠高的修為,要不然無法承受一體兩魂的負擔,他猜想……他的分魂應該是在聖林燒死狐妖琳琅那天產生的。
一般來說,分魂和本體共用壽命和修為,但他們的形勢又不一樣,畢竟他的分魂在轉世之後投胎成人,得到了屬於自己的身體。看樣子,分魂雖然分到了裴焰前世強勁的體魄體能,但在睡眠上難得安寧,此為神識缺失,而作為本體的薛焰,睡覺是睡得香,但病體孱弱,此為體魄缺失——
當分魂回到他的體內合二為一,薛焰就能恢復到前世裴焰的實力……不說八成,六成還是有的。
不過薛焰也理解分魂的想法,畢竟擁有的身體是多麼自由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如果換做是他,也不想再和本體合二為一,他對分魂抱有兄弟般的獨特感情,如果可辛不想融合,他也不會強求。
“好,你讓北狄軍退兵,再和北狄王商量一下,我帶你先回大周覲見我父皇,正好把兩國盟約之事商議一二。等到了大周,我帶你去看西郊的桃花,去吃金門外的粟子雞,京城漂亮姑娘也多,保證你看花了眼。” 薛焰莞爾。
北狄可辛最喜歡看到的就是小皇子的笑容,那笑像羽毛似的輕輕在他心底瘙癢,他越看越入迷,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戳弄那兩個漂亮的酒窩。
“對了,我總不能老叫你可辛吧,你這一世的名字是什麼?”可辛是北狄對王子稱呼。
可辛難得露出猶豫的神色,皺眉支支吾吾的:“我在族內的名字是阿木古楞,這名字是不是很難聽?”
怪不得從相遇起到現在都藏著不說。
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薛焰現在的心態就好像忽然找到了流落在外的親哥哥,這哥哥看起來很厲害,面對他時卻也會流露出可愛的一面。
“既然現在我都叫薛焰了,那我前世的名字就送給你,如何?從今以後,你就是裴焰,你擁有新的身體,新的人生。”他專注而誠懇地提議。
可辛抱住他的手臂又緊了緊,語氣乾澀,帶了些忐忑:“你不介意嗎……從今以後,我叫裴焰。”
分魂也是可以侵佔吞噬本體的,把自己原本的名字給他,其實非常危險,無疑是在助長他的禍心,如果他當真有的話。
“有什麼好介意的?反正我現在過得也很好,姓薛也不賴啊,不過我覺得裴准可能會生氣,畢竟這個裴字是他的。”小皇子坦誠地說。
聽到裴准的名字,分魂的身體一僵。
可辛還記得前世裴准發現了他的存在,意圖一鞭把他打得魂飛魄散,裴仙尊修為高深,整個修真界都無人能及,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事,卻因為當時他對自己的徒弟懷有私欲,心中不忍,那一鞭的威力並沒有發揮到極致,他才得以重入輪回。
他對那個男人又怕又恨。
他知道裴准喜歡阿焰。真是可笑,做師父的,竟然對徒弟抱有那樣齷齪的心思。
上輩子沒成的事,這輩子也不應該成。
這輩子的阿焰只能是他的。
可辛嗯了一聲:“這名字是你給的,他沒什麼資格說不。”
“其實我覺得師父還挺好的,你們應該能和諧相處,對吧?”薛焰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火藥味。
改名為裴焰的可辛長眉一挑:“如果他願意好好待我,我也會乖乖的,不給你添麻煩。”
薛焰希望分魂和裴准能相處融洽,恐怕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習慣性地把裴准納入了對未來的規劃裡。
說起裴准,他也覺得有點奇怪,一個古錦月而已,為什麼這麼久了裴准還沒過來?
“他們怎麼還不出來,在裡面幹什麼啊!”
帳篷傳來塔娜的責問聲,如果不是門口的侍衛攔著,下一秒她就會沖進來似的。
薛焰想起剛才的事,調笑道:“草原上的漂亮姑娘也多,她喜歡你,你知道嗎?”
“她?”可辛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那個嗓門很大的女人,“塔娜是喀什族的阿巴還。”
擔心薛焰沒聽懂,他又補充道:“阿巴還是他們族內對公主的稱呼。他們希望與北狄聯姻,癡心妄想罷了。”
生怕小皇子有一丁點誤會。
薛焰聽他那語氣就知道這姑娘徹底沒戲了,也不打算強行做媒人。
“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刁蠻的塔娜還真闖進來了,畢竟門口的北狄勇士也不敢真刀真槍地攔她。
塔娜提著裙子一進來就看到自己的心上人竟然摘下了從來不摘的面具,舒舒服服、全然放鬆地躺在敵國俘虜的腿上,哪裡有半點草原戰神該有的氣質與模樣?
可辛連坐都沒坐起來,倒是薛焰不太好意思有點被捉姦在床的感覺,稍微坐正了些,還用手推了推大腿上的腦袋,推不動。
“正如你所見,睡覺。”
塔娜震驚道:“你瘋了嗎!而且你的面具……”
從她的表情,薛焰看出來了,她似乎第一次看到可辛摘下面具之後的容顏,怪不得一點女追男追到手的希望都沒有。
“睡覺?可辛!你能睡覺了?還是在白天!?”
她身後還跟著一位駝背彎腰的老者,那老者穿著藏紅色的長袍,頭髮鬍子甚至連眉毛都是白的,手裡杵著一根烏木色的拐杖,拐杖的頭部是一顆蒼白恐怖的骷髏,黑洞洞的眼睛顯得十分驚悚。
可辛為他介紹:“這就是一直照顧我的祭司。”
北狄祭司表情興奮極了,身體顫抖著望向薛焰,眼神發光:“你、你就是……他的命定之人?是了,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你們之間有莫大的緣分。”
在很長一段時間,北狄祭司的任務就是為可辛調理身體,讓他能夠在晚上安然入睡,不至於還沒成年就狂躁而死,但那實在是太難了,他費盡千辛萬苦才研製出安神香的配方,暫時緩解了可辛的問題,他也知道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可辛睡不著,是因為他的魂魄缺了東西。
而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他缺少的那一部分。
“不行,我得先為你檢查身體,可辛,你先跟我過來。”
可辛坐在原地,不願意動。
薛焰無奈道:“走吧,一直賴在我身上也不是事啊?而且我也餓了,把我當枕頭用,總得給點吃的吧?”
“好,今晚大宴,盛請貴客,”可辛聽他的勸告,翻身下床,“你先留在這裡,等會兒會有人給你送吃食。”
說罷,他還拉走了不願意離開的塔娜。
第88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二十九天
要問為什麼過去這麼久了,裴准還沒有回到薛焰的身邊,倒不是古錦月有多難對付,而是他特意針對裴准尋了個妖界法寶,名為心塵鏡,專門對付裴准清心寡欲的修士。
“裴准,你為何處處壞我好事?你知道不管前世今生,我都深愛阿焰,縱使上輩子我的確做了些錯事,這輩子已然竭力彌補了,絕不會害他,我真想呆在他身邊罷了,你為什麼老是跟我作對?”狐耳少年烏髮披散,紅衣似火,背後一條蓬鬆的狐狸尾巴張揚恣肆,好好的楓林,妖氣沖天。
裴准握著鞭子冷笑:“你也知道你前世對不住阿焰,我看你自己都忘了當年是如何陷害他,今日我便讓你回憶回憶。”
他手中雷光大震,古錦月比修為那確實是遠遠遜色於他,登時連眼睛都睜不開,更別說看到裴准的身形了。
“咻——”
背後驀地傳來錐心刺骨的疼痛,古錦月被這雷光四射的一鞭打得皮開肉綻,衣衫碎裂。
“這一鞭,是罰你當初辜負了阿焰的真心,他那麼喜歡你,卻因為別的狐妖,挖了他的靈根,搶了他的法寶,讓他變成他最痛恨的妖物。”
古錦月摔在地上,那雙金燦燦的眼眸曾經宛若世上最絢麗的琉璃,現在卻滿是恨意。
“裴准……你以為你沒有錯嗎?當年是你,是你吧阿焰趕出了仙宮!你以為你就完全清白嗎!?”
裴准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的他,表情無喜無悲,手中再次動作起來,雷雲在他的背後生成,一時之間,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楓林裡的飛禽走獸預感到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統統逃跑了。
轟!
天際驚雷響起,大雨如注,一切映照成觸目驚心的黑白顏色。
又是一鞭,重重地打在古錦月的臉上,濺起一陣血花,那張絕色傾城的臉頓時毀了一半,滿是可怕的焦痕。
“這一鞭,是罰你這輩子仍舊死不悔改,糾纏在阿焰的身邊,口口聲聲說自己知錯,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再次蠱惑阿焰,分明是賊心不死,你這樣的人,也配和阿焰提重歸於好?我看你是活膩了。”
因為天道的監視,裴准才對古錦月這狐妖一忍再忍,否則依他的脾性,早就把這不自量力的狐妖挫骨揚灰,怎能等到今天?他與蘇安晏、邱謹的聯盟,都不過是為了小皇子能夠平安活下去罷了。可這次,他明明下令讓古錦月安分守在京城,結果對方還是偷偷跟了過來,實在是個不安定的因素,表面說深愛阿焰,實際上卻為了一點點好感,一點點嫉妒,就把阿焰的性命拋之腦後,真真是可惡到極點,噁心到極點。
這次,他非要斬草除根不可。
古錦月抹掉唇角鮮血,慢慢站起來,一邊召出心塵鏡,一邊繼續激怒裴准。
裴准說他不在乎阿焰的死活?
心塵鏡內是另外一個小天地,裴准若死在裡面,也驚動不了天道,這樣裴准也能死得安心吧。
“裴仙尊,你為何如此動怒?我當年和阿焰那是你情我願,他心裡眼裡都只有我,我們一起結伴,白日遊山玩水,晚上則在床榻間享盡無限歡好,嘖嘖,你見過自己徒弟動情的樣子嗎?阿焰生得好看,在床笫之間更是豔色無邊,他最喜歡我吻他的時候,身子都在顫抖……”
古錦月所說當然都是假話,全是為了引裴准失去理智才說的。若真要說當年,明明是他百般糾纏,有一個雨夜,他使勁渾身解數妄圖引裴焰破戒,不料風吹倒了蘇安晏的牌位,什麼事都沒幹成,也成為了他的畢生之恥。
但這一招果然對裴准有奇效,他的眉目間帶著難以接近的冷然,如同寒玉雕刻的神像一般,連一句話都不屑與古錦月多說,頭頂劫雲陣陣,電閃雷鳴,狂風吹亂雪白衣袍與如瀑墨發,全速飛向狐妖。
就是這個時候!
古錦月祭出隱藏在身後多時的心塵鏡,那妖鏡發出陣陣粉紅光彩,陡然擴張到巨鼎一般大,裴准就如自投羅網的魚兒,頃刻間消失在鏡子裡。
“我就不信了,你當真無敵?”
古錦月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向鏡子裡。
心染塵埃,身入幻境。
漫山遍野開滿桃花,落英繽紛,如煙如霧,白衣仙尊站在其間,雪白的肩頭落滿了粉色的花瓣。
他姿容清絕,眉眼如畫,明昧不清的微光映在臉上,長眉收斂,鳳目清然,與方才那個殺伐果斷的仙尊,仿佛不是同一人。
“我倒要看看,堂堂的道均師祖,心中所思所想,所欲所念,究竟為何?”
裴准在桃林中緩步向前,忽聞叮咚水聲,仿佛銀鈴,十分悅耳,撥開層層疊疊的桃花枝幹,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眼清澈溫熱的溫泉,其上飄著曖曖水霧,似乎連睫毛都沾了些濕意。
有一少年背對著裴准泡在泉水裡。
他的背上滿是傷口,竟是新添的鞭傷。
裴准對這一幕非常熟悉。
裴焰雖是他撿來的孤兒,但他對他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把他培養成另一個自己,舉世舉目的強大。可他從來沒有帶過那麼小的少年,裴焰每每犯錯,他就用鞭子狠狠鞭笞他,打到他認錯,打到他心服口服為止。
他的鞭子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出則重傷的天神鞭。
他……亦十分擔心把自己的徒兒傷狠了。
裴准表面不說,卻專門在後山造了一處靈通清泉,引天池水,種女媧木,故意用靈鳥吸引裴焰自己找到這裡,後面每次裴焰受傷了,他就會到這裡來泡溫泉恢復身體。一開始他只是出於觀察徒弟身體恢復如何的心態,結果不知從何時起心思就變了。
“師父……你來看我了?”
鏡妖幻化而成的裴焰驚喜地看向裴准。
嘩啦一聲,他馬上站起來。
裴准的視線移開。
“繼續泡吧,你的鞭傷還沒好。”
他轉身就走。
“不要丟下我啊,師父。”
小徒弟忽然一下子抱住他的腰身。
嫣紅的唇瓣呵氣如蘭,在他的耳畔瘙癢。
“師父,我的身體都是你留下的痕跡,你都不幫我療傷嗎?”
話語飄散在曖曖煙霧裡,惹人遐想。
小鉤子似的,惹人得很。
這鏡妖便是他心中最為渴求、最為旺盛的欲念。
古錦月震驚地看著心塵鏡中的景象,大怒道:“好你個裴准,竟然對自己的徒弟懷有這樣骯髒的心思,實在令我噁心!”
裴准也好意思叱責他狼子野心,居心不軌嗎?
他分明才是居心不軌最久的人!!
賊喊捉賊,令人不齒。
第89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天
心塵鏡中的鏡妖能夠感受人類心中最大的欲望,幻化成裴准最期望看到的畫面。
他心想:看來所謂的道均師祖也不過如此……
它見自己化身成了一個翩翩美少年,望著那白衣仙尊不由輕蔑一笑。
果然,外表越是清心寡欲,內心就越骯髒,它這幾千年來也不知殺了多少這樣虛偽的修士了。
他唇角勾起,神態越發嫵媚可愛起來,伸出手親昵地去攬裴准的脖子。
水汽氤氳之中,緋紅色的桃花花瓣飄落,便是勾魂奪魄的精怪都沒有此刻的裴焰誘人。
考驗,絕對的考驗。
如果裴准對自己的徒弟有其他的心思,一定不能抵抗這樣的誘惑。
鏡妖有這份自信。
“師父,你難道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嗎?阿焰不信。”
它笑盈盈地與裴准親近的同時,另一手已經變成尖銳鋒利的玻璃匕首不知不覺抵在了裴准身上。
“等等,你好好趴著,別動。”
裴准倏忽回過神,似是想到了什麼極為要緊的事,害得鏡妖呼吸一滯,以為他察覺了什麼。
“是,師父,我什麼都聽你的。”
鏡妖眯起眼睛,做出極順從乖巧的模樣。
冰涼的手指在他背後劃過,帶著隱忍的憐惜。
嗯?他怎麼還反客為主了?
鏡妖趴在山石上,濕潤的墨發放在肩頭,很是漂亮,而他的神情卻極為不解。
這到底是什麼鬼要求,鬼姿勢……
看著挺清冷禁欲,原來背地裡搞得這麼花啊……
連鏡子之外的古錦月都嘖了一聲。
真想讓阿焰也看看裴准這副禽獸的模樣。
“這些傷疤,一定很疼。”裴准低低道。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慢慢劃過可怖的鞭傷,少年肌膚雪白,那些猙獰的傷口顯得更加恐怖,可見當時一鞭打下去會有多疼,就算他特意找到靈泉之水為他療傷,也是亡羊補牢的。
為何從前就不明白呢?
為何從前那樣對阿焰呢?
微不可查的歎息從裴准唇角溢出。
盈盈光亮以他的指尖為中心散發開來,他手指所到之處,那些疤痕都在肉眼可見地飛快好轉,本來皮開肉綻的背部,傷口極快結痂脫落,只留下淡淡的紅色痕跡,等到裴准的手離開鏡妖的背部之後,那些痕跡已經完全消失,裴焰的背部什麼傷口都沒有了,光潔雪白,如玉一般。
“把衣服穿上吧。”裴准收回手。
鏡妖的臉色隱隱有些難看。
守在鏡子外的古錦月都沒想到裴准竟真是這樣的正人君子,他嘖了一聲。
鏡妖也恍然大悟過來。
原來這個男人現在最大的欲望不是將自己的徒弟占為己有,而是對過往對他的苛責一一彌補。
這可真是太……無趣了。
鏡妖轉轉眼珠,頂著裴焰那張臉,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還是抱著裴准不撒手,身上的泉水把仙尊的衣服打濕。
“師父……徒兒一直心悅於你,難道這樣師父都不肯正眼看我嗎?”
他語氣氣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裴准眼神晃動,緩緩道:“……怎會不喜歡阿焰。”
他活了這麼長的歲月,最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徒兒。
裴准慢慢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到小徒弟的頭上。
鏡妖見他神色恍惚,心中大喜。
這絕對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哢嚓——”
整個“薛焰”都四分五裂,變成了鏡子,碎裂一地。
裴准的神色卻恢復清明,眼神冷靜,手裡的鞭子裹挾著劈裡啪啦的雷光。
“你、你可惡!你根本就沒有上當!”
鏡妖被鞭笞得痛不欲生,化作一團暴怒的黑霧消散開去。
與此同時,古錦月手中的鏡子也四分五裂,他的心脈也遭受重創,眼前一黑,捂著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差點連人身都維持不住。
百里之外,在軍營裡昏迷的謝凜也慢慢睜開眼睛。
“你們狐妖,從來都只會這樣下作的手段嗎?可惜對於絕對的強者,全都是枉費心機。”
裴准從鏡中飛出,懸在半空,冷眼看古錦月那副虛弱反噬的模樣。
他的長髮和衣袍隨風而動,冷峻的眉眼像是一副極好的丹青,只可惜眉眼間凜然的殺意,讓任何人看了都不敢親近。
古錦月自知抵擋不過,連唇角鮮血都來不及擦掉,化身為一隻白色狐狸匆忙逃竄。
“呼……”
裴准吐出一口濁氣,並沒有追上去,反而是靜息打坐,恢復被鏡妖擾亂的心神。
方才桃林景象,他也並未完全無動於衷,否則也不會主動恢復阿焰身上的傷痕。
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亂了,現在去找薛焰,恐怕會做出衝動的舉動來。
罷了,那狐妖受了反噬,心脈俱裂,如今連凡人不如,生不了什麼事。
第90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一天
沒想到不僅沒有殺掉裴准,還差點丟了性命,折了一個妖族寶物,古錦月這次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堂堂的妖王在危難之下也不再顧及什麼臉面,變成一隻普通的白色狐狸逃跑。
幸好裴准並沒有追上來,被心塵鏡反噬之後,他此時已經是數百年來最虛弱的時刻,就連一個武功稍微高一點的凡人都能傷了他。
身受重傷的古錦月一路逃竄,忽然在空氣中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順著那股熟悉的味道,躲過看守的北狄勇士,一路來到了祭司的帳篷外。
“真是太奇怪了。”祭司表情又驚又喜。
此時天色已黑,篝火燃燒,明亮的火光照在可辛英俊的臉上,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旁邊的紅衣姑娘塔娜焦急道:“可辛的身體到底如何了?你快說啊。”
“大好了,看來那位大周皇子真是可辛的命定之人,僅僅是近距離相處,可辛的先天之疾就得到了有效抑制,真是萬幸啊,”祭司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你把他搶來,很好。和他相處的時候,還有其他感受嗎?”
