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奇幻文学为什么很难写出《巫师》和《冰与火之歌》那种的长篇严肃作品?

我所认为的奇幻文学是指包括西方魔幻和东方玄幻文学(修仙)所以不要拿中西方文化差异做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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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了,你会看吗?

《说神道鬼故事集》

黑土记

对于黑土地的居民来说,太阳城的早晨已有多年一成不变:太阳神的天舟划破东方云海洒落赤朱丹彤,鲶鱼王的重臣们一个个排着队去上朝,从坟墓中自生的圣甲虫又开始仿照太阳,永不停歇地滚动粪球。

以及,炊烟袅袅升起,兆示着早起的多特拉克萨斯的学徒们开始烘烤有生命的面包。

每一个不再牙疼的黑土人都会永远感激拉克萨斯。要不是他教会了人们如何把生面饼放到温暖的地方,等候大气之中的生命进入,使面饼长成又大又胖的面团,人们至今还会吃着坚硬的烤饼而非松软的面包;要不是他发明了圆石头垒圆石头、上转下面不动的磨盘,人们至今还会用一块石板在另一块石板上前后往复磨麦,依然会有大量石头的碎屑被磨进面粉里;上至君王,下到奴隶,都会在用力咬下烤饼时经常性地被其中的碎石崩坏牙齿——虽然牙齿疼起来不会致命,但是真的很要命。

这让拉克萨斯成了升斗小民口中的传奇——没有神灵或贵族的血脉,仅仅是普通的农夫,在被国君征发徭役去拓宽尼罗河河道的时候失足落水,险死还生以后突然就开了窍,创造了软面包这样的“圣物”。尽管有很多人说他是受到了大气之神的眷顾,但有志气的平民还是把他看作榜样。

尽管有志气的平民也并不多。

当时王宫内的鲶鱼王也被惊动,他听到侍女们纷纷议论,就详加查访,才发现民间正在流行一种他从没吃过、从没见过、甚至从没听太古太丘的众神提起过的美食。出于好奇,他尝了一口——然后立刻命令拉克萨斯将食谱传授给他的御厨,并愿意为此大大地赏赐拉克萨斯,“说吧,你要什么赏赐,什么都可以,为了这美味的‘圣物’,什么赏赐都值得。”

拉克萨斯居然一无所求,既不要官也不要钱,宁愿白白地教给任何要学的人怎么做面包。只是为了自己不至于饿死而提出,凡是学了他的办法,制作出面包的人家,每天烤出的第一个面包都是属于他的,他可以顶着篮子走街串巷的去收取,供给他的一日三餐。当然也可以不收,如果他那天不饿的话。

鲶鱼王就准了他的请求,还额外奖励了他许多金银财宝,一座带花园的大宅子,甚至还将王后身边的一个宫女许配给拉克萨斯为妻。

那宫女生得十分美丽,脖颈笔直,乳房闪耀,头发似真正的天蓝石,双臂胜过黄金,手指宛如莲芽。只可惜强扭的瓜不甜,街巷流言那个宫女看不上拉克萨斯,两人的感情很不好,甚至最近拉克萨斯已经把妻子从家里赶了出来。

于是这天早晨,拉克萨斯又一次走街串巷回来,就看见有鲶鱼王派来的使者在家门前等他。他不由暗叫一声“苦也!”,知道大概是有麻烦来了。果然,那个使者见拉克萨斯回来,忙上前去说话,告诉拉克萨斯,他的妻子进宫去找鲶鱼王的王后,告了拉克萨斯一状,说他无缘无故把她赶出家门,违背了君王给他们指婚的旨意。

拉克萨斯闻言无可奈何,苦笑一声,对使者说,他做事也是事出有因,只能恳求君王恕罪。希望使者回复鲶鱼王,恳求陛下屈尊,辱临拉克萨斯的宅邸,拉克萨斯有个新奇的把戏给鲶鱼王观看,以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使者就把拉克萨斯的话回禀国君,鲶鱼王不禁好奇,真的来了拉克萨斯的宅邸。拉克萨斯就带着鲶鱼王去到花园中的一个池塘旁,又在口中不知念叨了些什么,立刻就见池塘里有一只大鳄鱼走上岸来,它的嘴里还紧紧叼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竟然是鲶鱼王的一个亲兵!惊得鲶鱼王忙问拉克萨斯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拉克萨斯匍匐在地,向国君请罪,说明这件事的始末缘由。原来被指婚给拉克萨斯的宫女从来看不上他,嫌弃他是个满面尘土的农夫。她一心只渴望勇武的军人。

有一次她出门遇到了鲶鱼王的这个亲兵,知道他屡立战功,还曾亲眼见过他在王家狩猎时赤手空拳活掏豹心的英姿。那时宫女随行在王后身旁。于是拉克萨斯的妻子向这英武俊男偷偷地馈赠了礼物,男子随即接受了她的示爱。

从此,两人就如同干柴烈火一般,经常寻找拉克萨斯外出的时机,肆意偷情。完事后在花园的池塘里洗去一身的污垢。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来往被邻居发觉,街谈巷议,流言纷纷,很快也传到了拉克萨斯的耳朵里。拉克萨斯又急又气,又是不知怎么办才好:论武力自己从来不会打架,论势力那是君王的亲兵,就是去求神祈愿,那英勇的战士也有战神的加护,而自己却没有神可以依靠。

对,没有神,包括大气之神。虽然之前他烤出软面包的时候,那里的祭司趁机宣传这是大气之神的眷顾,赚了一波信仰。但拉克萨斯自己明白,他和大气之神搭不上关系,之所以能烤出面包,纯粹因为他会观察,好琢磨,所以不能向大气之神求助。

所幸,他琢磨出来的东西有一点多。

从来黑土的凡人中,只有众神的祭司能够沟通众神,借用神力,而施展出超凡的神术。然而拉克萨斯观察发现,神术会使大气产生一种隐秘的振动;于是他好奇心起,试着创造了一种神秘的语言,它的发音也能使大气产生同样的振动,按照某种规律排列之后,居然就能达到和神术相同的效果。

拉克萨斯就将这种语言名为密语,编撰了上下两册密语之书。而今他就把密语之书翻找出来,然后就按照书上记的,用蜂蜡做了一个小小的鳄鱼模型。随即对模型念动密语,抛入家中的池塘。

第二天,他特意托故离开,那名男子果然又暗地前来,和拉克萨斯的妻子幽会,事毕后跳入湖中清洗。这时湖中的鳄鱼模型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只巨型的鳄鱼,浮上水面,一口把奸夫咬住,将他拖入湖底七天七夜。

拉克萨斯虽然逮住了奸夫,却终究有些胆小怕事,又想着君王指婚这个事情,也不曾问过二人的意愿,确实欠了考虑。所以他只打算把奸夫在水底淹个几天,给他个教训,再让他写个服辩,免得将来仗势欺人秋后算账;又把宫女赶出家门,随她何处投奔。

又不想宫女居然去找王后诉苦,惹得鲶鱼王责问。所幸鲶鱼王还算讲理,容许拉克萨斯解释。

拉克萨斯就把首尾讲明,又对鲶鱼王说:“看,鳄鱼按我的吩咐去做了,逮住了陛下的亲兵。”鲶鱼王也不禁难堪,脸上变颜变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现在把鳄鱼变回去吧!”拉克萨斯就摸了一下鳄鱼,鳄鱼就吐出那个青年,又变回了一个小蜡像。

那青年狼狈不堪,急忙匍匐在地,向君王请罪,请求鲶鱼王宽恕他的失礼。然而鲶鱼王雷霆震怒,大声吼道:“我一定要让你罪有应得!”于是他命令随从把那个青年和拉克萨斯的妻子绑了起来,然后扔进尼罗河里,喂给河里真正的鳄鱼。

拉克萨斯以为自己抓住了亲兵的现行,国君面上须不好看,恐怕会偏袒亲兵,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鲶鱼王不但没有偏袒,反而用了重刑,把亲兵给处死了。

后来一琢磨他才明白,那个亲兵是战士,而他是农夫,他们俩结仇,就有些类似当年战神与农神争夺黑土的斗争。黑土君王的道统乃是源自神代的农神,势必不能偏袒军人。不然万一贻人口实,惹得农神祭司怀疑鲶鱼王的虔诚,那他的王位恐怕就有些不甚安稳。

所以鲶鱼王不仅没有偏袒,还对他的智计密语大加称赞,让他做了自己的大臣,利用他的密语为王家出力。拉克萨斯虽然怕事,喜欢做个温饱安乐的闲人,无奈事已至此,也不能过于推辞。就开始为黑土效力,比如在王国重宝掉进尼罗河的时候,用密语分开河水,漏出河底,失物俯拾即是;又如通过研究附近西台国铁剑的奥秘,琢磨试验,最终让黑土也用得上铁器。也替老百姓做些好事,例如他找出了黑土人体内的二十二脉途,如何用草药与针灸调理,使人们生病以后不再只有去神庙祈祷一个选择;编写了一篇农民告赢贪官的故事广传城乡普法,教平民不要怕打官司。等等等等,那时黑土的居民们都习惯了看见拉克萨斯骑着蜡质的大鳄鱼来来往往,巡视纠察全国的情况。

他甚至收了几个学徒传授密语,主要是缺人打杂,附带着也想把这么神奇的东西传授下去,不要断在自己手里。结果别的学徒还好,有个忒滑头的小学徒,拉克萨斯不过是出门之前,让他去打个水,他居然偷懒。不肯自己下力气提水桶,而是念咒语让一只钉子去到河边,旋转着把水汲来。结果水是来了,可这倒霉学徒忘了让钉子停下的咒语,以至于整个屋子都被淹没。直到拉克萨斯回来,施法念咒,钉子才停止旋转。连屋里的积水也被洛克萨斯用魔法蒸干。

看着这一地鸡毛瓶破罐倒,直惹得拉克萨斯哈哈大笑。

于是拉克萨斯在黑土朝野都是有口皆碑,形势一片大好。

可惜,地上的祸没有被他招惹,却早惹了天上的祸。他间接坑死国王的亲兵丧命,在天际就怒恼了太古太丘的一位神明。不是旁人,正是战争之神。那亲兵颇讨战神欢心,深受战神的眷顾,旁的许多神灵也都知道。而今居然就这么死了,战神只觉得自己脸上烧了火一般难堪。

于是,拣选了一个诸神会聚、酒酣耳热、太阳祖神心情欢畅的日子,战神趁机去向大神请求:“伟大的太阳神呐,您是太古太丘最古老的神明,九柱天神的源头。您每日巡查天地,一定见到当今世人如何的对我不恭。他们不知怎么琢磨出了一些鬼把戏,竟能侵犯神灵的权能,杀害我的眷者。求您许我降灾祸于他们,惩戒那些轻慢神灵的鬼祟之民。让我的风暴席卷他们的城池,让我的沙漠湮没他们的土地。凡人竟敢向神明挑衅,我们永生不死!”

年迈的祖神闻言,微微一笑,捋了捋飘拂的长髯,和蔼地答复道:“我的后裔啊,你比我其他的子孙更加强悍,人世本无一物足以侵犯你的威严。但你既然为凡人恼怒,当然也可以宣扬你的大能。不过黑土毕竟不在你的治下,是否要把他们怎样,还得考虑诸神的意见。”

随即,祖神转向其他的神灵,听取他们的观点。

当下宫殿中嘈杂起来,小神们议论纷纷,大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那既为农神又为冥神、父投子胎、永无穷尽的黑土王子,就要守护人类,与他不和的兄弟斗争,上前向祖神开口,保佑他在黑土的子民。但他还没来得及进言,就被大气之神抢了先。

大气之神首先出头建言:“尊敬的父神啊,我们神明又何必在乎凡人与凡人的闲事?即便信徒眷者被处死,那也是黑土人王的处置。人王是我们在地上的代行者,如果推翻他的判决,我们的权威也将动摇。不如降下神谕,命令凡人建立一座前所未有的不朽丰碑献给众神,纪念众神的伟大,让后世也能传扬众神的名。以此惩戒他们对我们的冒犯。如果凡人有所懈怠,那时降下灾祸不迟。”然后他又扭过脸来,劝说战神,自己的孙子:“孩子,你不该和凡人计较。他们都是吵吵嚷嚷的笨小孩,有时甚至会打打闹闹,永远也不停息。但我们这样理性的神明不该卷入其中。”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黑土王子立刻大声附和,他的妻子、守护王座的大母神也随即跟进,一起劝说老祖。接着其余在场的诸神也都纷纷点头,赞叹大气之神思虑周全。

只有战神听了,依旧怒气不息,自从神代与兄长争夺黑土以来,诸神又一次要对自己不公了吗?他还待上前抗辩,太阳神却已点头认可:“不错的主意,就这么办吧。”

神谕传到拉克萨斯耳内的时候,他正在学校里哄孩子玩儿。“我爱我的鳄鱼小宝宝,我爱它把牙齿露出笑。它的嘴巴大又宽,它的医生是牙签鸟……”

拉克萨斯自己没有孩子,但又喜欢孩子,所以经常到学校里作孩子王。也曾有人劝他,既然已经是王家的大臣,就该有个大臣的样儿,肃穆,庄重,不要老是和小孩子混在一起。拉克萨斯就反问说:“啊啊,可是我不明白,喜欢和小孩子混在一起,为什么就不像大臣的样子?”所以今天,他又是一边教儿歌,一边让孩子们挼他的那条蜡质小鳄鱼。孩子们印象深刻,很快就记住了关于鳄鱼的一些知识。

就在小孩子们咿呀吱哇的时候,王家的使者再次到来,告诉拉克萨斯有关神谕的事,鲶鱼王要他进宫去商议商议。拉克萨斯赶紧从一个小调皮蛋手里要回假发(拜托,孩子,虽然大家都知道剃光了脑袋凉快,可大臣面君必须戴假发,这是黑土的传统,这块加了蜜的面包给你),端正仪容,去王宫觐见国君。

“赞美太阳!你终于来了!”鲶鱼王见到拉克萨斯的时候简直是眼泪汪汪:“多特,你杀死的是战神的眷者!他的死惹恼了战神,尤其你还用了那种——密语?做到了本来只有神术能做到的事,侵犯了神权。如今神庙传下了九柱神共同的神谕,命令黑土建造一座前所未有的不朽丰碑献给众神,纪念众神的伟大,让万古都能传扬众神的名。以此惩戒你的冒犯。如果黑土办不到,他们就要二罪并罚,降下灾祸。”

“前所未有的不朽丰碑?以陛下之见,那该是什么?”拉克萨斯咂咂嘴,琢磨了一下,又向国君请示。

鲶鱼王慌慌张张地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当然是方尖碑了!我已经让人去开采石材,准备开工建造前所未有的巨大方尖碑,要大到连众神都没有见过,大到能平息战神的怒火。你赶紧开始设计草图!”

拉克萨斯闻言不免来回踱步,想了又想,却摇摇头:“再大的方尖碑也只是方尖碑而已,古往今来不知有了多少。恐怕未必能使众神满意,更不足以平息战神的怒气。”

“那你有什么主意?”

拉克萨斯笑笑,胸有成竹,摊摊手对君王演说:“我早就有过设想,用王陵那样形如长凳的建筑作基础,往上一层层用石材垒成阶梯型,已经建好的下层就是上层的坡道。拾级而上,再用一块巨石封顶。接着在外面用方方正正洁白细腻坚固耐用的石灰石包上一层,砂浆抹缝,最后就能得到宏伟壮丽的角锥形巨大建筑。我把它叫做‘金字塔’。塔内留出几个房间,存放描绘诸神的神像和记录神话的书卷,千秋万代都不会有所损缺。后世见到的人都会好奇,都会传扬,这等奇观内可是藏着什么?等千秋万代之后,外层的石块风化了,自然会有寻金探宝者凿开金字塔,就能知道而今的故事,就能存留诸神的美名。就是这种金字塔,我早就计划充分,连图纸都画过了好几张,现在放在我家书房。”

鲶鱼王听了,喜出望外,急令侍从去拉克萨斯家把设计图拿来,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图纸审查了三遍,连赞了三声“好!好!好!”。当即命令国库拨出款项,招募工人,去城外的采石场依据图纸开采石材,沿水路运到洛克萨斯挑选的地点,迅速地开始堆砌。

于是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不久,金字塔已经初具规模。拉克萨斯在现场登高远望,一切尽收眼底,他不由得为将要出现的奇观感到自豪。

但他没有发现,就在他登高远望的时候,在天际云端也正有两人下瞰,把他和他的金字塔尽收眼底。一个是公羊头,眼底蕴含着关切的光芒;一个是豺狼首,止不住抽搐的脸透出狂暴的怒气。这正是农神与战神弟兄,心血来潮,在云端观看黑土的丰碑造得如何。

看着看着,农神不由赞叹:“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奇观!一定能让祖神满意。是否也能将你的怒气平息?”

战神面无表情,唯有脸颊的肉突突直跳;半晌冷哼一声,怼农神说:“未必!”随即掉头,不顾而去。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农神察言观色,料想战神要找凡人的麻烦,不让金字塔顺利落成,这样他才有借口降下灾祸。农神便传令给自己的祭司,警示凡人多加小心,早做防备。

拉克萨斯得知,大惊失色,连忙谢过农神的祭司,许诺只要撑过了这一劫,就去庙里烧香还愿。可是怎么防备?拉克萨斯想了又想,终究不知所措。只能每天都去工地巡查,向工人们打听每一点不同寻常之处,准备着兵来将挡,见招拆招。

农神所料不差,战神怒气不息,果然就要找凡人的麻烦。阴谋盘算,他是战神也是沙暴之神,就在太阳船进入冥府之后,暗暗来到采石场,施展他作为沙暴之神的神力。刹那间飞沙走石,从采石场到工地的那段水路就被干涸成了沙漠。

到了次日黎明,太阳船的光辉重又洒下,工人们再次上工,见此情景,无不瞠目结舌,咄咄称奇,只怕是神罚。只有咬着指头祈祷神明保佑。于是巨大的石材难以运输,工程不得寸进,很快就有人通知了在工地巡查的拉克萨斯。

拉克萨斯甫知噩耗,倒还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情!等他真去到采石场,发现不过是水路干涸,不由得暗暗发笑。随即拉克萨斯就传令下去,大众不必惊慌,他听过学过从东方传来的妙法,石料不一定非得巨石,可以先将打碎的小块石料搬到工地,然后锻烧粉碎,掺和一定比例的红粘土,最终浇筑出人造的大块石材。

藏形匿迹的战神又在云端看见,直气得目眦尽裂。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他怒极苦思,就想起九柱之外的工匠之神。匠神不在九柱之内,但是出世极早,资历甚老,可算是能与祖神平辈论交。若是他降下神谕,命工人消极怠工,怕工程不半途而废!主意打定,战神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去到工匠之神的住处,把之前种种讲述一番,又说:

“我要严惩这些狂妄的凡人,不仅仅是为我自己。更是为了所有被他们冒犯的神明。您可以想想那个监造金字塔的凡人,就是他曾发现西台铁器的奥秘,竟然没有向您的神庙献礼,毫不感谢您赐予他灵感,就直接造出了铁制的工具。如今黑土都在将他称颂,竟然说他对工匠们的影响可以与您相比。像这样的僭越,您就是不惩罚他们,也该试验试验他们吧?何不传下神谕,命令那些在造金字塔的工人停工,看看他们是尊奉您的命令,还是听从那个狂妄的凡人?”

匠神起初不以为然,听到最后也未免意动,思虑片刻,终于道了声“好吧!”,暂且答应。战神才志得意满地离去。

隔天,拉克萨斯就又发现工程再次不得寸进,原因是工人们都罢工了。是嫌工钱太少了?是嫌干活太累了?他立刻小心地赔笑,四下询问,最后才发现是工匠之神的神庙有令,说最近是匠神的什么什么大日子,要工人都歇工纪念。歇到几时?暂且不知。

拉克萨斯一听也就明白,想必又是战神捣鬼。好可笑他真是输不起,这还带搬救兵的?不过这次倒比上次费手。他揪了几揪假发,琢磨出了一个主意。未必能成,但是可以一试。

随后的几天里,拉克萨斯让他的侍从下属们准备一大批面饼,充分发酵成蓬松的面团,再轻微烘烤以保证“不会杀死面包里的生命”,然后用筛子小心地筛碎,把碎片浸泡在水中,静置到水变成稀粥一样的事物。

“味道如何?”拉克萨斯兴高采烈,递了一根芦苇杆吸管给他手下的一个工头,让他尝尝。

工头犹犹豫豫地接过吸管,尝一尝,咂咂嘴:“这个……我说不好,大人,呃……但是我愿意再来点儿。”

“我管它叫‘啤酒’。”拉克萨斯得意洋洋地宣布。

同时宣布,既然他手下的工人们都在纪念工匠之神,那他也得表一表敬意。他发明了一种名为“啤酒”的食物,不敢敝帚自珍,愿意敞开供应给工人饮用。工人们一尝就放不下来,都道这啤酒是难得的美味,他们闷着头喝了一罐又一罐,很快就开始醺醺然手舞足蹈。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很多人还是宿醉头疼。

就这么过了数日,工人们都开始习惯了啤酒。忽然拉克萨斯又作通知,毕竟国库有限,啤酒不再供应。要等工人们复工以后,作为新增的工钱,每天按人头发放。

当下工人中就窃窃私语。随后他们推举了几个代表去问匠神的祭司,停工究竟要到几时?果然是酒壮怂人胆,看那意思,如果神庙不能给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他们为了喝酒说不定会违背工匠之神的神谕,甚至有人还小声嘟囔:“要么去问问别的神试试?”

祭司们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拉克萨斯也到了神庙。他对祭司们说,工匠之神到今天还没有降下停止歇工的神谕,或许是要求一场令神满意的祭祀,他想来试试把新发明的啤酒献祭一次。祭司们就任他行事。拉克萨斯端起架子,捧起酒罐,浇奠在匠神像前,说:

“赞美工匠之神。

风来自你的鼻孔,雨来自你的口舌,生命来自你的背,

你使大地长出麦穗。

我献上麦穗的产物为祭。”

于是匠神降下神谕,金字塔的工程二次复工。不过从此以后,经常有工人因为宿醉而请假,拉克萨斯只能下令一概批准,毕竟是自作自受。

事不过三,战神终究不敢第三次横加阻挠,金字塔终于落成。鲶鱼王举行了盛大的献祭典礼,典礼上的人们都为多特拉克萨斯欢呼三声。唯有拉克萨斯自己耸了耸肩,自言自语:“奇迹本来不稀奇,不希奇的人才能创造奇迹。”又皱起眉头:“就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们满不满意?”

于是,高居太古太丘宝座之上的太阳见到此情此景,慈祥地点了点头:“他们做到了,他们——阳寿可数的凡人。”

“真是幸运的凡人!”战神依然愤愤不平。

“幸运和智慧勇敢是分不开的。”祖神满怀深意地环顾四周。

“可这是多么危险的先例?”战神执着地反问:“如果凡人们都向他学习,如果凡人们都变得充满智慧、勇气和创造力,那我们又会怎么样呢?”