想到小皇子,可辛的唇角勾起,眉眼也柔和許多:“嗯,和他睡覺非常舒服。”
“和他睡覺?!你和他睡、睡覺?!”塔娜不可置信地捂住臉蛋,顯然誤會了什麼。
可辛淡淡回答:“嗯,只要靠近他身邊就會很想睡覺,以前那些噩夢也統統消散了。”
原來此睡覺,非彼睡覺。
塔娜的心安了下來,原來是她想多了。
祭司用骨杖敲擊地面,語重心長道:“大周皇子便是可辛的藥,我們得不惜一切代價把他留下來,只有這樣您的壽命才能延長。”
“嗯,我知道,我已經有了萬全的打算。”可辛唇角噙著一縷勢在必得的笑。
祭司露出恭敬的神色,不愧是他們北狄百年來最出色的可辛,如此短暫的時間,就想到了應對的辦法,聽聞那大週五皇子還是頗為受寵,亦是繼承皇位的熱門人選,要把他留在草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他現在還束手無策。
“可辛究竟是作何打算?還請賜教。”
可辛瞥了他一眼,理所當然道:“我馬上跟著他回大周,這通山關也儘快還給他,這裡阿焰的領土,北狄必須退出去。”
祭司:“……”
祭司:????
他沒聽錯吧?
還以為要上演一場令人揪心的強取豪奪,怎能您就上趕著去入贅了呢?還倒貼這麼多,一點掙扎都不做?
祭司還以為可辛在和自己開玩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反轉。
祭司:“……”
不會吧,來真的啊,他一把年紀了,不要嚇人。
“可辛,您所說的……是不是有點?嗯?到手的良藥,到手的城池,就這麼簡單還回去?還要把自己搭上?”他小心翼翼道。
地上的影子隨著火光搖曳,可辛盯著那擁有兩隻尖耳朵的黑影,平靜道:“我先隨五皇子回去處理一些事,若不處理,他亦有性命之憂。你放心,我有分寸,等事情告一段落,我自會把他帶回草原。”
原來是緩兵之計,他就說嘛……
祭司感覺自己吊起來的心臟落回了肚子裡,暫時不想再受什麼強烈的刺激了,便帶著塔娜一同退下。
“只要可辛您自己有分寸就好,我先帶著塔娜公主告退了。”
這時帳篷裡只剩下可辛一個人。
他從腰間取出一把漂亮的寶石匕首,緩緩抽開刀鞘,凜冽的冷光照亮他充滿戾氣的眉目。
半響後,他緩緩開口。
“你知道嗎……前世那麼多妖魔鬼怪負了阿焰,我最恨的就是你。”
“古錦月。”
古錦月也從陰影中緩緩走出。
他勉強從狐狸變回了人形,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嘴唇也是沒有顏色,乾燥得起皮,他死死盯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你、你是……阿焰的分魂?你居然還在?!”
古錦月也沒想到還能再次看見阿焰的分魂,明明當時被裴准殺了才對。
不過這張屬於阿焰的臉還是那麼令人懷念。
可辛轉身看他,好像在看一個死人,唇角譏笑:“你看看你,哪裡還有當年讓阿焰墮落成妖的威風,想來在來之前就被我那位師尊好好教訓了一頓吧。”
“就憑你,也敢和我動手?你現在也不過是個轉世的凡人,還想與我鬥?”
古錦月的視線從他的臉上移開,眼神中已充滿嫌惡。
是啊,面前這個人冷酷殘忍,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阿焰,只是擁有一張和阿焰相似的臉罷了。
“我怎麼不能和你鬥?我才是最有資格站在阿焰身邊的人,而你,從上輩子背叛阿焰起就失去了擁有阿焰的資格,”可辛原本語氣冷如寒霜,可提到阿焰時,語氣卻倏忽柔軟下來,“這一世,我會好好保護他。”
古錦月心中一驚,狐疑地上下打量這個所謂的分魂。
那種神情,分明是對阿焰情根深種,有所求,而未得。
“真是荒謬,你是他的分魂,你連一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竟然對阿焰懷有那樣的心思,你真是比裴准還可惡,還骯髒!!”
原本以為枉顧倫常的裴准已然是瘋狂,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更加可怕的想法!
古錦月立刻飛身上前,五指迅速化為尖銳的長爪,攻向可辛。可辛早有準備,快速後退,鋒利的匕首劃過敵人的臉。
“我要好好提醒你,你若是對阿焰心中還有情,就不能傷我,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同樣會反應到在本體身上。”
可辛笑道:“難道你想再一次害死他麼?”
“你!”
古錦月氣息不穩,有一瞬間的分神,這短暫的失誤被可辛迅速抓住。
“噗呲——”
那匕首深深地紮入了古錦月的胸膛。這樣的傷口對於平時的狐妖算不得上,只可惜他剛剛才和裴准大戰了一場,慘敗之後本就身負重傷,而可辛的實力又遠遠超過普通凡人。
“看來你對阿焰還是有幾分虛偽的情意在。”可
辛抬眼,溫熱的鮮血濺射到了他白皙的臉上,顯得十分可怖。
他的眸中劃過殘忍的殺意。
“那這輩子我就允許你以死謝罪吧。”
可辛拔出匕首,按照前世的記憶,對準古錦月藏有妖丹的腹部再一次刺入。
失去妖丹,再厲害的妖怪都會淪為沒有靈智的普通野獸。
金色的妖丹還帶著狐妖的鮮血,此時懸在可辛的掌心。
可辛看著那蘊含強大妖力的妖丹,臉上充滿嫌棄。
如果不是為了繼續殺掉阿焰身邊那些害蟲,他才不想吞服這種噁心的東西。
吞噬掉妖丹的可辛緩緩閉眼,再次睜眼後,黑色的瞳孔中閃過絲絲妖異的金光。
而此時,失去妖力的古錦月已經變成了一隻毫無抵抗力的小狐狸。
一如當年和裴焰相遇的那副模樣。
弱小,可憐,這樣才能博取小仙君的同情。
“至於你,現在已經沒有用了……”
可辛正準備一刀把那奄奄一息的狐狸徹底了結。
這時帳篷外傳來薛焰的聲音。
“我可以進來嗎?”
可辛微微挑眉。
“當然可以。”
“怎麼了?我似乎聽到這裡有打鬥的聲音。”薛焰不明所以。
可辛笑了笑,把狐狸和刀都遞給小皇子:“這只狐狸跑進來偷軍糧,我剛抓到,你要不要幫我殺掉他?”
作者有話要說:
分焰:下一個是誰呢?嗯?
第91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二天
薛焰看向可辛手中的白毛狐狸,看起來慘兮兮的,雪白的皮毛上滿是血跡,有的地方還帶著毛髮被燒焦之後的焦黑,半死不活的模樣。
不過就算看著半死不活,原本的模樣看著倒是可人,如果沒受傷,應該是只漂亮的狐狸。有那麼一秒鐘,他還以為這是古錦月的原身,上輩子他之所以選擇救一隻狐妖,可能就有點被小狐狸可愛樣子迷惑了的原因,但是這只狐狸身上沒有一點妖力,頭上也沒有氣雲,大概就是只普通的狐狸。而如今的古錦月大概正和裴准纏鬥。
“不了吧,我看這狐狸還挺可愛的,要不然……放了?”
薛焰的性子就是如此,就算上輩子他被狐狸害得墮落為妖,接著引發出後面一系列的悲劇,但在他看來,也犯不著仇恨這世界上所有的狐狸,更不要說把狐狸殺掉。
不知為何,他看那狐狸還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似乎有莫大的委屈想要傾訴。
他居然誇狐狸可愛?
上輩子被狐妖害得這麼慘,他為什麼還能說出狐狸可愛這種話?
可辛眉頭一擰,他的本意是讓小皇子在沒有負擔下親手殺了古錦月,可現在似乎不能繼續下去了,而且他吞噬妖丹的事情也不便讓他知曉。
見薛焰要把伸過來摸狐狸,可辛側過身,用手掐住古錦月的脖子輕輕一擰。
“你不想動手,那就我來。”可辛微笑著說話,完全看不出他剛剛殺掉了自己的情敵和仇人。
薛焰蹙著眉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分魂其實沒有他想的那般良善。
世間產生分魂的人少之又少,一是分魂的產生需要極其強大的靈力,二是擁有如此強大靈力的人甚少會陷入絕望的困境中,故而修真界中很少留下關於分魂可靠的記錄,所以薛焰一開始也不清楚分魂的心性會是如何,但他自認絕不是邪惡之人,所以以為自己的分魂也不會走上惡道。
可方才分魂眼底劃過的殺意和惡毒,如毒蛇一般,令他膽戰心驚。
薛焰倏忽問:“可辛,當年在聖林,你誕生之後,發生了什麼?”
薛焰最恨裴准的原因就在於上輩子是他殺了他,裴准竟然不相信自己,認為是他燒了聖林,殺了邱謹的師父,還將他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可如若當時,他的分魂誕生之後,徹底霸佔了他的身體與意識,怨念滔天,惡性大發,確實用裴焰的手犯下了那些罪孽呢?所以裴准殺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分魂,或者說……那分魂當時就是他。
“當時你神魂不支,我為保護你而生,打碎了鎖鏈,才逃出去就被裴准追殺了,他說有大魔出世在聖林大開殺戒,言語中分明是把我們當成了罪魁禍首,若是被他抓住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便與他死鬥。”可辛面色平靜地回答,仿佛當年情景的確如此。
薛焰臉色蒼白道:“當時真有大魔嗎?”
他就知道……可辛抿了抿唇。
當年之事,阿焰始終覺得自己沒有焚燒聖林,而是被妖魔加害的,如果他知道真是他精神分裂後動的手,肯定會萬般自責吧?甚至會覺得裴准當時的決定沒有錯,裴焰在上一世輪回的時候就該死了。
可辛長眉一揚,語氣輕鬆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提這些做什麼?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把氣運奪過來,在天道的眼皮底子活下去。”
“奪氣運嗎……”薛焰搖頭唇角露出一縷苦笑。
他忽然覺得活下去好累,或許這條命在上輩子就該結束了。何必再處心積慮從天道手中奪過來,從薛煜手中奪過來,裴准也好,可辛也好,他們為什麼要做這麼多無用功?
可辛見他情緒低落,一直垂著頭不說話,便把那狐狸屍體扔給北狄士兵,要了一份奶酥,淨了手喂到他的嘴邊。
“別想那些過去的事了,只要我們兩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嗎?”
薛焰幽幽歎氣:“或許吧。”
而就在這時,丟了皇子的大周軍隊在謝凜的帶領下,趁著夜色來奪人了。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前。
“醒了醒了,你們快看,謝小將軍的手指在動。”周將軍高興地喊著。
謝凜從夢中慢悠悠轉醒,方才他做了一個特別幸福的美夢。在夢裡薛焰終於接受了他的心意,願意嫁給他,薛煜登上了皇位,也同意他們兩人的婚事,他正好夢到他們在夢裡拜堂成親,小皇子身穿大紅嫁衣,他掀開了蓋頭,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眸中,薛焰色若春花,面若桃李,他盯著那嫣紅的唇瓣,正要親下去——
然後夢就行了。
一睜開眼,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他。
謝凜一下子翻身坐起來。
他記起來了,他本來在帳篷外站著,不知道為何猛地昏迷過去。
“你們幹什麼?阿焰……五皇子殿下呢?”
周將軍苦著臉說:“謝小將軍,大事不好了,我們的營地被北狄人發現,五皇子率兵主動迎擊,已經被獸面王搶回大營了!”
“什麼?!你們都是廢物嗎?連五皇子殿下都護不住?”
謝凜的面色鐵青,立刻起身穿戴盔甲,將鋒利長劍佩戴在腰間,走出軍營就要翻身上馬。
周將軍連忙攔住他:“切不可衝動啊,現在殿下身在敵營,我們一個輕舉妄動,他們可能就會拿殿下當人質。”
其實薛焰被俘虜也不能全然算成一件壞事,畢竟之前軍中一直有謠傳,他就是跟著謝凜蹭個軍功,鍍個金的,現在帶兵主動迎敵,雖是被虜,卻也能看得出幾分男子漢大丈夫的血性,贏得了許多將士的好感,不再把他看做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是真真正正的戰友。
“周將軍說得對……”謝凜飛快冷靜下來,“但人我們是一定要救的,正大光明的戰不行,那就用突襲隊的方式偷偷把人搶回來。”
“末將願隨謝小將軍一同解救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殿下是為了我們才出事的,請小將軍讓末將也出一份力!”
“我們要把殿下從北狄人那裡搶回來!”
一時間將士們眼眶通紅,皆欲痛快一戰,把五皇子搶回來。
謝凜合了合眼,稍微安心了心,眼神遙遙看向北狄大營的方向。
那些北狄人如此野蠻,殿下怎麼能受得了?北狄獸面王,一看就是個心狠手辣的莽夫,不知道會如何折磨殿下,他一定要竭盡所能把殿下搶回來!!
第92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三天
既下定決心,謝凜便馬上從軍營裡挑選出五名得力的將士,換上夜行衣偷偷潛入北狄大營。
其實除開北狄獸面王外,一般的北狄勇士皆不是謝凜的對手,再加上他救人心切,竟然十分順利地就潛入到了敵營深處,出其不意打暈幾個巡邏的士兵,換上北狄人特有的服飾,逐漸靠近獸面王的帳篷。
他收斂呼吸,輕輕附耳於門外,聽到帳篷裡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你為何突然脫衣服?!”薛焰的語氣充滿驚訝,不知是否是謝凜的心境使然,竟從中品出了委屈、可憐的情緒,心中不由心疼極了,當下攥緊拳頭準備沖進去救人。
這時,獸面王理所應當的聲音讓他動作一頓:“我和你睡覺,怎麼能不脫衣服?我勸你也趕快脫了吧。”
什麼!?
脫衣服?!
不僅是謝凜,隨行來的大周將士們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誰能想到被俘虜之後五皇子殿下會遭遇這樣的侮辱?雖然沒有酷刑拷問那樣帶來身體上的苦痛,但那北狄可辛竟然脅迫五皇子殿下與他同房……不過他們反應過來之後倒也不那麼奇怪了,畢竟五皇子生得猶如仙人一般,女色可傾國傾城不假,但若是五皇子的話,以男□□惑到敵方主帥垂涎似乎也十分合理。
“謝小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一個將士問。
謝凜還未來得及回答,又聽到裡面說:“你還在那裡猶豫什麼?再不脫,我來幫你脫……”
“刷——”
謝凜立刻拔劍出鞘,眾人見勢也亮劍迎上。謝凜率先沖了進去,此時薛焰正坐在大床邊緣,衣衫有些散亂,仰著雪白纖細的脖子,顯得清麗又漂亮,我另有一猿背蜂腰、身姿頎長的男子站在旁邊,已然全脫了上衣,露出了溝壑縱深、塊壘分明的胸腹肌,在燭光的照映下染上了蜜色的光芒,曲線流暢的肌肉線條猶如雕像般完美而富有力量,如果不想其他旁的什麼,這副畫面無疑是美的,登對的,可落到謝凜眼中,卻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一時間的怒火和嫉妒,讓他忽略了獸面王那張與薛焰有些相似的臉。
“獸面王,你就受死吧!”
可辛抬眉施施然望向惱怒不已的謝凜,將他眼中的怒火、嫉妒以及對小皇子的擔心看得清清楚楚,他既是裴焰的分魂,便擁有上輩子裴焰所有的記憶,一眼就認出這傢伙是曾經被裴焰救下的鬼王,沒想到竟然同樣轉世跟來,謝凜前世不曾像古錦月、蘇安晏、邱謹那般有負于阿焰,故而他對他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但……
可辛不悅地眯了眯眼。
他眼中對小皇子的愛意和佔有欲實在太過礙眼,還打擾了他們休息,他不介意跟他過兩招。
“你們幹什麼?我已和可辛商談清楚,大家如今是合作關係,不是敵人,你們都住手!”
薛焰沒想到謝凜敢深夜帶人襲營,並不想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受傷。
跟著謝凜來的幾位將士自然是更遵從皇子的話,聽到薛焰的命令後便不再戰鬥,而是把薛焰團團圍住,護他安全。
“謝凜,可辛,我叫你們快停下!”
看著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人,薛焰覺得頭疼。
唉,這叫什麼事啊……明明可以不打的。
“就算和談又如何?他不該欺辱你!”
謝凜越說越怒不可遏,使出殺招與可辛纏鬥起來。論論起武功,可辛與謝凜不相上下,只可惜他剛剛才吞食了古錦月的妖丹,這一場謝凜打起來非常吃力。他被可辛一腳踢到了心口,仍用劍撐起身體繼續與他戰鬥。可辛見他如此執著,微微挑眉,其實撇開情敵的立場來說,他還挺佩服謝凜的。不過不管他再怎樣喜歡阿焰,阿焰與他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想來謝凜這輩子喜歡小皇子定然喜歡得辛苦,前世那些陰魂不散的妖魔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謝凜夾在其間,沒有恢復前世的記憶,亦沒有恢復前世的法力,以凡人之軀戀慕被鬼神環伺的小皇子,無異于夸父追日,怎麼想都不可能鬥得過其他人,像個挑梁小丑一般,但如果……他能恢復前世的記憶與力量,重新成為鬼王,可能就要另當別論了。
想恢復鬼王的記憶不難,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瀕死絕望的時候,他相信謝凜能重新成為那個暴戾兇狠的鬼王。
問題只在於,他想不想。
是多一個強大的情敵與他爭阿焰,還是多一個情敵出手處理裴准?
“砰——”
可辛甚至沒有使用武器,僅僅憑藉敏捷的身法與悍然的氣力便一掌將謝凜打翻在地。
噗的一聲,謝凜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可他竟毫不示弱,擦掉唇角鮮血後,眉間戾氣如烏雲密佈,死死盯著可辛,胸口劇烈起伏,喘著粗氣猶如暴走的狂犬,要戰便戰到不死不休。
一瞬間,許多從未見過的畫面湧入他的腦中,堆積如山的屍體,血流成河的荒山,在血紅殘陽中蒼涼飄動的軍旗,冷雨如注,他孤身一人,在同伴的屍海中徘徊不止,手中的血順著劍柄一路滴到劍尖,化成殷紅的珊瑚珠子融於早已被鮮血浸泡得濕軟的土壤裡。
他在哪?
他是誰?
為何心中有源源不斷的怨氣,永不停止的憎惡?
他要殺,殺盡一切背叛他的人,為那些無辜枉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白骨如山,血流成海,身著殘破盔甲的鬼王站在同伴的屍骸中落寞地淋雨。這時從遠方傳來一陣淒涼的蕭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恍惚間又聽到有人淺吟低唱:“軍歌應唱大刀環,誓滅胡奴出玉關。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那聲音清亮動人,猶如鳳凰長鳴,于陰翳層雲中撥開迷霧,泄出天光,不知不覺雨停了,鬼王站在原地,似有所感,向聲源的方向看去,血霧之中漸漸走近一個男子的身影……
“謝、謝凜?”
薛焰見謝凜打不過可辛,怔在原地,連忙拉住他。
“你們不要再打了!謝凜,聽話!”
謝凜猛然回神,短短幾秒,竟漫長得有如隔世,就在這一瞬間,屍山也好,血海也罷,都隨著迷霧的退散變得模糊不清,那個在血霧之中走來的男子身影逐漸與眼前的薛焰重合。
謝凜望進那雙溫潤清澈的眼瞳,怔了怔,緩緩道:“可、可他欺辱你……”
對著小皇子,別說殺氣,聲音都小了。
兇狠的狼犬本目眥欲裂地盯著敵人,恨不得同歸於盡從他身上撕下血肉,可看到自己的“主人”,又變得溫順委屈。
“他哪裡欺辱我了?”薛焰哭笑不得。
謝凜再次對可辛怒目而視:“他方才要脫你的衣服,讓你陪他睡覺,不是折辱,是什麼?”
像極了知道主人被欺負後汪汪直叫的大狗狗。
薛焰聽罷攏了攏衣服才解釋道:“我和可辛已經結拜為兄弟,我的體質與他的正好互補,如果我睡在他身邊,我的病情也好很多,他的失眠症也得到治療。這也是兩國盟約進展如此順利的重要原因。”
“只是睡覺?”謝凜不依不饒。
“當然只是睡覺。”薛焰被他熾熱的眼神看得都有一點點心虛,明明沒做什麼虧心的事好吧,就只是躺著睡覺而已,為什麼這麼擔心?