“那我们就不再需要照看他们了,”祖神平静地说:“孩子们终究是要自立的。”

“我绝不允许任何对凡人的报复,他们做得够好了。他们有资格为自己所成就的感到自豪——人民勤奋,智者英明,凡此种种才能造就这般的奇迹。就在金字塔落成的时候,就在那一个时刻,有古今所有的事,都与他们擦肩而过。将来有一天,人间会不再有愚昧、懦弱和骄矜,他们能自立,我们会离开,我们的名也会被遗忘;但这座金字塔不会,它将一直伫立到时间的尽头。只要还有人在地上行走,只要还有人抬头仰望,当他们看见金字塔的时候,就会想起今天的黑土。黑土的传说因之永存。”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情。至于现在,凡人的文明才刚刚萌芽,那些愚昧、懦弱和骄矜还在人间,顽固难除。所以太阳高高在上,既照信仰虔诚的人,也照不虔诚的人。”

于是战神低头,无言以对,一段纷争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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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黄花白草都尚未出现,有铜蛇追逐铁狗之年,诸神会于葱岭,商讨西台的事情。

西台国立国之初,立下国策,要兼并邻国,信奉万神。也就是在发兵吞并邻国之后,将邻国的神也请进自己的神庙,一齐信奉,号万神殿。也正因此,邻国被西台攻打的时候,邻国的神明不会奋起反抗。稍有失利,搬家而已。然后这个国家的凡人也就只能投降了,毕竟凡人军队不能抵挡西台的万神。

直到有一个国家,他们的神大都已经加入了西台,国家已经亡了。但国家的遗民还想抵抗,就有一位神明不愿辜负信奉他的子民。但是那仅存的神明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单枪匹马抵抗西台万神,于是狠下绝情,避开西台的诸神,专杀西台的凡人,一击既中,转瞬千里,万神也无法防备。很快西台的凡人被屠杀殆尽。西台万神被信众临死的怨念缠绕,相继灾劫临身。

就有他国神系的宗长见到西台的变迁,深以为鉴,聚会于葱岭,共同商讨神与人的关系。

第一日来了西方的五位古神,第二日来了东方的六位圣人,第三日又来了海外的一位贤君。

当先开口的是西方大绿海的三相女神:

“时代在变,

我从九天感觉到/我从九地感觉到/我从人心感觉到,

西台的覆亡是命运的预兆。”

就有西方苍天之主人发声:“背弃子民之神,合该有劫。”

又有东方天地玄黄外无宗无上者续论:“戕害凡俗之神,理当覆灭。”

第三位出言的是西方一赐乐业的万军之神,他说:“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除非天与地绝,神与人分,神明不再搅扰人世之战争。”

一言未出,四座叹息。但见西方大绿海的三相女神二度发声:

“一言既出,你必被万神以邪教之名处死,”

“一言既出,你必成人世中至大之信仰,有万国要奉你的名行事,”

“一言既出,你必成为凡人的替罪羊,有无穷之罪恶要归于你的名。”

就有东方智慧之阿修罗掀髯大笑:“如此,人世之妖魔无有约束。”

于是东方遂古之传道者嘿然相应:“妖魔不足虑,可虑者人心而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人心不死,圣贤永存。”

就有西方七重现身的黑土之日蹙眉:“如此,大地之神明进退无路,后世信徒有失信之恐怖。”

于是西方高贵的独目神与东方如天如地普度众生者异口同声:“真神无需凡人的信仰,正人坚守自心的信念。”

就有东方身毒河的兽主声彻寰宇:“如此,后来必有哭天哭地而不应,亡国灭种之无辜!”

于是过海而来的执棍贤君仰天长叹,泪落如星:“一族灭,一族兴;一国亡,一国起。这就如同那永不停息的潮水般,是大地的秩序,我等无须为此感到忧伤。”

座旁东方的雪山童子闻言合十:“善哉善哉!诸行无常,是生灭法。法尚应舍,人当自度。”

东方的圣人称善,

西方的古神曰可,

事就这样成了。


明王记

据说,在荆明王时,世乱时衰,南荆国困苦不堪。

困苦为何?也非是君不正,臣不贤,民不良善,都只为天地四方,六合之内,有妖鬼伤人作乱。

那时,南荆国的四方都有艰难险阻,或有高山,或有丛林,或有流沙,或有冰原。

那高山在东,山上有身高千丈的巨人,吸食往来旅客的生魂;即使躲过了巨人的搜捕,也难以躲过那山中酷热的高温,山顶上竟然有十日并出,能照得流金铄石,让人皮销肉烂,尸骨无存。

那丛林在南,林中有披发文身的野人,抓住往来之人杀了,用人肉祭祀祖先,自己吃人骨头磨成的酱粉,连牙齿都被人血染黑;即使能躲过野人的追捕,也躲不过林子里草一样多的毒蛇,狼一样大的狐狸,还有九个脑袋来去无踪的怪物雄虺。

在西方则是无尽的流沙,连通着轰雷的深渊,要有人陷进流沙之内,就会被卷入深渊,最终被滚滚的闷雷打成齑粉;如果侥幸闯过了流沙,就会来到莽莽的荒野,荒野中满是大象一样的红蚂蚁,葫芦一样的黑马蜂。

最后还有大雪飘飞的冰原,在正北面,冰封千里,车马难行,来往之人找不到一点儿吃的,也找不到一点儿水喝,不冻死也得饿死渴死。

这就是南荆国野外的高山丛林,流沙冰原,能使行路之人九死一生。所以南荆人只敢住在城池之内,那些小的几座古城,也不知祖上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拿了多少人命去填,最终勉勉强强开辟而成,孤悬在妖鬼之内苦撑,城中人今日醒不知明日事,浑浑噩噩,聊度残生。

然而,即使是寸步不出,只在城池之内谋食,也常有飞来横祸,免不了大难临身。

因为在南荆的天上还有六重天,每一重都有吃人的豺狼虎豹,长着凸起的眼睛,龇着雪亮的獠牙,奉天鬼的命令时时下界,处处争先,撕咬凡人,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凡人无助等死,他以为乐。

地下又还有九层地,每一层都有扭曲的土伯和三眼的虎怪,一种长着尖利的长角,一种有着滴血的手指,他们的身体都像牛一样壮硕,最爱吃美味的人肉,发现了凡人就会紧追不舍。

所以天地四方都有妖魔鬼怪,毫无出路。南荆国自然困苦不堪。只困得有田有水无人耕地,只困得经商客旅买卖依稀。只困得在辰时妻寻夫来兄找弟,只困得到晚来父哭东后子哭西。

所以历代的荆王也为此痛哭,日夜流涕叩拜虚空神明,焚香持斋,不知何处有真神能降妖除鬼,自己必当举国供奉。或是何时天降圣人出世,能救南荆的百姓苦海逃生;若然果有这人呵,慢说是高官厚禄,就是脱袍让位,那人在殿上为君,自己在殿下为臣,荆王们也是心甘情愿,万无不肯。

怎奈,所求不应,亘古无人。

所以这一日,这一代的荆明王又在斋宫内垂首叹息,默默无语。忽听得宫门外有环珮振响,竟有人闯宫而入,急冲冲也不待侍卫报门,全无规矩,口里高呼:“恭喜吾王,贺喜吾王,我南荆万千之喜!”

“啊?”荆明王豁然一惊,不亚如大梦初醒。忙抬头看,原来是朝中的老臣敖相爷擅自进宫,但不知为的何事?

“相爷您是三朝元老,有何急事不等通报就破门闯宫,如此慌慌张张。口中又连声道喜,但不知喜从何来?”

“吾王不知,我南荆都城新来一道德之士。麈尾纶巾,少俊非俗。也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不知他来此何事,只见他总是与人讲道说法,出主意排忧解难,换些个饭食度日。这消息传到老臣我的耳里,老臣我也有心为国求贤,就去访他一访。我与他畅谈国事,才知他果真胸有丘壑,确实是个贤人。甚至听他说还有平定四方妖鬼的办法。所以我就赶紧进宫来了,报与吾王知晓。吾王若能得此大贤,为我南荆降妖除鬼,岂不是大大的一件喜事?

“相爷,您说的这话当真?”荆明王猛听得敖相一番言语,出乎意料,一时间竟然犹疑彷徨,不敢置信。

“当真!”

“果然?”

“果然!”

“好!既然如此,那就请相爷您快快引路。小王我立刻去求这位道德之士,入朝为官,但愿他能够治国安邦,燮理阴阳,救我南荆一个天下太平。”荆明王再三询问,都得到了敖相肯定的答复,才敢确信目下青天白日,自己不在做梦,登时喜不自胜。真真如大旱之望云霓,迫不及待,当时就命侍卫摆驾,要亲自去请高人出山。

城小地狭,不多时就来在那贤士的门庭,却是间简陋的草庐。既然简陋,也就无人通报,推一推连门闩都不曾闩上,敖相爷却不敢轻举妄动,伸出手连把门锤,叠声呼唤:“小先生可在否?小先生可在否?我家大王闻得先生大才,特来相请,愿先生拨冗一见!”

“山野闲人原不敢望大王赐见,今既临轩,贵人自便。”一个清越悠扬的声音从草庐内缓缓传出,敖相这才进门,侍卫们护卫着明王也鱼贯而入。

众人进得草庐,就见那麈尾纶巾的道德之士,施施然盘坐于地,意甚悠闲。目视众人,提麈尾指点明王,问曰:“贵人何来?”

荆明王闻其贤德,本是乘兴而来,不料见此人如此不知礼数。自己一国之尊亲自前来访他,他居然不起身,不下拜,傲慢可鄙,心下登时不悦。念着敖相的面子,强自按捺,皱眉且与那人答话:“闻敖相奏卿贤能,有平定四方、治国安邦之策,幸甚相辅。”

那人闻言,不由抚掌大笑:“四方何可平也!或有高山,平而兽无所依;或有丛林,平而雀无所居;或有流沙冰原,隔绝外邦是非;或有天地妖鬼,公卿指之以吓奴婢,一旦平定,贵人使谁?”

明王悚然,才知目下果是真贤。一时钳口结舌,不知所措。

一旁却闪出一人不忿。却是哪个?原来是荆明王亲信的侍卫统领,见道德之士如此出言不逊,有道是主辱臣死,却教他怎么不怒?怒冲冲拔剑上前,喝道:“好个道德之士!岂不知域中有四大,王居其一。你今来在南荆地面,便是吾王驾下之民,大王敬贤,纡尊降贵前来访你,你竟如此无礼?岂不知,王能使上者下,高者屈,贫者富,贱者贵!”

道德之士犹自呵呵,从座而起,对曰:“将军不必生气,山人自有道理。且随我来。”言罢,径出侧门往屋后而去。

众人随后而来。屋后空旷,有一小块荒地,荒地上堆叠着一摊杂物,似是麻布缝制,针脚十分紧密,累累若一布袋,却又大而无当。

布袋中空而瘪,下有一小篮,篮中积有稻草羊毛。布袋四周又结数条绳索,绳索下端捆扎一木板,一尺见方,甚是窄小。

那道德之士便拾起布袋,点燃那篮中的草木,口中喃喃自语:“风风风,火火火,风火二字实难躲,我今待要说与人,又有何人说与我,咄!”

腾腾火起,便似有风。不多时那布袋应风而鼓,气膨膨缓缓上升,如初出之日。绳索自然下垂,木板垂下平放。道德之士举步,竟站上那木板,手攀绳索,堪堪站稳。木板冉冉入虚空中,离地足有数尺。

道德之士俯首下视,向那侍卫示意:“将军可见?山人而今不履南荆之土,可还是荆王驾下之民?大王可能令我上下高屈,富贵贫贱者乎?”

地下众人见此奇景,咸叹奇绝。

那侍卫统领才知眼前真是异人,惊恐万状,忙跪下磕头犹如捣蒜。道德之士摇头不顾,笑叹:“奇矣!绝矣!惟眼见者信以为奇,惟清静者不以为异。”又转面向荆明王。

明王颖悟,心下再无迟疑,向前深深下拜,道曰:“小王无知,惟愿天地荡荡,百姓安宁,纵然不可为而为之。余则非我所能计也。”

道德之士点头,暗思孺子可教,乃熄篮中之火,缓缓而下地,搀起明王,曰:“道尊德贵,当受此礼。”于是为明王说六韬三略,八索九丘,诸般降妖除鬼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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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明王就用道德之士传授的办法来行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一一平定了南荆四方:冰原车马难渡,就用狗拖拽泥橇滑行,再在沿路截冰取砖建造小屋存放补给,如此就可派出使节商旅,与他国往来,互通有无;

商旅换来他国的特产,有千锤百炼的钢铁,又重金求得先进的技术,能制作强力大型的连弩,于是南荆的军兵就去攻打高山,用钢铁连弩远远射死了巨人,又用九个神奇的飞天布袋——就是明王初见道德之士的时候他驾驭的那种,挂上填满硫磺的烤乳牛,飞上山顶,以便那太阳一般的鸟儿来吃——道德之士说十日并出只有一个是真的太阳,就和其他地方一样,剩下九个都是金色的、三只脚、能发光发热的乌鸦,果然如此,乌鸦们一一吃下美味的牛肉,内藏的硫磺就在它们的胃里爆炸,把乌鸦也炸得一个个皮销肉烂,尸骨无存;

还有南方的野人,道德之士建议不要想着消灭,而是尝试教化。于是明王也披发文身,用野果染黑牙齿,亲自去南方的丛林,混进野人之中,挥舞着野人杀人的武器跳舞,让他们觉得惊奇有趣,如是三年,取得野人的信任,开始教化他们。等到野人服从王化,就让他们作向导带路,和南荆的军队合兵,消灭了丛林里的毒蛇、狐狸和雄虺,只剩下一窝身材短小的狐狸,能用嘴喷吐泥沙作耍,野人看着有趣,就进贡给王室,作为玩赏的稀奇;

又有那天上的天鬼,单凭荆国自己或许没有办法。于是明王就派出敖相作为使者,尊奉那曾经绝地天通、斩将封神的中央正朔之国,对正朔的老天王说,“您的祖先征讨东夷的时候西戎埋怨,征讨西戎的时候北狄埋怨,都说为什么把他们放在后面,如今北狄都早已平定,为什么单单遗留下了我们?”,请求天王讨伐天鬼,而天王也果然没有辜负南荆的信任。

最后只剩西方的流沙,还有地下的妖怪。流沙好办,有那从他国买来脊背肿起的大马,名为“骆驼”,兵丁们骑上横渡沙漠,就能消灭荒野中的蚂蚁和马蜂,然后平民也能乘坐骆驼往来;只有那扭曲的妖怪,深藏在九层的地下,必须主动穿过危险的雷渊,才能去到地底的世界。

所以明王倾全国之力,又调动野人,再向天王借兵,大会三军,出师往九地决战。这一战打的天摇地动,年深日久,兵戈的交击声响亮,比深渊的雷声更加激烈。穿越雷渊花了九年,攻打九地花了九年,又花了九年的时间搜捕遗漏、整理善后,等到班师还朝的时候,即使当初刚成丁的少年,都已经须发皆白;而在征战中牺牲的将士军兵,更是不可胜记,甚至连荆明王自己,也不返于地渊的冥河。临终之时他执手相挽,将故国的王子与黎民,托付于群臣。

那牺牲的军兵英灵不昧,个个都有所显化:为将的,化作了猿;为士的,化作了鹤;兵丁,化作河沙之数的倮虫;唯有那荆明王的灵魂光辉显耀,从幽暗的九地直往上升。

猿守山,为山神;鹤入云,为云君;倮虫处处依草附木,是河沙之数的精灵;唯有那荆明王光辉显耀的灵魂,升入天际,被天王的先祖相迎,伴随在天帝左右。

后人不忘他们的功德,世代致祭不衰,每逢大事小情,都要求神相助。

所以后世就有南史氏说:“荆明王本来只是普通的人王,和九州万国、古往今来的所有国王一样,只是能尊道贵德,虚心下气地向贤士学习,不因为自己的地位而骄傲,就能够平定四方,完成普通国王无法完成的伟业;所以他理当受到后人的供奉。”

不过后来又有漆园子说:“今天祭祀上古的明王、山神、云君、英灵的人,恐怕不是真的为了供奉那些神明吧?那些神明真的需要供奉吗?难道不是后人倚仗依赖他们的贤德,凡事都要去烦劳他们,让他们生生死死,劳苦无尽,即使他们为了民众心甘情愿,不也太可怜了吗?又哪里比得上那个传说的道德之士,做完自己该做的就功成身退,从此不知所踪,不为世事所累,这不是更加明智吗?”

这是哲人的议论,凡俗无法评判。


雷神记

“狄斯老哥,我今天替你打听来个消息,有你的同乡被山下面的人给逮住了,你看值不值两根香肠的?”一个贼眉鼠眼的干巴丫头觍着脸去问狄娥。

“可萝托,你又胡说什么?又吃错什么东西了,我哪儿来的同乡?早跟你们说过,我家离这儿远着呢!隔山连海。别打扰我,我这儿正忙着呢。”

狄娥坐在凳子上,连头都不抬,自顾自填着手里的肠衣。她是穿越来的人,哪儿有什么同乡?也是她流年不利,被学校组织去实验室参观访学居然都能遇到事故,害得她穿越到这远古时代出奇无知极端落后的大绿岛;不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多亏了她早些年在餐厅勤工俭学的经验,穿越过来了还能找到一个营生,有办法生活下去——就是做香肠。

要说香肠这东西发明的可早,在比远古还要远古的时候,两长河之间的城邦就已经有人会把肉塞进肠衣里用来保存。后来黑土地上的民族也学会了这一手,还用壁画描绘了牛血做的血肠。但是大绿海中的大绿岛因为文明发源较晚的缘故,即使有香肠的菜谱从海外传入,也只是秘传在少数厨师之间,成为只有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珍馐美味,在平民的集市上向来是有价无市。

而倒霉的狄娥甚至都没穿越到平民之中,而是迷失在大绿岛上的山脉,走得又饥又渴委顿在地,被连平民都不如的山民给捡走了。

为着狄娥平时就是个剪短头发的假小子,在发现自己似乎穿越以后,又当机立断的尽量把自己往肮脏里打扮,所以在被人发现后她就装作自己是个男人,起了个狄斯的假名,嘿,山民们还真没起疑,直接把这个“瘦弱的小子”交给山村里的族长,由族长判断狄娥的来历,决定她的去留。

族长忒洛波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年老心慈,本打算让狄娥自生自灭来着——因为她看看狄娥的手居然没老茧,就知道她不会打猎种田,如果是山下的人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或许还能用来交换赎金,但是问了狄娥,她又老实说自己是远方来的,异国他乡,不会有人给赎金。

也得说是天幸,狄娥当然不懂这里的语言,但是穿越之前在学校历史系学过一点这时候的线形文字,勉强可以在泥地上写字,和族长笔谈。

没用的傻子说丢就丢,老太太转身就要走人,招呼村民们把狄娥扔出去。这可把狄娥给吓坏了,她孤身一人在山里不得喂狼?也是她灵机一动,想起进村的时候看到有打猎的村民带着猎物回来,是高大的牡鹿,鹿血汩汩流出,洒了一地,是村民不吃血吗?还是不会做?狄娥马上告诉他们自己会用血做美食——血肠——让他们尝尝试试。

族长沉思片刻,倒也点头首肯。狄娥赶紧找个陶盆接住鹿血,然后加进去山里的岩盐沫子,接着搅拌,扎紧捆实,放入锅中煮熟,再让山民们趁热切片食用。族长和村民吃了,都觉得有点儿意思。狄娥赶紧又说,自己有准备的话,有了调料还可以做的更加美味,不仅可以用血做,也可以用内脏或别的下脚料,做完以后可以通过熏制、风干或腌制来延长保存时间,最终在需要的时候才做熟吃掉。又得吃又不浪费。

于是,她就得以作为半拉厨师留下,慢慢融入了村里的生活,还学会了本地的语言。有时候甚至会客串小商贩,跟着赶集的山民去山下用香肠换货。她就暂且安顿,想着凑合几年,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所以今天可萝托说她有啥同乡,岂不可笑?不过既然这小丫头要香肠吃,就给她半根好了,她也怪可怜的——这丫头没有三亲六故,又不咋讨人喜欢,到哪儿哪儿嫌弃,活得很不容易。

有点像独在异乡的狄娥。

所以狄娥同命相怜,就不打算计较可萝托的胡言乱语,悄悄施舍她点,也算做做好事。哪晓得可萝托听了狄娥的否认大摇其头,小脸儿一下子鼓了起来:“我可没胡说噢,你可别小看我。我虽然是小孩子,但做事非常明白。这次也是,听那些山下的人说得非常清楚。他们抓到了一个外乡来的,跟你一开始一样,和我们语言不通,倒是被打的时候会喊‘翠玉’——这是你朋友的名字,是吧?我记得你跟我提过。这人肯定和你有些关系,你不去山下看看吗?下一次风雨欲来,克诺索斯在天上发怒的时候,他们就要用那个外乡人活祭天神了。你知道,他们相信那个吓唬人的天神克诺索斯,不像我们相信地神该雅。”

“活祭??!”狄娥闻言大吃一惊,不由得一个手抖,正填着的香肠“啪叽”跌落尘埃,可她这会儿且顾不上了:“你在开玩笑吗?真的吗?天哪这也太……可我去又能做些什么?假如他真是我的同乡?”

可萝托捡起地上的香肠塞进嘴里,耸了耸肩。

狄娥直身站起,心里还是非常疑惑,弄不清楚那个外乡人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但还是开始思考万一,皱着眉头就离开了。却不知道可萝托在她走后,望着狄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露出了一个狡黠调皮的笑容:“哎呀呀呀,英雄起程,传奇伊始,命运的纺车这就开始转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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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等狄娥终于想出了个结果,离开山村,去到山下的城市,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她背着行囊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天际隐隐的已经有闷雷响起。山下的平民贵族都围拢在一起,围观着克诺索斯的巫师已经架起了一个被捆绑的青年,拖拽到天神的神庙前,那由石头和黏土砌成的祭坛上。巫师手提着青铜剑吟诵祷文,预备祈祷完毕就一剑将祭品杀死,用青年颈间的热血灌溉祭坛,取悦神灵。

狄娥见事已至此,本打算转身就走,不管无关的闲事——她看得明白,坛上的人祭虽然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根本认不出是谁,但身形却是女子。绝不会是她的男友崔羽。

没错,崔羽是她男友的名字,也和她同学,当时一起在实验室参观;所以听可萝托说了,她才大吃一惊,难道去参观的人里不只有自己穿越?还有其他人?自己的男友吗?怎么也不放心,所以才下山看看。如今知道肯定不是他,她就打算转过身一去不回头。

就算有可能是其他的同学也罢,毕竟不是太亲近的话,不值得在这种情况下强自出头,冒生命的危险。那些天神的巫师可不会嫌祭品太多,自己不是闲着没事就去找死的圣母。

可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又听得旁边有人谈论:“可惜啊,这个祭品看来被饿瘦了。”“是啊,一会儿肯定没多少肉,今天分不到几口。”

什么??!狄娥连头发梢都立起来了。一问才知道,血祭之后的祭品理所当然不会被安葬,还要分尸和蜗牛一起烹煮,作为天神赐福的圣餐,供在场所有人分享食用。

天,就算不是自己的男友,哪怕不是自己的同学,看到这样惨无人道的悲剧要发生在自己眼前,狄娥怎么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是圣母也罢,是找死也罢,于是她深深呼吸,鼓足勇气,把良心放在中间,生死置之度外,从人群中上前,假装无知地高声质问:“尊敬的巫师大人,献给天神的牺牲怎么能用我们凡人的剑来杀死,再煮给我们凡人吃呢?不该请天神下凡来,自己享用祭品吗?”

“……什么人?敢搅闹神圣的祭典?”那巫师正闭目虔诚祈福,忽听见坛下有人吵闹,心中顿时大怒,睁开眼就要发作,便看见是山上那个曾经来卖过香肠的厨师:“山上的厨师?你也敢妄言神灵的祭祀?”

“正因为我是厨师,所以我能用美食逢迎神灵的喜好。每次我们山上祭祀地神时,我都会精心制作最佳美的食品,在地神的圣地埋下,献给地神享用。天神的巫师大人,您为什么不把祭品献上天去,反而留在人间?”

“荒唐!你这无知的山民竟敢胡言!地神的祭品能够埋入地下,天神的祭品怎么可能上天?只有我们心到神知,上供人吃!来人啊!”“当啷啷”巫师猛地将青铜剑敲击在祭坛上,发泄他的怒气,同时向着左右高喊:“普同?普同呢?你们都在做什么?快把这扰乱祭典亵渎神灵的愚民给我抓住,打烂他的狗嘴!“

普同就是山下人里贵族的领袖,如果在山上或许就是兼管祭典的族长,但山下政事在祭祀之下,巫师总掌大权,所以他只是二号人物。这时就要听从巫师的命令,上前去捉拿狄娥,免得她再说些什么胡言乱语来妖言惑众。狄娥见状心中一紧,还没等她临机应变想出该怎么办,就见有位青年女子上前拦住普同。是拉刻西!狄娥却认得这个妇女,几次来山下也曾遇到,她纺线织布和别人交易货物,为人甚好,就是有些古古怪怪。

拉刻西低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普同随即停步,略一思索,便转头回复巫师:“大人,我觉得这人说得有些道理,不如就要他想出办法,怎样把祭品献上天去。如果他想不出来就是存心搅闹,再用酷刑惩罚杀死他也还不迟。”

“普同你胡说什么……”巫师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置信普同居然敢违抗他的命令,正要大声叱责一番,却被见到机会见缝插针的狄娥急急打断。

“有办法,当然是有办法!”狄娥大声插话:“这办法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一根铜链就能请天神下界,亲自收取祭品!我可以演示给你们看!”

坛上的巫师还要怒骂,可坛下的平民已经有些稀奇,他们七嘴八舌地交头接耳,都觉得应该让这个古怪的山上人试上一试,如果不行再把他怎样都还不迟。普同就趁机又站出来,叫狄娥快快上前,演示一番。

狄娥赶紧放下背上的袋子,从中取出一条她好不容易才从工匠那里换来的铜链,紧跑几步,把铜链的一端缠在了天神神庙的木门上,另一端紧握手中,转身疾奔神庙附近的一棵橡树;那橡树古木参天,正正合用,狄娥三两步灵猿上树,就要把这铜链绑在高高的树梢。

快点快点快点,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虽然她手上套了穿越时候带来的尼龙袜用来绝缘,可这雷雨的天气空气湿润,爬树直接被雷击也很有可能!

还算她有些运气,绑完铜链从树上下蹿的时候才开始大雨如注;狄娥刚下得树来,没等逃出几步,说是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炸响,雷霆就击中了铜链,电流直传到门上,神庙顿时起火。

“看呐,这就是天神降下的天火!神灵不要活人做为祭品,祂要收取神庙!”

狄娥假装感动的这么说着,谢天谢地这个时候的大绿海还不会石工建筑!

“这不……我不……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假的,是什么骗人的魔法!”那坛上的巫师见状难以置信,慌慌张冲下坛来,冲到已经着火的神庙里面,伸手要解开门上的铜链,没想到“轰隆隆”又是一阵闪电,第二次将铜链击中,电流传到了巫师抓住铜链的双手,当时把巫师击死,尸骨都焦黑了半边。

风雨大作,雷霆接连不断的震响,神庙烈火熊熊,哗啦啦一霎时如山倒下。

周围那些平民和贵族都看得目瞪口呆,惊惧不已;见到他们脸上的神色,狄娥就知道这次算是计划通了,那个人祭能保得下来。她长吁了一口气,好奇地走上祭坛,擦擦那青年女子脸上的血污,要看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哪个同学,自己的穿越能不能遇到老乡。

天杀的!这确实是她的同学,虽然不是同班,也是同校,和她关系也算挺近——几次和自己男友暧昧的情敌朱洛!难怪被打的时候会喊崔羽的名字,这绿茶,他们肯定有过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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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祭典的剧变之后,诸事纷繁。

因为巫师死了,普同就推举狄娥做新的巫师,一如往昔的旧例。

狄娥自然推辞,说人民应该信仰自由,要人们另选贤能,需要何人,就选何人为首,若是谁都不需要,不妨停了祭神的旧例。自己自衣自食,为愿已足。

普同倒也同意,就通告山下的所有人,反正大家都已经聚在这里,就一起唱名推选,同意者和,不同意者默。就陆续有人被推出,逐一唱名向前,可是没有一人能得到大众应和。直到最后普同又再次唱出狄娥,人们才一致同意,心悦诚服。

狄娥看情无可却,只好答应。不过提出把巫师改称祭司,从此专司对神灵的祭典,她说什么作祭就用什么,别人无可置喙;至于其余的事情,则选出擅长的人来管理,长于狩猎的管狩猎,长于锻冶的管锻冶,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又以普同为首,他做了山下的族长。

推选完毕,人们才各归各家安居,从此各司其职,各安其分。狄娥从此也就留在了山下,等新的神庙落成就住了进去。然而她因此极为烦心:那个大概是自己唯一穿越同伴的朱洛,自己的情敌,她无处可去,居然也觍着脸留在庙里。

然而偏偏狄娥现在又顾不上这个,有更重要也更难以应付的事情要她考虑——海上蛮族的使团即将到来。

那蛮族三不五时,从不知何处过海而来,也拜天神,对死去的巫师颇为信服,所以与大绿岛和平的贸易,而没有像对其他民族一样进行战争和掠夺。

可如今巫师在阴差阳错之下死去,消息已经传开,蛮族必定忿怒。这一次使团的到来恐怕不怀好意,是威胁?是宣战?还是窥探虚实?无可奈何,狄娥试着做了一些准备。

亏得她是学历史的出身,知道这岛上出过小猛犸象的化石,就派人四处寻找。终于找到挖出,预备贵族们在宴会厅宴请使团的时候,摆在酒宴的桌上,就说是独眼巨人的头骨。

从来大绿海的民族没见过活着的猛犸,在狄娥穿越之前的历史上,他们见到猛犸象的头骨化石以后,就大开脑洞,把它头颅正中本该是鼻腔的开孔想象成了狰狞恐怖的眼窝。却也难怪,没了皮肉谁能想到这是长鼻子呢?狄娥就打算说巫师勾结独眼巨人吃人,妄行人祭,惹得天神发怒严惩,降下天火烧死,连神庙一概无存。这头骨是后来从神庙的废墟中找到,是当时神庙里藏着的独眼巨人,也被天雷击死,留下的残骸。

这又是一次胆大妄为的计划,自己还能像上次那么走运吗?狄娥紧张之极。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之前不怕死地救人也只是肾上腺素一时分泌而已,如今遇到了大事,紧张得简直要吐,不敢和凶狠的蛮族同桌,就把宴会的事托付给普同及其他贵族,自己躲在宴会厅后的走廊里频频张望,只等着仆从报来祸福的消息。紧握栏杆的手直攥得关节发白。

消息终于来了。

“好了!他们信了!”有女仆兴冲冲地连蹦带跳,一路跑了过来:“他们信服了!不会开战了!”

“他们信那是独眼巨人的头骨了?谢天谢地!”

“那个头骨?他们当然没有!”女仆咯咯笑的摆了摆手:“那个头骨是很久以前的,不像最近才被杀死的,怎么瞒得过他们呢?是朱洛大人,她按照您的安排去进行宴会前的祭祀,用布包裹食品放入火中献祭,天神显灵,祭坛的火焰爆射出高贵的紫色,火中的祭品被天神收取,燃烧殆尽了,可是包裹的布却丝毫无损。这显然是神灵的显迹。那些蛮族见了神迹,怎么能不信服呢?他们一个个吓得直打哆嗦,全都愿意敬奉绿岛为首,永远和平,只求能分享天神赐予我们的福泽。”

狄娥听得直直地发愣,一抬头又望见远处的朱洛扬扬自得,向着狄娥微微点头。狄娥就叫女仆下去,急急向朱洛跑去,迫不及待地细问根由:“是你做了什么?那烧不掉的桌布我能猜到,肯定是天然的石棉,做成布火烧不坏。可那紫色的火焰又是怎么回事?”

朱洛反掌向上,招招手示意她附耳上来,悄悄说:“焰色反应。”

焰色反应?狄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吧,我明……等等,那是什么烧了能出现紫色?不是天然的吧?所以你在这个年代是怎么搞出来的?”

朱洛坏坏一笑,神秘兮兮地在唇前竖起食指,摇了摇头:“喏,这就是我们理科的秘密。”

“噫……”狄娥闻言撅了撅嘴,道:“好吧,不说就不说,不过……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替我解围?”

“那你说说为什么救我?”

“天知道啊!”狄娥涨红了脸踢了一脚墙壁,嗫嚅着:“其实我没有想过…………”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无法听闻。

不管狄娥想没想过,无论如何,两人就此和解。重归于好,她们后来又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发展文明,开荒探险,平抑强暴,萌芽人权;然而凡事总是有个头的,哪怕是一腔热血或者人生之路,即使能穿越时空的英雄也会老去,有一天白发苍苍的朱洛老到了头,下阴间去了,之后不久孤孤单单的狄娥也一瞑不视,这就是传奇的结束,

却又是神话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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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很久…………

狄娥从一个长长的好梦中醒来,

她好像梦到了很多很多,可是什么都没有记住。

然而当她睁开眼睛时,竟然眼前的一切都不对了。

白色的大理石神殿,高大肃穆的立柱,辉煌灿烂的穹顶,还有面前三三两两的男女祭司们。

她不是老死了吗,这是二次穿越?

狄娥一时又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想要喊人询问,却发现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试了几次勉强找到办法把视角转向下看——天,自己这是变成了一座石像?

狄娥吓得不知所措,想要挣扎又不知该如何挣扎,正在惊慌之中,忽然又听见那个熟悉的茶里茶气的声音:“哟哟!吓到了哟!狄斯大人。”

“朱洛!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告诉我……你去整过容了???”狄娥顿时狂喜,朱洛还活着吗?她知道自己咋了?抬起视线一观,噫……这是朱洛?怎么她不再是去世前的白发苍苍,更不是曾经美貌的绿茶,反而变成了一个看着极为雍容高贵的妇女,面庞上还掺杂了一些大绿海民族的轮廓?要不是狄娥与她太过熟悉,几乎都不敢开口相认。

朱洛闻言翻了个白眼,眼睛又大又圆像母牛一样三白:“你看到我就只关心这个?果然不愧是你。你就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啊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朱洛戏谑地笑了起来:“好消息是我们都成了神灵,坏消息是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哈?”

狄娥被这一句吓得目瞪口呆,朱洛见状不怀好意地解释起来。

原来自从她们死后,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世上的人不知换了几代。于是人们口中讲述的远古的传奇故事,逐渐变成了传说,传说逐渐变成了神话,故事中的英雄也就变成了神灵。

大概是信仰造神的缘故,英雄们的灵魂就真的重又苏醒,一个个成了执掌威权的神明。朱诺就是这样,成了婚姻的女神和天后。其余有很多当年认识不认识的人物也都成神,长于狩猎的成了狩猎之神,长于音乐的成了音乐之神,长于锻冶的成了锻冶之神,长于农业的成了农业之神,普同成了财富之神。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其中要数可萝托、拉克西、忒洛波三人的神位最为荒谬,她们仨没啥关系却被认为是三姐妹,奉为了命运的三相女神。

“……你成了至高的雷神,传说是天神克诺索斯之子,推翻了父亲自己上位。绝妙的是,因为你一直女扮男装,后人都认为你是男的。可你又对女性很好,和很多女人有很好的关系,他们就觉得你一定是很风流。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洁的友谊,一定是和那些女人都有一腿。所以在如今的神话里你是彻头彻尾的人渣,到处勾搭女神。甚至因为你是神系里的至高,很多其他神灵都被编排成你的子嗣。至于现在动弹不了?这是你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你暂时被困在神像里面,但很快就会获得自由,可以执掌权能,四处显圣,或隐或现随心所欲……”朱洛促狭的顿了顿,然后抬手在下巴两侧比划了一下,说:“……而且还带着你满脸的胡子!哈哈哈哈哈哈!”她哈哈大笑,化一道金光飞出了殿门。

狄娥瞠目结舌,落一个哭笑不得。抬眼顺着朱洛的光影向外望去,只望见神殿以外,庭院之中,有斜阳照着一棵古老的橡树,橡树下有个拨着竖琴的诗人正在吟唱,那吟唱的声音慷慨而又激昂:

“穿橘色长袍的黎明女神照亮大地,

掷雷的狄斯在山岭上发令要众神谛听,

他拿着一只大盾,保护神人两方,无贵无贱,

缪斯!请让我唱狄斯的故事,从任意一页开始,

到我们的世代结束。”


诫命记

神恰巧无聊,

就拣选一个不信神的人儿随意地抛。

这一抛就穿越了时间,穿越了空间,一直抛到神的信徒出黑土的世代,

被莫西船长从山上下来,在沙漠里遇到。

莫西船长把穿越者当成天使,因为那人是从漫展上来,正在出角色,头顶寒月流霜般的银发,身怀闪亮无尖刃的宝剑,戴着两个翅膀,从天上直往下掉。

所幸不是脸先着地。

“烦死了,老子不是天使!老子是无神论者,是不知怎么穿越来的!和什么神没有关系!”穿越者怒气冲冲,受不了莫西的迷信,把自己的来历都讲明,还告诉他将来的世界是多么科学。

“神是全知,神是全能,神安排了一切。”莫西说道。他坚持穿越者和他相遇是神的安排,是神派来的天使,因为白发,翅膀,还有慈悲得折断了尖刃的宝剑,都是传说中天使的特点。神一定安排了任务等穿越者完成,即使穿越者自己还没意识到。

“全知全能,安排一切,哈?”穿越者被莫西的固执逗笑,含嘲带讽对他反问:“那他造不造的出一块自己举不动的石头?”

然而莫西镇定自若地回答:“神的全能是逻辑上的全能,逻辑上没有的东西,即使神能做到,人也理解不了。好比你去海滩挖个沙坑,能把海水都灌进沙坑里吗?人要想理解神的能力,也就是如此而已。”

穿越者目瞪口呆,莫西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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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西把穿越者带了回去,和信徒们一起出离了黑土。

穿越者和信徒相处日久,就打算用科学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可他无论教了什么,信徒都会自然地和神挂钩。

他教他们沙漠里怎样收集露水和觅食,信徒就感谢天赐的食粮;他教他们中医的十段锦锻炼身体,信徒就联想神话里十个圆的生命之树;就连他为了讨好信徒中的女性,教她们给手化妆涂指甲,都被认为是用来驱邪赶鬼的护身魔符。

穿越者气得干瞪眼,然而无能为力。

只是自己还坚持不信,他从未来回来,见得多了。

不过莫西船长想对他传教。

莫西船长看穿越者跟孩子很谈得来,就请他旁听自己给孩子教课,想借机传教。

于是莫西叫孩子们都来,开始给他们讲课;教他们如果在外面交了朋友,看朋友是个好人,就要关心朋友的灵魂,要想着帮助朋友,救赎朋友,教别人按信徒的法律生活。因为信徒的法律就是终极真理,要是有哪个朋友直到去世都不信真理,那他的灵魂可就糟糕糟糕。

可是有一个孩子不肯听道。

“老师,我觉得法律里没有预先存在的终极真理,甚至教义也没有。真理应该是大家思考之后,一起研究得出的判断。不信神的人死了也未必有多糟糕。我想人的一生了结之后可能会经历一系列评估、探寻、评判,直到一切的一切最终结束,差不多所有人在天堂都有一席之地。”

“什么?”莫西船长难以置信地反问,“没有终极真理,所有人上天堂?”他觉得这真是一派胡言,自己的信仰怎么可能不是终极真理?如果不信神不下地狱,神对自己这样虔诚的信徒不就太不公平?他深吸一口气,和蔼可亲地和小鬼头聊了起来:

“孩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的父母难道没告诉你吗,神的全知与全能、慈爱与公义?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将来要评判天使?你难道不知道,信徒将来要审判世界?”

“告诉的,老师。知道的,老师。我父母都是传统的信徒,但他们也会因为对教义的理解不同而争吵,然后我因为他们吵的架思考,思考出了大家都上天堂的合理性。毕竟信神是一辈子的事情,必须自己思考自己决定,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从了父母的信仰。”

“什么?”

“老师您看,我的母亲更相信神的慈爱和全能。她相信,如果慈爱的神想所有人都上天堂,那就一定可以让所有人都上得去。如果人不信神就能下地狱,而神居然没有办法让他不下地狱,那就还算什么神的全能?当然,我父亲更相信神的公义,如果有不信神、不值得上天堂的人上了天堂,那神是不是有些不够公义?

所以我父亲相信预定的道理,神不仅早就定下了法律作为真理,做什么事能上天堂,犯什么坏得下地狱,而且早就预定下了,会上天堂的是有哪些,会下地狱的又是有谁;就像有些传说里讲的,有一本已经写好了所有名字的生命册子。这是神的预定,符合神的全能;这是神的主权,谈不上慈爱和不慈爱。

然而我母亲就有反驳,如果是神定下了什么人会做什么坏事,却又因为这个坏事,要罚他下地狱受苦——那才叫神的不够公义!

所以我就思考,能不能有个办法,既不违背神的慈爱公义,又不违背神的全知全能。后来我听说了奇怪的东方故事:他们有个奇怪的点子叫做轮回转世,真有意思,前世作恶,今生受苦,今生抵消不了还有来世。轮回无穷无尽,人就可能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中受苦赎罪,但是人们只要有一次轮回悔改了,就有机会离开轮回。一旦他们离开轮回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们,可是按照他们的点子推论,又会怎么样呢?我的笨脑瓜里就冒出了个怪想法来——我信有名字写在生命册上,那些名字的数量就是一定的,要救赎的灵魂数量也该一定;如果真有无穷无尽的轮回让人受苦赎罪,那么虽然速度慢到无以伦比,但是总有一天,所有灵魂都会有机会悔改。悔改了就能得到救赎,一赦永赦,上了天堂再不会下地狱了!而且在轮回之中,作恶的都受了罚,行善的都得了奖。

最后不就是,慈爱的神想所有人上天堂,全能的神让所有人上天堂,公义的神让作恶的都受了罚,行善的都得了奖。一切都成全了!”

“荒唐透顶,荒唐的东方故事怎么——怎么能当成真事!”

“是啊老师,我也不信他们,只是听说而已。但是神也是全知,他们凡人能想到的,我们的神一定早就想到了。所以他们凡人的办法能够办到的,我们全知全能、慈爱公义的神如果没有这么做,一定是有个其他的,他们凡人想不到的,更好的办法把问题解决。那是神哎!神一定有神的计划——所以我就相信到一切的一切最终结束,差不多所有人在天堂都有一席之地。”

莫西船长听了小鬼这一大套,只落得头晕脑胀,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有很多神学的理论,可是没法跟小孩子说清;他有很多深奥的道理,也是没法跟小孩子讲明。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他只能秉承对神的信念,要显个神迹给孩子们看,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信仰才是对的——小孩子都怕神力:“好吧,孩子,你还太小。深刻的道理我现在说了,你也听不懂。就先向你证明一下我们的法律才是真理,等到你将来长大,自然会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虔诚的开始祷告:“如果我的信仰才是真理,求求教室能给我作个见证!”顿时教室的墙壁开始震动,摇摇欲坠。其他孩子都吓得赶紧抱头躲到桌子底下,只怕教室塌了。当然小鬼头也吓得大惊失色,可他还是忍不住怯怯的发问:“可是,老师,真理怎么能够用死物作见证呢?”

这一问也是有理,把莫西船长给当场噎住。墙壁不再震动,他又看见窗外有飞鸟群群:“如果我的信仰才是真理,求求鸟儿能给我作个见证!”顿时飞鸟群集窗前,冲着莫西不断点头,好像在听他布道一样。小鬼头也觉得这些鸟儿可爱,但他还是忍不住奇怪地发问:“可是,老师,真理怎么能够用造物作见证呢?”

莫西不由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双手向天高举:“如果我的信仰才是真理,求求上天能给我作个见证!”顿时风起云涌,雷声大作,就好像上天真的发怒,要惩戒胡说八道的凡人。

那个胆大的小鬼这回也吓得抱头鼠窜,也要藏在桌子下面。都已经蹲下了,突然又倔强地抬头看天:“可是神啊,你说过的,真理已经在西山传了下来,‘这诫命不在天上’!”

于是云散朗日当空,天开出现虹霓;莫西见了目瞪口呆,穿越者一旁哈哈大笑,

神也哈哈大笑。


艾兰夜

从前,在星度与神州之间,有个古国名曰萨山。国祚绵长,繁荣昌盛,也出过明君贤臣。不幸到了这一代,王位却传给了一个暴君执掌。他的名字叫山鲁亚尔,只因为王后出轨,就决意每天晚上娶一个处女为妻,到天亮将之处决。

那时国中有位奇女子,名为山鲁佐德,听说了此事,就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要救无辜少女的性命。她进了宫,成了亲,做了王后,每个夜晚给国王讲述扣人心弦的故事。却又不讲完,迁延得黎明将至,那故事也戛然而止。国王为了听到结尾,只好让她多活一天。待等第二个夜晚降临,她再讲述旧故事的结尾和新的故事。

直到第一千零一个夜晚降临,国王忙完了一天的政务,照旧去后宫见王后。直到这一天,山鲁佐德已经为山鲁亚尔生下了三个王子:一个会跑,一个会爬,还有一个只会吃奶。她的故事也讲得尽了,只剩下最后一个,之后就只有听天由命,但愿母子离别之情,能打动暴君剩下的那点人心。

于是山鲁佐德开口讲道:

从前的从前,沙漠中有一座城市名为艾兰,老素丹临终无子,军民烦扰于继位无人。老素丹便留下遗命,说是他在梦中预见,三日之内,城东门外,会有一位文韬武略之人到来,就该立他为王,必将给国家带来兴旺。言尽于此,溘然长逝。

上下军民闻知,都在东门外等候。一日也不见,两日也无人,到第三天的傍晚,路上迤迤然来了一位俊美的青年:一绺额发垂下如土星的赠礼,双目炯炯闪耀着水星给予的智慧,面颊被火星映红,珠边似双子星座,牵着一匹小熊星般雄健的骏马,月光照在身前,宛若向他施礼而亲吻地面。

就有打头的士兵们暗暗惊叹,世间哪有如此非凡的人物!心说必定是他,纷纷迎了上前,离鞍下马,行吻地礼:“主公大人!上天默助你成就大业。”

那青年见此情不免奇怪,忙挽起士兵,细细问询,才知道艾兰等待新王的事情。心道是天助我也,便上前来,对众人演讲一番。

他说:“休要把我当作流浪闲汉,我本是报达城贾方宰相家的遗族,名唤赫尔亚。当年族中门庭若市,王公景从,受到了顺民统领的猜忌,家道才从此败落。我才远游四方,来到这偏远的城市。如今既然因缘际会,我首先要打开国库,普济黎民,之后尽心竭力,必将城市治理得如同报达城一般繁华。”

还在犹疑的百姓闻听此言,欢欣雀跃,齐声赞美他为城市带来了吉祥如意。

那时城中有几位大臣,不服这陌生的青年为君。虽然是先王有命,军民一心,他们不敢违背众意,却暗暗阳奉阴违,本打算让自家的儿郎乔装改扮,从西门出,东门进,夺得艾兰的王位。又命亲信堵截道路,不许旁人从东而来。不想凭空来了这远方的陌生人,也不知他是怎么过得来。大臣们便要上前出几个难题为难于他,好叫他知难而退,从何处来,归何处去。

就有文官魁首上前来,请新君即景赋诗一首。那青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浑噩生来非自宰,生来天地又何之。苍茫野水流无意,流到何方水不知。我今日能到此,想必也是上天的旨意吧!”那文臣敬畏天命,立时信服,就行礼退下,再也不敢多言。

就有武将班头上前来,要试试青年勇武如何。那新君便抽出一柄宝剑,指着路边的一块巨石问道:“你可能将这巨石一刀两断?”武将答曰不能。新君便吐气开声,奋力挥剑,只一击,将巨石斫为两半。那武将赞叹新君的武力,也就退下,不再阻挠。

最终又有年迈的宰相上前,缓缓开口:“治理一个国家,不仅靠文才,不仅靠武略,更要靠经世济民,使国家兴旺,百姓安居。不知新君有什么经世济民的妙法?只靠国库来赈济,绝非长久之道。”

赫尔亚点点头,称赞相爷是老成谋国。又说自己在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城市周边的地形,只要给他三个月的时间,必定能为艾兰开辟一条经世济民的财源。若是三个月无功,他必然退位让贤,还要自尽以谢百姓。

那宰相便也把头点点,且退下看他怎样行为。

如此再无人阻拦,赫尔亚一路走到王宫,正位坐殿,只是有三个月的期限。

第一个月也不慌,他只是开库赈济,收揽人心,又找寻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把长长的铲子。铲头古里古怪,如同半块瓦片。他就带着铲子四处游走,这边戳戳,那边探探,这里划条线,那里划条线。

第二个月也不忙,他只是指定了一个地点,要百姓轮流前去挖掘,以此抵消今年的税赋。

直到三月的一天,百姓们忽然惊喜万分,从挖掘处冲向素丹的宫殿,一边挥舞手中的锄头,一边高声呐喊:“快来啊,陛下!快来啊!无所不见的苍天啊!伟大的宁录从坟墓中走出来了!我们发现了宁录,我们亲眼看到了他!快来啊!陛下!”