忽然他腦中靈光閃過,一言難盡道:“哦……謝凜啊謝凜,你一天想什麼呢,想到哪裡去了,我和可辛那是比親生兄弟還親的情分,怎麼可能睡那種覺?你想多了,永遠不可能。”
可不是比親生兄弟還親?
上輩子還共用一個身體,找到分焰,於他來說,就像多了一個如薛煜般維護支持他的哥哥。
而一旁聽到小皇子如此篤定地說不可能,雖是打了勝仗,可辛唇角的笑險些維持不住,差點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薛焰:“憑什麼?憑什麼不可能?”
他才是這兩輩子都一心一意陪在他身邊的男人。
既然不打了,薛焰正好借此機會說正事:“現在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之前我們的計畫就此作廢,我留在這裡幾天等北狄王簽了盟約後再回去,這件事處理之後,再回京城向陛下稟告。當然,我孤身一人也不安全,謝小將軍既然如此擔心我,便與我一同行動,你們剩下的人,就趕快回軍營傳達消息。”
如果謝凜他們沒有突然殺到,他的確是需要回軍營一趟報個平安,但現在就不必多走這一趟,盟約事關重大,意味著未來十年大周和北狄的百姓都能過上沒有戰亂、安居樂業的生活,他必須在這裡盯緊了。
“是,末將告退。”眾將士抱拳。
可辛這時才穿上衣服,揮了揮手,招進人來:“你們這些人,就是這麼守營的?罷了,現在既然決定簽訂盟約,你們就送大周的幾位義士回去吧。”
那些北狄勇士看到軍營中的大周將士,登時震驚不已,緊接著又被可辛幾句話數落得抬不起頭,悶悶地應了聲是。
第93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四天
由於可辛太過厲害,一人可抵百人千人,反而讓普通士兵心有懈怠,這才讓謝凜他們得了手。
有一個北狄勇士見謝凜仍站在原地,不解問道:“他要留在這兒嗎?”
謝凜瞥他一眼,冷笑道:“當然,我家殿下和豺狼虎豹共處一室,我不放心。”
“謝小將軍,我勸你聽話,我派人另外尋一處舒服的住處給你,不要在這裡胡攪蠻纏。”見他如此執著,可辛不由有些惱怒。
也是嘛……本來是小皇子孤男寡男,衣服都脫了,突然殺出個攪局的人,到手的好事泡湯了,誰不糟心?
“可辛自重,我乃大周將軍,緣何要聽你的話?”謝凜的視線落到薛焰身上,面上露出個不羈的笑來,“我只聽我家殿下的話。”
又來了又來了。
薛焰頭疼道:“嗯……但我留在這裡是為了給可辛治療失眠症,這也是我們簽訂盟約的籌碼,謝凜,我知道你的好意,也謝謝你,可是今晚我確實必須和可辛一起睡覺,所以你先另外找個地方睡吧,放心,北狄人的主帥在我身邊,他們不敢虧待你。”
小皇子以為自己所說已經足夠體貼妥當,卻不知他說話的內容讓謝凜不爽,公事公辦的態度又讓可辛難受。
一碗水端平,永遠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們不敢虧待我,殿下就能虧待我嗎?”
就在薛焰覺得自己逃過一劫之後,謝凜冷不丁抓住他的手腕。
薛焰一怔,不明所以:“……?”
謝凜忽然扯開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緊實胸膛上紫青的淤傷,肌肉表面還有各式各樣過去的傷疤,看起來委實有些可怕猙獰。
“他有病,我有傷,阿焰就不憐惜憐惜我嗎?”
薛焰:“……”
他有病,我有傷還行。
這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啊,咋說得這麼驕傲,還想我表揚你嗎?
薛焰心裡雖覺得此時此景有幾分好笑,卻也當真產生心疼的情緒,畢竟謝凜受傷是為了救他,不顧生死帶兵深入敵營,只為救他一人,且不管他到底需不需要他救,但這份情意還是令人感動。
見薛焰動搖,可辛沉吟道:“這個好辦,我讓祭司給你治——”
“閉嘴!!”謝凜惡狠狠道。
可辛:“療……”
“好好好,我給你治,我給你治。”薛焰撫摸大狗狗頭,沖著情敵齜牙咧嘴的大狗登時乖巧下來。
說起來,裴准和謝凜相處的感覺,與謝凜和可辛相處的感覺全然不同。
裴准像只高冷的貓,冷不丁才會給囂張的大狗一爪子,謝凜如何挑釁也不會理他,平常時候倒遠遠沒有現在這般雞飛狗跳,而謝凜可辛兩個都是不好惹的性格,薛焰感覺自己像帶了兩條好鬥爭寵的狗狗,一不留神兩人就會汪汪汪地決鬥。
軍營裡最不缺的就是傷藥,薛焰看他那樣子可憐得很,便命人找來活膚藥,為謝凜塗藥。
“其他先不說了,我先給你上藥,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薛焰把謝凜摁在椅子上,對方卸了盔甲,露出半邊胸膛,大大咧咧露出青紫的傷口,不以受傷為恥,反以受傷為辱,如果受傷就能得到小皇子的垂青和照顧,他願意一輩子都傷著。謝凜瞥了一眼旁邊冷臉的可辛,得意之情油然而生,這人再如何狡猾,還是他與小皇子的感情最深厚。
“感覺怎麼樣?”
冰涼的淡粉藥膏塗抹在蜜色胸膛上,帶著縷縷清幽的草藥香。為了更好地給謝凜上藥,薛焰離他離得很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沉重的呼吸和熾熱的氣息,還有砰砰不停的心跳。不愧是行軍打仗的人,肩背寬闊有力,肌肉矯健有形,連上面的傷痕都成了過往榮耀的勳章,平添野性狂野的霸道。
薛焰的手生得極為漂亮,纖長勻稱,蔥白如玉,沾著淡粉色的藥膏,指尖仿佛染上了桃花似的胭脂,白中透紅,矜貴又嬌嫩,與那大片蜜色肌肉映襯著,猶如火與雪,硬鐵與軟綢,對比鮮然,惹眼得很。
“好、好了,我覺得大好,不用再塗了。”
不知為何,謝凜的面色有些難看,動作也顯出幾分局促,合併雙腿,披上衣袍,說什麼也不讓小皇子再繼續塗藥。
薛焰狐疑道:“這麼快就好了?不需要再塗一點?”
“不用。”
謝凜言簡意賅,看了一眼薛焰那張明晃晃的美人面,又飛速低頭。
可辛早已看穿一切,兀自冷笑,並不為薛焰解釋。
“藥也塗了,傷口也不疼了,夜已深沉,我們還要休息,謝小將軍,請便吧。”別逼逼賴賴地不走。
謝凜倏忽站起身,衣服又飛了,倒在大床上。
“不行,放你單獨和殿下相處我不放心,我就把話說開吧,今天我必須睡在這。”
可辛眼神一沉,兩人對視電光火石,滋滋滋地都在冒火星,看是又要打一場了。
薛焰硬著頭皮打圓場:“這,這三個人怎麼睡得下?阿凜,你不要鬧。”
“我沒有鬧,你是大周皇子,他是北狄可辛,我作為大周的將軍,如何能讓你們安然睡在一起?哪怕是為了給他治病。”謝凜開始脫鞋。
可辛怒極反笑:“這人、這人真是夠沒皮沒臉的!”
薛焰連忙勸道:“別別別,以後都是朋友,別這麼說。”
“承讓承讓。”
謝凜抱拳,在床上滾了個圈,拉起被子一蒙,露出顆頭,眼睛亮晶晶的。
“阿焰,你睡我右邊,我睡中間。”
薛焰轉身捂臉:“……真的很沒皮沒臉哎。”
這般僵持,若無一人妥協,天都快亮了。
“行吧,你要睡就睡,但得先洗漱。”薛焰率先說。
可辛不解地望著他,簡直覺得莫名其妙:“什麼意思?你真慣著他?阿焰,我可是你的——”
“是我的什麼也不行,”薛焰擺擺手打斷他,“反正都一張床,離得不遠,我們的魂體還是能相互影響,你肯定睡得著。”
睡得著個屁!可辛臉色狠厲地瞪謝凜一眼,謝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右手做成手刀狀,哢地一下劃拉脖子,用唇語說:“等死你吧。”而薛焰再次轉過頭時,謝凜又一臉虛弱地摸著胸口的繃帶,堪比西子撫心,臉色蒼白,可憐到不行。
“好痛,阿焰,我好痛。都是剛才可辛打的,下手真狠。”
可辛:“……無恥。”
偏偏小皇子還真就吃這套,薛焰擔心地走過去,對著謝凜又是摸額頭又是看傷口,好不關心。
可辛拉住小皇子的衣袖:“好,我尊重你的意見,但是,你也要聽聽我的要求吧。”
薛焰回頭看他:“什麼要求?”
“我、睡、中、間。”可辛咬牙切齒道。
謝凜直接扔了個枕頭過來:“想得美!阿焰,他肯定想晚上趁機殺了我!”
可辛給他砸回去:“我現在就殺你!”
“來啊,有本事你就來啊,不來是烏龜!”可憐的枕頭又被砸回去。
“你以為我不敢?這是我的地盤,敗犬一隻,我勸你夾起尾巴做人。”可辛反唇相譏,手也沒閑著。
薛焰頭大:“好了,你們兩個別——”
一道優美的抛物線,那藏紅色的枕頭猛地砸在了小皇子的臉上。
薛焰:“……吵了。”
啪的一聲,枕頭從他的臉落到了地面。
可辛:“……”
謝凜:“……”
兩個人都不敢說話,都小心翼翼地望著薛焰。
薛焰面無表情地撿起枕頭,宣告遊戲的結束。
“都別爭了,我睡中間。”
短短一個半夜,他形容滄桑,憔悴不已,像極了話本裡被女鬼吸幹精氣的可憐書生。
一個字:好累。
睡中間就睡中間吧,反正床有這麼大,謝凜睡在薛焰的左邊,可辛睡在薛焰的右邊,可能是因為方才的烏龍,鬧騰的兩人老實不少,都乖乖呆在床上,看著床邊的小皇子寬衣解帶。
正在非常正常地脫衣服但感受到兩股熾熱到不正常視線的薛焰:“……”
“睡吧。”
薛焰熄了燈燭,房間暗了下來。
他以為一天的乏累總算可以得到休止。
事實證明,他簡直太天真了。
“誰摸我?”
“嘶,噁心。”
可辛和謝凜同時出手摟他,希望小皇子能睡得離自己更近一些,沒想到互相摸到了對方的手,表情嫌惡到不行。
薛焰:“……”
讓他獨自美麗好不好。
“殿下,你冷不冷,要不要睡過來點?”謝凜在他耳邊輕輕問。
可辛乾脆脫了上面的衣服:“我體熱,你靠過來。”
正當薛焰一臉黑線的時候,謝凜率先發難:“你好好的在脫什麼衣服!?簡直,簡直荒謬!你們北狄人都是這麼粗魯不堪嗎?”
“你還真就說對,我北狄人喜歡裸/睡,要不是你今天在這,我早就……”
薛焰喝住可辛:“夠了,怎麼越說越過分了,我生氣了。”
他肩膀倏忽一沉,原來是可辛把毛茸茸的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悶悶不樂道:“你偏心,明明我和你的關係才是世間最最獨一無二的,你幫著外人做什麼?”
“現在又在裝可憐了,好啊,你脫,我也能脫,這樣也確實更暖和。”說著,謝凜也是光著個上身睡在被窩了。
被左右夾擊的薛焰:“……”
要是裴准在這裡就好了,也得有個能制住他們的人啊。
第94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五天
薛焰想著裴准來主持大局,沒想到裴准還真就來了。
因為在心塵鏡中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與願望,裴准的道心大亂,連古錦月都沒去追,尋了個山洞打坐修煉,他不希望自己在小徒弟面前做出什麼失控的舉動,再睜眼時天光乍泄,映照出草地上的盈盈露水,已然天亮。
他該去找薛焰了。
裴准這樣的修為自然不必回大周軍營打探消息,發動靈力感受氣息便察覺到薛焰此時不在相思嶺,正身處於通山關附近的北狄大營中,同時他還察覺到了謝凜的氣息,更令他驚訝的是,還有另外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在那個方位。
這氣息是……
裴准不善地眯起眸子。
沒錯,這氣息是他,裴焰的分魂。
前世裴焰暴走,他曾與那個孽物大戰,他當時的確下了死手誓讓裴焰的分魂魂飛魄散,但誰也說不清楚分魂與本體之間是否存在命理上的關聯,可能就是那一秒的疏忽與心軟,讓分魂有了九死一生的機會。
可現在看來,也並非是件壞事。
等到薛焰解決完北狄的戰事回到京城,不可避免地就要進行最後的登基儀式,搶奪天道之子的氣運,其間兇險,難以料斷,古錦月和蘇安晏都是靠不住的,多個幫手,他也心安一些。
畢竟大家都想薛焰好生活下去。
思考到這裡,裴准因為分焰出現而陰沉下去的臉色才些微好轉,眼下最大的敵人是天道,若能合作自然是好的。
這麼多年,他能忍得了古錦月,忍得了蘇安晏,忍得了謝凜,甚至連邱謹都打趣說他是阿焰後宮裡的皇夫幫著處理東家拈酸,西家吃醋,還能忍不下一個與阿焰異魂同體的傢伙嗎?
他從前對阿焰不夠有耐心,這輩子把所有的耐心都給了他。
裴准自認沒有什麼事情不能忍耐。
直到……
他站在了北狄可辛軍營帳篷裡的大床前。
一床淩亂的被褥,掩住了其下的人形,彰顯了精彩的一夜。
裴准:“……”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樣。
“奇怪,我覺得周圍有人。”
謝凜扯下被子,上半身從床上立起來,□□的胸膛上滿是青紫的痕跡,他打著哈欠,看到臉色陰沉的裴准,打到一半停住了。
裴准氣笑了:“謝凜,你在這。”
他就離開了薛焰一會會,他就給這麼大的驚喜?
裴准正要去掀開被子,又是一個男人從被子裡鑽出來。
可辛伸了伸懶腰,也是個上半身沒穿衣服的。
“小聲點,阿焰還在睡覺。”
兩個男子都生得龍章鳳姿,一個低眉高鼻,氣質不馴,一個鳳目菱唇,亦正亦邪,畫面倒是賞心悅目,可落到裴准的眼裡就刺眼得過分了。
裴准:“……”
謝凜打量裴准的神色,轉轉眼珠,心想這覺也甭睡了。
這時薛焰也察覺不對,更準確來說,是溫暖的被窩裡冷了許多,像個冰窖似的凍人。
“怎麼回事,你們兩個為什麼都起來了……呃,師、師父!?”
薛焰緩緩從兩人中間起身,盯著一頭稍顯淩亂的頭髮,這一覺睡得眸潤唇朱,連眼尾都帶著胭脂似的紅色。
他身形清瘦,坐在兩個高大的男子中間,猶如白鳥般惹人心憐,眼珠子往上看著裴准,無端生出些被人捉姦在場的罪惡感,而且這姦夫還有兩個,所以一時之間他的表情有些錯愕,亦有些無辜。
“你……要不要聽我解釋?”薛焰硬著頭皮說。
“解釋?我看你還真不知天地為何物了。”裴准冷冷道。
不等薛焰回答,便快步上前,拉起他皓白的手腕,這場面一下子就真跟捉姦似的,薛焰驀地被他拉出被子。
“你弄痛我了,裴准!”
其實薛焰想說的是他們昨天真的什麼都沒做,很純潔的啊……
床上兩個“姦夫”分別拉住小皇子的手與肩膀。
“我們昨天晚上都沒弄疼阿焰,放手!”
“聽到沒有,你弄痛阿焰了,放開殿下!”
這真是越描越亂,場面也越來越火熱,與此同時,裴准氣得太陽穴都在突突地疼。
“跟我走。”
字字寒氣逼人。
謝凜還在糾纏:“他憑什麼跟你走?殿下想和誰睡一張床,就和誰睡一張床!”
裴准臉上烏雲密佈,眼中殺意驚人,在他們看不到的帳篷之外,天邊烏雲密佈,頃刻間電閃雷鳴,傳聞修為高深的尊者僅憑心情便能影響天象,放眼整個修真界中,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一個裴准而已。
殺他,是輕而易舉的事,懲罰薛焰,也並非上輩子沒做過。
不知為何,心塵鏡中少年滿是鞭痕的背部劃過裴准腦海,他隱藏內心深處的遺憾與欲念,絕不是強行佔有自己的徒弟,而是補償他前世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
剛才于幻境之中,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是裴焰,他卻先順從自己的心意,為鏡妖療傷,怎麼到了現實之中……
裴准手上的力度漸漸放鬆,不至於把薛焰的手都捏碎掉。薛焰以為他要放開自己,連忙抽回自己的手,沒想到又被抓住。
只是這次的力道要輕柔許多。
一道白色的靈光閃過,薛焰的身體化成無數光點隨著裴准離開,謝凜和可辛的手驟然落空,差點摔下床去。
謝凜一拳打在床上:“可惡!”
“你看到了吧,裴准就是那個脾氣,有他在,阿焰身邊哪裡我們的位置?”可辛拉攏情敵的模樣像極了後宮裡聯合其他姐妹抗擊正宮皇后的妃子。
謝凜給了他一個白眼,極其清醒道:“得了吧,你要是看到阿焰和裴准睡在一張床上,會比他還冷靜?我可不聽你的指揮,北狄可辛。”
可辛望著謝凜那副除了阿焰什麼人的話都聽不進去的樣子,心中產生幾分無語。
他本來想喚起謝凜鬼王的記憶與法力,助他一起剷除裴准,沒想到這傢伙和他爭寵爭得厲害,還不聽他的挑撥。
“等等,你去哪?”
可辛頭也不回:“自然是派人去找阿焰咯。”
這話他當然是騙他的,他吞了古錦月的妖丹,雖沒有完全融合,但也有了中階修士的修為,能夠用氣息的方式辨別裴准和薛焰現在的位置。
他和裴准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他很好奇阿焰在他們中間會選擇誰?
第95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六天
一望無際的淺黃色曠野,隨著秋風的吹過,泛起海浪似的漣漪,遠處是濃淺不一的楓樹林,而在這曠野之上,獨獨只長了一顆極為茂盛的血紅楓樹,周圍的居民都稱它為老楓樹。據說老楓樹從前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妖,自從愛上打著路過的人類後,便化身成人跟著入了凡塵,白雲蒼狗,滄海桑田,楓妖終究是孤身一人地回來了,誰也不知道它身上發生過什麼,只知道它既沒有做成人,也沒有辦法繼續做妖,漸漸又變回一棵沒有靈智沒有意識的楓樹——
孑然一身,卻也繁茂燦爛,生機盎然。
人們都稱它為相思樹,這也是相思嶺名字的來歷。
裴准拉著薛焰出現在樹下,無端驚飛了在枝頭棲息啄食的雀鳥。那些橘紅交錯的楓葉層層疊疊,紅得熱烈,落得輕盈,地上鋪滿了燃燒似的紅葉,踩起來會發出清脆的聲音。裴仙尊還是雪衣墨發的模樣,肌膚潔白,唇色淡淡,若不是一雙紫黑的眼瞳中有掩藏不住的怒氣,仿佛一尊無情的玉像。
他的手還緊緊地握住薛焰的。
“放手。”
裴准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悅,蹙著眉心,還是一下把五指鬆開了。
“阿焰,你和他們……”對於清修的仙尊來說,這事還真不好細細開口問,裴准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半響才接著說,“一定要三個人在一張床上睡覺嗎?”