赫尔亚急奔而去,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石像,在挖掘的土坑中显露出来。巨大而精美,肃穆又威严,果真有如上古神话中的伟人一般。他便又在石像周围仔细勘探,小心勾画,命人沿着他画出来的界限深入挖掘,很快的,城墙、民房、王宫……从地下挖出了一整座古城。

在这地下古城王宫的门上,镌刻着几行古奥的文字,字字斧凿刀削,文武军民无人认识。唯有赫尔亚见了,才知道这是古人的诗句,随口将其译出:“过路吾友细思量,人生自古皆无常。我亦如君曾在世,今成尘土亦可伤。”随即命人将古宫开启,顿时,在场所有人都被门后古物的光华晃花了眼眸。

这座古宫中陈设着许许多多凡人梦想不到的古物,奇珍异宝、翡翠玛瑙、珠玉珊瑚、金砖银锭,甚至还有早已风化的绫罗香料等等。于是新君就下令,不许任何人私自偷盗任何东西,先让史官记录下这次挖掘的过程及前因后果,再让画师画下宫殿的图形,内部的陈设。然后仔细查点,一一记下陈设的位置、模样、铭文,还有独特的纹饰。再把普通的金砖银锭分成三份,一份赈济贫苦,一份收归国库,第三份专门用来复建这座古迹,名之为智慧宫,依然存放那些远古的异宝。从平民中选拔人才看管保护,给以俸禄。每十年再选一次,更替轮换。

一年中,智慧宫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对外开放,任何国人都能参观游览,但是外乡人要看,得交出一个第纳尔的费用;三分之一的时间交给国内的学者贤士,好叫他们从这些古物中学到智慧;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闭门谢客,对古迹维修保护,任何人也不得打扰。又挑选能工巧匠,仿照智慧宫的奇珍异宝,用国库中的金银铜铁打造复制品,交给去往异国他乡的商队,一边到处发卖,一边传扬艾兰古迹的美名。

于是四下分派已定,赫尔亚就骑马慢慢地从古迹返回自己的王宫,老宰相步行着跟随在侧,一路上都在激动地对新君叨叨:

“了不起!了不起!这世上肯定只有一个天,他的先知是麻霞勿!陛下,看在上天的份上,请您告诉我,您是怎么找到它们的?还说能从这些东西里学到智慧?创造万物的上天啊,这些都只是死物而已!我想自从圣人诺哈(愿天福安之)的时代起,它们就被埋在了这里。也许它们在大洪水以前就已经埋在了这里!

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许多年,您看看我的胡子就能知道。在我之前,在艾兰城建立之前,我的祖先,我祖先的祖先就已经在这里扎起了帐篷,安下了家。他们虔诚智慧,但是他们当中从来没有人听说过这座古城,甚至在他们之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听过。直到陛下您来了,您承天景命,来到此处,您也没有烧香,您也没有念咒,您也没有呼唤精灵。您只是拿了一根长长的怪铲子,这边戳戳,那边探探,这里划条线,那里划条线。您吩咐一声,挖吧!您就让我们看到了这些东西,这些不是人力能为的东西!

您说,这里是城墙,那里是宫殿,它们自从我们出生起就埋在我们脚下,而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了不起!了不起!这是您从古书里看来的吗?还是有魔法?告诉我吧,陛下,请告诉我这个一生懵懂的老人,什么是智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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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在报达城郊外有个上天的顺民,祖辈也以寻金探宝为业。这一日,他按着家传的一本《探宝手册》,挖开了一个地穴。仔细念动瞒骗宝物保护神的咒语,巧妙避开守护宝物的机关,终于打开了七重门的封印,却没有发现金银财宝,只见到一个稀奇的古迹。

那是一爿鱼池,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三块:两侧静水流深,有些肥大的鱼儿在水中游;唯独中间有一块滴水皆无的旱地将水池隔开,又有许多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干得要死。两侧水池中肥大的鱼儿时不时跳来跳去,从左侧跳到右侧,右侧又到左侧,唯独不会落入中间的旱地。连两侧的水也不会流一滴到中间去。

他又见鱼池后隐隐约约有一扇门,不知通向何方;鱼池前有一块碑刻,是用泥土烧制而成,上面明明是顺民不认识的文字,他却不知怎得一望便知其含义:

“要小心哪,贪婪索取的人,

恶报与财宝相伴相随,

但我给你一个选择,找人解开三种鱼的谜题,

或是痴痴地猜想,鱼池后藏着什么?

直到你想得发疯。”

顺民惊吓不已,忧心忡忡,就去报达城内,请教探宝行会的大师。大师琢磨半天,挠了挠头,为难地答复他:“我知道希罗朝的历史,也见过古王国的古迹,可这种事我还从没见过。你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艾兰的国君。他是有名的贤王,曾掘出艾兰的古迹,又立智慧宫,从古物中寻求智慧,传授给平民。其行若素,其心若丹,或许能解开你的疑惑。”

顺民听了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学者又把他叫住:“等等,如果你真要去问贤王,我这里也有个事情,你也帮我问问。我赋闲之后种田为生,也懂得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如今买到了一块好田,怎么看怎么肥沃,可为什么还总是寸草不生?”

顺民就千里奔波,去到艾兰城求见贤王。贤王平易近人,在银栏环绕的御花园内接见了他。桃金娘白头翁紫罗兰的簇拥中,王座嵌满了如苍穹星斗般的珠宝玉石。贤王端坐其上,身穿绣金丝袍,高贵而威严,光彩照人得如同白昼一样。顺民行了吻地礼,就求教自己的问题。

贤王皱眉,沉思片刻,摇摇头说:“在登基之前我就学过许多古物的奥秘,如何挖掘,如何考察;在登基之后我又见识过来来往往的商人和使臣,知道从木骨都束到桃花石的奇闻,可这种事我也没听说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听说过弼斯罗城有位修功办道的苦行僧,他的法力如山,智慧如海,或许能懂得你的难题,你不妨去问上一问。”

顺民听了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贤王又把他叫住:“等等,如果你真要去找他,我这里也有个事情,你顺便也帮我问问。我自问光明正大,心地赤诚,熟知民情,划除不平,深受百姓爱戴,可为什么还总是惴惴不安?”

顺民便又跋山涉水,去弼斯罗城找到了苦行僧。他把自己的经历细说了一遍,就开始恭敬地求教:“敢问,那古代的鱼池是怎么回事?”

“这古迹出在两长河之间的乌苏城,那时号为群星的神怪还在地上行走,人们犹如兄弟,各顾各的事情。后来事情越来越多,人们越来越烦,就推举了一位君王调解纷烦的事务。从君王坐上王位开始,乌苏城的鱼池便分裂成三块,就像你看到的那样稀奇。那时也无人能理解,便去求教还在地上的金星。

金星说三个鱼池如同君王登基以后将要出现的三种人,左边的鱼如同富人,右边的鱼如同贵人,正中间如同穷苦人。左右来来往往,但不会有一滴水流到正中的鱼池。于是金星施展占星术,让大地吞没了鱼塘,用星符添加了七重的封印,又挪移到当时还荒无人烟的地方。到后来群星归天,连拜星教徒也鲜少在地上行走,这段传说也就湮没无闻。”

“敢问,艾兰的贤王光明正大,心地赤诚,深受百姓爱戴,为什么还总是惴惴不安?”

“她是乔装男性的女子,担心被揭穿而不安。”

“敢问,报达的大师学识渊博,为什么种植肥沃的农田,还总是寸草不生?”

“农田下面有先亡的古墓,阴气上升,所以寸草不生。”

三个疑问都得到解答,顺民转身就要离开。想想又回头来问:“那古迹的鱼池,星神必定无可奈何。难道连至仁至慈者也改变不了吗?”

“至仁至慈者普慈特慈,普慈后世,身后不分王公走卒,也有对今生的特慈。”

顺民于是回程。

回程路上,顺民先去回复艾兰的贤王,贤王听罢,沉吟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原来如此,我做了太久的王,把从前学到的一些东西都给忘怀了,需要修士提醒才重新记得。也罢,或许无可奈何,或许改变不了,无论如何,就由我去解这谜题试试。”

于是赫尔亚问清那顺民的来处,古迹的位置,招揽他留下,教他弃暗投明,不再寻金探宝,而是在智慧宫为官,给以俸禄。自己则循顺民的来路而去,要尝试解开三种鱼的谜题。走之前先向宫中的能工巧匠要来了打铁用的锤子;到报达去给探宝行会的大师捎信,又要来了大师割麦的镰刀。最后终于来到鱼池之前,赫尔亚挥舞镰刀锤子,乒乒乓乓,把鱼池砸了一个稀烂。

只见那被鱼池隐藏的秘门应声而开启,现出了一个女王般美艳端丽的身形。

“你是人吗?还是神怪?”赫尔亚不禁惊疑发问。

“吾乃伊娜娜,金星之姊妹,金星之密钥,扶持金星之手足。当吾与金星之世,人民必不致缺乏,金、银与青金石,马、布与佳食,列邦之美咸至。后世的王啊,不必惊疑,这是天命所归,吾与你有缘相会。”

原来这女子就是太古时拜星教的神怪,未曾归天,隐藏于此,直到世界末日之时。她顺应天命,赠与赫尔亚一枚五面的玮珠,每个面上镌刻着不同的文字与咒符,斑斑点点,如同蚂蚁的足迹。每个面的字符都有不同的法力,保佑贤王的领土国泰民安,代代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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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亚登基后的日子里,宵衣旰食。在朝用人得当,对外交通邻国,闲时发展学术,忙来赈济穷苦。果然把城市治理得日渐繁华,真如古代传说中的明君一般。又有神怪所赠的玮珠,不惧邪魔妖孽,乱臣贼子。贡商来,景星现,也有数载。

唯有一节,赫尔亚与旧日的君王不同。自从登基以来,不曾选纳过嫔妃。便是后宫中原有的女子,他也定下了职责范围,给足了度日所需,自己却独居在一座寝殿,告诉宫人不要打扰他每晚的静修。还时常将宫女许配给外朝的大臣、民间的贤士。人们无不惊叹新君的清静虔诚,议论纷纷。

这些议论传遍街头巷尾,官舍民居,最终传入了老宰相的耳朵里。相爷就在朝会之时,出列进谏,对素丹说:“陛下,微臣听得宫外百姓们纷纷议论,不为饥寒,不为冤屈,只为陛下坐殿日久,却不肯娶后纳妃。不能留下一男半女。一旦无常,外人将坐上陛下的宝座,执掌陛下的王权,百姓们的身家性命,不知属于何人?恐怕再也遇不到像陛下一样的明君。陛下,愿上天为你添福延寿,让你活到一百三十岁!但凡人终有一日要相会取命天仙。常言道人有后代,虽死犹生,要是陛下娶后纳妃,留下一男半女,就有人能继承陛下的王权与仁慈,善待陛下的百姓。世人也将永记陛下的英名与容颜。这是微臣的肺腑之言,还望陛下三思!”

赫尔亚再三思虑,深知宰相之言有理,此事无法否决,便传命要亲自选妃。文武百官欢欣鼓舞,各选族中妙龄女郎,绘画图像,进献君王。赫尔亚翻阅图画,走马观花,忽觉有一女像颇为眼熟,询问得知,此女名为哈娣尔,乃老宰相之前购得的女奴,歌声美妙,颇得宰相喜爱。宰相听闻她本是报达的歌女,也因为卷入了贾方宰相家族的惨剧而被发卖。只因赫尔亚登基以来,大赦艾兰,赈济穷苦,用国库金银为诸多无辜奴仆赎身,这歌女也就成了自由人。宰相念及新君无后,便收为义女,今日趁机献给赫尔亚。

赫尔亚就传令要见一见哈娣尔,听一听她的歌声。老宰相立刻便将她带入王宫。

但见哈娣尔衣着华丽,容颜艳丽,周身珠光宝气,落落大方地行了吻地礼。她抬头一眼扫过国君的面貌,立刻也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还没来得及多加回忆,就听得君王有命,要她唱一首她最擅长的曲子。

于是哈娣尔想了一想,便决定略做试探,就抱着乌德琴,弹唱了一段她已经很久不再回忆的歌谣:

“我的女主人啊,她有胜过日月的面庞。

七姊妹星在前额,乌发闪闪放光。

身穿秋日的牡丹,周身得绿叶滋养。

她若步入大海,海水便甜过蜜糖。”

相爷听了皱眉,这歌女怎么在国王面前莫名其妙地歌唱她过去的女主人?赫尔亚听了却不语,知道自己大概确实是找对人了。只是毕竟有多年不见,不敢随便就把她认下,又问她,除了歌声美妙,可还有些什么长处?可是会做些什么佳美的食物?

哈娣尔就回答说:“我拿手的糖石榴子味道很好,我曾经的女主人非常喜欢。”

赫尔亚这下能确定了,点点头,告诉宰相,自己的主意已经定了,就与哈娣尔成婚,明日请来法官,写下婚书,大排宴席,以示庆贺。其他的画像也都不必再看。宰相大喜过望,行礼后就退出宫去,筹备第二天的宴席。随即赫尔亚又屏退左右,房内只剩他和哈娣尔两人。

这时哈娣尔也知道了自己没有认错,就想上前叙旧,但又犹犹豫豫,逡巡良久,还是迈不出步子。赫尔亚一见,就知道得由自己先打招呼,于是吁了一口气,微笑着对她说:“好久不见了,哈娣尔。”

“小姐…………”哈娣尔顿时扑上前来,泣不成声。

赫尔亚轻轻揉着哈娣尔的头发,静静地等她回过神来。半晌,哈娣尔控制住了情绪,赫尔亚才开始慢慢对她讲别后的事情:“当年顺民们的统领发怒,贾方家族被满门抄斩。本来我也要被处死,所幸我想到了一件事情。统领的妻子有个儿子,早年立志禁欲苦行,离开了报达的皇宫,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偏巧我曾经和他交好,知道他现在在弼斯罗城苦修,身穿粗毛的外袍和头巾。靠做泥瓦匠为生,只收很少的工钱,就是这一点点工钱,大部分还被他赈济贫穷。

我就去找统领的妻子,以告知她儿子的下落为条件,让她帮我逃出报达,虎口脱生。统领知道他的妻子和我从来相互敌视,也不会防着这一点。她不忍儿子受苦,就答应了,帮我乔装为男子,混在她的亲族中出城。从此天高地阔,任我东西。

只是统领的势力广大,我要是走得近了,还是会有危险。我想了又想,本打算要去东方赤县的桃花州。在桃花州称王的桃花石汗虽然也是上天的顺民,但他自认是赤县人,不归顺民们的统领管辖。没想到在半路途中,我遇到了一条白玉般美丽的白蛇,被一条丑陋可憎的黑蛇追逐。那白蛇已经疲惫不堪,连鳞片也失去了光彩,很快就被黑蛇追上,挨了好几下狠咬,看上去很快就会被咬死吃掉。我顿生锄强扶弱的心思,顺手抄起路边的石头,奋力向黑蛇砸去,正巧砸中黑蛇的头部,让它当场丧命。

随即,就见那白蛇摇身一变,变成了明眸皓齿的少女。原来她不是普通的蛇,而是传说中蛇王的侍女,是一个神怪。那条黑蛇则是她的仇敌,我在不经意间救了她的性命。她就问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她可以做些什么来报答我?我就告诉了她我的来历。于是她指点我,不用去东方,她可以施法送我到艾兰来,她知道艾兰正需要继承人。又送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给我防身。

这样,我就来到了艾兰,远离报达,改名换姓执掌王权,不用担心被追捕。没人知道我是女扮男装。唯一烦恼的就是大臣要我娶后纳妃,尤其这次又是宰相进谏。我本打算胡乱选个人,糊弄过去,过些时日再好好许配给前朝的重臣。又没想到和你意外重逢。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当年自顾不暇,没有办法救你。我也曾经问过统领的妻子,贾方家族的下人和我的侍女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会怎么样呢?她叫我自己都顾不来,就不要再想别人。所幸今天又见到了你…………”

第二天,老宰相遵照吩咐在王宫前的广场上排下了宴席,邀请文武百官、国家要员、全城居民咸来赴宴。那宴席十分得丰盛,有各式各样的菜肴:

有糖石榴子、甜巴旦石榴子、加了胡椒粉的石榴子、白蜂蜜、蜂蜜奶油粉丝、酸奶、鲜奶、玫瑰露、烤鲤鱼、烹虾段、炸鱼配柠檬汁、炖肉汤、葱头烧肉、橘式炸肉、五香全味肉、烤羊肉、烤羊肉串、烤鸡、红烧鸡、果仁烤雏鸡、烤童子鸡、清炖沙鸡、红烧鹌鹑、炸乳鸽、焖扁豆、烤茄子、芝士杂烩、红醋栗松子桂皮鹰嘴豆泥、酸奶鹰嘴豆冷汤、杏仁汤、腌泡菜、杏仁、核桃、葡萄干、牛轧糖、沙姆苹果、阿曼蜜桃、埃及柠檬、汉那椰枣、土耳其榅桲、阿勒颇香蕉、尼罗河青瓜、大马士革栗子、顶部敞开的甜馅饼、带着麝香的油炸馅饼、肉汤泡饼、手指饼、蜜米羹、蜜糕、肥皂蛋糕、柠檬面包、甜瓜果酱、油煎奶酪、三角炸饺、烧米饭、撒着糖的甜米饭、藏红花饭、卡齐小食,等等等等,形形色色佳美的食品。

人们大饱口福,尽兴而归,与君同乐。把这一天铭刻在记忆里。直到他们的孙子,他们孙子的孙子,依然会传说这盛大欢娱的宴会。

从那时起,哈娣尔进得宫去,表面是后妃,暗地里像过去那样侍奉女主人。赫尔亚有了遮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两人生活得颇为安宁。政通人和,令行禁止,百姓安居乐业,王国歌舞升平。直至光阴将她们分离,人民各奔东西,宫殿化为丘墟,荒冢布满大地。

万赞归于驾云行走、近在咫尺、终末而无终、太始而无始、祂见一切人不见、手操帝王后妃命运的苍天!

随着山鲁佐德道出最末一句赞词,故事宣告完结,传说就此结束。


报达夜

在那盛大欢娱的饮宴之后,又过了许多年。

一天晚上,女扮男装的赫尔亚正在雪花石床上思索国家大事,哈娣尔端了一碗糖石榴子过来,递给君王后像平常一样侍立在侧。见赫尔亚聚精会神,容光焕发,看着看着,哈娣尔竟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当她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吓得立刻倒在地上,连连行吻地礼,恳求赫尔亚恕罪。赫尔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哈娣尔说:“你有什么罪呢?罪在不该亲近我吗?”哈娣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赫尔亚随即伸手将她拉起。两人嬉戏一番,乐而忘忧,然后耳朵贴着耳朵地睡着了。

睡到夜半,赫尔亚醒来,偷偷地下床,不曾惊动枕边人。她拿起那把神怪赠与的宝剑,走到附近无人的房间,抽出剑来,用剑身敲了剑鞘三下。瞬间,就听有人说道:“我的恩人,我来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赫尔亚定睛一看,蛇王的侍女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原来蛇女赠送宝剑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赫尔亚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只需用宝剑敲击剑鞘三次,她就会迅速赶来。如今果然实现了诺言。赫尔亚就向蛇女询问:“感谢你的到来,我的朋友,其实你已经帮了我很多的忙。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请教。我听说有一个被称为双翅王的神怪,他的领地里有一口仙女泉,任何女子喝了,都会变成男人。你知道这泉水的具体位置吗?该怎么到那里去呢?”

蛇女闻言,面露难色,思虑良久才对赫尔亚说:“仙女泉的位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双翅王和鸟王纳赛尔沾亲带故,只是鸟王严守自己的秘密。即使我去问他,他也不会多嘴。你一定要知道,给我点时间,等我想想办法。”

赫尔亚听了,微微一笑,对蛇女说:“既然鸟王知道,那我自有办法。谢谢你,我的朋友,后面的事情,我自己就能解决,不用多麻烦你。”随即恭送蛇女离开。

此后赫尔亚未曾合眼,把国中事务整理了一番。等到天明,她先封了为王的戒玺,再唤来朝中可托的大臣,清点国库,把国家大事一一付与,告诉他们自己要去一趟报达城,朝贺新君。接着又和哈娣尔作别,要她安心等自己回来。

原来先前的统领已经归真,现在在位的就是先代统领之子,曾经的那位苦行僧,被他母亲找了回去。赫尔亚知道他助人为乐,所以敢去找他。于是赫尔亚取出玮珠,手摁在刻有魔毯符咒的一面,念动了几句咒语,顿时一张魔毯出现在眼前。赫尔亚就盘坐其上,魔毯随即腾空而起,直往报达飞去。

过不多时,飞毯就来到报达郊外,赫尔亚把玮珠刻有魔毯符咒的一面朝地,飞毯就慢慢降落在地上。赫尔亚便入城,到皇宫报门而进,觐见新统领,说自己想要得到仙女泉水,请他帮忙询问鸟王。新统领一口答应,让赫尔亚在宫中稍待。

当晚,新统领照例在黎明之前跪拜两次,又专门为了赫尔亚的请托呼召七方神魔。于是神怪与魔鬼一一到来,万形万相,连赫尔亚认识的蛇女也在其内,都像羊在屠夫面前那样,俯首任君宰割。新统领就查问神魔中见识最广的三王,他们知不知道仙女泉在哪里?

第一问的是蛇王耶慕丽。耶慕丽就躬身奉命,转面唤来天下所有的蛇类,所有的蛇都不知道仙女泉在哪里。

其次问的是兽王白德里。白德里也躬身奉命,转面唤来天下所有的四足兽类,所有的兽也不知道仙女泉在哪里。

最后才问鸟王纳赛尔,纳赛尔情知无可推辞,遂转面唤来天下所有有翼的鸟类,从鳄鱼的医师到食象的大鹏。大鹏鸟就说,它年幼的时候随父母去过双翅王的领地,知道仙女泉在哪里,愿意给赫尔亚带路,但是那个地方实在太过遥远,必须多备干粮,否则它飞不到一半就会饿死。

在一旁等待的赫尔亚就谢过统领,乘坐到大鹏鸟背上,让它驮着自己上路。直飞了七天七夜。每到大鹏鸟饥饿的时候,赫尔亚就用玮珠变出许多食物,向它投食。直到第七天的正午,玮珠的魔力将将耗尽,需要吸收星光慢慢恢复,暂时无法再变化食物。赫尔亚万般无奈,只好狠下心来,拔剑割股,将自己的肉喂给鹏鸟。这才没有功亏一篑,顺利来到双翅王领地上一座黑山的山脚。

大鹏降落,赫尔亚就从它的背上下来。大鹏鸟就告诉他,仙女泉在黑山山顶,但是路上有一位魔法师负责看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能知过去与未来;只能祝她好运,自己会在山脚等她三天。赫尔亚谢过鹏鸟,转身便开始登山。

有一天一夜,赫尔亚行至山顶。就见远处扬起烟尘,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赶来。片刻烟尘散尽,赫尔亚才看清不是什么大队人马,只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翁,长髯分成两束垂在胸前,像是两根银柱,乘骑着一头大象,已经来到赫尔亚的面前。

赫尔亚寻思这想必就是看守泉水的魔法师,又看看自己的玮珠,所幸玮珠已经恢复了魔力。于是她念动咒语,变化出一罐佳酿,走上前躬身施礼,对老翁说:“最美的酒来自葡萄,最难得的情谊来自友好,最上坐的只有聪明的长老。好心的长老啊!请收下我这点小小的敬意。”

那老翁见她使用玮珠,不禁莞尔开言:“远来的占星师啊!你是要用星辰威吓我,用月亮俘虏我吗?”

“岂有此意!”赫尔亚闻言大惊,连连摇头,又再行礼,哭诉自己的来历,只求老翁发发善心,放她过去,取一点仙女泉水:“长老,您是上天宠爱之人,知道过去未来的事情,想必也知道我的过去,想必也知道我的祈求,我恳求您的搭救!”

“那你甘愿把王位也放弃了吗?”

“凭我的灵魂向至仁至慈者起誓,一个没有贴心人儿的国家,对我有什么好处?”

老翁见她哭得可怜,也动了恻隐之心。略一迟疑,便对赫尔亚说:“看你哭得可怜,我不妨放你过去。只恐怕我放天不肯放,我怜天不肯怜。我替你说情搭救,你也要好自为之,去吧!”

赫尔亚连连点头,老人家放她过去。赫尔亚速速来到泉眼旁,低头就要喝下,却见泉水已然干涸,眼底只余沙砾。她满心惊异,抬头待要询问老翁,又见泉水明明充盈,上映新月群星。低头复又干涸。如是三次,赫尔亚心中明悟,若有所思。片刻后大礼参拜,在口中念念有辞:“大能的帘幕之主啊,每个人都是自己身体的主人,正如你是我等的主人,求你赐福,解除我的痛苦,把能改变的就改变吧,应我所求的,与我成全吧!”霎时月光大放,沙砾鸣动,有活水自沙漠涌出。

赫尔亚叩拜虔诚。低首时依然女扮男装的模样,抬起头已是男儿之身。他谢了隐修的长老,转身离开,又有一日一夜,赶到山脚,再一次乘坐鹏鸟上路。没有再去报达,直接回艾兰接走哈蒂尔,从此两人周游天下,不顾王宫的王位,有二十余年——

他们生也快活,死也快活。


大江山

据说,在很久以前,也不知哪朝哪代。

瀛岛有位贵人,唤作源持。本是皇子。只为他年少荒唐,出身高贵却与三教九流为友,被天皇降为臣籍,赐姓源氏。又排了个从四位的闲官。

虽然是排了闲官,他还是不改荒唐。这一日闲着没事,已经夜了又要出门访友,忽然就有朋友差人送本月的“方违”过来。

这位朋友是个阴阳师,“方违”就是阴阳师占卜出的,某一天里凶神所在的方位,记录下来提前送给贵族公卿,这样公卿出门的时候就注意绕路避开,不至于迎头惹麻烦。源持一看,糟糕糟糕,自己今天要去的地方,经过的路正犯方违,可怎么办?

哎,这是迷信,随它去!源持依旧出行。

他的牛车刚刚走到半路,麻烦来了。忽然听见牛声嘶鸣,车子“嘎达”一声就停了。车夫撩开车帷,哆嗦着向源持报告:“启禀大、大、大、大人,有个姑、姑、姑、姑娘…………”车夫一句话还没说完,源持已经抬眼看见,路当中横着一个断了右手的女子,鲜血流了一地。

源持看见路倒的女子,就想起阴阳师送来的方违。入夜无人,一个受重伤的女子,这显然事有蹊跷,是个麻烦。按说就该不管,谁知道这是不是碰瓷?可源持犹豫再三,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就决定先帮女子包扎伤口止血,再抱上牛车带回府里。访友自然顾不得了,还要派人去请医生。

所幸有个和源持相熟的医师睡得不沉,来得也快,在女子垂危之前赶到了。匆匆诊治了一番,医师告诉源持,这女子是被人用刀砍断的右手,之后流血不止,失血过多,所以昏迷不醒。倒没有其他什么伤病。本来她要是在路上昏迷一整晚,血非得流干不可。幸好遇到了源持,源持及时包扎,又带回府来让人小心照顾,止住了血。医师刚刚又换了绑带,给伤口敷上秘传的刀伤药。现在这女子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开个补元气的药方,等她醒来慢慢调养就好。

源持听了,才放下心来。礼送了医师,就吩咐下人细心照顾女子,然后自顾自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女子醒了过来。就有人报告源持。源持又不图那女的什么,就不见她了。只叫女仆给她端汤送药,问问家住哪里,送她回家。但是万万不要问她为什么被砍成重伤,以免卷进麻烦事里。

他不见那女的,那女的却要求见她。原来在女仆送完药,打听女子家住哪里的时候,女子倒反问起来:“请问这是哪位大人的府邸?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女仆就告诉她:“这里是源持四位大人的府邸,他回府的时候发现你倒在路上,失血过多,就把你救了回来。”

“源持大人么?我是乡下来的,孤陋寡闻,只听说过源赖光将军,源持大人是赖光将军的亲戚吗?有没有什么往来?”这女子可能是因为昏迷刚醒,脑子不太清楚,有些东拉西扯。

不过女仆还是回答了她:“源持大人本来是皇子,是后来才赐姓源氏的。不过他以前就和武家交好,和赖光将军也有往来。赐姓源氏的时候,赖光将军府中也曾送来贺礼。只是眼下赖光将军在美浓任职,路远没法往来。”女仆却不晓得,皇子拉拢将军,将军有所回礼,本就是朝廷里的面子人情,也未必算得上什么熟人。

女子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慢慢把药喝完,随后表示要面谢源持的救命之恩。下人报上去,源持觉得这是顺手救人,无需道谢。女子却是坚持,还借了纸笔,写了一首和歌给源持看:“未曾相知即相怜,心心相谢好风吹。”

女方主动写了和歌来,要是再不肯见就太失礼了。源持没奈何请她来到书房,但见女子袅袅婷婷进了门,低着头躬身施礼:“常陆国鹿岛郡盐商文正之女,文真女儿,感谢源持大人救命之恩。”

“ 不敢当,”源持急忙还礼,对真女儿说:“唐国有句古话,救活一个人的性命,功德就超过了修建七层的佛塔。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行此大礼。”

真女儿闻言便抬起头来,面对面看着源持。源持一下就呆住了;昨晚真女儿满面血污,又是月色昏暗,没看出来相貌如何,如今一见却是花容月貌,美艳逼人,眉目间却又有一股英气,不似寻常女子,倒像个姬武士。

“你可真美!”源持脱口而出。随即惊觉自己的失礼:“抱歉,小生错了,小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小生不是说小姐不美……”

真女儿看到源持紧张得说都不会话了,忍不住以袖遮面,笑了出来。源持也傻呵呵的跟着笑了。

后来源持曾与阴阳师朋友提起此事,他望着天对朋友说:“咳,那时候要是不笑就好啦。”

其实这个时候真女儿已经漏出了两个老大的破绽,可惜源持不够聪明,没有在意。首先她的待人接物,都是京都的礼数,要真是常陆人,第一次来,怕不能如此周全;何况她还对女仆说自己是孤陋寡闻的乡下人?再者,“真女儿”这个名字,无非是瀛岛话里“漂亮女子”的意思,明明是用来敷衍源持的假名。

于是源持和真女儿攀谈起来,很快熟络。真女儿说,她本是携了家人,随同朝圣者的队伍往五山五寺参拜,为生病的父亲祈福。不料在中途遇到大江山的恶鬼,队伍被洗劫,自己更被一个好色的鬼怪掳掠。是她抵死不从,抽冷子逃跑,就近望京都而来。又不幸快进城时被恶鬼追上,砍断右手,弃之不顾;恶鬼倒说是看她血流干前能不能爬到城里。幸亏遇到了好心的大人救命。只是如今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离家又远,还成了残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着说着就啼哭起来。

大江山是京都周边丹波国的高山,出了名有恶鬼盘踞,到处劫掠。源持闻言自然毫不怀疑,连连叹息,又义愤填膺,就请真女儿放心地在自己府中住下,等他派人到常陆国鹿岛郡,通知真女儿的父母派人来接她,那时再走不迟。若是一时联系不上,“就在小生府中住上百八十年也是可以的!”源持又傻了一次。

真女儿闻言顿时红了脸,低低地道了声:“好……”从此就在源持家里住了下来。

就这样,两人在府中亲亲爱爱,情好日密。

之前不是真女儿写了和歌,然后两人见了面吗?第二天源持就写了一首和歌回复给真女儿:“何为与卿相见后,我心反觉思慕增。”

于是第三天真女儿就写给他:“一旦逢君深恨晚,只恐无人特地来。”

第四天源持又回复:“春宵行人越山来,一心摘采女郎花。”

第五天真女儿却写了:“世上色花容易改,世人心变乱如麻。”

看到真女儿怀疑他的真心,源持急得都要哭了,好不容易等到第六天,赶紧又写道:“契阔深情韧如丝,心似磐石无转移。”

到第七天上,真女儿却停了和歌,早早地去找源持,说有新闻告诉他听。

真女儿说是,听到女仆们传言,源赖光的家臣渡边纲,前些日子在七条大道堀河边,退治了大江山来的恶鬼茨木童子,还砍下了鬼的一条腿作为战利品。真女儿怀疑那就是曾经掳掠自己的鬼怪,想要去向渡边纲问问事情的经过,看看被砍下的那条腿。也算在心里痛快痛快,替自己的右手出气。

源持听了有些难受,虽然知道美女爱英雄是理所当然,可自己的幸福时光未免也太短了吧?也是渡边纲运气好碰到了真女儿的仇人,要是自己有这个机会……呃……至少也敢跟恶鬼过上一招,毕竟自己也有阴阳师朋友以前送来防身的法宝。

源持实在不够机灵,就没想想这种大事,他与渡边纲一殿为臣,都没听说,显然渡边家有意保守秘密;真女儿住在他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如何知道?

虽然胃里泛酸,但真女儿既然开了口,源持还是吩咐人备车,要去渡边宅走上一趟。哪晓得临出门的时候,真女儿忽然一顿足,哀叹道:“嗳~去不得了!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现在还是个丑陋的残疾,怎么好去见那位英勇的将军?”

一个“嗳”字九转十八弯,又娇又嗲,透着那么一股子失望,早把源持的心肝都揪到了一起。他怎么舍得?就急忙开口说:“不用担心,我三教九流都认识,找人帮你化个妆,改变一下模样,假做男子打扮,装作我的家臣,就可以跟我去渡边家了。”

真女儿倒也同意。于是源持找人帮助真女儿假扮男装,连她缺失的右手也用假肢遮掩。然后两人才乘车出发。行不多时,就到了渡边纲的宅邸。

车夫上前敲门,说是源持四位听说了渡边纲退治恶鬼的奇功,特来道贺。门上就往里通禀。渡边纲在屋里一听,倒犯了难。

原来源赖光带着四大家臣中的三个去美浓赴任,只剩了渡边纲留守京都,也免得有谗臣趁着赖光一系无人在朝,在天皇面前中伤诽谤。不料前些日子,堀河中将的女儿失踪,拜托渡边纲也帮忙搜查寻找。结果渡边纲就在七条大道堀河家附近,撞上了来京都劫掠的大江山恶鬼茨木童子。两人一番搏斗,渡边纲用赖光所赐能诛邪的宝刀“髭切”,斩下了茨木童子的右手。茨木带伤逃遁。

渡边纲又担心茨木童子纠结大江山的党羽回来报仇,他自己寡不敌众,难以抵挡。于是就去阴阳寮向晴明求助。安倍晴明卜算一番,告诉渡边纲,茨木童子没能逃回大江山,躲在京都某处养伤。只要渡边纲把斩下的断臂放在家中,进行七天“物忌”的仪式,就能使茨木童子法力全失,从此再也回不去大江山了。但茨木也知道这点,七天之内一定会试图夺回自己的右手。

于是渡边纲就闭门谢客,一边进行“物忌”,一边寸步不离地看守茨木童子的断臂。算来今天就是第七天了,只要守到晚上,茨木童子必将法力全失,从此不足为惧。不想源持四位竟来拜访。

要说源持和渡边纲没有多大交情,毕竟赖光和源持有过往来。虽然是官场上的面子人情,可官场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是源赖光本人在,大可以一口拒绝了源源持。但是赖光的家臣,即使知道两人不过是面子人情,也得考虑要不要给主上一个面子。如果渡边纲一口回绝了源持,揭穿了面子人情的虚假,会不会对源赖光在朝廷的关系网有所损害?万一赖光以后有什么事情要用到源持帮忙呢?虽然如今同为源氏,源持是下降的皇子,赖光是天生的武家,渡边纲留守京都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向天皇进谗言,一旦有什么事情…………就用得上源持帮忙向他父亲说话。

左思右想心不定,最后渡边纲咬了咬牙:“也罢!源持皇子应该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不至于会带来什么麻烦。”就让门上请源持进来。

源持正了正乌帽子,按着与公卿交往的礼仪,缓步进门。真女儿假扮的家臣跟在他身后。等和渡边纲见了面,施了礼,双方就盘腿安坐在榻榻米上。

渡边纲就开口相谢:“武家男儿,斩妖除魔也是应有之义,怎么敢劳动源持大人前来道贺?”

源持正想着怎么回话,就见真女儿上前一个身位,俯伏下拜,对渡边纲说:“我家主上今日来拜将军,一是道贺,二是有事相商。此事颇难为情,请容在下代言。我家主上有位常陆国的友人,前些时候去五山五寺参拜,不幸在途中被茨木童子截杀,我家主上久欲为之报仇。可惜至今没有机会与茨木童子一战。听闻将军立下奇功,退治了茨木童子,斩下他的肢体。我家主上想要效法唐国先秦豫让击衣的故事,将茨木童子的断肢砍上一刀,也算尽了朋友之义,恳请将军成全!”

豫让击衣,指得是海的对面,神州大国的战国时期,赵襄子杀智伯,还用智伯的头骨喝酒。智伯的家臣豫让立誓报仇,自残形体,改变容貌,试图刺杀赵襄子。不幸刺杀失败,赵襄子为他的忠诚感动,招揽豫让。豫让却不肯答应,只求赵襄子处死他前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把赵襄子的衣服脱下来,让他砍上几下,就算全了他和智伯的君臣之义。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典故。

渡边纲也是名门后裔,自然知道这个故事,听了源持家臣的话感动不已,心道:“也罢。就卖个人情给他,日后传扬出去,也算一段佳话。”于是从身旁的一个铁盒里取出一段鬼的肢体,就要递给源持。看着却不是一条腿,而是一只手,白皙妖异,好像还蠢蠢欲动。源持就觉得有哪里不对,难道是小道消息传来传去的时候传错了,把手传成了腿?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没等源持细想,真女儿抢上前去,左手接过鬼手来,似乎想了一下,又紧接着请求:“我家主上乃是公卿,并非武家,今日来拜将军,为表诚意,寸铁未带。况且似这等鬼怪,普通刀剑也未必砍得动它,还请将军借宝刀“髭切”一用。我家主上只在将军面前砍鬼一刀,即刻奉还。”

渡边纲不由龇牙,心说这个源持未免有些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连他的家臣也太过僭越,简直是咄咄逼人。当时有心翻脸,又一想这个人情都做了一半,干吗不再忍一忍呢,就给他个完整面子。等他一走,自己就主动宣传今天的事情,一来落个好名声,二来后面有什么事,就可劲地要他还人情,他不还就是忘恩负义,名声扫地。也罢也罢,就把刀借他用用好了。于是就解下腰间的宝刀,双手奉上。

这一下可就中了真女儿的计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急忙把鬼手往自己右臂的伤口上一接,随即左手抢过渡边纲的宝刀,右手把脸一抹,现出本来面目,冷笑着大喝一声:“渡边纲!你看我是谁?”

“茨木童子!”渡边纲大惊失色。原来她就是被渡边纲断手的茨木童子,逃跑的时候失血昏迷,倒在路上,被源持捡到。茨木童子就顺水推舟,利用源持,骗过警惕的渡边纲,夺回自己的右手,还抢到了渡边纲的宝刀。

其实渡边纲的防备算是很严密了,把鬼手锁在有高僧法印镇压的铁盒子里,自己带着宝刀“髭切”寸步不离地看守。家中闲人尽皆遣散,又闭门谢客,还请阴阳师在宅邸四周设下侦测邪气的风铃,只怕茨木童子用妖术变形,混进家来。

哪想到茨木童子不是自己用妖术变形,没有邪气,而是利用源持的化妆术,女扮男装,让渡边纲认不出来。又用一段义气感人的假话,骗得这位直爽武士自己开了铁盒,把鬼手和自己的宝刀都双手奉上。

如今茨木童子四肢健全,渡边纲手无寸铁,正是她复仇的良机。茨木童子立刻挥刀冲着渡边纲砍去。也是渡边纲临危不乱,急忙就地一滚,躲闪过去。

茨木又要继续追杀。旁边源持已经从这意想不到的大变活人中反应过来,赶紧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法宝——并非什么宝刀宝剑,居然是一把折扇。

这折扇自然不是普通的折扇。阴阳师在扇面正中画有山岳真形,标示泰山府君,然后将其分为十二等份,在折扇外侧用十二个红白两色的圆点象征六壬式中的十二神格。阴阳师年轻时曾以此召唤六壬式中十二式神的化身,趋吉避凶,驱邪捉鬼。后来送给源持保命,他是凡人当然做不到这点,但是凭借阴阳师修炼多年的宝扇,念咒借用一下十二神格的神力,倒也勉强能行。

源持急急念动咒语:“天一贵人,腾蛇朱雀,六合勾陈,青龙天后,太阴尊神,玄武太常,白虎威灵,天空长史。十二神将,能破贼寇,能匿隐兵,能入万众。当吾者死,视吾者盲,急急如律令!”

正在追杀渡边纲的茨木童子瞬间被无形的利箭击中,闷哼一声,口角溢血,直直地倒飞出去。落地后瞪了源持一眼,就破窗而出,消失不见。却是重伤初愈,不利久战,见一击不中,即刻远遁,逃回大江山去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真如电光火石一般。渡边宅剩下的几个护卫这时才听到打斗的声音,陆续赶了过来,只来得及扶起滚地葫芦似的渡边纲。渡边纲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长叹一声,对源持说:“不知道大人是被茨木童子蒙骗了还是要挟了,但是今天的事情,您肯定是脱不开干系了。还请您跟我一起上殿,到天皇面前分个对错吧!”

源持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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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山禁地,阴森可怖林茂密,妖鬼嚎山中。

大江山巍峨险要,山中的鬼族以酒吞童子为首,修铸了一座易守难攻的镔铁城堡,独霸一方。普通小鬼只能住铁堡的外围,酒吞童子则住在铁堡当中的宫殿深处。他的副将就是茨木童子。又有熊童子、虎熊童子、星熊童子、金熊童子四个手下,号称四天王,在殿外四面把守。真可谓风雨不透。

这天,铁堡的把门小鬼正在无聊,远远望见树林中来了一个人影。头戴竹筐,身着破衲,颈挂一串硕大的佛珠,肩挑一副货郎担,担上前后是两个坛子。古里古怪,好像是和尚改行当了货郎。小鬼们一见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有新鲜的肉来了!”就要下去捕食生人。却听下面的怪人高声呐喊:“山伏来拜山王,有美酒献给酒吞童子大人!门上快快通传,休要贪墨!”这一句话顿时唬得小鬼不敢乱动,酒吞童子好的是酒,要是有来献美酒的人被他们私自吃了,即使把酒交公,要是日后有同族在首领面前挑拨,谁证他们没有私藏?鬼怪之间的倾轧比人类还狠上三分,遇事怎能不多加小心?

于是就有小鬼去禀报酒吞童子。酒吞童子听了也颇为惊讶,怎么会有活人敢来他们恶鬼的铁堡,打扮地这么奇怪,还有美酒要献给他?无论如何,先让他进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小鬼就回去,放那个山伏进门,带去正殿廊下。一路行来,堡中随处可见血迹骨渣,山伏不由心惊胆颤。

正行走时,忽然从正殿方向来了个女鬼,与山伏相对而行。山伏一见,暗自仓皇,强装镇定,人鬼错身而过。又走了几步,那女鬼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大喝一声:“站住!你是什么人,怎么能来到这里?怎么敢来到这里?”

就有那带路的小鬼急忙回禀:“茨木童子大人,这是来向首领进献美酒的山伏,首领命我带他过去。”茨木闻言微微冷笑,说:“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他。那个人!回过头来,和我答话!”

本来还背对着茨木童子的山伏听了这话,叹息一声,不再担忧,放弃挣扎,说:“好吧,你回头,我也回头,”回过头来,对茨木说:“回禀大人,在下乃是修验道的山伏,想要在这山中修行。所以特地备下美酒,凭法力翻山越岭,来献给本山山王。希望酒吞童子大人能允许在下在此修行。这是我们修验道的传统,当年役小角祖师就曾与前鬼后鬼交好,修行在葛城山。”

“哦?那你戴个竹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又是为了什么?”

“回禀大人,此乃天盖。这又是虚无僧的传统。因为我立誓断绝世俗,把从前的一切当作虚无,所以头戴天盖,遮掩本来面目,好不被曾经的亲友打扰。”

茨木闻言,直看了山伏半晌,便说:“好啊!说的好啊!来的也好。我也很久没喝过什么好酒了,就跟你一起去正殿,待会儿也分我一杯吧!”

少停,就来到了正殿廊下。一个高大凶恶的鬼怪接见了山伏,肤色赤红,手执铁杖,正是大江山的首领酒吞童子。酒吞童子开口也是质问山伏的身份和来意,山伏恭恭敬敬,俯伏再拜,又把之前应对茨木童子的话说了一遍。

酒吞童子沉吟片刻,反问山伏:“有趣有趣,俺少年时也曾经在越后国泽山寺打杂,怎么从没听说过空门里有个名堂叫虚无僧——”他抬眼歪头,邪笑着瞟了山伏一眼,山伏顿时一惊,有些失措,“居然这么的藏头露尾?”

这个山伏自然就是源持假扮,他不该救走茨木,闯下大祸,渡边纲不依不饶,揪住他上殿面君。没奈何上殿,没奈何认责,没奈何天皇传下旨意,谁挖火坑谁去埋:命源持攻打大江山,将功弥补过失。

还没给他一兵一卒,只允许带上自己的家丁。

源持更加没奈何,知道像他这个样儿的凡人讨伐大江山如同送死,更何况没有什么军队。难道就靠家臣下人打仗?思来想去,就只好去找那位阴阳师朋友商量,想必他能有些办法,就是塌天大祸,那朋友也能担待担待。

这里可要介绍介绍这位朋友了,他是怎么了不得,有甚了不起,好让源持以为能帮忙解决了这次的麻烦?这位阴阳师朋友,说来也奇:生来不是阴阳师的世家,在阴阳寮里补课太久,整整四十才得结业,却是四十一升阴阳,四十九转少属,五十岁上就任天文博士。之后又能办成三件大事,人称他阴阳道世间第一。哪三件?一能选定先皇山陵不惧地神,二能铸造五龙神枪镇压国运,三能辅保权臣藤原氏,打退了邪派的咒诅;至于寻常为老百姓驱邪治病,更是不计其数。

而今六十有六,他是深受天皇和权臣信任的大阴阳师。这个封号绝无仅有。从来阴阳寮里的人,无非分成学生、得业生、阴阳师、阴阳属、阴阳允、阴阳助、阴阳头,众多的品级,却从没有个大阴阳师。到后来这位身归道山,大阴阳师的称号也就一代而绝,再无来者。可称是功名晚达,后人垂范:想当年四十岁一个老学生,谁知日后还有许多事业,日子正长哩!就是如今六十有六,也正担了重任,算得上是初束发、刚元服、顶乌帽子的时候,叫不得老年。这且休提。

只说源持去找大阴阳师商量,那大阴阳师听了,他倒呵呵一笑。笑源持不懂天皇的心思:源持再怎么也是个皇子,天皇能盼着他死吗?凡人的军队打不过大江山的鬼,给不给源持都得打败仗。但不给他军队,他就不用真的去打仗,只要带上家臣下人出来,到个偏僻的地方,躲几个月,然后回京来,就说打了一仗,谁能揭穿?也没有一定要赢。家丁都是他的人,自然保守秘密。不过源持要真想去和大江山碰碰,那也不难,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自然有个结果。

于是源持依计行事。家臣下人都在外面埋伏,自己乔装改扮潜入铁堡,打算暗杀酒吞童子,然后放出信号,里应外合。可惜现在引起酒吞童子的疑心。

就在这时,跟来正殿的茨木童子开言有语:“首领不必生疑,虚无僧这个说法,我以前是听过的。”

“哦?”听了副将的话,酒吞童子脸色有些缓和,但还是疑虑重重,说:“俺只怕他是源赖光或者源家的家臣假扮的。之前有人预言,俺要死在源赖光的刀下。俺想那源赖光虽然有些本事,终究是肉体凡胎。要杀俺,只有乔装改扮,把俺暗算了。”

源持闻言急急插话:“源赖光现在美浓与土蜘蛛作战,在下怎么可能与他有关?在下愿对诸天神佛起誓,如果在下是源赖光,或者源家的家臣,那就让清和源氏天不盖,地不载,神憎鬼厌,家名断绝!”