其實男子與男子同床共枕即使有幾分不合規矩,也還是說得過去的程度,可偏偏裴准知道裴焰不喜歡女子,喜歡男子。
那幾個字難以啟齒,在他的唇舌間來回斟酌,也不過是他吃醋了他嫉妒了之類的話語,他是何等身份?在輩分和年歲上都是眾人的長輩,他不想說,顯得和那些後生一樣魯莽青澀。
可事實上,裴准就是吃醋了。
好大的醋。
要小徒弟好生哄才行。
誰知薛焰把手背到身後,眼神中帶著些微警惕:“你看那北狄可辛的模樣,會不知他是什麼人?”
如此嚴肅的問題,裴准卻有點走神,他的視線落在小皇子的肩頭,那裡落了一片殷紅的楓葉。
“我知道,他是你前世產生的分魂。”裴准低低道,“我以為你既然看到了他就應該猜到,上輩子我殺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分魂。當時他趁著你崩潰,佔用了你的身體,燒了聖林,屠殺了許多無辜之人,為天道所不容,所以,我出手誅殺他。”
可從薛焰的視角看來,卻是師尊不僅不相信他沒有犯下那些罪行,還親手殺了他,就連這輩子都不能釋懷當年的事情。
薛焰呆在原地,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裴准所說與可辛所說,幾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真相。
他回神,臉色已慘白如雪,毫無血色可言:“我、我不相信……他不是這麼說的……如果你殺的是分魂,他怎麼可能轉世,怎麼可能還活著?按你所說,當真是我犯下了那滔天的罪過,所以天道要殺我,也是我咎由自取嗎?可辛又為什麼要騙我?”
裴准也注意到薛焰的狀態似乎很不對勁,他也不知道可辛到底跟他說些什麼,但……很明顯,那是兩個衝突的事實。
薛焰覺得腦子好疼,像是有一刀在裡面硬生生地攪動,無數記憶的片段與念頭閃現——
如果裴准所說為實,那他豈不是沒有任何冤屈,分魂也是他,神智崩潰後的他,聖林發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人犯下的,那他本來就應該付出代價,胡攪蠻纏地活在這世界上,又有什麼意義呢?
裴焰,琳琅,薛焰,他的前世今生都有夠可笑的。
恍惚間,聖林裡那些面無表情的僧侶、灼目耀眼的火光又出現在眼前,仿佛他又回到了那絕望的一天,他曾每日幫那些僧侶砍柴燒水,幫周圍村民看病煎藥,村裡的孩童們還會贈送家中清甜的時令水果,甜甜地叫他一聲狐妖哥哥——
那些看似溫馨幸福的一切都被突如其來的瘟疫狠狠撕碎了。瘟疫來襲,家家戶戶都有染病的患者,狐妖琳琅一下子從人人喜歡的大哥哥變成了人人唾棄的妖孽,村裡的瘟疫是他引的,人命是他害的,聖林的火都是他燒的,一切的錯都在於他……
“不…不是我…我沒有害人…我從前也是人類…就算變成了狐妖也不會害你們的…你們為什麼不願意相信我……為什麼……”
薛焰頭疼欲裂,更讓他失控的是即使轉世為人也遺忘不掉的絕望和苦痛。
是啊,在修真界中哪個修士提起當年的往事,不說是裴焰一張好牌打得稀爛,做什麼都是咎由自取?從仙門首徒墮落成遊蕩散修,再從散修墮落成一個低微的狐妖,後面連妖都算不上了,直接怨氣沖天變成了殺人食人的魔頭,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他自己犯的錯誤?
連最後的一點念想,他在聖林是被冤枉的,裴准誤殺了他,如今轉世重來也算是蒼天有眼,都是假的。
“阿焰……”
裴准見薛焰臉色蒼白,幾乎要馬上暈過去,不由心中大亂。
這也是為什麼從古錦月到邱謹都不願意告訴薛焰當年的真相。
他們的阿焰會自責的,甚至會因為這份自責,放棄繼續活下去。
只是裴准今日看到可辛與薛焰相談甚歡的模樣,以為仍舊在世的分魂能夠化解薛焰的心結,沒想到那分魂張口就是謊言,和前世一樣狡詐不可留。
“不要再想了,那些都和你沒關係,阿焰,是他們負了你,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裴准心疼地將小徒弟抱在懷中,輕輕拍撫他的後背,一邊柔聲安慰一邊注入靈氣,意圖穩定薛焰波動劇烈的情緒。
“你放開他。”
這時,遠遠奔跑來兩匹黑馬,正是可辛與謝凜。
可辛翻身下馬,小心翼翼地扶住薛焰:“阿焰,跟我回去好不好,他就是個討厭鬼,上輩子是個討厭鬼,這輩子變得更討厭,他在騙你。”
第96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七天
可辛的話還沒有說完,小皇子便身體一軟,向後倒去,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上隱約帶著晶瑩的淚珠。
“殿下為什麼突然暈過去了?你剛才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問這話的卻不是可辛,而是心急如焚的謝凜。
裴准有如冰霜覆面,審視他們兩人:“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呵,裴准,你有什麼資格問我的話?你以為我是你的徒弟嗎?”可辛冷笑。
倒是謝凜回答道:“可辛派了許多士兵出來找的,他們說在這裡看到你們了。”
他懷中倏忽一沉,竟是裴準將昏迷的小皇子交到他的手上。
“你先帶他回去休息,他受了些刺激,有什麼事睡一覺醒了再說。”
裴准本想伸出手再摸一摸小徒弟沉睡的臉蛋,但想到他方才恐懼的眼神又無言地收回了手。
他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靈姿綽約的仙人面亦染上哀愁。
“走吧。”
謝凜看他那副樣子,似乎十分低沉,也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抱著小皇子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可辛嗤笑出聲,那與薛焰有幾分相似的容顏在天光下顯出幾分陰冷與詭譎來。
“你告訴了他前世的真相?裴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殘忍。”
他靠在樹幹上,懶洋洋的姿勢,眼神中卻有殺意,叫人不敢小瞧。
裴准唇角緊抿,宛如一把沉默的劍。
他說:“和前世一樣,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是不是什麼好東西,礙不著師父您的事啊,阿焰他喜歡我就足夠了。”可辛冷笑。
砰的一聲,裴准出手掐住他的脖子,驟然把他摁在樹幹上,撲簌簌落了一地的楓葉。
他的手勁之大,就算可辛有古錦月的妖丹護體,臉色也因為氣息不暢變得青紫,脖頸上隱隱有青筋浮現。
裴准冰冷地注視著他:“我殺你易如反掌,明白嗎?”
處於生命危險的男子唇角卻露出一絲瘋狂的微笑,他並不掙扎,只是笑著看裴准,比幻境中的夢魘還要鬼魅。
“你……你不敢也不會。”
縱有撼天動地的本事又如何?他與薛焰神魂相連,僅僅是從薛焰身體裡獨立出去,他便已身體孱弱,若是他消失,薛焰也將不久於世。裴准對他,無可奈何。
所以說,阿焰註定是他的,誰也奪不走,哪怕是裴准。
前世作為裴焰的分魂,自誕生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自己這個師尊對徒弟暗藏的心思。
“師父,你如果再不鬆手,你的小徒弟就真的要死了……”
薛焰的“師父”帶著幾分不情願的依賴,他的一聲師父只有挑釁與惡意。
明明是相似的臉,一個讓他愛不釋手,一個讓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裴准心中百轉千回,終究收回了手。
他想除掉分魂不假,可也不能傷薛焰一絲一毫。
如今只能看他囂張。
“咳咳。”
被裴准放開之後,可辛背靠著相思樹緩緩落下,咳嗽幾聲,脖子上登時浮現出猙獰的五指掌印,可見裴准力道之大,是當真動了殺心。
“我和他共用天命,我死了,阿焰也活不了,師父,你捨得嗎?”
他嗓音喑啞,一字一頓。
“你捨不得吧,畢竟堂堂的道鈞師祖對自己的徒弟可是情根深種,話說回來了,如今已是兩世,他仍然這般厭惡你,看來師父您還真是……修行之路暢通,情路萬分坎坷,此事終了,乾脆去修個無情道算了。”
這話說得刻薄,顯然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准從衣襟裡拿出一張軟白的絲帕,似乎是嫌棄剛才碰到過分魂,慢條斯理地擦起手來。
“你難道不也是從前輩子起就開始肖想他了嗎?比起我們師徒的身份,你與他……才是更為不可能吧。”
可辛有些惱怒:“我與他可不可能,輪不著你來操心。”
裴准盯著他,沉默半響,忽道:“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可辛:“何事?”
“阿焰與你重逢後身體情況確有好轉,我原先以為他這輩子之所以先天不足,命懸一線,皆是天道懲罰他焚燒聖林的緣故,現在看來,情況還不僅僅是那麼簡單,恐怕還與你這個分魂離體有關係。靈魂一分為二,你拿走了裴焰魂魄中惡意放肆的部分,也帶走了他的體魄與法力。”裴焰看著那些楓葉飄落,落葉歸根,它們總要回到原本的地方。
“到了生死關頭,你既愛他,那願意成全他嗎?”
——
軍營之中。
謝凜把熱水浸透的帕子放在薛焰額頭上。
“殿下為何還沒有醒來?”
一旁的軍醫回答:“從脈象看,殿下這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可輕易用藥,只能等他慢慢醒來。”
謝凜蹙眉:“有勞先生。”
這時一道白光閃光,原來是裴准回來了。
“你還好意思回來?你到底和殿下說了什麼,害得他昏迷不醒。”
謝凜看到他就氣不到一處來,偏偏後者還是一副淡然鎮定的模樣。
他有時候真懷疑這個姓裴的到底有沒有心。
被懷疑沒有心的裴準將手掌輕輕覆蓋在薛焰的額頭,陣陣柔和的靈光閃過,若是有高階的修士在場,定能看得出裴准是在用自己的命魂為他修補魂魄。古書有雲,法力高深的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若遭遇不可接受的絕望之境,便會分出一魂代自己接受,但原本就已經分出一魂的薛焰,不可能再次使用那種辦法,若不及時修補,恐怖等不到天道的懲罰,就早早地魂飛魄散了。
屬於裴准的命魂深深探入薛焰此時的識海,其中正是聖靈景象,風雨交加,大火燃燒,活脫脫人間煉獄之象,可見薛焰此時的狀況有多差。他的魂體在林間尋找薛焰的身影,每走一步都會損耗巨大的靈力,對他的魂魄亦有損傷,終於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抱膝哭泣的小徒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殺掉你們的…也不想放火燒掉這裡……我都不記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火光映照下,裴焰已滿臉是淚。
白衣仙人唇角溢出一聲歎息:“阿焰……跟我回家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我有家嗎…我還能回去嗎?”少年眼中浮現悲哀。
他的情緒已然低落到極點,整個識海的火愈來愈烈,綻放的紅色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猶如天空中炸開的花火。
白衣仙尊輕柔地抱住他,:“阿焰,跟我回上衍宮好不好?”
轟然一聲,漫天遍野的火覆蓋了一切。
好痛。
頭特別痛。
像是腦袋快要被炸開了。
薛焰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立刻有人往他嘴裡喂清水喝。
“我怎麼在這?唔,頭好疼,是不是你們趁著我睡覺打了我?”
他眯了眯眼睛,才把眼前的人看清楚,正是謝凜,旁邊站著一個白衣的男人。
“阿焰,你好點了嗎?你……”謝凜斟酌了幾下,吞吞吐吐說,“不記得剛才的事了?”
薛焰滿臉疑惑,視線從謝凜充滿擔心的臉移到裴准身上。
“什麼事?我不是在睡覺嗎?師父,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一覺醒來,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他?
“你——”謝凜還欲再說,肩膀被裴准輕輕拍了一下。
裴准神色自若道:“那個北狄可辛為什麼和你長得如此相似?還有一股相同的氣息?阿焰,你要好好跟我解釋。”
接受不了就會忘記,這樣也好。
第97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八天
養心殿外,一排神色緊張的宮女們已候了半個多時辰。她們手中捧著銅盆、方帕等洗漱用具,是來伺候勝帝起身上朝的。當了二十多年皇帝,最近幾年勝帝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就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倒是大皇子薛灼與三皇子薛爍從修真界請來高人長明仙尊,用仙丹護住了勝帝的心脈。
“長明尊者,請問我父皇……眼下身子情況到底如何?”
養心殿內,青銅瑞獸香爐燃著嫋嫋白煙,大皇子薛灼著紫紅長袍,三皇子薛爍著松綠長袍,神色焦急將玄衣仙尊圍在中間,希望能得到滿意的答覆。
說來也是慶倖,他們本是派人去尋桃花谷的神醫墨清為勝帝醫治,途中卻遇見了雲遊四海的長明尊者,這位長明尊者乃是上衍宮的功法掌教,修為雖在道鈞師祖之下,卻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了,竟也願意插手凡間的事,襄助於他們。
“陛下如今的身體已然開始好轉,殿下們不必太過憂慮,”師子明笑吟吟地回答,倒是十分親和的樣子,“若是國師大人在此,陛下肯定恢復得更快。”
他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的年歲,眉眼有神,清俊出塵,稱得上一位極具風骨的帥大叔。
薛灼聽罷無奈道:“我們也知國師神通廣大,早些日子就派人去請他,可惜他似乎離開了。”
這些修真界的大能厲害是厲害,但性格倨傲,就算他們是皇親國戚,也使喚不動。
聽到國師不在京城,師子明眼中劃過一絲暗光,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沒錯,這師子明便是為裴准而來的。
道鈞師祖長久不在上衍宮中,自然會引人懷疑,師子明很好奇這大周到底有什麼寶物,能讓裴准遲遲滯留。來到大周之後,他分明感覺到這老皇帝的壽限將近,舊王薨逝,新王登基,難不成仙尊是打算選一個凡人培養成千古帝王,這樣的遊戲于修真者來說,雖有些小家子氣,也時有發生。
可他竟然並沒有在大周皇宮發現裴准的蹤跡,也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真是奇怪。
難道裴准不是為了大周皇室滯留人間的?
師子明:“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兩位殿下保重。”
他轉身離開,只剩下薛灼薛爍留在養心殿。
他們倒不是真心孝順勝帝,皇家之中血脈親情本就淡薄,以為誰都和薛焰薛煜兩個一樣講究什麼虛偽肉麻的親情?只不過越是這種時候越能彰顯他們的孝道,薛煜也好,薛焰也好,風頭與人心都遠超過他們,如果這點機會都不死死抓住,這皇位還有他們什麼份?
“水……渴……給朕水…”
躺在龍床上的勝帝發出痛苦的呻/吟。
被病痛折磨的他當真老了許多,看不出從前英武的模樣,原本青黑的頭髮白了一半。
“父皇,你可是醒了?您要喝水是吧,兒臣馬上給你倒……”薛灼連忙回到床邊,接過薛爍遞過來的水杯,耐心地喂勝帝服下。
薛爍低聲道:“父皇您不用擔心,我們都在。”
勝帝意識不清,猛地一下抓住薛灼的手,滿頭汗水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唯有這身後江山……咳咳…江山……”
“父皇,您龍體好著呢,兒臣一定會治好你。”嘴上的話是這麼說,薛灼卻忍不住與薛爍對視一眼,他們終究是等到了。
薛焰如今還在通山關傻乎乎地打仗,薛煜也被他們攔在了宮外不得近身服侍,這幾日幾乎都是他們衣不解帶地侍奉病床前,這孝心實在能感動上天啊。
誰知勝帝咳嗽兩聲,眼睛閉著說:“大皇子穩重,卻資質平平;三皇子性子驕縱了些,五皇子年紀還輕,身體也不好……二皇子溫恭賢良,天資出眾,在民間朝堂有口皆碑,實乃新帝之良選……咳咳……我留了詔書,在、在金鑾殿牌匾之後……”
聽到他所說的話,大皇子薛灼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簡直無法相信,在父皇的眼中他竟然如此平庸,這幾日他天天守在床前照顧,而勝帝,卻想把皇位傳給薛煜!老二啊老二,你若是知道想必很得意吧。
“大哥,父皇怎會如此偏心,明明我們才是最盡心孝順他的人,他竟然把皇位給薛煜,不給你?”三皇子薛爍早已與薛灼沆瀣一氣。
薛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看向龍床上的父親時,原本忠厚老實的臉閃過一絲惡毒與怨恨。
“也幸好現在守在這裡的是我們,若是薛煜,你我兄弟二人還能自保?父皇,你好狠的心。”
薛爍急了:“那現在該怎麼辦?”
薛灼怔了怔,慢慢鬆開勝帝的手,拿開瓷杯。
等到勝帝睡著,他方站起身來,與薛爍走到角落。
他臉上一絲笑意也無:“父皇病了,剛才說的是胡話。你去把詔書取下來燒掉,剩下的交給我。”
“薛煜多疑,恐瞞不過。他一定吵著要見父皇怎麼辦?”
這位平日裡以老好人著稱的大皇子勾起唇角,哪裡有親和善良的長兄模樣,全然像暗處裡蟄伏已久的蛇。
“那就看他們活不活得到那一天了。”
薛灼似乎想起什麼,露出一個得意的笑:“聽說薛焰那傻子,在通山關被北狄的野蠻人給抓走了,讓他逞能,估計早就身首異處。”
“如果二弟聽到這個消息,應該很傷心吧?”
薛焰與薛煜感情素來要好,這個消息定然會給薛煜帶去沉重的打擊。
——
大周今日下了好大一場雨,雨打芭蕉,華美的亭臺樓閣都在雨中朦朧不清。
“為何不讓我進去看父皇?”
薛煜被人堵在門口,臉色蒼白,顯得十分憔悴。
就在前幾天從通山關傳來戰報,說五皇子薛焰被北狄可辛俘虜帶回了大營,他一下子驚得打碎了手中的茶盞。偏偏勝帝也跟著病倒,他著手派人前去營救薛焰,錯過了侍候床前的先機。
眼下京城中局勢變化多端,人人自危,他雖不知薛灼與薛爍心裡打的什麼如意算盤,但再怎麼也想得到與皇位有關。
無論如何,他都要守住京城,等到阿焰回來。
“二皇子殿下恕罪!陛下病重,不願見人,奴婢就是有一百個膽子,都不能放您進去探視啊!”那藍衣太監見薛煜緊繃著一張臉,隱隱給人上位者的壓迫之感,害怕得小腿肚子都在打顫,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二皇子殿下恕罪!”後面又烏泱泱跪了一群太監宮女。
“父皇的旨意?”薛煜不欲折磨無辜的奴婢,畢竟他們也是聽令行事,“恐怕是其他人的意思吧。”
“哎,老二,你這話說的,難不成是懷疑我居心叵測?”
薛灼負手從殿內走出,身後跟著薛爍。
那些奴婢看到薛灼仿佛吃了定心丸,紛紛松了口氣,在他們心中,大皇子平易近人,素日裡待他們這些奴婢是極好的,自然值得依靠。現在陛下纏綿病榻,如果以後是大皇子薛灼榮登大寶,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薛爍皺著眉頭,好像薛煜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二皇兄,你怎麼能這麼揣測大皇兄?這幾日都是大皇兄與我母妃在床前守著父皇,聽你這意思,好像認為是我們囚禁了父皇似的。”
“三皇弟,這話可不能亂說,我方才的意思是你們尋來的長明尊者醫術過人,想必父皇安心養病,不讓任何人進去探望,乃是他開出的良方。”薛煜客客氣氣道。
薛灼照例像個大哥似的打起圓場:“兩位弟弟不必爭論,如今小五在外受苦,生死未蔔,我們在父皇身邊,應當盡心盡力才是。”
果不其然,薛煜聽到“小五生死未蔔”,臉色一沉。
“既然兩位皇兄都出來了,我現在可以進去探望父皇了吧?”
他大步流星就往裡面走。
“二皇弟,你怎的如此急躁?”