这个世道,武士最为看重家名,甚至还要超过血脉。酒吞听得山伏发下如此毒誓,怀疑渐消,打个哈哈说道:“抱歉抱歉,法师以礼来拜,又送俺美酒。俺却疑心过重,实在不该。真心请你原谅。”就把源持带进正殿,安心坐下。

源持见时机已到,就揭开酒坛,倒满一杯,说:“刚才的事情都是那个源赖光不好,使得山王困扰。我想山王如此威武,何惧源赖光无能鼠辈!这一杯就祝您早日将源赖光大卸八块,碎尸万段!”说罢,他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吞童子闻言哈哈大笑,心花怒放。源持趁机连连劝酒。酒吞童子见山伏自己先喝了,看来酒里不会有毒;又闻到酒香扑鼻,却也按捺不住,接过就喝,果然醇美无比,平生未尝一遇。于是他一杯又一杯,如鲸吞牛饮的一般。渐渐地,酒吞童子酒劲上头,吩咐一声:“茨木童子,山伏的酒好极了,你替我照应着他,我先休息一会儿……”就轰然倒地,在殿上沉沉醉去,鼾声如雷。

源持一看,暗道差不多了。只是旁边还有清醒的茨木童子,该怎么办?急忙又向茨木童子劝酒:“美酒难得,大人请多饮几杯。”

茨木神色复杂地看着源持:“谢了,我已经尝过,确实是好。可惜我的量浅,不敢多喝,何况还要照应你呢?”

源持又劝了几次,茨木童子坚决不喝,最后甚至有些不耐烦起来。源持见不是头,只好另打主意,想来想去,又对茨木童子说:“有酒无菜,难怪山王容易喝醉。大人可否去吩咐厨下,做几个菜来,给山王下酒。”

茨木不由得仰起头来,望天呵呵了一声:“也罢,后头还有几个活人。虽然我不吃人肉,但首领就爱用女人心烧汤,喝了醒酒。我这就去厨下吩咐,做人心酸辣汤来。”转身就离了正殿。这样,殿上就只剩了源持和醉倒的酒吞童子。

源持知道,成败就是此刻,便急急忙忙取出折扇,念动朋友教他的咒语:“巍巍岱宗,坚固坚固,谨奉八神,恶灵束缚!”四句念罢,酒吞童子立刻被法力镇压,一时间动弹不得。他猛然惊醒,怒目圆睁:“你做什么?混蛋,俺错信了你这山伏!”吼声厉厉,在宫殿回荡,令源持脊背森寒。

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源持有些手软。毕竟他娇生惯养,眼见得酒吞童子说说笑笑,大小也算个性命,又被他狰狞面目吓住,一时有些手软。酒吞童子趁机奋力挣扎,眼看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正在这时,突然一把刀刺穿了酒吞童子的心窝。酒吞童子顿时口中溢血,软倒在地。源持一惊,只见旁边现出一个女子身影,面貌含情带煞,急切地叱责:“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源持被她一骂,反倒定下心来,取出一张符纸,念道:“吾此天帝所使,执持金刀,令灭不详。 非常之刀,百炼之钢。 此刀一下,何鬼不走,何病不愈,千殃万邪,皆伏死亡。吾今刀下,急急如天帝律令!”念罢,那符纸顿时变作刀形,金光四射。源持挥动金刀,一横心,就砍下了酒吞童子的头颅。

酒吞童子终于死了。源持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手中髭切还在滴血的茨木,犹犹豫豫地说“你………………”

“什么你你你的,我不帮你怎的?”茨木冷着脸横了源持一眼。源持挠了挠头。茨木又问:“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噢,我要发出信号,然后外面有人会攻城,我们里应外合。”

“那就快发信号!”茨木急道,又低声喃喃了一句,“真是好笑……”

源持唯唯,又取出一道符咒来,向宫殿的窗口掷去。那符咒化作一团火球,飞出窗口,直上云霄,“嘭”的一声炸开,落英缤纷,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烟花。城外的家臣见到,立刻率军杀入。铁堡大乱。

源持发完信号,也从里朝外杀出。茨木跟在他旁边照应。两人在路上斩杀了想要逃跑的星熊童子和金熊童子。直冲到本丸才与家臣们会合。一问才知熊童子和虎熊童子都已被打倒,死于乱刀之下。

尘埃落定。就有小卒来报,铁堡里的小鬼们被打得死走逃亡,已经一干二净;又搜出几个被鬼怪抢来的少女,却不见堀河中将的女儿。

“可能在后面的山谷里。”旁边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女声。

家臣们才注意到源持身边多出了一个姬武士,不由惊讶,就有人问道:“这位是谁?难道就是堀河中将的女儿?”源持急忙遮掩:“不是,是一位武家的姬武士,也是被酒吞童子抢来的,我从酒吞童子的房间里把她救出来。她在这里时间比较长,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们去后山看看吧。”就带着人往后走。茨木留在铁堡等他。

他们就从铁堡的后门,穿过小道,去往后山的深谷。时近黄昏,夕阳返照在大江山上,一派残红。但见深谷中白骨累累,从谷底一直填到山腰,原来是鬼怪丢弃死人的尸堆。左边的尸体挖开胸膛,右边的尸体没有大腿。原来恶鬼们一爱喝人心汤,可以醒酒;二爱吃人大腿,嚼着劲道。四周犹有乌鸦叫过。慢说娇生惯养起来的源持,就连几个久经风雨的家臣,也从没见识过这么恐怖的景象。一行人肝胆俱裂,谁知白骨堆中,竟然还有人在呻吟。

源持放大了胆,定定神仔细观看,不由惊呼:“在这!”就冲下谷去,跪倒在那人身边两泪交流。原来那人就是堀河中将的女儿,腿上的肉都已经被割下,只剩了骨头,被还酥软的筋连着。人倒命硬,一丝两气,不住呻吟,折腾出些动静,好驱赶周围肥大的乌鸦。

这么悲惨的景象,任是铁打的人,看了也要痛哭。源持怎么能忍?赶紧取出密藏的大阴阳师送他的伤药,与堀河家的贵子裹伤。顿时白骨长肉,断肢重生。堀河家的女儿和其他几位少女劫后重逢,抱头痛哭。

源持不愿打扰,就叫家臣们稍待片刻,等上一等,再带着少女们一起下山。自己却回身又往铁堡去了。

到得堡里,只见茨木背身立着,四周点起了火。

“大江山倚仗酒吞的法力,他一死很快就会崩塌,你该下去了。”

“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是吃人的恶鬼,要是跟你去,谁能容得下我?何况我毕竟是酒吞的副将,谋害了他,赔他一条命也是该的。”

“你不去,我也不去。”

两人再也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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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代,倒塌之后的大江山成了平地。每到春天来临,会有附近的村民来到这里赶集。集市上会有盲眼的太夫弹着三味线说书,说的是不知何年,不知何月,也不知何朝何代,有两人殉情的故事:

“…………哎!

事到头来,心和心,两相照;

啊呀喜也!面对面,同声笑。

呜呼惨矣!淡忘了身便赴冥曹,

余明只如:火石闪星一霎消。

殉情路上。

别矣斯世,别也今宵;

飞蛾投火,梦中梦杳。

譬犹无常原上彼岸花,

一花逐一叶,花叶同消。

堪哀,报晓三声鸡,

只听第一声;

剩得两声不竟,

便寂灭为乐,

了却残生。”


节义人

自钦宗内禅以来,韩蕲王拥立了乾淳皇帝,太祖一脉复位,两家上皇安置杭州,临安府繁华安乐。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万事太平。

哦,真的吗?真的是万事太平吗?那为什么市面上有人吵吵嚷嚷,甚至还当街要打起来?

“无耻!无耻!无耻之尤!”这是个儒雅庄重的老年书生,此时却涨红了脸,脖颈上爆出青筋,粗着嗓子痛骂,还挽袖奋臂,要对他面前的一个中年人饱以老拳:“好你个姓吴的,我侄女和离再嫁,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在四下饶舌?还敢说我侄女不守妇道……要是搅和了我家的亲事,我绝不与你干休!”

“哎呀褚老先生,您何必如此生气。我这可是为了您好啊,您也是诗书传家,岂不知先贤有云‘存天理,灭人欲’,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呀……”那中年也是个读书人,居然还不知死,摇头晃脑地继续向着老人絮叨。

“呸!你懂什么叫天理,什么叫失节!从来理顺人情,碰到人情上过不去的,不得已的,圣人也禁止不了!不可拘以大义!还跟我来说先贤,呵呵,先贤可也说了,非得讲夫妇之义,一辈子的夫妻,那女的不能再嫁,男的也不能再娶!你当我不晓得,你结发妻子才不过去世一年,就已经又娶了一个。你都过继了侄子,也不怕老无所养,居然还要娶黄花大闺女,怎么你家能够再娶,我家就不能再嫁?呸!无耻之尤,真真是满口的忠孝节义,一肚子男盗女娼!还敢到处嚼舌根,触我家的眉头,看我不打你个驴球日的……”

两人眼看就要打起来,这可就惊动了一个人。惊动了哪一个?原来就是临街上,那家门口正对着这俩书生的“一元”茶馆,这家小店的茶博士,兼职跑堂的小二哥,崔仲。

这崔仲清早起身,才刚下了店面的门板,预备着开门迎客,就见有俩人在门口大打出手。这两人他可认识,一个是在县学课徒的褚成褚老先生,一个是在城外私塾教书的吴厚吴教授。这是怎么了这是?虽说同行是冤家,可平时这两位也都是知书达理守规矩的人物,怎么会在当街打起来?不要面子了?

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褚老先生的侄女,因为前夫不才,养活不了她,没奈何和离了,又说亲预备再嫁。这事被吴教授听见,吴教授居然跟人说褚老先生做错了,侄女再嫁就是不守妇道,失了贞节。他是到处闲谈。风言风语传到褚家耳朵里,褚老先生一听就急了,生怕影响到侄女的好事,赶紧过来找到吴教授,要物理教他闭嘴。

这个事可和崔仲没关系,崔仲就想避之则吉,免得沾染等闲的是非;怎奈是在茶馆的门口,被他们这么一闹,哪还有客人过来?谁不怕沾染是非?谁不想避之则吉?到时候店里薛掌柜的一见,又要扣自己的工钱,那可不好。况且吴教授常来茶馆喝茶,算是和自己有几分交情。没奈何,崔仲只得翻翻白眼,硬着头皮上去劝架。

“哎呦哎呦吴教授,您这是怎么的了?老劝您少喝两口,您怎么又喝多说错话了?赶紧给老先生赔个不是,以后少喝两杯少说两句。褚老先生褚老先生,您消消火,消消火,您也犯不上要打吴教授啊?失了您读书人的体面可不好。虽然他说错了话,可就这么几句风言风语,哪能传到您亲家的耳朵里面,哪里这么寸呢?不能够,不能够的。可要是您当街打了他,那这事情可就真闹大了。您看您还是消消火,别跟这念书念死了只知道先贤的人一般见识。”崔仲陪着笑把两人分开。

吴教授也是怕了,见到有人劝架,赶紧借坡下驴,向老先生赔礼道歉,保证不再胡说八道。褚成也怕事闹大了确实不好,见吴厚知道改口,就也买崔仲的面子,转身回家,只是未免余怒不息,口中还在止不住地骂骂咧咧:“……念书念死了?纯粹的腐儒!难道先贤说的就全对?从来这世上的事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天上地下,古往今来,都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先贤,就算圣人说得不对,那也是不对,不对就是不对。这姓吴的还敢犟嘴,早晚要遭报应……”一路跺着脚的走了。

见找事的人走了,吴教授总算松了口气,抹了抹一脑门子的汗,对崔仲是感激连连:“呼……总算是走了。这老头儿真老糊涂了,不知道什么才真叫理顺人情。这世道是乾天坤地,咱们男人主事,当然就该着是女的守节,男人再娶,这老头真是……得了,这次可是多谢小二哥你了,你晚上有闲空没有?到我家吃酒去,算哥哥我谢谢你,也正好尝尝你新嫂子的手艺。”

崔仲就要推辞,怕晚上城门关了,来不及回城。怎奈吴教授执意邀请,还说天晚就在他家客房将就一宿也就是了。崔仲一想,毕竟有几分交情,他这么盛情,也不好铁了心地拒绝;也就答应了。吴厚这才一步三摇的离开。

崔仲哄走了这俩书生,总算是能够招揽客人,却见一边又有人来了。“……披蓑衣,戴箬笠,怕寻道伴;伴简子,挟愚鼓,闲看中原。打一回,歇一回,清人耳目;念一回,唱一回,润俺喉咽……”却原来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沿街上唱着道情化缘,五音颇为失润。

“嘿!要开个门可是真不容易!不过他出家人化小缘更不容易,咳,还给他一碗粥喝吧!”崔仲自言自语。他也常见这个道士,但并不算真的认识,也不知名也不知姓,只知道这个道士穷苦,来了临安有一年多,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沿街唱道情化小缘过活。

唱得本就一般,还用一个残破压扁半方不圆的渔鼓,配着里头的简板,简直成了个“回”字,敲打时更不好听。若是问这道士,他倒说道情是跟个门里的老师兄学的,就为学的不精,唱得不好,所以不敢用好的渔鼓。只落得街面上的人都道他既穷且疯,更加没人给钱。只有崔仲看他可怜,每次遇到都施舍他一碗粥喝。掌柜的也是默许。

看今天他又来了,崔仲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就让他站住,自己要回厨下舀碗粥给他。谁知道士却摆摆手,说谢谢啦今天不用,他是很快要走,来和崔仲道别的。接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符咒,说是他自己画的,非要塞给崔仲抵作这些日子的粥钱。最后他还郑重其事,说有几句话要奉劝崔仲:“……施主你莫嫌贫道口浅,挑唆你们朋友的义气,可那吴厚名不副实,从来的不够厚道,平素惯常的惹是生非,施主你是好心的善人,还是离他远些,莫要被人连累。”说罢,这道士才又唱着道情远去:“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马;践红尘,登紫陌,系住心猿……”

崔仲摇摇头,也懒得管这个既疯且穷的道士,这就开始了一天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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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乌飞兔走,转眼一天又忙碌的过去了。就到了崔仲答应去吴教授家里的时候。崔仲忽得想起那道士劝他的话,又自觉好笑摇了摇头,可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白吃顿酒饭总是好的,作甚不去?

就这么着,崔仲到吴教授家里去做客,吴教授让妻子安排些酒饭,两人推杯换盏,闲聊个不停。酒过三巡,菜却是有些慢了,吴教授想是新妻子有些娇气,又在躲懒。平常娇妻躲懒,吴教授自然是不在乎的,怜香惜玉尚且怜不过来,只恨家贫不能拥奴使婢,让妻子亲自动手,粗了十根玉笋;今天有客人来,却是不能不管,不然面上未免过不去。

于是他向崔仲告个罪,自己就往后厨来,要劝一劝贤妻,稍许快些。刚走到炉灶前,抬眼一看,就见妻子背后披散着乱发,双眼暴突出来,舌头吐了老长,脖子上血污着,分分明一个吊死的鬼!

吴教授大叫一声,猝然倒地。

片刻苏醒,只见妻子就在身边,倒问他:“丈夫怎么了?”殷勤搀他起来。吴教授心下糊涂,难道自己喝太多了?一时眼花缭乱看错娇妻的样子。只好嗫嚅说:“没……没什么,是我见了老朋友太高兴,多喝了几杯,又是空腹,走在廊上被冷风一吹,头晕就倒了。想是一时酒呛心血,不碍事的。”

妻子连忙去做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要给他醒酒。吴教授只叫她做了菜赶紧端上来,别让客人久等,自己又回去应酬崔仲。也是心大,就想今晚先把疑惑压在肚子里。

到底疑惑难消,脸上就带出来了。崔仲见他强颜欢笑应付自己,心里难免觉得不舒服。是你请我来的,怎么又嫌我喝多了吗?作出这副脸色!到底是见人知趣的跑堂,遇到这种事情自然不会涎皮赖脸的不走,这就放下酒杯,也不发火,只是嘿嘿一笑,对吴教授说:“教授脸上变颜变色,敢莫是有事?有事您尽管去办,我自走了便了。想今晚月明风清,就是城门关了,我这么幕天席地凑合一晚,也是一桩美事。也未必就遇着什么山精野鬼,窃盗强人。”

崔仲说这个话,本是用言语挤兑吴厚;人不留自己就走,但走也要还他几句。谁想吴教授一听到个“鬼”字,猛得一醒,回过味来,妻子莫不是鬼?立即大惊失色,紧张地观看左右。

“怎么了您这是?”崔仲对吴教授过度的反应难免疑惑,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吴教授心惊胆怕,额头上冷汗淋淋。想了一下,即时离席密闭了门窗,才回来偷偷与崔仲私语,把刚刚见到妻子显形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这这这这这…………”崔仲听了也是立刻吓傻,深刻后悔自己居然误入险地。猛吸几口气后,还是强自镇定:“教授且不必杯弓蛇影,也许真就是眼花而已。真担心的话,明天就去请几位名僧高道好了。请来为尊夫人看看运程,也好图个安心。”

刚说完他自己又想起一桩事,吞吞吐吐地询问:“这个,有个事情一直没问过,教授你恕个罪……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实在抱歉……敢问尊夫人的名讳?之前只听您说是太师府三通判府里出来的,只为通判老爷对她有意,通判夫人就嫉妒,不肯让他们二人有甚关联,早早把尊夫人赶了出来。不知姓甚名谁?我也和通判家厨下聊过些闲言碎语,或许有些知道。”

古来男女有别,当面问别人妻子的闺名,算是个无礼的行为。

“拙荆姓李,会织锦,人都叫她锦娘。”事至此也无可奈何,吴教授再不犹豫,就都说了出来。

“嘶!唔…………”“锦娘”俩字才被教授出口,崔仲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又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唯恐惊动什么。吴教授见了又急又怕,又不敢催促,就感觉他会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来。

半响,崔仲才缓了过来,白着脸说:“教授你真是没有打听,三通判的侍女李锦娘,前年早就死了!因为死的不太明白,就有人说是通判对她有意,惹得通判夫人嫉妒,使手段把她逼死的,颇有流言蜚语。”

吴教授闻言顿时跌坐在位上,如霹雳当头一般,只觉耳朵里面嗡嗡响,细分辨尽是“李锦娘”“死了”的声音,一时半刻脑子浑浑噩噩。

崔仲这会儿可就顾不上吴厚的心情了,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带的东西就要逃命,逃到哪里也比这里安全啊!没想到真被那道士说中,自己真的被人连累,还是这么吓人的怪事!难道道士是未卜先知?他送的符咒现在哪里?还好还好,还在自己怀里,那道士要真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那他送的符咒应该也有法力,自己今晚可能就靠它保命!

收拾完了刚要走,一想毕竟朋友一场,崔仲急忙回头说道:“教授我可走了!”

一言惊动懵懂。吴教授也是一跃而起,假装送朋友一程的模样,和崔仲一起出去。先头还勉强压着步子,等出了大门,两人抱头鼠窜,只恨爹妈少给了几条腿。直逃出几里地,才略略放下心来,想了一想,崔仲忽然叫声:“麻烦!”现在是大晚上,城门肯定关了,他们这一夜去哪里存身?难道真的幕天席地?

所幸这条路是吴教授走惯的,他知道附近有间废弃的破屋,原是猎户歇脚的,可以暂且安歇。就领崔仲来到庙里,打算休息休息,等天明开城。崔仲还怕鬼怪追来,就取出怀中的符咒,在破屋的四壁贴了个倾尽。就是屋顶太高,他也骑在吴教授肩上贴了一张。

他怕的实在有理。才到四更时分,便听得外面有人敲门,但见贴在门上的符咒闪烁点点金光,门外就传来一个幽幽的女声:“哎呀,这里怎么贴了符咒?”细分辨,这声音正是吴教授的妻子。崔仲和吴厚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只想让女鬼以为屋里没人,就此离去。

然而李锦娘并不上当,接着就开始在外面嘶吼:“好个崔小官!你作什么将我丈夫骗出来到这里,教我好一通寻找!居然还在门上贴了符咒,你以为挡得住我吗?我从墙缝里钻也钻得进来!”屋内两人直吓得栗栗而抖,手足无措,只能听天由命,等待李锦娘的动作。一时间寂默无声,静得令人心悸。

突然!侧面的墙壁上,一团碧蓝鬼火蓦地爆开,随即就听李锦娘气愤地尖叫:“啊!真是可恶!这里也贴了符。”然后有一阵好像狂风冲击屋子的巨响,夜半更深,格外恐怖。吴教授吓得又要昏倒,偏偏巨响让他昏不过去。崔仲也只恨长夜难熬。

直捱到鸡鸣五鼓,窗棂里映出了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有段时间外面没有动静了。但是屋子里的两个人还是不敢出去,女鬼会不会故意不声不响,悄悄等在外面?两人偷偷议论,打算熬到中午,日头最烈、阳气最盛的时候冲出去试试,死生由命。

正当他们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不知何方传来了一声长叹,“唉!”

随即听得“啪嗒”、“嘭”两声响,似乎是渔鼓简板的声音,远处竟有人唱起了道情:

“披蓑衣,戴箬笠,怕寻道伴;伴简子,挟愚鼓,闲看中原。

打一回,歇一回,清人耳目;念一回,唱一回,润俺喉咽。

穿茶房,入酒肆,牢拴意马;践红尘,登紫陌,系住心猿。

跨彩鸾,先飞到,西天西里;驾青牛,后走到,东海东边。

灵芝草,长生草,二三万岁;娑罗树,扶桑树,八九千年。

白玉楼,黄金殿,烟霞霭霭;紫微宫,青霄阁,环珮翩翩。

鹦鹉杯,凤凰杯,满斟玉液;狮子炉,狻猊炉,香喷龙涎。

吹的吹,唱的唱,仙童拍手;弹的弹,舞的舞,刘衮当先。

做厮儿,做女儿,水煎火燎;或鸡儿,或鹅儿,酱炒油煎。

来时节,刚才得,安眉带眼;去时节,只落得,赤手空拳。

劝贤者,劝愚者,早归大道;使老的,使小的,共结良缘。

人身上,明放着,四百四病;我心头,暗藏着,三十三天。

风不着,雨不着,岂知寒暑;东不管,西不管,便是神仙……”

悠悠曲声环绕,屋外女鬼的吼声重又响起,却是越响越急,越响越厉。不久一曲道情将罢,渔鼓“嘭!”又是一响,这一响之下,女鬼顿时再无声息。

渺渺中道情声逐渐远去,“……船到江心牢把柁,箭安弦上慢张弓。今生不与人方便,念尽弥陀总是空…………”

“道爷!活神仙!”崔仲一听就知道是那位道士来了,现在女鬼没了动静,想是给道爷收了?他赶紧冲出屋去,看看四下无人,只得望空叩谢不已。

经此一事,崔仲求仙访道,后来不知所终。吴教授痛改前非,再不敢饶舌阻人姻缘,遇事多行方便;只以夫妻之义自诩,至死未再续娶,官家旌表其节义,为后世义夫之祖,牌坊至今存焉。


含沙渡

荒郊野渡。

没有什么幽草黄鹂。

风从旷野刮来,带着砭骨的寒意。

在这样的天气里,乡亲们喜欢待在屋子里,一边烤着火,一边传说那些神神鬼鬼的民间故事。

可是渡头依然有一艘船,船头站着摆渡的老船夫,船尾蹲着一个游历至此的降魔法师。

“生意怎么样?”

老船夫一篙撑开渡船,慢悠悠地打听。

“不太好,”游方法师摇了摇头:“有人请我看过几只三脚猫两头狗,可那是胎里带的畸形,不是妖怪。”

“我们这儿很多年都没有降魔法师来了,”老船夫挠了挠胡子,费力地回忆:“那是二十……三十……咳,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这儿最后一个住庙的法师走了一趟远路,去京城赶一个什么宴会,庆贺先皇爷的万寿。回来就搬家。他说妖怪们都搬到大城市去了,他也得跟着搬,以后这儿就用不着他了。”

“妖怪们都搬到大城市去了?”游方法师怀疑地说。

老船夫耸耸肩:“当然老先生的原话比这多。他说他早就奇怪,荒郊野外的飞禽走兽怎么越来越少。这一去大城市才发现,好么!大城市挺多啊,看着是人,他拿天眼一看是小动物。他算明白禽兽都躲哪儿去了,合着它们都躲大城市的人堆里呢。那么多的人,且不被发现!他还说这里头有个名堂。”

“什么名堂?”

“说是啊,当年先皇爷还是太子爷的时候,有一回出京城,游山玩水,遇到古怪王来朝拜。古怪王又是磕头又是进贡,就想求着先皇爷恩准,准他和他下头的古古怪怪能搬到大城市里去住,和城里人一样过日子。先皇爷当时年轻,乐了,就开了个玩笑,一指手里提那灯笼,说是什么时候灯头朝下了,什么时候古古怪怪就都能进城,和在人堆里头作怪。没成想现如今还真有了灯头朝下的灯,呵呵…………”

老船夫说到这里,苦笑两声,惊起了河边芦苇丛里的鱼鹰。却不晓得是在笑那些古古怪怪,还是笑先前的皇帝。

“灯头朝下,是那些西洋灯吧?”游方法师点点头:“西洋灯不用膏脂就能吐火,所以灯头朝下也没关系,这些年卖到了中原,也就算是应了这个话。不过么——”游方法师有点狡黠地看了看老船夫,“我倒听说,这里其实还有妖怪。”

老船夫停下了篙,拄在河底,慢慢侧过身子,瞟了法师一眼:“哦?看来小老儿太闭塞了,一点都没有耳闻。那就不晓得是什么妖怪,留在了哪里?”

“那您老闭塞得可有点出奇了,十里八乡都有人告诉我这含沙渡的来历。”游方法师慢吞吞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老船夫才发现他身量颇高,比五短身材的自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这含沙渡,就是有个名叫短狐的妖怪作祟,躲在河里含着沙子石头,喷人的影子,让人生病,所以故老相传,才管这儿叫含沙渡。多少年了,往来客商要想平安过河,就非得先花钱祭祀了那只妖怪不可。”

“哦哦哦,原来如此。”老船夫楞楞地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重新撑开渡船。“这就明白了,小老儿收费总是那么少之又少,身家穷得很,不像往来客商那么有钱。所以没人找小老儿的麻烦。况且小老儿今天也是最后一次摆渡,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小老儿的老妈妈要小老儿也到城里去——就附近那座最最繁华、满是洋人的大城——投奔咱那几个有钱有势的兄弟。”

“你在城里有几个有钱有势的兄弟?”法师脖子一缩,难以置信地问道。

“咳,”老船夫咳嗽一声,声调里透着几分沮丧:“咱老胡家有福气,小老儿的兄弟多得像狗身上的虱子。他们都不肯留在乡下,搬去了城里。有一个现在城里的港口,赚海上轮渡的钱;一个管着一间舞厅;还有一个又大又胖的在新租界里头跟洋人做买卖。你想这都是正经人该干的活儿吗?”

“呃…………”听着老船夫的抱怨,游方法师有点不知所措:“好歹,不还有一个也在摆渡?”

“那叫摆渡啊?他都不肯湿了自己的脚!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堂口里,收着船夫的钱。甚至船夫都见不着他,自然有他的马仔去收!”

“那他凭什么收钱?那海水又不是他家——抱歉,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灌出来的。”

“没错,海水不是任何人家里灌来的,胡九——咱那个最胖的兄弟——说这就是为什么能占了它收钱。”

游方法师一时无语,拍了一下船帮。“扑”,一小片木头从船帮剥落,打着旋沉入水底。

“抱歉。”

“没事,是小老儿没钱修船,木头就常常往下掉。这附近出得起过河钱的人越来越少了。是没钱的老乡亲来,咱又舍不得为难他们。老乡亲且比小老儿城里的兄弟亲。你知道吗,”老船夫又转过脸来,悲哀地看着游方法师,“老妈妈逼着咱,每十天得去和兄弟吃一顿阖家欢乐的家宴。三个兄弟,全部都在!不停叨叨什么时代不同了,老脑筋要改一改了……”

游方法师只设想了一下那情景,也不由拧了眉头。

“在乡下的老渡口做事有什么不好?小老儿从小就喜欢在这渡船上做事,这好山好水好风景的。咱想等咱死了以后,咱的儿子,咱儿子的儿子,咱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接着在这渡船上做事,这又有什么错了?渡口总得有人做事,不然像个什么样子?倒霉的是咱现在连老婆都讨不上。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两人怏怏地站在船上,看着泥沙泛涌的河水。

。。。。。。

“啪嗒”一声,老船夫拢船靠了岸。“到了,”他对游方法师说:“您是咱最后一个客人,就不收您的钱了。”

游方法师下了船,想了又想,又回过身来,掏出自己的钱袋递给老船夫:“我这里还有两吊钱,你努努力多撑几年吧。”然后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老船夫目送着法师远去,叹了口气。又回到船上,开始撑回对岸。第一下撑开篙时,老船夫就感觉脚跟的肌腱又抽抽了一下。“得了,反正就是从这边渡人到那边,再从那边渡人到这边。多撑几年,有什么难的?”他嘟嘟囔囔地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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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窸窣,窸窣。

广安先生小心翼翼,穿过高高的草丛。

暗夜无人。要是有的话,广安先生一定会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他的耳报神非常灵验。

啪。

“什么人? ”

“广安先生?”

树林里现出一个身影,人高马大,神情憨厚,眉心有火焰纹路,一身白衣,右手执一柄铁扇。

“明教铁扇仙?”广安先生略略有些惊讶,随即便明白了:“你也接到了猛金刚的传信?”

广安先生本来在隔壁县里给人办法事,七七四十九天的太平醮外带点灯科,没想到在主家席上接到了有名的降魔法师猛金刚的传信,说是有只域外的千年血魔从市舶司偷渡而来,流窜附近杀生害命。猛金刚就约请了几位修士,打算联手诛魔。广安先生向来急公好义,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自然也要走上一遭。

“原来是广安先生?我还说猛金刚让我等谁作后援呢!久仰先生向靖天师学习雷法,神通广大,看来这次是万无一失了!”

“不敢当,早听说猛金刚是猛不是莽,粗中有细,果然不差。请了去过域外见识过血魔的景教高僧和擅长沟通幽冥的神州罡,又请了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还有你我作后援。想必是不会出问题的。他们现在哪里?”

“刚刚已经发现了血魔的踪迹,其他人先赶下去了,先生随我来。”说罢,铁扇仙就循着猛金刚他们留下的标记向前。广安先生紧随其后。且行且语,走了盏茶的功夫,铁扇仙脚踝磕着了什么,低头仔细一看,暗暗惊呼:“是景教的卢大师!”

草丛落叶藤蔓间掩着一具尸体,正是景教的高僧。

“神州罡的杜法师也在这里。”广安先生也沉声道,蹲下来仔细查看:“卢大师伤在头顶心,失血而亡。看来血魔一开始是躲在了树上,从上往下扑击,首先暗算了去过域外的卢大师。”又拨了拨一旁杜法师的遗体,广安先生倒松了口气:“杜法师没死,他兵解走了。”

“兵解走了?”

“嗯,你看,他身下的这些纸钱。他左膀酥黑,显然是中了血魔的魔法,想必是血魔暗算卢大师后,再击伤他。他倒下前将纸钱撒在身下。神州罡纸钱一撒通地府,他是舍了肉身,元神借道地府走了。”

“还好,不过这么一来,只剩猛金刚一个人了,还要保护请来的向导。我们快点赶上去吧。”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急行,痕迹把他们引到了一块空旷的平地上。

“这边…………”铁扇仙再次停住,身体有些僵硬。地上躺着一个大得吓人的矮个子狐狸,老得毛都白了,穿戴着普通乡民的衣服。旁边还有一条像似人腿的东西,却散发着瘆人的邪气。

“这条腿想必是血魔留下的,它的影子里有些奇特的沙石……”广安先生一眼就看见了,弯下腰用手捻了捻,不由叹息:“我道是哪里来的向导,敢帮着追域外血魔,敢情是位狐仙。鸩鸟藏枯木,含沙隐渡头,想必就是附近含沙渡口的那位老短狐了,被偷袭时没有逃生,反而乘机用定影术定住了血魔,逼血魔不得不砍掉自己的一条腿。真是可敬可佩!不过这么一来就只剩猛金刚自己了。”

“猛金刚修炼无漏金钟罩,浑身刀枪不入,百宝不能落,万法不能伤,想必血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话虽如此,只怕他轻功不如血魔。常言道唯快不破,血魔就算伤不了他,只要趁着黑夜往林子里一躲一逃,无影无踪,没了向导,猛金刚是哪里找他?”

“先生不用担心。从来是,白天活人走,暗夜鬼魅行,那些不人不鬼的妖孽,就是黑夜也不收他。看!这里有滴落的血,肯定是那受伤的血魔留下来的,我们快点跟上去,铲除了这个妖孽!”

这次没走多远,绕过几颗大树,就见一位头陀立着死了,双手成环抱之势,怒目圆睁,脑浆迸裂。

“猛金刚!”铁扇仙的声音都没了生机。

“看来猛金刚不幸失算,”广安先生检查后,沉吟片刻才说:“他想扬长避短,用合抱困住血魔四肢,限制血魔的速度。本来最笨的办法,或许能赢最巧的人。不幸却被血魔从头部破了他的金钟罩。或许是口对口,长舌穿脑,他的金钟罩炼不到口舌之内;也或许另有邪术。可惜可叹,当年力压元山盗,醉踏洞庭湖,黑沙漠独行八百里追杀一十三家魔头的大侠客,一旦死于此地。”

“看来血魔已经逃了!”铁扇仙剑眉倒竖,只恨不能为老友报仇。

“我不这么以为。”广安先生平静的说,凝视着猛金刚的遗体。

“你的意思是说她还……”

“还在这里?当然!”

说时迟那时快,广安先生忽地抬手掐诀,只听夜空中平白响起了一声闷雷——

轰!

广安先生在发现杜法师走入地府时,就派耳报神下去一探,问问血魔的信息,刚刚是怎么和他们交手的。才知道血魔能飞,躲在半天云里,而不是树上。又晓得她是极阴之物,见不得日光,更不用说天雷这等至阳之物。所以刚刚假作沉吟,其实是暗诵雷咒,布置雷网。顷刻间引雷诛魔!

铁扇仙抬头,只见云中落下一个巨大的红色物体,像是蝙蝠,劈里啪啦砸断无数树枝。铁扇仙急用缩地法,只一步,就冲到血魔身前,右手闪电般地挥出铁扇。铁扇已经被他请降明教圣火,烧得通红,一下就打中了血魔的左胸上部。不幸血魔见他出招,不退反进,使得铁扇落点偏差,错过了血魔的心脏。

血魔闷哼一声,伤口崩射出一道血箭,也射穿了铁扇仙的胸口,铁扇仙轰然倒地。

这时广安先生已经准备好了第二道雷咒——却是将阴雷附着周身。血魔速度极快,扑上前来,魔爪刚一搭上广安先生,就被阴雷电得浑身发麻。

广安先生没有错过机会,摊开手掌,五指并拢,手刀一下子捅入了血魔的小腹。他又念了几句咒语,金光从血魔腹中爆出。

血魔倒地!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五招,胜负已分,生死立判。再看铁扇仙,伤势颇重,还好性命无忧。

“天幸,天幸,不绝明尊之祀。”广安先生欢喜赞叹。又回身来,打算布置一个法阵,料理了千年血魔的尸体,也免得魔气浸染,到将来遗祸后人。还有卢大师的法体要转交他的教友;杜法师的遗蜕要送去他的家中;老狐是异类,要到含沙渡上传信,后事由他狐仙一族自己安排;只有猛金刚无亲无故,一生无后,虽然出身南林寺,可是早就破戒还俗,无可托付,只能就此烧化,安葬在路边,立座小庙,再告诉附近的村民过路祭拜,保得是一路太平。


图腾柱

在肩挨肩烤火的月份,在火礁岛的滩头和平原,大雪随风而降。

孩子们都躲在棚屋里,吃着悬挂在顶柱上的肉干,围坐在散发出烟味的火堆旁,一起听传说中的故事。

他们等啊等,等到一个老奶奶走进屋子,也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红柳烟叶,一边朝地上吐唾沫。围坐的孩子都欢呼起来:“焦尾兔奶奶!焦尾兔奶奶!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老奶奶又吐了一口,便慈祥地说:“好吧孩子们,那么,郊狼的故事怎么样?”

孩子们摇摇头:“听过了!”

老奶奶嗯了一声,然后说:“好吧孩子们,那么,雷鸟的故事怎么样?”

孩子们还是说:“也不行!”

老奶奶挠了挠头,把嘴里的烟叶也吐了出来,想了又想,最后说:“好吧孩子们,那么,图腾柱的故事怎么样?那根最大最老的图腾柱,我从来没跟你们任何人讲起过。”

“太好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又蹦又跳。

“啊,好吧,就说这个。你们乖乖的都坐下来。”老奶奶让孩子安静,然后就慢慢讲起;苍老的声音透过了外面的风雪:“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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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白人来到了红人的土地,打败了红人,抓住了红人的太阳皇帝。在大城里把太阳皇帝杀死了。

白人告诉太阳皇帝,他一定要死。但是,只要他对红人说太阳和祖先都是假的,他死就能去白人的天堂。

所以太阳皇帝就说,太阳是没有的,祖先是没有的,只有白人的天堂才是有的。

可是,孩子们,有的就是有的,不会因为皇帝说没有就没有了。所以太阳是有的,祖先是有的,郊狼、雷鸟、食人鲸,都是有的。

所以,红人就有从祖先那里继承的值得骄傲的名字,因为我们在世上不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我们雅斯人的雅甘酋长,就到荒野里痛哭,整整十六个太阳的升起,不吃任何东西,然后就听到天上传来和气的话语:

“不要怕,孩子。我会照顾你,还有你的族人。我是你们部族的保护神。从此以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你。你会长寿,有和我一样的白胡子和头发,直到你的胡子长到了地下。”

然后雅甘酋长就看到一个威严美丽的老人从天而降;他知道那是雅斯的源头、曾经把太阳装在箱子里的神鹰,我们部族的保护神。

老人就拿出一块白人的肉要酋长吃,可是人是不该吃人的,所以酋长不吃。老人又拿出一块鲸肉,要他吃下。雅甘酋长才肯吃下。

老人就说:

“真可惜呀!如果你吃了白人的肉,你就能战胜白人。现在你只能一路向南,渡过食人鲸与鲨鱼的海洋,去往世界最南端的火礁之岛,那里是你们新的家园。到那时你要找到雪松森林里的无畏神木,为我建造不朽的图腾柱。

向南去吧!不必追随太阳,太阳已经不能再指引你们的方向。”

然后老人升上了天空,酋长回归了部族。我们雅斯人跟随神鹰的指引,离开了其他的红人,离开了曾经的土地,去往遥远的南方。

所以我们现在的图腾柱上,刻着我们雅斯源头的神鹰,高高耸立在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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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啊走,一路向南,走到了维拿山口,

在维拿山住着肚皮大大、鸟嘴尖尖的奇怪部族,他们不肯让我们通过。

维拿部族的女酋长说:“你们留下一个人给我,我就放你们过去。”

我们雅斯人的雅甘酋长就点头答应,选中了他自己的儿子哈丁。

我们留下了哈丁,就经过山口往南。

哈丁见我们通过,就趁夜从维拿的部族中逃脱。

清晨时就被维拿的酋长发现,她怒发冲冠,连声喊叫,在后面紧紧追赶;霎时间山谷中吼声隆隆。

哈丁拼命地逃跑,被人发现时,已经离山口很远。但他很快就被女酋长追上,到了只有一里来远的地方;女酋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怒视他,追逐他。

他举起双手向神鹰呼救:“雅斯人的保护神啊,请你帮帮我吧!”

天上顿时下起了大雪,虽然是夏天却像冬天一样白雪皑皑。

维拿的部族不像我们雅斯人一样能够忍受寒冷,女酋长的身体渐渐僵硬,不能行动而死去了。死前她用最后的一口呼吸诅咒说:“我诅咒你们,永远逃脱不了我的尖嘴”,所以她的尸体中长出了咬人的蜻蜓。

所以哈丁逃脱了追赶,平安无事地赶上了我们,那些蜻蜓也赶上了我们,把很多雅斯人的嘴巴都咬得歪歪斜斜。

所以雅甘酋长向蜻蜓许诺,雅斯人要把蜻蜓也刻在图腾柱上,让她永远跟随我们,跟随着哈丁的子孙,所以蜻蜓才不再咬人。

所以我们现在的图腾柱上,刻着维拿山的人面蜻蜓,这样我们就不会被蜻蜓咬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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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啊走,继续向南,走到了诺瓦平原。

在诺瓦平原过夜时,雅甘酋长的女儿消失不见。

雅甘酋长的女儿尼娜年轻貌美,有许多追求者,但谁也没有被她选中。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蛙鸣,之后尼娜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找了很久,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女孩的母亲就开始嚎啕大哭,她哭了足有三天三夜。她哭喊着也向神鹰求助:“帮帮我吧,雅斯人的保护神,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由于她是张着嘴在哭喊,所以一只苍蝇乘机飞了进去。她一口把苍蝇咬死,剖开苍蝇的肚子一看,发现苍蝇已经臭了。她悲伤地叹息:“我可怜的女儿啊!她快要死了。”

我们就向着苍蝇的来处寻找,找到了一座与大河相连的湖泊。我们就砌起堤坝,隔断了湖水与河水的连接,所有的族人都来舀干湖水。

当湖水渐干时,有大群的青蛙飞出湖底,其中一只长有翅膀的小青蛙被尼娜的母亲接住;接着又有一个画着房子的砖块浮出水面,尼娜就坐在房里。雅甘酋长立即伸手抓住,其他的族人趁机救起了她。

尼娜就说:“我已经不适合再过人类的生活,请你们放弃我吧,留下我的孩子。”

但是雅甘酋长却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都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们带回了尼娜,还有她的孩子,那只长有翅膀的小青蛙。

尽管我们都尽力地照看,但是尼娜很快就离开了人世,永远地去了精灵的世界;但是她的孩子茁壮长大,长成了一个智慧勇敢的青年。

所以我们现在的图腾柱上,刻着雅甘酋长的女儿尼娜,她的胸前还画有倒立的飞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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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啊走,沿着大河向南,走到了尼拔滩头。

尼拔滩头以外,就是属于食人鲸与鲨鱼的海洋。

而世界最南端的岛屿,还在海洋以外。

我们停留了很久,建造独木舟,然后出海;

有悲伤的人就说:“一去不复还!”,但是其他的人喊着:“会回来!会回来!”。

然后,我们就随着滚滚的河水进入大海,海水在夕阳下泛起波涛阵阵,送我们去往大雾弥漫的远方。

我们划行了很久很久,久到鱼干和肉干都快吃完。

那时我们之中有位渔夫甘那,他坐着垂钓;用鱼线钓起鲑鱼、鲟鱼和鳗鲡,他带给我们食物;

然而最后一次,甘那失足落水,被大比目鱼一口吞下,

我们痛哭失声。

之后我们之中还有巨人艾特,他潜水入海;每次从水中出来时,两手都会抓着一条大比目鱼,他也带来食物;

然而最后一次,艾特潜入水中,被大魔鬼鱼紧紧咬住,

我们再次痛哭。

神鹰听到我们的哭喊,他就让眼前的雾气散开。

朦胧中,我们看见波涛上有晃动的影子,再近些,我们看见原来是人面海神。人面海神她的长发遮身,好像雕像般坐在海水当中,手抓鱼尾,大口吃着三文鱼和红甲鱼,直吃得两鬓染红。

就有许多的族人议论纷纷,一位划舟手惊恐地喊道:“逃吧!回头吧!不然人面海神会摧毁我们!”

但是雅甘酋长大胆上前,也向海神许诺和祈求。于是人面海神点了点头,呼唤一股强劲的东风,很快就把我们吹上海岛。

我们登上海岸,甘那和艾特的尸体漂流到岸边。我们就在礁石上燃起篝火,将他们火葬后埋在海边;为他们搭起“祈祷堂”,一边在烧红的石头上滴水一边祈祷,使甘那和艾特的灵魂纯洁,进入神鹰的世界。

所以我们现在的图腾柱上,刻着渔夫甘那和大比目鱼、巨人艾特和大魔鬼鱼、还有长发遮身的人面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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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海滩,就看到神鹰说过的雪松树林。

我们进了树林,就呼唤林中的无畏神木:“喔,无畏神木!我们要寻找你!以神鹰的名义,我们要建造不朽的图腾柱!”

无畏神木就在森林的深处回答:“喔,神鹰的部族,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我们就走进森林深处,找到了无畏神木,从树上凿出一片木头,丢向我们希望树木倒下的方向,满怀敬意地向他祈求:“喔,无畏神木!生命的赐与者!请将你所有的给与我们!正如我们也将把自己所有的给与别人。”

无畏神木就回答说:“喔,神鹰的部族,我将把自己赐与你们,我将顺着那个地方倒下。我的心会跟随你们,直到它该去的地方。”

无畏神木就如此倒下,我们将树心运出森林。

我们雕刻,我们绘画,我们唤醒树中的精灵。

我们完成了图腾柱,上面有神鹰、蜻蜓、飞蛙、甘那、艾特、人面海神、还有柱底的无畏神木。

我们将图腾柱竖起,在柱坑中以铜器为祭,又将所有人的财产相互分享;有鼓声伴奏,我们举行欢庆的歌舞。

那时,雅甘酋长跳了最奇特优美的舞蹈,他说:“从现在起,龟、鸟、风、雪、雨、太阳、月亮和星星都会知道,这是雅斯的图腾。当人们看到图腾时,就可知道雅斯的故事和意义。”

我们完成了一切,吃过了海草汤,灰熊肉,和野浆果做的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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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庆祝了图腾柱的完成,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躺下来等待白天过去,等待夜晚到来的安眠。

可是太阳迟迟没有落下;第一天没有落下,第二天没有落下,第三天还是没有落下。

神鹰就告诉雅甘酋长,说这是太阳因为我们不尊皇帝而发怒,他也无能为力;虽然皇帝否认了太阳,可他依然是太阳的后裔,太阳不给的,我们就不能取。

所以雅斯人就击鼓,围在一起商议,鼓声从早晨直到夜晚,却没一个人能有主意。

那时住在地下的棕色兔就被吵醒,他从自己的洞里出来,不耐烦的抱怨:“够了,够了,你们要这样吵闹到几时呢?”