卻被薛灼攔住。
直視薛煜冷面修羅般的目光,薛灼和和氣氣道:“父皇服了藥,已經睡下了,你的孝心是好的,可也要以父皇的龍體安康為主。”
伸手不打笑臉人,無論薛煜怎麼做,都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現在又不能與他們起正面衝突,只能暗自忍下。
“那我便聽大皇兄的,”薛煜亦作出兄友弟恭的派頭,“明日我還會來。”
說罷,便拂袖而去。
“等等。”
薛灼從身後叫住他,笑吟吟的,看起來脾氣好極了。
“我們兄弟幾人許久沒有一起聚聚了,擇日不如撞日,二弟可否賞臉到我府上一聚?”
第98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三十九天
算起來薛灼是他們兄弟幾人中最早搬出皇宮的人,府邸修葺得十分儉樸,如同他這個人外表一般,普普通通,不上不下,挑不出什麼亮點,也找不出什麼差錯。其實若是做個守成之君,薛灼這個性子也還能夠勝任,可惜現在大周國土附近強悍的少數民族虎視眈眈,光是一個北狄突襲就驚擾得他們措手不及,不進則退,勝帝怎麼都會更青睞鋒芒大展的薛煜。
要不然怎麼說薛煜是天道為大周選擇的氣運之子呢,頭上的金龍氣雲不是說著玩的。
“來來來,我們兄弟三人好久不聚,我敬兩位弟弟一杯。”
薛灼的酒量不錯,年紀輕輕,腹部就已微微隆起。這些年來他在前朝裡廣結善緣,經常與各家大人出入酒樓,人脈和消息都是一流的。
今日聚會這酒也是極好的烈酒,名為君子醉,酒香襲人,度數極高,極易上頭,薛灼只喝了一杯,虛胖的臉上便飛出了兩抹醉紅。他知道薛煜不擅飲酒,可現在就是要擺一擺長兄的譜,壓一壓這個二弟的銳氣。他瞧薛煜身著月白色華服,坐在那裡,脊背挺直,身姿翩翩,容顏亦是瓊林玉樹般的俊美,心中不由生起嫉妒之意。前些年,他有意于張太傅家的么女,可女人竟聲稱自己早已心儀二殿下,實在有眼無珠,最後還不是他向父皇強行要來,肆意踐踏?
他從小到大都是能忍的,被薛煜搶了心愛的女人,也不動聲色,可那些隱忍都在勝帝說出“大皇子穩重,卻資質平平;二皇子溫恭賢良,天資出眾,在民間朝堂有口皆碑,實乃新帝之良選” 之後煙消雲散了。
他知道,這條路,不是他和薛爍死,就是薛煜和薛焰死。
“大皇兄,我先幹了,已表誠意。”
薛爍厭惡薛焰,打定主意跟著薛灼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老二,你怎麼不喝啊?難不成是看小五不在,心裡傷心?”薛灼大哥似的拍了拍薛煜的肩膀,“你放心,有謝小將軍在,那北狄獸面王又有何懼?小五被人擄去定是意外,沒准謝凜現在就已經救下他了呢。”
薛爍在旁邊幫腔:“我們都是做弟弟,年歲比大哥小,一切自然是聽長兄的安排。”
薛煜不願飲酒,見薛灼盛情難卻,便舉起酒杯,以衣袖遮擋,把酒水都灑在了衣服上,再翻過酒杯,顯示自己喝完了。
“甚好甚好,看來老二心裡還是有大哥的。”
薛灼見他喝完了杯中的酒,竟又倒了一杯,瑩白的酒杯中倒滿了清涼的酒水。
“第一杯是祝父皇龍體安康,第二杯則是祝咱們之間的兄弟情義,牢比金堅。”薛灼樂呵呵地說。
沒想到他還要敬酒,薛煜唇角繃得死緊,聞到薛灼口中噴薄而出的酒氣,眉頭一蹙。
若是再用剛才的法子,衣袖上的濕痕可就掩不住了。
“大皇兄,你的心意我明白。”薛煜接過薛灼手中的酒杯。
蔣才不忍道:“殿下!”
“無妨。”
薛煜仰起脖子一飲而盡,白皙的臉頰上很快暈開淡淡的紅色,甚至於連耳朵尖與脖頸都變成了粉紅。生得好看的人連喝醉都是賞心悅目的,他坐在那裡,眉眼如畫,長眸微睜,打眼的俊美之中既有些呆愣的可愛。
“喝了酒,就吃菜,墊墊肚子,要不然等會身子可就不舒服了,特別是老二,喝不得酒,一定要多吃點。”
薛灼用玉筷夾起芙蓉雞片,放到薛煜碗中,眉眼舒展:“這芙蓉雞片是以枸杞、蘆筍、山菌以及雞腿肉小火燉煮而成,是我府中妾室張氏的拿手好菜,滋味鮮美,極為入味,你可千萬要嘗嘗。”
“哦……張氏,大哥你一說我就有印象了,說來也好笑,當年那張氏未出閣時,口口聲聲說自己心儀之人乃是二皇子,最後還不是嫁給了大哥?伺候起夫君來,也算可人,所以說這女子總是口是心非……”薛爍調笑道,也跟著夾了一片。
薛灼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事一般,連忙放下筷子:“竟有這種內情?真是對不住二弟,不小心就搶了你的東西。”
“怎麼能說搶呢?長兄為大,莫說是女人,就算是……”薛爍說到一半,轉轉眼珠便不說了,右手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空空如也的酒杯。
薛煜平靜道:“我也不知,想來是京城人多嘴雜傳的謠言,她既已嫁入府中,大皇兄就該好好對她,不要辜負了。三弟也不要嚼人口舌,毀人清譽。”
“哼,二哥倒是好人,從來都是好人。”薛爍嗤笑道,明顯不服。
薛灼打圓場:“罷了罷了,你二哥最近為小五的事情心煩。”
“心煩?是啊,我可聽說前線兇險,謝凜都暈倒了,主帥昏迷不醒,副帥被人俘虜,想來是九死一生啊,”薛爍嘖嘖道,“我早說上戰場可不是過家家鬧著玩的,小五弟弟怎的就那麼衝動?說好聽點叫勇猛,說難聽點就叫自不量力,我現在不知在北狄人的手裡遭受怎樣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薛煜猛然站起,抓住他的衣領:“你說什麼?謝凜竟也?”
薛爍意味深長地笑了:“原來二皇兄還不知啊。”
從戰場傳回來的消息總有滯後,皇子被俘事大,故而先報,薛灼薛煜也是早上在養心殿截到了謝凜也暈倒的消息。不過算上送信所耗費的時間,距離事情發生也過了三四天了,也不知現在薛焰與謝凜到底如何,估摸著,沒死也得脫層皮。
薛焰出事,于薛煜的權勢與心態都是極大的打擊,薛灼與薛爍兩人聯手,而薛煜孤立無援。
薛煜顫聲:“我不相信,小五肯定沒事……”
“二皇兄,不是我多嘴,我勸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到時候若是真的……你更不好受,你還有我這個弟弟,還有大皇兄這個哥哥。”薛爍柔聲安慰道。
而就在這時,一個風塵僕僕的侍從騎馬趕來,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從城外驛站得了通山關的消息。
一個能夠震驚所有人的消息。
“五皇子他,五皇子……”那侍從已然累得說不連串話。
薛煜恨不得抓著他的肩膀一陣猛搖:“五皇子到底怎麼了?快說!”
看好戲的薛灼薛爍虛情假意道:“不要著急,讓他慢慢說。”
“五皇子他、他回來了!”侍從激動道。
薛灼薛爍皆是一愣,異口同聲:“什麼?!”
“還帶著北狄可辛一起!他們談成了盟約!自此十年,絕不開戰!”
第99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天
這下薛焰可出名了,出了大名,以前關於他的傳言可能就在大周國內打轉,現在都傳到附近的少數民族部落裡去了。
“那五皇子到底是什麼人啊?做起事來每每都超乎人們的預料!他之前都沒辦過案,結果一進大理寺,馬上就把二皇子都沒辦下來的案子了結了!去蜀州修歐水壩,這可是個所有官員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短短幾個月,也修好了。”
京城最大的酒樓中,眾位酒客興高采烈,眉飛色舞,我都在討論同一個人——
五皇子薛焰。
“嗨,那些都不算什麼,你看看這次,不僅把通山關搶回來,他到底是怎麼做到把別人家的皇子也拐回來的?若不是他是個男子,我都懷疑那北狄可辛看上他了,用的聯姻的法子,才換來邊境十年的和平。”
“我看那五皇子就是咱們大周的福星!有他在,還怕國運不昌隆?他肯定是有些福氣在身上的,如今……”說罷,那酒客壓低聲音,“君上病重,東宮未定,五皇子殿下乃天命所歸,如果他能登上皇位,我們還怕那些粗魯的北蠻子?”
一位打扮清雅的公子哥扇動摺扇,搖頭道:“此言差矣,那五皇子年紀尚小,如何能主持國政,我看他也就是運氣比旁人好一些罷了,真才實學還差些。”
本朝民風開放,倒也不禁談國事,那被反駁的酒客也不氣惱,而是問:“那你以為諸位皇子中誰能繼位國君?”
“自然是二皇子殿下。”
“對對對,我也覺得是二皇子殿下更為出眾。”
又有人反駁:“五皇子殿下乃是福星降世!”
“你們都別吵了,我聽聞那二皇子和五皇子感情甚好……平頭百姓的命,操心別人皇室有什麼意思?”
“二皇子好!”
“五皇子命中帶福!”
“二皇子有不世之才!”
酒樓裡有薛灼和薛爍的消息探子,他們聽來聽去愣是沒從這些爭論中聽到自家殿下的名字,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竟然被這些老百姓們徹底忽略了,爭過來爭過去,完全無人在意。
這事傳到他們耳朵裡,他們豈不是會活活氣死?
“定有人在散佈五皇子殿下是福星降世的謠言,現在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討論這個造勢,著實詭異。”探子甲低聲道,
這時一個相貌普通、褐色短打的店小二過來給他們上菜。
“兩位爺,這是本店的招牌菜,菊花醉蟹、糯米燒雞還有清泉酒。”
探子等到他走開才繼續說話。
“的確,我們必須儘快稟告頭兒,找出散佈謠言的人。”
探子乙扔了幾錠碎銀在桌上,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離開。
那平平無奇的店小二收了菜肴與碎銀,盯著他們的背影,眼中劃過一絲精光。
他望向樓上,一個白衣墨發的公子正從二樓緩緩走下來,在酒樓半明半暗的光線中,竟也有幾分惹眼的脫俗清朗。這樣出眾的姿容,登時讓昏暗的酒樓都亮了一下,不少帶著面紗的女子都忍不住頻頻看去。
店小二殷勤跑上樓,隨那白衣公子進了一間雅室。
他恭敬道一句:“魔主大人。”
蘇安晏抬眼瞧他:“那兩個人,留不得,在回去的路上殺掉。”
“是,我這就派人安排,另外……關於五皇子殿下是福星的消息我們已經通過各個酒樓、賭場與商鋪在傳了,效果甚好。”這店小二名為魔青,原是魔界的一個低等小魔,腦子聰明,法力不高,總是為群魔欺辱,是蘇安晏救下了他,還大大提升了他的修為。
雖然不知為何魔主大人要為一個凡人皇子費盡心思,但為五皇子登基造勢是他接手的第一個任務,他異常地重視,彙報成果的時候聲音甚至有些在發抖。
不過顯然,蘇安晏此時視線遠眺著窗外方向,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多少。
“魔主……魔主……?”魔青不解地問。
蘇安晏這才回神,頗無耐性地瞥了他一眼,仿佛與他多說一句話都覺得麻煩。
“繼續做就是,不必與我說了。”
他深不可測的修為和殺意讓魔青身體一僵。
魔青連忙行禮告退:“屬下多言。”
蘇安晏心情不太妙。
通山關他沒跟著去,反而是古錦月那個死狐妖偷偷去了,他留在京城,沒有阿焰,成日處理這些凡間瑣碎的事,甚至連裴准都不在了,這日子可真夠無聊的。好不容易阿焰回來了,卻也不來找他,而是去了皇宮。
他之所以救下魔青,正是因為這段時間活得太過無趣。第一次見到魔青的時候,他正被一群角魔壓著啃咬,臉上絕望而痛苦的表情,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恍惚以為看到了曾經的琳琅,失去修為,顛沛流離,是人是妖,皆能欺辱,回過神時,他就已經站在一片血泊之後,魔青抓緊他的衣角,仰望著他,仿佛他是他的一切。
眼睛,或許是眼睛的部分太像琳琅了,才讓蘇安晏一時心軟,把魔青帶在身邊。
可現在看來,他卻有點失望。魔青長得普通,性子也低微,唯唯諾諾的樣子,萬事以他為先,沒有半點主見——
這樣的人如何能與阿焰相提並論?果然是他這段時間在京城過得太寂寞了,隨手撿了個替代的玩物回來,他以為是替代品,實則在真物的面前,什麼也算不上。甚至有點礙眼,他想親手銷毀這個劣質的替身。
這世上,無人能與阿焰相比。
現在的阿焰在做什麼呢?
蘇安晏心中一動,從座位上起身,從窗戶望向高牆掩映的皇宮,仿佛這樣就能一解相思之苦。
能夠簽下十年的盟約,阿焰相比很高興吧,那北狄的可辛也算個有眼光的明白人,而宮裡那兩個跳樑小丑似的皇子,真真是自取其辱。
有時,他想像捏碎螞蟻一樣捏死他們,只可惜京城是天下氣運所在,天道之下,他輕舉妄動可以,卻不能連累阿焰。
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是……
蘇安晏蹙了蹙眉頭。
這股氣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熟悉到有幾分古怪。
就如同,此時皇宮裡有兩個阿焰一般。
第100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一天
薛焰在為可辛整理衣裳,等會他們就要進宮面聖,他換上了大周皇子常穿的月白吉字紋錦袍,腰間渦紋金帶,墨色長髮用了根金鑲玉的發簪挽起,可辛依舊穿著北狄人的傳統服飾,赤紅色的長袍左衽,圓領窄袖,黑灰色的狼皮坎肩襯托他高大無比。好一個北狄男兒,雄風旺盛,薛焰看了都自慚形穢,他的身體就算好了,也還是纖細白皙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可辛健壯。
“待會在殿上,你可要謹慎著些,這裡不比邊疆,宮廷裡規矩多得很。”薛焰見他頭上那青金石編織成的寶石勒子有些歪,伸出手去扯正,然後被這人一下子捉住了手。
“阿焰,我也想穿你們這裡的衣服,和你穿一樣的。”
毫無節操和風骨的北狄可辛為了心上人,已經把自己原本出生的地方拋之腦後。
薛焰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幾步看他,這身打扮無疑是好看的,頗有異域風情。
“我覺得你這麼穿挺好,不需要換成我們這的衣服。”
可辛莞爾:“你覺得我生得英俊嗎?”
“當然。” 薛焰自然地肯定。
畢竟是他的一部分,說可辛生得好看,就是誇他自己。
可下一秒,那與他模樣相似的男子忽然挑起他的下巴,一雙的深色眼眸和他的對上,裡面燃燒著熾熱的焰火。
氣氛忽然有些不對勁。
薛焰皺了皺眉,說不出哪裡奇怪。
“若是阿焰覺得好看,那我便不換了。”可辛低笑出聲,溫柔繾綣。
“時辰差不多了,你們還要進宮。”
不知何時出現的裴准拉開了兩人。
“師父,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薛焰忐忑問道。
裴准看向他:“我還有些事要安排,進宮無妨的,他們現在還會對你們下手。”
“誰?”
“你的兩個哥哥,他們也想要皇位。”
薛焰微微挑眉:“我以為他們會知難而退,光是我二哥就夠不好對付的了。 ”
“凡人的欲望哪有盡頭?”
裴准渾不在意地說,將手中的黃金面具扔給可辛。
“把這個給我幹嘛?我進宮也要帶面具?”可辛並不領情,他才不會聽裴准的話。
裴准輕輕道:“若是讓旁人看到你和阿焰長相相似,不知會生出多少謠言,于他,于薛煜都是一件危險的事。”
一聽到對薛煜不利,小皇子一下子就搶過黃金面具,罩在了可辛的臉上。
罩完了還像哄小孩子似的哄他:“對對,這樣帶著就更好看,威風凜凜,戰場上無往不利的戰神。”
可辛:“……”
行吧,畢竟被小皇子哄著,誰不心軟呢。
看到他們兩人親密無間的樣子,裴准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他本想叮囑最好不要在薛灼薛爍面前表現得太過親昵,可能會引起他們的警惕與防範,不過現在看來,應該說了也不起作用。
——
目送薛焰與可辛進入皇宮,裴准正要動身去找蘇安晏。
“師祖大人,好久不見,你為何在此?”
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
裴准蹙眉轉頭看去,一個玄衣男子正在樹上打坐,注意到他的視線,微微一笑。
“師子明?你不在上衍宮帶徒弟修行,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裴准面色不變,語氣帶著上對下的威嚴。
論起修為來說,師子明的修為遠在他之下;論起輩分來說,師子明甚至可以說是他的手下,只不過上衍宮上下級之間並沒有那麼等級森嚴。
師子明笑眯眯地從樹上翻身而下,先恭敬地對裴准行了一個禮。
他說:“在下也想問問師祖大人,緣何在這大周盤留如此之久呢?上衍宮近日要舉行一次仙門問劍,您久不在修真界露面,掌教們都希望您回去一趟。”
仙門問劍?
裴准的印象裡好像是有這麼個事,前幾日也有幾位掌教與他發送靈訊,催促他儘快回宮,只是當時他忙著與古錦月鬥法,並未理會。
仙門這些事可大可小,在薛焰面前全是小事,過不了多久這京城的天就要變了,他更要留在薛焰的身邊。
“我暫時不回去,你替我轉告一聲。”說罷,轉身要走。
“師祖大人。”
師子明揚聲道,臉上的笑容已全部消失。
“您現在滯留人間,怎麼都不肯回去,全是為那個作孽多端、惡行無數的徒弟吧?他轉世了?還是說您從未殺他?”
他方才躲在一邊,全都看到了。
裴准腳步一頓,半響沉聲道:“與你何干?”
“當然有關係!您是上衍宮的師祖,這等醜事傳出去,您會為全修真界的人嗤笑,上衍宮也會名譽掃地,”師子明簡直要被氣死了,“我看您、您就是被那個妖孽蠱惑了!怎會做出這等糊塗的事情啊!”
“我就說為什麼這麼久您都不在上衍宮,原來是來找前世的徒弟,裴焰?那個裴焰!他可是個魔頭!十惡不赦!”
師子明現在的心情無異於看明珠暗投,痛心疾首。
“師祖,你糊塗啊!何必再為那個逆徒耗費心神?於你有百害而無一利,請跟我回去,我會當不曾知曉此事,沒有任何人會知道。”
他步步向前,欲走近裴准。
紫藍色的電光猶如細線在他腳邊遊走一圈,畫地為牢,他若再往前一步,便會受雷擊之痛。
白衣仙尊兀自站在樹下,失望地看著他,神情寂寥。
“他不是魔頭,也並非十惡不赦。等到此事終了,我會為他澄清一切。”
第101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二天
因著勝帝病重,臥床不起,薛焰帶著可辛與謝凜進宮時並未見到他,薛灼代表皇帝臨時接見作為外國來使的北狄可辛,承諾等到勝帝康復之後,再舉行隆重的接見儀式,以示兩國邦交之好。
“北狄可辛,一路辛苦,這些舞姬皆是我大周百裡挑一的美人,讓她們一舞,為你接風洗塵。”
酒宴之上,薛灼笑容和煦,擊打手掌,紅衣舞姬魚貫而出,如火如焰,隨著絲竹之聲翩翩起舞。
他見這遠道而來的北狄可辛面帶黃金面具,氣勢不凡,自然生出了交好之意,北狄軍力強盛,若是能拉好他們唯一的王子,于他爭奪皇位也是不小的助力。
誰知面對他這般熱情的招待,對方卻興致缺缺的樣子,坐在薛焰旁邊,既不飲酒也不回話,看起來傲慢得很啊。
薛焰笑著打圓場:“……可辛初到中原,對我們的官話很是陌生,不善言語,皇兄不必介懷。”
“哦?是嗎?我看可辛倒是與五皇弟的關係甚好,也不知弟弟有什麼絕妙的本事能與可辛感情如此篤深,看起來倒是比你與老二的兄弟之情還要深厚幾分。”薛灼意味深長道。
薛煜不卑不亢地答話:“大周與北狄交好乃是兩國百姓的幸事,既是兩國百姓的幸事,那也就是我這個大周皇子求之不得的好事了。”
“老二這嘴皮子永遠這麼會說。”薛灼笑了笑,這笑有幾分到心裡就說不清楚了。
薛焰不欲與他說這麼多場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父皇的病到底如何了?兩國簽訂盟約這樣大的事,都不能讓我們見上一面嗎?”
“父皇龍體不適,五皇弟也應當多體諒才是。”薛灼抬起下巴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偏偏可辛這時說話了:“簽訂盟約這樣的大事,你們大周朝的君上都不能出來主持嗎?”
“噗——”
薛灼一口氣把酒水噴出,指著淡定無比的男子道:
“他原來會說我們這的話?”
可辛隱在面具之下的唇冷笑:“那就要看跟誰說話了。”
“別這麼衝動……”薛焰扯了扯他的袖子。
可辛連忙改口:“和大皇子這樣的臥龍鳳雛說話,我就暢所欲言。”
薛灼:“……”
這北狄可辛怕不是被薛焰灌了什麼迷魂湯藥吧,要不然怎麼好好的草原戰神對薛焰唯命是從?
“不管如何,可辛遠道而來,是代表了北狄君上,父皇應該見一面,除非……”薛煜沉吟道,看向薛灼的眼神變得深沉,“確實起不來身了。”
被他那般寒冷的眼神盯住,薛灼的唇角忍不住一抖,他想到了昏睡在龍床上的勝帝,能夠在病痛中睡得那麼香熟,少不了他偷偷加入的安魂香。
薛煜既唱了紅臉,薛焰就唱起了白臉:“有大皇兄盡心盡力地照顧在父皇身側,父皇的龍體自然是日漸安康,這段時日,真是有勞皇兄了。”
“兩位弟弟客氣,這本就是我們做兒臣的本分,又算得了什麼呢?”薛灼拱手道,任誰看都會以為他是個好哥哥和好兒子,“既然你們這樣堅持,也並非不可,等到今日父皇服了藥,我便稟明此事,定不會讓你們和可辛失望。”
“那就多謝皇兄了。”
——
另一邊的薛灼,正在忙著更重要的事。
不在早朝時段,金鑾殿內除開掃灑的太監宮女,便沒有其他旁的人,薛爍作為皇子,只開這群奴婢易如反掌,沿著梯子爬到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上,果真摸到了一個卷軸般的什物,不由眼前一亮。
“傳大統之位於二皇子薛煜……哼,父皇,你當真偏心,若不是你病糊塗了說漏了嘴,這皇位還真就讓薛煜搶去了。”薛爍看到黃綢子詔書上的字跡,臉上浮現怨毒和嫉妒的神色。
現在只要毀掉這詔書,天下就沒人知道這皇位是屬於薛煜的了。
薛爍左右望瞭望,小心翼翼地將詔書藏進衣襟,再放輕腳步地走了出去。
事關重大,他必須親手燒了才放心,皇宮裡燒也不安心,所以一直到了自己宮外的宅邸後才松了一口氣。
“你們都下去,沒有傳喚,不許進來。”
他冷聲下人們。
“是。”
現在偌大的花園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薛爍甚至快活地哼出了小曲,將詔書扔到炭盆裡,任由火舌吞噬燒焦這全天下最尊貴的筆跡。
“出來吧。”
察覺到假山後有人,他唇角勾起,命令出聲。
“參見三皇子殿下。”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出現在薛爍面前,再普通不過的長相,放在人群中轉眼就會忘記他,可他的眼神卻精光四射,充滿殺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薛爍揚眉:“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等薛灼料理了薛煜與薛焰,便是咱們赤甲軍的天下了。”
赤甲軍乃是他和母族共同培養多年的死士,雖只有千人,卻個個都是勇猛好鬥的精銳,為的就是他登基的霸業。
“殿下,今日我見大皇子府中頻頻有門客出入,想是時機接近了。”
薛爍頷首:“你們暫且隱匿行蹤,小心行事,一切聽我命令。”
“是!”
說罷,那小廝便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炭盆裡的詔書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燼,誰也認不出上面到底書寫過什麼。
“這皇位終究是我的。”
薛爍清俊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有幾分扭曲。
算算時間,大哥會見北狄可辛會見得也差不多了,他得進宮拿到一手消息。
可薛爍沒注意到的是,在他離開之後,一名俊美的白衣公子憑空出現了,他的臉上掛著春風般的笑容,不管底子多麼骯髒卑劣,看起來卻總是溫柔和煦的。
蘇安晏看著那炭盆裡的灰燼搖搖頭:“裴准竟指揮我做這般簡單的小事,真是殺雞焉用牛刀。”
話雖然這麼說,為了給小皇子徹底續命,他還是將纖纖白手伸入炭盆之中,一道靈光閃過,那詔書便完好無損了。
“這上面怎麼寫的是薛煜的名字?那皇帝還真是沒眼光。”他略微遺憾地說。
明明小皇子才是最出色的。
蘇安晏兩指合併慢慢蓋過詔書上薛煜二字,欲要把小皇子的名字替換上去。
忽然,一陣強光從紅色的玉璽印上傳出,直接將蘇安晏的兩指燒得焦黑。
“嘶,天命不可改嗎……”蘇安晏看著自己燒毀的手指不但不怒,反而勾唇淺笑。
魔花化身的他恢復力驚人,幾乎是下一秒那被燒焦的皮膚就恢復成原狀,玉色晶瑩,骨節分明。
“那就讓我看看到底能不能改吧。”
與此同時薛爍也順利抵達皇宮,他抵達的時候接風宴已經結束,薛煜也好,薛焰也好都已離開。
“那北狄可辛如何?是敵是友?”薛爍忍不住問薛灼。
薛灼負手而立,面色沉沉,眼神寒涼如水:“是敵。”
“這可就難辦了……”薛灼擰著眉,似乎是真心實意為自己的大哥擔心,“又來一個攪局的。薛煜薛焰今日說什麼沒有?”
薛灼看他一眼:“他們執意要見父皇,聽這意思都以為我對父皇做了什麼。”
“癡心妄想……父皇龍體不適,哪有時間見他們?”薛爍嗤笑。
“不。”
薛灼打斷他。
這位素來仁厚的大皇子笑容陰惻惻的,頗為厚黑:“他們想見就讓他們見,薛煜薛焰這兩個逆子竟然趁著父皇病危造反,實在是……”
薛爍懂他的意思了:“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兩人相視一眼,隨即哈哈大笑。
第102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三天
今年入冬入得早,晨光熹微,眼見得從天邊飄落一場小雪,薛焰著月白長袍,外罩郊狼毛大氅,漂亮的雪緞上繡著栩栩如生的丹頂鶴,甚是好看,他站在長廊之下,望著那飄悠細雪伸出手掌,一點雪花輕盈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你倒是悠閒,你的兩位皇兄在太和門設下了千軍的埋伏,還在這賞雪呢。”說這話的是裴准,他也望著這漫天的雪,與小皇子並肩賞雪,時間也罷,天地也好,都變得緩慢。
薛焰的視線從雪移到了他的身上,或許是因為凍著了鼻頭有些微的紅,眉眼含笑道:“師父,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擔心他們,薛灼薛爍在大周的權勢如何大,也終究是兩個凡人,我擔心的是……一直懸在上面的那只眼睛。”
天道之眼。
懸于天庭,監視這世間所有的生靈,薛焰的存活是一個例外,但很快這個例外就要被發現了。
手掌心驀地一暖,原來是裴準將手覆蓋在他的手上,薛焰掌心裡的雪花漸漸融化了。
“不必擔心,萬事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裴准低聲道,他容色湛然,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透出深淺不一的黑影。
哪怕付出全部的修為與性命。
“你們在幹什麼?”蘇安晏不悅地眯起眸子,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再寬敞的地方,站著三個男人,都顯得有些狹窄。
裴准收起方才的好脾氣,冷眼盯著自己的情敵:“今天你可得好好護著阿焰。”
蘇安晏嗤笑:“我自然會護著他,裴准,我見府外有個上衍宮的修士鬼鬼祟祟的,你確定不去收拾了他?”
裴准目光一頓:“師子明?他還未走?”
“你說他會不會發現你是在逆天道而行,幫著孽徒續命?我勸你還是親手料理了他為妙,免得他壞了我們的好事。”
裴准雖不會斬殺同門,但師子明的存在確實讓他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得想辦法讓他昏睡一段時間。
“你們怎麼都在這?別把阿焰凍著了。”說這話的是可辛,他面上仍舊帶著那個黃金打造的獸形面具,在京城這種地方暴露他與薛焰相似的長相並不是件安全的事。
他的態度最是囂張,理所應當地推開蘇安晏,站在了薛焰的身邊。
“你這人真是厚臉皮。”蘇安晏不怒反笑,冷冷嘲諷,“你如果不是阿焰的分魂,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從第一眼就到這個所謂的分魂,蘇安晏就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厭惡,分魂亦如是,可惜分魂受傷就會牽連到本體,蘇安晏就算恨得牙癢癢的,也不能做什麼,只在分魂對小皇子動手動腳實在過分的時候打斷他們。
好在只要過了今日,就不再擔心天道的窺視。
到時候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呢。
——
太和門位於養心殿以東,是進宮面聖的必經之路,薛煜領頭騎在黑馬之上,玄袍黑氅,眉目凜冽,薛焰與可辛騎著白馬跟在他的右側。他們似乎都對接下來的事情有預感也做足了準備,皆是沉默不語。蘇安晏施展法術,不知隱匿到何處,裴準則是去處理師子明瞭。
畢竟無論如何都會面臨一場廝殺。
“接下來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薛煜抬頭仰望巍然宮門,寒風獵獵,金色琉璃所做的屋簷上已積了些白色的雪,在湛藍無比的天穹之下,顯得華貴壯美。
可辛緊抿著唇有些悶悶不樂的模樣。
他想起了昨晚阿焰的話。
聽聞大皇子他們意圖截殺阿焰,他便在想恢復記憶的謝凜會成為莫大的助力,阿焰卻說捨不得讓謝凜再想起前世那些悲傷絕望的回憶,保持現狀,做一個威風凜凜、無憂無慮的小將軍,快活逍遙過一世,難道不好嗎?
可辛自然覺得是很浪費的,有這麼強大的兵刃不用,著實暴殄天物,他才不管謝凜有多痛苦有多絕望,能殺人不就行了——
但阿焰說不準。
唉……
阿焰說不準就不准吧。
他從來都聽他的話。
“停。”
最前方的薛煜牽扯韁繩,駿馬揚蹄停了下來。
這冬日裡的第一次雪下得越來越大了,進了太和門,離養心殿還有一段距離,四面宮牆合圍,仿佛一個方方正正的籠子,正對著的便是太和門的出口,薛煜在漸起的風雪中眯起眼睛,薛灼與薛煜著漆黑烏甲站在不遠處,身後是一隊精兵。
薛灼先聲奪人:“大膽薛煜,竟敢逼宮篡位,拿下他!”
大皇子一聲令下,身著烏甲的精兵源源不斷沖了出來。薛煜那方不甘示弱,場上頓時劍拔弩張,兩軍交戰,氣勢洶洶,登時殺得面目猙獰,場面膠著。
“咻——”
薛灼他們是有備而來,不僅準備了剽悍的騎兵,還有躲在後方的弓箭手,流星一般的羽箭齊刷刷向薛煜與薛焰飛去。
“小心!”
可辛拔劍而出,把箭矢斬斷。
他的臂力更是驚人,撿起那斷落的箭矢,直接長臂一扔,插進了那人的眉心。
殷紅的雪水從戰甲中流出,很快把雪白的大地染紅,顯得泥濘又狼藉。
“大哥!他們似乎知道我們的計畫!”薛爍見薛焰與北狄可辛騎馬直直向自己逼來,忍不住向薛灼求助。
此時薛灼的臉色也難看極了:“該死,老二的侍衛怎會如此之強?”
其實薛煜的手下們也頗為疑惑,他們覺得今日自己動起手來簡直有如神助,不管是氣力也好還是准度也好,都遠遠超過常人。
隱在暗處的蘇安晏眼中劃過一絲得意。
區區凡人,也欲與阿焰相鬥?
就算有天道的監視,他不便直接參戰,但他可以用魔族之術提高這些凡人的體力,讓他們以一敵百。
這皇位註定是阿焰的。
“大哥,你若是迷途知返,今日還有活路。”
不知何時,薛煜已殺至他的身邊,滴血的劍尖猶有熱氣。
勝負已分。
薛灼猛地看向自己的二弟弟,眼神中閃現瘋狂,他狂笑道:“還有活路?薛煜!你生下來便天賦異稟,模樣好,功課好,長大之後處處壓我一頭,什麼都比我強,明明守在父皇床前日夜照顧的人是我,他為何如此偏心?!真是不公,不公啊!!”
他那副又哭又笑的樣子,讓薛焰心中些微觸動,他不由看向薛煜:“二哥……”
薛煜卻忽然抱開他:“小心!”
原來是薛灼趁他分心,竟掏出懷中匕首突襲!
“噗呲——”
吐血的人卻不是薛煜和薛焰中的任何一個。
薛灼捂著流血的傷口,不可置信地看向刺殺自己的人。
“薛爍你、你……”
他的好三弟唇角一掀:“大哥,你說得沒錯,你太蠢了。”
怎能當眾說出父皇選擇的皇位繼承人是薛煜?
他拔出劍,薛灼猛然倒在雪地之上,憤怒地睜著眼睛。
心情甚好的薛灼抬起手,繼烏甲軍後又湧出一隊赤甲軍。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薛煜的手下也好不到哪裡去,傷的傷,死的死。
薛煜薛焰逼宮,大哥不幸被殺,唯有他這個三皇子存活下來,這皇位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薛爍,至少大哥待你不薄……”薛焰從沒想過薛灼會死在薛爍手上,看向薛爍的眼神十分冰冷。
“我知道,等殺了你們,我會厚葬他的。畢竟你們是亂臣賊子,大哥是護駕的功臣。”薛爍眉梢一挑,看不慣薛焰的偽善。
就在他以為皇位唾手可得的時候,竟從身後又冒出一隊人馬來。
謝凜騎在高頭大馬上,眉眼沉戾,吹了一聲口哨:“三皇子,好久不見。”
一知道薛灼與薛爍的計畫,薛焰就安排謝凜花費時間從更遠的金安門包抄過來,現在正好圍堵住薛爍。
“你、你們!”薛爍臉色難看極了。
可辛幽幽道:“束手就擒吧,你覺得打下去還有意思嗎?”
“抓住他!”薛煜下令。
謝凜所帶的這一隊精兵有如神兵天降,再加上薛爍剛才背刺薛灼的舉動,也惹了不少眾怒,很快赤甲軍就潰敗下來,薛爍被兩個魁梧的將士狠狠壓在地上,朝著薛煜薛焰跪了下去。
“二哥求求你饒了我……我現在什麼聽你的…求求你饒了我……”死到臨頭,薛爍顯然不是個有骨氣的人,跪在地上恨不得扒住薛煜的大腿求饒。
薛煜嫌惡地躲開他,若是薛爍有點氣節,他還會高看他一眼。
“二哥,你要如何處置他?”薛焰問。
薛煜淡淡道:“讓他給大皇兄守靈吧。”
養心殿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他們的當務之急是趕快過去。
“裡面我作為臣子不便進去了,還望兩位殿下保重。”謝凜拱手,守在了養心殿外。
薛煜點了點頭,遲疑的眼神看向可辛:“他……”
“他跟我一起進去吧,他的身份特殊。”薛焰答道。
如果沒有意外,大周未來皇帝的人選在今日就會確定,難免天道會做出什麼反應,分魂還在待在他身邊比較好。
可辛也是一副理所應當小皇子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的樣子。
薛煜微微怔神,旋即一笑,點頭許可道:“好,你們兩個跟我一起進去。”
第103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四天
養心殿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伺候的奴婢都被打發出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什麼味道的熏香味,暖乎乎的,讓人聞了昏昏欲睡。
可辛摘下面具,動了動鼻尖,把香爐熄滅:“這裡面有安神香。”
“看來父皇就是因為這個才遲遲不醒……”薛煜若有所思。
他們走到龍床之前,勝帝穿著明黃色的寢衣,頭髮裡大半都是白絲,消瘦憔悴,他的眼睛緊閉著,仿佛在做噩夢一般,嘴唇囁嚅著,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說什麼。
“我們得等一會兒了,等安神香的藥效過去。”
可辛是這三人中最不緊張的人,在他眼中床上的老頭就是個陌生人,而對於薛煜薛焰來說,再怎麼都是他們這輩子的親生父親。
“二哥……你真的想好了嗎?”薛焰的神情有些忐忑。
薛煜點了點頭:“你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薛焰咬了咬唇瓣,四處望瞭望,此時此刻竟有些想看到裴准的臉,那讓他莫名心安,仿佛有裴准在,就不會出什麼太大的差錯。
仿佛是洞悉了他的擔心,薛煜輕聲安慰弟弟道:“你別擔心,裴仙師很快就會過來了。”
聽到這話,可辛不樂意,心中突然生起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什麼叫裴仙師很快就會過來?
說得好像阿焰很在乎裴准似的……
不過這一世阿焰和裴准的關係確實突飛猛進。
想到這裡,他的眉眼戾氣更重了。
安神香的作用隨著室內通風漸漸消失,勝帝朦朦朧朧睜開眼,便看見兩個薛焰站在面前,還以為自己到了鬼門關,嚇了一跳。
“咳咳、咳咳……怎、怎會有兩個阿焰……兩個……”他扶著腦袋幽幽轉醒。
“父皇,你醒了?”薛焰兩手一推把可辛推到旁邊。
勝帝閉了會眼睛再次睜眼就只看到薛煜和一個薛焰了。
他心中不由松了口氣,還以為他見鬼了呢。
薛煜遞來一杯茶水。
“你們都在……爍兒和灼兒呢……”勝帝大口喘氣說。
薛煜和薛焰對視一眼,薛焰斟酌一下回答:“父皇您還不知道吧,通山關拿回來了,北狄王還派自己的可辛,與我大周簽訂十年不戰的盟約,現在大哥他們正在接待外國來使。”
如果告訴勝帝真相,他真怕他出什麼意外。
勝帝聽罷,歎口氣:“這事應該交給煜兒來辦……他們兩個終究……罷了。”
他又重重咳了兩聲,竟咳出了觸目驚心的鮮血。
“父皇!”薛煜慌道,忙要去請太醫。
勝帝卻拉住他,搖搖頭:“不必了,朕的身體朕還不知道嗎……這病拖拖拉拉也好久了,通山關回來了,朕很高興,就像心裡的大石頭落地了。現在我要說的話,你們要認真聽著。”
“是,父皇。”
薛煜和薛焰對視一眼,同時在地上跪著聽令。
“你是朕最優秀的兒子,大周自古以來便是立賢不立長,這皇位就交給你了……”
他的語氣越來越輕,似乎隨時都會離開人世。
薛煜卻抬頭道:“父皇,兒臣只愛逍遙自在,于皇位無意,還請父皇另外決斷!”
勝帝:“……”
勝帝覺得自己又被氣活了,甚至想蹦起來打死這個不孝子。
瞧瞧這是什麼話,天下人都在爭的位置,這個混小子竟然拱手相讓!?
“你、你……”勝帝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奈何薛煜心意已決:“倒是五皇弟,才思敏捷,又得民心,他才是最好的人選。”
“你糊塗啊!”
薛焰也看向薛煜:“二哥……”
薛煜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如果父皇願意把皇位交給小五弟弟,兒臣願意盡心盡力輔佐他。”
勝帝看看薛煜,又看看薛焰:“你當真是這麼想的?這皇位不是擺件,當時候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現在他就算勉強薛煜也無濟於事,他壽命已盡,強硬了給他又有何用,到時候他尥蹶子跑路了,大周還不得亂?
薛煜頷首:“無怨無悔。”
勝帝看他如此固執,不由頭痛欲裂,閉上眼睛養了好一會神,才又睜開,心中依舊百轉千回——要說這小五,資質是不差的,近些年來也很做了些成就,比老二老三還是不錯的,又有薛煜輔佐……
“唉,罷了罷了,你取詔書和玉璽來。”
薛煜依言行事,薛焰再次攔住他。
“二哥,你要想好……”
薛焰摸了摸他的鼻尖:“早就想好了,你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死,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
“父皇,請。”
勝帝的體力有些不支,勉強用筆在絲絹上書寫字跡,最後再蓋上玉璽。
“這樣朕就可以安心了……”勝帝的氣息漸漸微弱,胸口也不再起伏。
不可以改變的命運最終還是改變了。
薛焰接過那寫著自己名字的詔書,心中竟然沒有一絲的輕鬆。
空氣中似乎隱隱有什麼異動。
宮殿上方快速彙聚出大片的烏雲。
可辛戴上面具,警惕地望向周圍。
有什麼東西在窺伺他們。
“轟——!!!”
一道紫黑的天雷自蒼穹劈落下來。
“阿焰,小心!!!”
可辛抱住薛焰滾到一邊,而薛焰剛才站著的地方已經被劈得一片焦黑。
隱匿在暗處的蘇安晏也出現了,他的衣袍飛舞,髮絲散亂,眼神敵視地望著天上。
“天道!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一隻金色巨眼在空中睜開,無情無欲地俯視著大殿中每一個人。
天道沒有回答蘇安晏的質問,而是繼續降下無數驚雷。
大名鼎鼎的魔尊在它眼中也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三界之中,值得它費盡心神的,一是它的代言人裴准,二是脫離六界非人非妖非魔非鬼的裴焰。
“二哥快躲開!”
眼看一道殺傷力驚人的雷電就要劈向薛煜,薛焰立刻把他推開,兩人滾落在一塊。而那道可怕的劫雷沒有走空,而是將勝帝的屍首劈成了灰燼。
“天道真的怒了,連自己選定的天命之子都要殺!”
薛焰看得簡直頭皮發麻。
第104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五天
每一次看到這只巨大的眼睛,薛焰就會脊背發涼地害怕,他還記得八年前的年關之眼,他還什麼都沒看清,當場就死了。如果不是裴准在地宮裡守了他八年,吊著他的命,哪有今天?
“阿焰不要怕,這一次有我,我不會讓他傷害你!”
蘇安晏張開手臂釋放無盡法力,變成隱隱約約的血紅光罩護著在場每一個人。
可惜,那些本該固若金湯的光罩在天雷面前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六界中所有生靈對於天道的攻擊也好防護也好都是無效的。
他們現在,只能躲。
天雷的劈落並非毫無規律,相反,針對性強得很。那些一道比一道狠毒的劫雷幾乎只針對薛焰,蘇安晏次之,畢竟大魔也是天道拔除的眼中釘,而薛煜可與辛的壓力則小了很多,只是偶爾天雷會劈到他的身邊,但薛煜和薛焰蘇安晏等人又不一樣,他畢竟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凡人,不一會兒便體力不支,臉色蒼白,再這樣下去終究會死。
“轟——!!”
又是一道致命的天雷,薛煜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劈得魂飛魄散。
“二哥!!”薛焰恨不得自己代為受過。
蘇安晏也注意到了薛煜的危險,可是他現在沒有精力再去幫其他人,他必須護好薛焰,所以他看到薛煜打算奮不顧身沖過去的時候,還拉了他一把。
“阿焰,過去就是送死。”
“別管我!”
變化發生在一瞬之間,沖天而起的雷光照出一個剪影似的身影,裴准衣袂飄飛,手中執一柄銀鞭,容貌俊美,神情冷淡,揚手一鞭,便將天雷打散。
“師父!”薛焰眼睛一亮。
裴准聞聲看他一眼,鋒利無比的眉眼露出一個讓人安心的笑來。
“不要怕,有師父在。”
薛煜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多謝……”
面對他,裴准的神情有所收斂,仍舊是白衣仙尊清冷俊美的模樣:“你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天雷因阿焰而來,你可以離開。”
“他只是凡人,怎麼能從這裡脫身?”薛焰擔心道。
可辛主動說:“我護送他出去,然後我再回來。”
裴准是在場唯一能對天道之眼造成有效攻擊的人,蘇安晏自私卑劣,除了薛焰誰都不上心,這種時候他不可能離開。
“那麻煩你了,注意安全。”薛焰點點頭。
“阿焰你一定要小心,二哥等著你。”薛煜並不想成為弟弟的拖累。
可辛一把將薛煜背在身上,足尖點踩,仿佛于大雨滂沱中飛舞的海燕,身姿輕盈,不一會兒便看不到背影。
天道的劫雷越來越嚴苛,隱隱有萬鈞之力,整個宮殿都被轟塌了,他們現在不得不站在廢墟之上,繼續面臨劫雷的挑戰。
蘇安晏也殺出了血性,他的原身是魔花,雙手變幻成肉色的藤蔓,結成網狀,抵擋天雷,頓時被劈得焦黑。
不得不說,這種只能被劈,不能打回去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蘇安晏的額頭上漸漸浸出大顆大顆的汗水。
可他依舊選擇擋在薛焰的身前,承受絕大多數的雷擊。
裴准沉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斬殺天道之眼須得進入它的內部,我若不在,你得好好守著他。”
斬殺天道,天下之大,也只有裴准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而就在百年之前,他還是天道的代言人。
蘇安晏咬牙道:“去!”
裴准踩著他的肩膀,淩空而上,頂著漫天的雷電,飛速沖入了天道之眼裡。
那只巨大的眼睛不適地眨了眨,仿佛飛入了什麼不乾淨的灰塵,驟然暴怒起來,雷光大作,這下就不止一道一道的天雷,還有小山一般的閃電球從天上墜落,仿佛天道之眼的眼淚。
“不好,雷劫的威力變得更大了!”
這樣毀天滅地的力量,就算是蘇安晏心中也驚異不已,他雪白的臉血色逐漸褪盡,籠罩上凝重的烏雲。
其實這個時候可辛已經把薛煜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想進來,卻被巨大的雷電圍在了外面。可辛看到這鋪天蓋地的天雷,更是心急如焚。
“蘇安晏,這雷不是沖著你來的,你走吧,沒必要把性命交代在這裡。”薛焰一邊躲避劫雷一邊吃力道,他中了幾道雷,渾身上下到骨子都在痛。
這漫天的雷光,其實只要一個人的性命。
沒必要多死一個在這裡。
蘇安晏卻出奇的倔強,他冷心冷情,自私自利,唯獨對阿焰不能袖手旁觀,說他傻也好,被所謂的情之一字迷昏了頭也好,只要想到今日之後世上再無裴焰這個人,他心中的恐慌竟能戰勝對天雷的恐懼。
“阿焰,別說了,如果你從重生起就懷疑我的心意,今日我便證明給你看。”
蘇安晏見連續數道天雷劈向薛焰,連忙把人抱住懷中,把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外。
“你沒事吧?蘇安晏?蘇安晏!”
薛焰被他抱在懷中,雖安然無恙,沒有受傷,卻感覺到抱著他的男人正在顫抖。
半響後,蘇安晏唇角流下一絲鮮血:“無妨……幾道雷而已,死不了。”
薛焰松了一口氣,忙說:“快放開我,否則——”
他的話語再次被巨大的轟鳴聲打斷,前所未有的雷光甚至刺傷了他的眼睛,讓他忍不住閉上。
蘇安晏竟然還是沒有放開他,反而把他抱得更緊了,仿佛能從他汲取力量似的,但實際的情況恰恰相反,他若是一直抱著薛焰,那才是真的離死不遠了。
“蘇安晏?!蘇安晏,我讓你放開我,我不稀罕你為我這樣擋雷,你放開我……”
薛焰明顯感覺對方狀態不對,可他被他死死壓在身上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咳……別、別動。”
男人低啞的聲音響起。
蘇安晏的聲音從來清亮透徹的,像個肆意風流的貴公子,朗聲大笑,世界上一切煩惱都遠離他。
現在聽起來卻晦澀至極,仿佛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話了。
薛焰鼻尖一動,他聞到了很濃重的血腥味。
不行,這樣下去,蘇安晏當真會死。
他雖恨他,不會原諒他,卻也不能看到這樣殘忍的事,讓他為了自己活生生被天雷劈死。
薛焰咬牙道:“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嗎?以為這樣自我感動地奉獻,我們的前塵往事就能一筆勾銷嗎?我告訴你,蘇安晏,做你的春秋大夢!就你前世做的那些混帳事,騙我,背叛我,我一輩子都恨你,你死了也活該,你現在不死,以後我也會親手殺了你!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這些天雷就是該劈醒你!”
天雷忽然的靜止讓他更加不安,它可能在憋大招。
他罵了這麼多,蘇安晏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薛焰疑心他已經被痛暈過去了。
結果他卻聽到了低低的笑聲。
“說完了嗎?”蘇安晏問。
薛焰冷冷譏諷道:“還沒有,我還沒說你們這些人裡面我最討厭的便是你,若沒有你挑撥離間,我根本就不會離開上衍宮,你找替身的習慣,簡直讓我噁心得想吐。”
他聽到蘇安晏輕輕歎了一口氣。
“對不起。”
薛焰微微一愣。
“對不起,阿焰……也對不起琳琅。”
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滑到了他的臉頰上。
是血水,還是淚水?亦或是,兩者都?
“我錯了,可我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去彌補了……或許從一開始就彌補不了,從一開始……我們就沒可能了……”
薛焰聽到了越來越大的轟鳴聲,有更加密集的雷雲在上空集成,狂風大作,整個大地都為之顫動。
他打斷他:“快放開我蘇安晏,更大的天雷要來了,你會死的,你抵抗不住——”
蘇安晏的唇角已滿是鮮血,源源不斷的血從他喉頭湧出,打濕了胸口的衣裳。
他歪頭一笑,眉眼舒展,竟有著前所未有的輕鬆。
“阿焰,好好活下去。”
第105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六天
天雷的威力足以將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劈得魂飛魄散,在天道之下,萬事萬物都是頃刻間不復存在的螻蟻。
雷聲轟鳴,不知響了多久,薛焰被蘇安晏抱在懷裡,或者不能說是抱,因為到後面越來越猛烈的雷擊讓蘇安晏再也不能維持住人形的模樣,而是活活被劈回了原形,變成了龐大如山的肉色之花,用觸鬚藤蔓把薛焰緊緊護在根莖之下,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那是植物被烤焦後的氣味。
這樣漫長的時光就像一輩子那樣長,許是裴准在天道之眼中的確重創了它,漫天的雷電終於停了下來。
“蘇安晏,蘇安晏,你怎麼樣了?回話啊,你說話……”薛焰從焦黑的藤蔓中爬了出來。
沒有人回答他。
“阿焰!”
可辛沖到他的身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蘇安晏……他死了嗎?”
薛焰的語氣有些飄忽,面前廢墟一般的焦黑魔花已然說明了一切。
他的表情說不上悲傷,更多的是經歷生死之後的空白和迷惘。
一個辜負過他的仇人,一個糾纏他兩世的故人,終究永遠地離開他。
蘇安晏欠他的,還清了麼?
他也不知道。
“沒事,你活下去就好,他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的,你明白嗎?阿焰。他之前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現在用命抵償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可辛以為他難過,把他抱進懷裡,輕聲安慰。
薛焰的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聽到這話,微微蹙眉。
他忽然覺得……
自己的分魂似乎並不是什麼良善的人。
想要利用謝凜也好,對蘇安晏的死全然冷漠也好,心冷得讓他脊背發涼。
“天雷竟然停了,看來裴准還是有幾分本事。”可辛的心緒絲毫沒有蘇安晏的死而受影響,他抬頭看天,見雷雲逐漸消散,天光乍破,只有一隻巨大的金色眼睛懸浮空中,似是內部有什麼東西掣肘著它。
這下雷劫之中就只剩下薛焰與可辛兩人,此時若是離開,無異于讓裴准與天道同歸於盡,從此他就能阿焰逍遙自在地生活在一起,去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過任何他們想要的生活,至於裴准的死,又與他何干?
“阿焰,我們走吧。”可辛拉起薛焰垂落在身側的右手,臉色露出喜色。
可怎麼也拉不動。
薛焰望向巨大的天道之眼,那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峰,他心中何曾沒有猶豫?現在離開,對於他來說,的確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他不能這麼做。
裴准……
薛焰抿了抿唇。
記憶裡白衣仙尊在滿地血泊裡將他抱起,在梅花樹上他墨發白衣,低首撫琴,神情有如摘雪般溫柔,還有地宮之中他守了他整整八年時間,可記憶最深刻的竟是一雙嗔怒的貓瞳,堂堂的道衍師祖為了討好他竟然甘願變成吃醋的小貓咪,那一刻他便察覺到裴准對他的情意是多麼深重——
他甚至不相信裴准在前世當真會殺了他,從前他總以為他捨得,現在卻覺得他捨不得了。
可辛見他遲遲不答話,也等不了那麼多了,拉著他立刻就要走。
卻沒有拉動。
“等等。”
薛焰抬眸,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字一頓堅定說:“裴准不能死在這裡,不能再有人為我去死了,我要救他!”
“阿焰你……你,不恨你裴准了嗎?他上輩子可是殺了你,他殺了你!”可辛怔神道,心中忽然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這個問題,在他說出口前,就知道了答案。
薛焰緩緩搖頭,反而催促他離去:“師父待我如何,我心裡清楚了……可辛,不,裴焰,你走吧,你這輩子脫離我的身體,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一個完整的人,也有了新的名字,天道的怒也只在我一人身上,你可以過得好好的,快走吧,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看來他執意要留在這裡陪著裴准。
阿焰終究……還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師父。
可辛握緊拳頭,聲音低啞道:“你都不走,我怎麼走?”
他說的話有些小聲,仿佛是從喉嚨間萬分艱難地擠出來,薛焰一時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麼?”
“我說……”可辛狀似輕鬆地笑了笑,“你不走,我不走,你要去救裴准,我和你一起去救,別想把我甩開。”
這時天邊又傳來了風雨欲來的轟鳴聲,可辛臉色一變:“該死! 那些天雷又來了!”
真是沒完沒了。
受了這麼久天雷的攻擊,他們也並非全無收穫,比如劫雷的攻擊會在一段猛烈的進攻後稍有衰退,他們可以趁著那個時機聯手沖入天道之眼。
“不如我們……”薛焰抬眸詢問,眼中精光一閃。
可辛也正有此意:“既然躲不過,那就迎上去,阿焰,我們一起進去!”
第106章 五皇子活下來的第四十七天
穿過電閃雷鳴的雲海,便到了天道深處,這裡面竟然出乎意料的寬曠,類似一個倒扣的碗盅,到處都長滿了金色的眼睛,一個眼睛的尺寸也不過薛焰半隻手掌,密密麻麻,鋪蓋了整個空間,連他們腳踩的地方,都傳來密不透風的視線,看得人毛骨悚然。這樣的地方,他們才一落腳,可辛就感覺足底傳來尖銳的疼痛,立刻拉起薛焰,停留在半空之中。
“這些眼睛也太詭異了……裴准到底在哪裡?”薛焰環視一圈,並沒有看到裴准的身影。
可辛警惕地看著這些隨著他們移動而移動的眼睛,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阿焰,你有沒有覺得它們的眼睛越來越亮了?”
話音才落,從成千上萬的眼睛中射出無數雷箭,劃破長空,迎面而來,薛焰和可辛仿佛壓在碗中的蒼蠅,無處可逃,稍有不慎,便會被射成刺蝟。
可辛握住薛焰的手,他發現他們的距離越近,靈力就會強盛,越能對天道造成有效的攻擊。
在這種萬分危急、千鈞一髮的關頭,他竟忍不住想阿焰的手終究是被他牽到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輩子都牽他的手。
盛大的雷光面前,薛焰甚至睜不開自己的眼睛,只能憑著本能去對抗——
“轟!!!”
天道似乎察覺到了可辛的意圖,接下來最致命的一擊竟然是沖著他去。
千千萬萬條紫黑雷電彙聚成一條身形可怖的長龍,高吼如怒,龍尾搖擺,迎著可辛咆哮而去。
幾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可辛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壓。
這一擊下去他避無可避,必死無疑!
他的第一反應竟不是躲開,也不是閉眼,而是把薛焰推開。
他為阿焰而生,這樣為阿焰而死的結局,亦是他圓滿的歸宿。
可想像中的疼痛根本沒有來臨,萬籟俱靜之時,他聽到了小皇子低低的呻/吟。
可辛不可置信地看過去,薛焰此時背對著他,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從他顫抖的身體可以猜出,他現在一定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噗的一聲,薛焰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快要摔倒在地,可辛接住了他。
“阿焰!”
薛焰受了那雷龍一擊,臉色蒼白,沒有半點血色,在他懷裡像一朵快要枯萎凋謝的花。
他的瞳孔有些渙散,反應了一段時間,視線才聚焦到可辛驚慌失措的臉龐上。
可辛的臉從模糊變得清晰,那樣俊美的一張臉,現在傷心得像個瘋子。
他的唇角扯開一個苦澀的笑,又咳出了不少血。
那些眼睛也終於停了下來,不懷好意地窺伺著他們,詭異恐怖,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仿佛在嘲笑薛焰的不自量力。
“或許真的讓它得逞了吧…在這個世間終究沒有我一席之地。”
不論是對於薛焰也好,琳琅也好,裴焰也好,活下去,實在是太難了。
“不,阿焰,怎麼會沒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必須活下去,薛焰!你必須活下去!”淚水奪眶而出。
不僅嘴裡在流血,薛焰的鼻子、耳朵、眼睛都在流血,看起來可憐極了。
但他還是堅持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可辛,聽話,你快走吧,不用救我,也不用救裴准……我們、我們不能全部都死在這……”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的語尾飄忽,像風中一吹就散的柳絮,眼皮子沉重得像有石頭壓著,他好想睡覺啊。
“阿焰,你不能死,你怎麼能死?我不會讓你死!我會救你,我會救你……”
可辛看到他的眼睛慢慢閉合,開始瘋狂地搖著他的身體,想要搖醒他,可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阿焰就快要死了,裴准也不在這裡,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救救阿焰嗎?
難道真的要再一次親眼看著阿焰在眼前死去嗎?
可辛咬著嘴唇,眼神中露出不顧一切的瘋狂。
不可能!
這輩子他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哪怕……
消失的那個人,是他。
心中有了主意,可辛的心情竟非常的輕鬆。
可辛用帶血的雙手撫摸他的頭髮,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想這麼做了。
那些血都是薛焰的血,溫熱,腥甜,和上輩子一樣,是他永遠的噩夢。
他在他的耳邊輕輕呢喃:“你說得對阿焰,我們不能都死在這裡……你要活下去。”
可辛的手放在了薛焰的心臟上,他放棄了成為完整之人的機會,他現在只想回到阿焰的體內,與他最愛的人合二為一。
這樣薛焰就能成為完整的裴焰,這樣他就能活下去了。
隨著可辛的消散,薛焰的身體慢慢得到了恢復,他迷茫地睜開雙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沒死——
直到他看到了正在消失的分魂,他驟然明白了什麼。
“你要幹什麼……可辛,裴焰,你不要做傻事……不要……”
可辛抬起眼睫,眸子猩紅,眉目都有些戾:“阿焰,沒有關係的,我是你的分魂,我為你而生,這一世我雖有了屬於自己的身體,這顆心卻從不曾離開你的身邊,你明白嗎?”
說完,他又笑了,竟然顯得很孩子氣,安慰他道:“我又沒有死……只是回到……你的身邊。”
“永永遠遠。”
說完這句話,男人的身體化為無數金色的光點,仿佛永夜中飛舞的螢火,擁抱他,然後進入了他的身體。
強大的靈力灌入,讓薛焰不得不閉上了他的眼睛。與此同時,很多很多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如同海水一般湧入了他的腦海。
他再次以旁觀者的角度,重新看清了聖林的一切。
也看到在死之前,裴准抱著他,任由他啃食自己的生肉,卻也無論如何不放手。
他看到分焰如何燒毀了聖林,也看到了分焰如何不顧一切愛戀著他。
痛苦的、悲傷的、開心的……無數的回憶。
他終是記起了一切。
他是裴焰,是凜冽,也是薛焰。
遙遙感受到主人的呼喚,隱藏在裴准身邊的玄焰陷入了亢奮的狂亂,一道明亮熾熱的火焰穿過雷電,正飛速趕往他的身邊。
天雷開始瘋狂地攻擊處於融合狀態的薛焰,但已為時已晚,他的周圍產生了一層固若金湯的靈氣罩,把所有的危險都隔絕在外。
薛焰再次睜開眼時,黑色的眼瞳中燃起兩簇明亮的火焰。
從不遠處傳來陣陣熾熱的暖意,帶著前所未有的熟悉。
那是……
屬於他的玄焰。
薛焰抬起頭,只見 一條火龍在上空撕開一個猙獰的口子,盤旋而落,親昵地圍繞他旋轉一圈,像是確認了什麼,興奮地叫喚兩聲,最終化為一把渾身帶火的寶劍,落到了他的右手之上。
“轟——”
又是一道天雷,薛焰眼睛都未抬,隨手一劈,劫雷煙消雲散,天道之眼的分/身登時燒成了灰燼。
現在他知道如何找到裴准了,玄焰的來處便是裴准現在的位置,他現在只要穿過火龍剛才撕破的口子,就能找到他了。
離開之前,他的腳邊似乎有什麼東西。
薛焰低下頭,怔住了。
地上留下一個金色的面具。
他在身上感受到了……屬於可辛的一點點微弱的氣息。
第107章 大結局(上)
薛焰帶著金面具穿過火龍撕破的裂縫,落地的瞬間他便察覺到一種詭異的熟悉,雷雲消失,閃電不見,周圍種滿了桃花仙樹,碧天白雲,與方才對比仿佛兩個世界,他邊走邊看,等走到一處溫泉旁才乍然回憶起來……
這裡他自然來過的,這裡是上衍宮山后的仙姝溫泉,他以前受傷的時候,常常來這裡浸泡療養,這裡的桃花也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所栽,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充沛的靈氣,光是踏入便身心舒暢,更別說那溫泉裡的泉水,更是療傷調養的神物。
裴准曾經好奇過為何這裡除了自己便無人踏足,難道大家都沒發現這麼個修煉的風水寶地嗎?但在現在這裡見到裴准的背影之後,他忽然想通了這個困擾自己兩世的疑惑——
這個地方是裴准專門為他準備的,只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就好像……
分焰記憶中的種種。
不久之前,薛焰就知道裴准對他懷著愛戀的心思,卻不知從前世到現世,他竟愛他愛得如此隱秘而深沉。
“師父,你沒事吧?可有受傷?”
薛焰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加快腳步,想要確認對方是否安然無恙。
但他心中一時之間也是有疑惑的,天道如此殘忍,裴准逆天而為,早已是它的眼中釘、肉中刺,怎麼可能以客待他?天道詭計多端,沒准這個師父是假的也不一定,他得留一個心眼……
正是這份疑慮救了薛焰一命,他才走近裴准的身後,裴准驀地回身,一道致命的鞭打迎面而來,薛焰險險避過,卻還是傷了半邊手臂。
“裴准?!”
薛焰眯著眼睛觀察這個人。
他現在的修為已經今非昔比,因為可辛吞噬了古錦月的妖丹,他的修為甚至比前世還要強大,尋常的障眼法瞞不過他。
他認為這個人就是裴准。
氣息、姿勢、修為都一模一樣。
聽到薛焰的聲音,裴准還真有反應,他緩緩抬頭,薛焰看到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心中頓時一涼。
裴准那雙漂亮的紫黑眼眸如今呈現流金般的色彩。
他被天道控制了……
天道還真是惡毒,天雷幹不掉他們,就想到讓他們師徒相殘這樣的手段。
“師父,你快醒醒,我是薛焰。”
銀白的鞭身與浴火的長劍緊緊地交纏在一起,裴准步步緊逼,出的盡是殺招,薛焰卻不敢真的對他下殺手,只能身姿靈活地在他身邊繞著轉圈。
但這樣消耗體力的方法並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薛焰之前已經與劫雲戰鬥了很長時間。
當被裴准的鞭子擊中時,薛焰疼得渾身冒出了冷汗,他倒在地上,又被他拉了起來。
“裴焰。”男人冷冷的聲音響起。
這並不是裴准的聲音,這聲音非男非女,說不出的怪異。
薛焰微微一怔,他不是裴准……這根本就不是裴准……
薛焰所猜測的不錯,那根本不是什麼低劣的蠱惑之術,眼前的裴准在身負重傷被天道上了身,裴准本就是天生的單雷靈根,對於天道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容器。
“我乃天道。”
天道頂著裴准的臉,冰冷地看著他:“裴焰,一百年前你就早該死了,遲遲拖到今日,你知道是何緣故嗎?”
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一把掐住薛焰的脖頸,輕鬆地將他提起,薛焰被迫雙腳離地,臉色漸漸漲紅,眼神中流露出痛苦。
“不、不知……”
天道殘酷地注視著他,輕輕道:“那都是因為裴准啊,他是我看中的接班人,卻為了你逆天而行,你們一個六界不容,一個罔顧天命,真是一對般配的好師徒呢。”
它的語氣雖無比的輕柔,卻隱藏著滔天的怒意,眉心出驟然綻開一條發著金光的口子,竟也是一隻金色的豎眼,把裴准清冷俊美的容顏襯得愈發神聖尊貴而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氣息。
“你可知為何你前世的命運如此悲慘?總是情路不順,所遇非人?我便是要讓裴准養徒入世,殺徒出世,你不過是我給裴准的一個考驗罷了,他卻沒有通過……”
薛焰震驚地看著他,仿佛沒反應過來它所說的話。
“為、為什麼?!”
薛焰的唇角流出鮮血,眼中的恨意卻越來越強烈。
天道並非沒有壽命的限制,而是依靠吞噬無數個像裴准那樣的頂級大能才得無窮法力,那些傳說中踏碎虛空、離開這個世界的大能均是被它所惑,所謂天人合一,不過是讓大能們甘願獻身融合與它的騙局罷了。但融合吞噬也並非我沒有要求,無情無欲,毫無牽掛,大能們追求的最高境界,都是天道營造出的彌天大謊。
當年它一直蠱惑裴准踏破虛空,修為再進一步,實際上就是獻祭於它,而裴准心中卻難以放下心愛的徒弟,這使得它操縱命運,讓後來發生的不幸恰到好處又順理成章。
只是誰能猜到……裴准對裴焰的執念竟如此之深。
“不過現在一起都終了了,我馬上就會用裴准的身體親手殺了你,醒來之後,他應該會很絕望吧?”天道的臉上露出殘忍的快意,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薛焰盯著那只金色的眼睛,竟然還有心思分神想那非男非女的聲音不是從裴准的口中發出的,反而像是從那裡產生的,他們與千千萬萬雙天道之眼戰鬥過,卻沒想到,真正的本體會出現在裴准的眉心間。
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裴准被天道附身了,而他快要被裴准親手殺掉了。
他已痛苦得兩眼發黑。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脖間的壓力倏忽一松,天道也睜大眼睛看著不受自己控制的手。
真是不可思議……它竟然不能控制裴准的身體。
男人左眼裡的金光漸漸消失,為煙霧似的紫色所替代。
“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嗎裴准!今天我要讓你看看違逆我是什麼下場!”
裴准的右邊眼睛充滿了傲慢的笑意,左邊眼眸中卻平靜地注視著薛焰,平靜得有些異常。
難道……
薛焰心中一跳。
“我要用你的本命法寶殺掉你!”
天道冷笑著拿起玄焰,鋒利的劍尖沖著薛焰的胸口刺過去。
“噗呲——”
銳器刺入血肉的聲音。
薛焰毫髮無損,裴准張大了眼睛,目呲欲裂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只手緊緊地握住玄焰劍,插進了他的身體。
“咳咳……裴准你瘋了嗎……這樣你也會死……我們兩個一起玩完!”
薛焰也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師父!!”
屬於裴准的那隻眼眸看了薛焰一眼。
“阿焰……”
然後他將那劍拔出,猛地刺向眉心的天道之眼。
第108章 大結局(下)
春桃掩映,翠竹如滴,京郊的一處古樸宅邸前,守著門口的小廝魚悅正抱著掃帚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瞌睡,他伺候的主人是個脾氣好、長相好的年輕公子,在魚悅看來,這個神仙一般的公子完全是被那昏睡在床的兄長耽擱了,要不然那般好的相貌氣度,學識才情,去京城裡掙個前程官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現在的聖上廣納賢才,一定會重用他的……
“魚悅,又在做白日夢呢,還不快醒醒。”
一道嬌俏微怒的聲音響起,魚悅趕快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柳眉倒豎、櫻桃小嘴的漂亮婦人,她容貌嬌美,就算懷著身孕看起來也風韻不減。
“是,上官小姐,小人知錯了!”魚悅叫苦不迭,公子是個好脾氣,但這位年前才搬進來的小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說來也奇怪,魚悅還以為自家公子無意成親,要與那昏睡的哥哥過一輩子呢,誰知去年十月的時候只出去了一趟便帶回了一位貌美的女子,放在府中也不給名分,只讓他們以上官小姐稱呼,最奇怪的是,這上官小姐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來……
魚悅的視線移到上官菱鼓起的肚子上,心裡想,果然還是公子的孩子吧。
“你總是喜歡睡覺,信不信我讓阿焰罰你的工錢,魚悅,我看你就是欺負阿焰的脾氣好……”
又來了又來了,上官菱總是愛數落人。
也不知裴公子為何喜歡這樣的女人。
魚悅正盯著自己的腳面,忽然上官菱的聲音停了下來,發出一聲錯愕:“那是誰的轎子?”
遠遠看到一頂尊貴無比的水藍色雲紋轎子被人抬了過來,為首的人面白無須,看著親和,但又給人不好親近之感。轎子旁邊騎著馬的是一位身著銀色盔甲的健壯男子,劍眉星目,高鼻薄唇,腰間寶劍在光下閃著漂亮的光芒,很是引人矚目——
魚悅認得他,那是謝將軍,大周的英雄,他還在城門邊上為謝將軍的凱旋歡呼雀躍過,現在竟然能見到真人,這不是做夢吧?
大太監王和笑眯眯上前問道:“兩位,請問這是裴公子的住處嗎?”
“是、是……”
兩人都是薛焰撿回來的,哪裡看到過這麼大的陣仗,只呆呆地點頭。
“那便在這裡停轎吧。”
從轎簾後傳出的聲音好聽極了,充滿磁性不說,還帶著天生的尊貴之感。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簾子,一瞬間把魚悅和上官菱的好奇心提到了最頂點,只見從轎中走下來一個極其俊美的高大男子,鳳目龍睛,長眉及鬢,眉宇間帶著上位者才有的矜貴,衣著不凡,連從腰間垂落的玉佩都是千金難買的靈脂玉。
魚悅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與自家的公子長得有些相似。
“她是誰?”
謝凜的視線放到上官菱的肚子微微一頓。
不知為何,魚悅覺得他的語氣並不高興。
“我還要問你們是誰呢,憑什麼問我?”上官菱揚起脖子,並不怕他們。
“大膽,竟敢在聖上面前不敬!”王和怒道。
薛煜擺手。
“無妨。”
他笑了笑:“那勞煩你們幫我們通傳一下吧,我們就在這裡等。”
聖上……?
魚悅覺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心緊張得怦怦直跳。
裴公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為什麼謝將軍會來找他,甚至陛下也來了?
“太和門之變”後先皇便將皇位傳給了當今聖上,但“太和門之變”卻是所有人都避免談及的話題,只因在那場血腥的變故中,前大皇子薛灼、三皇子薛爍逼宮叛亂,雖皆被聖上制服,但在亂鬥之中聖上最愛的弟弟薛焰卻被殺死,諡號譽王,以接近太子的禮制葬入皇陵。沒有人敢在聖上面前提起他最愛的弟弟。
薛煜進屋的時候,裴焰坐在床邊,仍舊在為昏迷不醒的男人輸送靈氣。
兩年前裴准不惜以同歸於盡的法子殺死天道,裴焰雖用靈氣吊住他的性命,但因為裴准靈田暴走,這兩年來一直無法喚醒他,只能日日為他梳理紊亂的靈田,希望有一天他能夠醒過來。
望著床上冰雕似的俊美男人,薛煜歎了一口氣:“這都多久了,他還是這樣麼?”
裴焰將手離開裴准冷白的手腕,面色倒是如常:“他的靈田已經慢慢穩定下來了,我相信很快他就會醒過來。”
“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阿焰。”謝凜在旁看不下去了。
裴焰笑著搖了搖頭:“我相信他不會留下我一個人。”
“罷了,你不要勸他了,這是他們之間的事。”
薛煜知道謝凜對自己弟弟的情意,卻也不希望看他再繼續這麼癡癡地等下去。
“不過你得和我解釋解釋,那位懷孕的上官小姐是怎麼回事?”
薛煜心想總不能是裴焰在外面結婚生子了吧。
“她呀……你們要不要猜猜?”裴焰似乎想到了什麼特別好玩的事情,微微挑眉,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謝凜蹙眉:“……猜不到。”
“阿焰,在這件事,我沒有耐心。”薛煜說。
裴焰笑了笑,湊近他們耳邊小聲說了兩個字。
反應了半響,薛煜才有些迷惑道:“……當真?”
“當真,”裴焰眉眼舒展,“我用可辛留下的金面具幫他轉了世,尋著氣息找到了他這一世的生母,上官姑娘是個苦命人,丈夫戰死後一個人守著這個孩子,我便把她帶了回來,也好照顧他們母子二人。”
薛煜無奈:“那你就自己看著辦吧,總好過天天守著他。”
“他會醒的。”薛焰輕笑道。
他相信裴准一定會醒來,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總之他願意等他醒來。
薛煜還有政務在身,不便久留,三人一起久違地吃了一頓飯,謝凜與薛煜便一起離開了。
裴焰回到房中,看裴准還是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黑暗中兀自坐著,心中也不由得升起幾分悵然。
這兩年他一直幫裴准梳理紊亂的靈田,對於修士來說,靈田是相當私密的地方,也是通過靈田,他無意窺探到了許多裴准的記憶。
原來這世的靈通眼是裴准贈與他的,當年他殺的是他的分魂並非是他,甚至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救下他的性命,所以才有了這一世的薛焰。
原來裴准竟為他付出這麼多,他從前竟完全不曾察覺……
或者察覺了,也因為前世的事情刻意忽略了。
“師父,你什麼時候才醒呀?”
久久沒有回應,裴焰也習慣了裴准的沉默。
他決定繼續為裴准梳理靈田,今天幾乎是最後一點,他就能將裴准的靈田恢復成原狀。
裴焰緊閉著眼睛,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的意識化作一縷赤紅色的靈絲流轉于裴准的靈田中,與其中強大的雷系靈氣交叉纏綿,這是比交歡更為親密、更為隱秘的親昵行為,他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下來,在這種“靈交”的狀態下他能夠看到裴准很多的記憶,當然有一些他特別不想被外人看到的會藏在靈田最深處的地方,是作為秘密的存在。
但他有預感今天就能看到那段記憶了。
“這就是你最深處的記憶嗎?”
裴焰眼前浮現一個不斷變化、類似水波形狀的記憶水片,他的手一接觸到他,眼前便是一陣白茫茫的光亮。
出現在裴焰眼前的竟是一處開滿藍色花朵的幽靜草地。
焰記得那些花,這種花名為幽月花,在修真界中倒是不少見,他前世就見過幾次,最印象深刻的一次便是——
他十九歲那年,獨自一人前往秘境尋寶,不慎落入迷情陣中,那迷情陣附近便生滿了這種幽月花。
也是在這個地方,蘇安晏親吻了他,幫他紓解,他們自此結緣。
只是……
裴准的記憶裡怎會有這段記憶?當時他也在場嗎?
裴准看到當初的自己因為莫名的情/熱倒在了草地上,這時出現的男人竟然不是蘇安晏,而是……裴准。
“怎會中這樣的招數,真是無用呢。”裴准無奈地抱著懷中的少年,說著責駡的話,語氣卻很溫柔。
看著這樣的一幕,裴焰一怔。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當年在迷情陣中救下他的,親吻他的,不是蘇安晏,而是裴准嗎?
這時裴准也對著少年念念有詞的唇瓣親吻了下去。
他最開始吻得很青澀,經過幾次磨合與嘗試,裴准親他就親得越來越熟練了,他從來是個天才,既然是天才的話,在這種事情上也不例外,過分的優秀,過分的出眾,陷入意識模糊的裴焰很快被自己的師父親得迷迷糊糊,仿佛星火燎原,又仿佛雲天霧海,濕熱又朦朧,像做了一場汗津津的長夢……
現在裴焰的意識在裴准的靈田之中,這樣的親吻他亦感同身受,那熱情得不像話的舌尖仿佛也在他的口中撩撥,那樣熱烈的愛意,一腔無法安放的愛火,明明那個時候他們還僅僅是普通的師徒關係而已。
“嗚嗚……嗚…不……”
隨著記憶中的少年被親得發出一聲嗚咽,裴焰亦覺得現在的狀態不對,他從前進入裴准靈田的時候都不曾有過這般強烈的共感,就仿佛有人在故意捉弄他。
怎麼可能,裴准現在根本就沒有醒。
裴焰的心裡冷靜下來,迅速抽身而出,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剛想離開床邊,手忽然被人拉住——
“嗯?!師父?你醒了?”
拉住他的正是裴准。
裴准的眼睛還沒睜開,但他感覺那個與他親吻纏綿的小徒弟要離開自己,固執地拉住了。
他的睫毛劇烈地顫動。
裴焰期待地望著他:“裴准……”
裴准的眼睛睜開了。
竟然是華貴的金色,並非從前的紫色。
裴焰心中一涼,難道留下來的是天道,而非裴准?
“阿焰,呼,我睡了多久?”
裴准捂著腦袋坐了起來,神色如常。
“你……要不要先看看這個?”
裴焰從一旁取來銅鏡。
“你的眼睛變成金色了,會是天道留下的後遺症嗎?”
裴准看到自己的眼睛蹙了蹙眉,沉息內視了一會兒,松了一口氣。
“無妨,它的意識已經消散,只是法力與我融為一體,對我的形體造成了些微影響。”
裴焰眼睛亮了:“那你豈不是比以前還厲害了?”
“嗯。”裴准看到他,眉眼一彎,竟然是個溫柔的笑,他伸出手像從前那樣撫摸他的發頂,“阿焰,你辛苦了。”
裴焰唇角綻放一個明亮的笑容:“沒事,我也知道了師父你很多秘密,比如,你喜歡我,還偷親過我……”
他話還未說完,張合不斷的唇瓣就又被男人吻上,唇舌交纏吻了好一會兒,他都快喘不過氣了,他才肯放過他。
裴准笑道:“怎麼辦呢,現在親你不用偷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謝謝大家。
2024-01-10 :
穿越重生-古代/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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