所以棕色兔就背起自己的弓箭,走上山坡,他要用箭去射下太阳。

棕色兔就射出一支鼠尾草做的箭,可是,箭才到中途就给烧毁了;棕色兔又射出一支黑麦草做的箭,可是,箭才到中途又给烧毁了;棕色兔反复多次,各种不同的箭都被烧毁,直到最后一支“瓦佐布”草做的箭不会燃烧,他才把太阳射了下来。

太阳落地后,棕色兔跑过去,把胆挖了出来,再重新把太阳扔到空中,并说:

“以后,太阳就将像着这样走:你要按时下去,因为人们要你下去;你要按时起来,因为人们要你起来。这样,在天黑前人们就能猎到足够的猎物;在天黑后人们就能得到充分的安眠。人们自己行动,自己交谈,自己思考;如果他们犯错,也有他们自己来制裁。”

因为棕色兔把太阳射下后又将太阳的胆掏出再重新扔向空中,所以他不小心把尾巴烫了。

所以我们又刻了一个棕色兔的图腾,把它安放在神鹰头顶。

所以我们现在的图腾柱上,棕色兔坐在顶端的顶端;那一天他不仅射下了太阳,也射下了我们有着皇帝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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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们听完故事出门玩耍,

老奶奶躺在摇椅静静入眠。

她已经很老很老,

见过了很多很多。

她曾见过人面海神的风雪把白人的铜船吹翻,船里的人也都一起淹死;

也曾见过精灵们一个个离开,白人的牧师在原来立着图腾柱和祈祷堂的地方盖起教堂。

她曾见过白人的疫病跟着他们过海到来,自己的族人们一个个倒下;

也曾见过雅斯的血脉重又兴起,她也有了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她曾见过孩子们都只要学白人的语言,听白人的故事,有白人的学者叹息她垂垂老矣,却是最后一个能说雅斯语言的人,

那时她的孩子就痛哭失声,恐怕一切都来不及。

然而,

上天假年,

在学者的来访之后,她又耳聪目明、清清楚楚的活了整整十年。

见到了雅斯人的词典和故事出版;

见到了图腾和棚屋被重新修葺;

亲眼见到自己的孩子代表自己的民族,参加了自己国家的制宪会议。

在图腾柱立起后的第一百九十一个年头,在肩挨肩烤火的月份,属于小指头的日子里,焦尾兔呼出最后一口气,与天上的太阳重归于好……去世了。

但是雅斯人的故事还在诉说,

并将永远诉说下去。


黄昏后

据说,在很久以前,

但也没有太久,那时人类和世界都已经不再年轻,

在日之东,月之西,那梦想不到的地方,

世界的尽头;

有一个独眼独臂的老人,坐在一棵凋零枯焦的树下,对着一汪几近干涸的泉水,

用他的独臂举杯痛饮,用他的独眼环顾四周,

他已是垂垂老矣。

他就是极北之地最后的古神,唯一从诸神黄昏的决战中归来长存者,世人众口纷纭他的名姓:有人说他是高贵的独目神在决战中又失一臂,有人说他是正义的独臂神在黄昏中又失一目,也有人说他是胜利之神既失臂又失目的活了下来,在诸神的末日中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得以胜利。

黄昏日落,月冷星稀;既是如此,世人就纷纷地将古神忘记,纷纷改信了传教南来,许以和平的圣主,只剩下老神独自坐在世界的尽头,对世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直到此时此刻。

“扑棱棱”,不知何处有拍打羽翼的声音响起,一只猎隼敛翅收翎,降落在老神的面前。她脱下了身披的羽衣,化作了一位青春的少女:原来是极北之地的渥尔娃——沟通神人的女先知——为了国中的要事来向古神祈求。她知道自己要格外小心,因为越是老而无力的神,脾气就越是暴躁。

老神如此烦躁,为少女打扰他的痛饮而愤怒不已,他怒吼着:“一个凡人!一个受过洗礼的凡人,来打扰我的畅饮!你来要做什么?你们凡人都已经接受了圣水的洗礼,是那软弱的圣主的信徒,那无穷罪恶的替罪羊;那么无论何事都应该去向圣主祈求。你今天来找我要做什么?”

“请不必生气,旧日的父亲,且容我向您致敬,”少女向老神施礼:“我曾经接受圣水的洗礼,因为北地的君王已经接纳了圣主的教士;但我也曾经铭记古神的光辉,因为我的祖母在我孩提时讲述过许多古老的故事,教会我那些代代相传的诗歌、箴言与神秘,那些在圣主来到这片土地前的古老智慧;而世人也正是如我这般,至今依然传颂诸神的声名。我们改信不是忘了你们旧日的功勋,我们只是厌倦了战争,唯有用战争才能取悦你们;而圣主的教士许以和平。”

“许以和平,哈?”老神须发摇动,大声地嘲笑少女:“教士向你们许以和平,到如今又是如何?你们指责诸神喜爱战争,你们指责诸神挑起战争,你们指责诸神要求战俘的血祭;或许如此,但我们总是让弱小者取得胜利。为此那玩弄阴谋的巡天者咒骂我们,污蔑我们对强者不公——到如今又是如何?”

“到如今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强弱的秩序已定,”少女镇定自若:“而这正是我来向您祈求的目的;有强力的蛮人恃强凌弱,要侵略我们的国土,破坏我们的和平,掠夺所有北地的子民;他们纵马而来,磨刀霍霍,已经抢掠了驯鹿人、捕鱼人,洗劫了西兰岛、图勒岛,贪婪无厌,犹未知足。我请求您除强扶弱,一如往昔,好让世人有新的史诗可以流传。”

“所以你们遇到了麻烦,又要来求助于我——因为和平的圣主帮不了你,”老神嗤笑着放下酒杯,从身后摸出一杆朽烂破损的木枪,用枪尖挠了挠自己那只空洞盲目的眼窝,对少女说:“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本来想等到一个男人,没想到来的是个女孩,难道北地现在没有男人了吗?”

“我们的男人都已经上阵打仗,和那些强力的蛮人相互对峙;然而蛮人中有一个铜盔铜甲的蛮王,刀枪不入,在战场上无人可敌。”

“无人可敌?也只不过无‘人’而已!好,我可以除强扶弱,一如往昔,只要你们一如往日的献上祭礼——我要你的一只左眼作为祭品。”老神说。

少女闻言点头,没有丝毫疑虑;用右手拔刀剜下左眼,献给老神。老神就将眼睛放进空洞的眼窝。他眨了眨眼,大大小小,勉强也还可以,于是就挥手让少女自去,然后站起身,用长枪重重地敲击地面。

顿时就有八条腿的神骏闻声而来,打着响鼻,俯伏在老神的身前。

老神跨上马背;骏马即刻起程。马的银鬃飘洒,八足迅疾,腾风踏云而行,行过了江河湖海,行过了山岳丘陵,顷刻之间,就来到了蛮军的阵前。其时恰是午夜。

老神上前叫阵,开言约战强力的蛮人:“铜盔铜甲的蛮王速速出阵!莫要胆怯微微,难道你的母亲是被人拿聘礼买下才生的你吗?”

就有铜盔铜甲的蛮王应声而出,纵马提刀冲出蛮军大营,神情扭曲,面目狰狞,午夜的月光从他全身反射出来,寒光慑人,连马也戴着青铜的辔头:“是哪里来的流民自寻死路?报上姓名,我的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我是‘流民’,也是‘明者’;我是‘假面’,也是‘颠覆’;我是‘独眼龙’,也是‘络腮胡’;我是‘战争之父’!”说罢,老神瞪眼细观蛮王,立时找出蛮王的破绽,抬手一枪将蛮王刺落在马下。蛮王毫无招架之力;大营中除了蛮王还有九十九个蛮兵,尽皆四散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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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月落月出,老神依然在枯焦的树下举杯自饮;“扑棱棱”有猎隼展翅摇翎,青春的渥尔娃再次前来求神襄助。

老神依旧烦躁,为少女打扰他的自饮而愤怒不已,他再次怒吼:“又是凡人!又是你这受过洗礼的凡人,来打扰我的畅饮!你又来要做什么?难道又有蛮人恃强入侵,难道又有蛮人在和你们的男人对峙,其中有个蛮王无人可敌?”

“请不必生气,旧日的父亲,再容我向您致敬,”已是独眼的少女向老神施礼:“您的猜测不差,又有凶暴的蛮人恃强凌弱,大肆入侵;他们骑狼而来,磨牙吮血,要侵略我们的国土,毁灭我们的和平,杀戮所有北地的子民。他们已经屠杀了驯鹿人、捕鱼人,摧毁了西兰岛、图勒岛,凶残无比,甚至将刚出生的婴儿扔给狗吃。

我们的男人都已经上阵打仗,和那些凶暴的蛮人相互对峙;然而蛮人中有一个银盔银甲的蛮王,力大无穷,号称在世间无人可敌。我请求您除强扶弱,一如前例,好让世人还能活着讲述神的传说。”

“世间无人可敌?世间可不只是有‘人’而已!好,我可以除强扶弱,一如前例,只要你能一如先前的献上祭礼——我要你的一条左臂作为祭品。”老神说。

少女闻言点头,没有丝毫疑虑;用右手拔刀斩下左手,献给老神。老神就将手臂接入空荡的左肩。他握了握拳,长长短短,勉强也还可用,于是就挥手让少女自去,然后站起身,再次用长枪重重地敲击地面。

他就再次唤来了骏马,再次跨上马背踏云而行,顷刻之间,就来到了蛮军的阵前。其时恰是黎明。

老神上前叫阵,开言约战凶暴的蛮人:“银盔银甲的蛮王速速出阵!莫要畏刀避剑,难道你的母亲是像蓟草一样被人践踏才生的你吗?”

就有银盔银甲的蛮王应声而出,骑狼提斧冲出蛮军大营,神情扭曲,面目凶恶,黎明的日光从他全身反射出来,银光慑人,连马也戴着白银的辔头:“是哪里来的毛贼自寻死路?报上姓名,我的斧下不杀无能之鬼!”

“我是‘雷鸣’,也是‘可怖’;我是‘至高者’,也是‘第三人’;我是‘交通之神’,也是‘叫喊之神’;我是‘英灵之父’!”说罢,老神怒视蛮王,双手执枪扎向蛮王的心窝;蛮王举斧招架,老神双臂较劲,一声喝压过了蛮王的巨斧,直直得将蛮王连人带狼扎死在地下。蛮王毫无还手之力;大营中除了蛮王还有九百九十九个蛮兵,尽皆四散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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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斗转星移,老神依然在枯焦的树下举杯畅饮;“扑棱棱”有猎隼展翅摇翎,青春的渥尔娃第三次前来求神襄助。

老神依旧烦躁,为少女打扰他的自饮而愤怒不已,他再次怒吼:“还是凡人!还是你这受过洗礼的凡人,来打扰我的畅饮!你还来要做什么?难道还有蛮人恃强入侵,难道还有蛮人在和你们的男人对峙,其中有个蛮王无人可敌?”

“请不必生气,旧日的父亲,请容我向您致敬,”独眼独臂的少女向老神施礼:“您的猜测不差,又有邪恶的蛮人恃强凌弱,肆意入侵;他们骑熊而来,自诩正义,要占有我们的国土,毁灭我们的文明,奴役所有北地的子民。他们已经惊扰了我们的先祖,绑架了我们的儿童,卑鄙无耻,指着我们先祖的尸骨对儿童说,‘看,你们的祖先是天生的奴隶’!

我们的男人都已经上阵打仗,和那些邪恶的蛮人相互对峙;然而蛮人中有一个金盔金甲的蛮王,精通魔法,号称即使正义的天神、复仇的厉鬼都无法匹敌。我请求您除强扶弱,一如先前,好让世人再次见证诸神的神威,知道野蛮不能胜过天理,作恶必有报应。”

“正义?复仇?天理?嘿!我还以为凡人早把这些破烂都给忘了。好,我可以除强扶弱,一如先前,只要你还愿意第三次献上祭礼——我要你的青春年华作为祭品。”老神说。

少女闻言点头,没有丝毫疑虑;老神就传授符咒——一道他从未泄露与人的卢尼,少女就将符文刻画在自己的额头。少女瞬间衰老,老神则乌发转青,起皱的皮肤再度光泽,伛偻的脊背挺直,恢复成威风凛凛的大神。

大神站起身,如山岳伫立,低头看看眼前的老妇,说:“你现在没有力气再飞回去了,在这里等着,等事情结束,我的马会回来给你代步。”

他就第三次唤来了骏马,第三次跨上马背踏云而行,顷刻之间,就来到了蛮军的阵前。其时恰是正午。

大神上前叫阵,开言约战邪恶的蛮人:“金盔金甲的蛮王速速出阵!口中有言,空中有应,莫要不敢承担,我可以送你母亲一个戒指让你安心,把它作为我们和好的见证!”

就有金盔金甲的蛮王应声而出,骑熊执棒冲出蛮军大营,神情扭曲,面目恐怖,正午的烈日从他全身反射出来,金光慑人,连马也戴着黄金的辔头:“是哪里来的蠢货自寻死路?报上名姓,我的魔法是正义的奇迹,不杀卑微的下贱之人!”

“我是‘友好者’,也是‘毁灭者’;我是‘善骗者’,也是‘遂愿者’;我是‘掌握真理者’,也是‘令人颤抖者’;我是‘众神之父’!”说罢,大神吐气开声,一边使开长枪,一边吟唱起他所熟知的一道道咒语;蛮王也不甘示弱,晃动魔杖施展他所精通的一个个魔法。两人直打得海沸山摇,天崩地裂,从正午打到黄昏,方才分出了胜负。

大神念出了他所有的咒语,招来了无穷的天火与风暴,在雷鸣电闪的夹击中,在如血残阳的照耀下,大神将手中的长枪如投枪般掷出:投枪击破了蛮王的魔法,击碎了蛮王手中的魔杖,将魔杖崩成了成百上千的碎片,随后穿过碎片击中了蛮王的头颅,蛮王轰然倒下。

蛮王的尸首压死了暴熊,跌落在地发出震天的巨响,整个极北之地都为之颤抖;大营中除了蛮王还有九千九百九十八个蛮兵,尽皆吓得肝胆俱裂而亡。只走了一个三寸丁谷树皮的侏儒,闻风而逃,直逃到极东的一个地洞之中,抱头鼠窜,直到那千秋万载,不敢出头。

然而大神也同时跌下了马鞍,在那魔杖崩裂了千百块碎片时,有一片碎片划过天空,撞入了大神的额头。最后的古神顿时一头从马上栽下,鲜血长流。八条腿的神骏受惊而走。大神踉跄着站起身,低头“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痰,嘘声道:“哈,看来是时候了!”,抬手召回他那朽烂破损的长枪,枪上的裂纹已经越发增长,似乎也快要碎裂一地,大神转面回顾他来时的方向,望着世界的高声呼喊: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你若听我这番忠告,定然受益匪浅。千万别被甜言蜜语所迷惑,也不要轻易和人举杯共饮,提防有人对你施法下咒,让你打不起精神忧心忡忡。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凡人的世上有英雄和神话,英雄死了会被人们掩埋,但是神话永远不会被人遗忘。你要将神话细细地讲给众人去听,愿听同一个神话的就是相依相系的兄弟。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不必去强求世人对诸神的信仰,一切对诸神的信仰都成了悲剧,一切强求的信仰都令人滑稽。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莫要瞧不起异于自己的他人,也莫要对客人和旅行者冷嘲热讽,世上从未有过完人,最坏的人也有可取之处。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你要流浪四方寻找知识,古今的智慧都要低头求取,遇事万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自不量力。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你若出远门遇到艰险,不要让畏难阻碍了你的旅程,一切艰难都有艰难的克星。泥土克醉酒,火焰克疾病,橡树克便秘,谷穗克巫术,黑麦克疝气,月亮克烦恼,草药克疤痕,卢尼文克制刀剑。天降大难必有大难的救星可制,正如水来时自有土掩。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别和世人争执,也别和世人妥协,世人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只是要把恶人做的恶事弄得众人皆知,这样好人才不会吃亏。

是时候了,渥尔娃,你要给我听仔细了!不要强求让世界变好,因为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都少不了悲伤与欢喜,少不了善良与邪恶。因为有世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世人的作为,而世人的作为无非就是区分善恶的体现。

古老者在今天说了这些话,句句都对世人有所助益,但在不信的人听来反倒像是诅咒。祝福念诵这些话的人!祝福聆听这些话的人!祝福记得这些话的人聪明勇敢,永远奋发向上,即使一切的结局在一切开始时便已经注定。”

随后大神将长枪最后一次掷出,然后垂下头去,化作了与时间同在的虚无。枪如流星般飞越天际,飞越了江河湖海,飞越了山岳丘陵,顷刻之间,就飞回了世界的尽头,击中了凋零的古树,将古树全部击毁,枪头直直地插入了树根的所在;落地生根,长出了撑天拄地的树干,长出了郁郁葱葱的树枝,长成了一棵新生的大树。

在树根处又有汩汩的清泉流出,让几近干涸的泉水重又蜿蜒流淌;于是那个独眼独臂的老妇人,坐到这棵新生葱郁的大树下,对着这汪汩汩流淌的清泉水,

用她的独臂举杯痛饮,用她的独眼环顾四周,

她已是垂垂老矣。


吸血鬼

一八七七年,在慕林。

每年十二月初的第一个周末,是哥特之国一年一度医学大会的日子。

每到这个时候,所有哥特之国顶尖的医师,甚至可能东欧其他国家的顶尖医师们,都会云集于此,报告研究,听取讲座,互相探讨怎样治病救人的事情。

而今日更是不同以往,本来只准备接待几百人的大礼堂里挤进了一千多人。人们肩膀挨着肩膀,甚至挤上了气窗,挤出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十几位淑女也非要参加,而大会的主办方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因为今天是苦心孤诣研究人体血液、一举成名的卡密拉女士,公开报告她的血库在实际医疗中所取得成果的日子。

而今谁不知道黑森林大学的卡密拉女士?

是她第一个分辨了人血的四种类型;

是她第一个为失血将死的伤员输入他人的血液,成功救活一命;

还是她,发明了让血不会凝固的药物和冷冻保存的方法,建立起了欧洲乃至世界历史上的第一个血库,在平时向缺钱的人买来多余的血,急难时就可以救助病患,为此倾家荡产,既能救穷又能救命;

甚至连著名的通俗小说《贝克街探案》都利用了卡密拉女士的研究成果,如何凭血缘亲子鉴定,跨行业地在全欧洲传颂她的名。

这样的女人谁不尊敬?即使是向来由男性主宰天下的医学界,也该让她出一头地。她做的报告,自然就有许多人要过来听。

“……所以,我在此必须要请出卡密拉·勒·芬努女士!”台上的大会主席赫勒教授冲着卡密拉微微一礼,躬身致意,朗声道:“正是她卓越的研究,开辟了血型这个医学的新领域,让我们能够为失血的病人输血,拯救更多的生命!现在,就让我们请她来谈谈她所建立的血库,在实际医疗中的使用情况!”

容纳了上千人的厅堂内,在赫勒之后再无半点声音。全场都静静地注目着,雪肤红唇的卡密拉,戴着礼帽,佩着领结,穿着高垫肩的燕尾服,一步一步走上台来,准备开始她的讲演。时光似乎也格外青睐这位德才兼备的美人,即使在黑森林的风霜中默默无闻了那么多年,她却依然像盛开的蔷薇一样美艳。

“谢谢。谢谢赫勒教授的称赞,谢谢各位先生们,”她顿了顿,目光游移,找到了台下的少数几位女性,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有女士们,赏光来听我的报告。

我这次要报告的,不仅仅是血库投入使用后,输血病人的恢复情况;还有我在对一些不同血型的血液进行对比分析后,得出的新结论,我发现了不同血型的人无法相互输血的原因,是因为血液中存在一种特殊的生理反应……”

然而,台下正聚精会神端坐听讲的医生们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卡密拉究竟发现了什么,大会的肃穆就被激烈的枪声打断了。“哒哒哒哒……”点点银光向卡密拉扫射而来,还好卡密拉动作快,刚听见不妙就飞速扑倒在地,一个翻滚躲藏到讲桌后面,任由子弹把讲台的背景打成碎片。

枪手是个原本坐在后排的老者,他体格适中,相貌威严,飘萧的白发下有着坚毅果敢的目光;看来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置卡密拉于死地。

“卫兵!卫兵!你们都在做什么!”与会的人们无不惊恐万状,赫勒教授吓的脸都白了。他揪着自己的胡子高声叫喊,要求守卫礼堂的卫兵速速制止这疯狂的匪徒行凶。然而,他的责问是徒劳的,因为从没想到会有人袭击一群医生的缘故,这里的守卫本就不多,现在还都被人缠住了——就在老者站起开枪的时候,大门外闯进了三个执刀仗剑的青年,一看就不怀好意。守卫们赶紧把青年都拦住了,青年们与守卫挣扎搏斗,然而就是这么一搏斗一纠缠,守卫们就腾不出空来,来不及去阻止枪手。

看来这次的枪击是事先策划好的,计算周密的预谋。

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三个青年虽然拿着凶器却终究不像训练有素的卫兵那样身手矫健,很快落了下风,最终一个破绽就被打晕夺走武器。之后那个持枪的老人也被守卫制住,反剪双手压在了地上。

“呸!”那个被压制住的枪手奋力挺头,冲着卡密拉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以极大的愤恨诅咒她:“魔鬼的泼妇!撒惮的娼妓!离开我们,下地狱去吧!”

很明显,这些是相信流言的吸血鬼猎人:一直都有谣言说卡密拉是吸血的魔女。有见识的人自然是不屑一顾,知道这是嫉妒和迷信的结果。嫉妒自然是由于卡密拉身为女性却声名鹊起、身居高位,迷信则是由于没受过教育的愚昧乡民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痴迷于血液,所以他们只能用传说中的吸血鬼来附会解释。

直闹得卡密拉不胜其烦,为了自己能平静的进行研究,特意去了一趟教皇国,请教皇国科学院的院长帮忙,出面证明她确实是一个善良虔诚的信徒,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尽管如此,哥特国依然有许多圣主新教的教徒,不认旧教教皇的权威,认为是教皇国太过腐败,收了卡密拉的厚礼,所以明明是吸血鬼却视若无睹。

这也就是,枪手为什么会使用银弹的原因了。传说银能除魔。

“够了!亚伯拉罕·冯·赫尔辛!”著名的约翰·施沃德医生从前排走来,气得连鹰钩鼻子都在颤抖:“你曾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授,可你看看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居然相信那些愚蠢可笑的迷信,暴力袭击医学大会的会场,想要杀死一位卓越的科学家仅仅因为你对女性的歧视!我真后悔带你来参加会议!”

“愚蠢!愚蠢!你们才是愚蠢!”那个叫赫尔辛的老人须发俱张,不停口地连声怒吼:“不是亲眼所见,你们就不会相信!好啊,问她敢不敢发誓啊,在这所有人的面前发誓说出事实,说她到底会不会吸血!”

“真是太可笑了。卫兵,把他们带出去吧,先绑起来,大会以后再交给警察。”赫勒教授已经平静下来,他看着赫尔辛,怜悯地摇摇头,之后又回身转向卡密拉,略带歉意的对她说道:“请继续吧,卡密拉女士。不要被这些愚人的愚行打断你造福社会的善举。随着教育的普及,很快人们都会知道你是真正的好人,收集血液只是为了做好事。不会再有人把你当成吸血鬼了。”

然而,赫勒教授乃至礼堂内几乎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卡密拉听了这话,脸上却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说:“哦,我的朋友,那为什么吸血鬼就不会是好人呢?”

赫勒教授闻言一愣,一时不明白自己听见了什么。似乎每个词语他都懂得它的字典意思,唯独连在一起他就完全不能理解。

不要说他,礼堂内的其他人也无一不是如此。

然而卡密拉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人的瞠目结舌,还是自顾自的讲了下去:“这些愚蠢的吸血鬼猎人非常顽固,暴力又不听劝阻。但是有一点他倒提醒了我,在你们所有真诚相待的朋友面前,我不应该再欺瞒下去。我应该说出事实……”

她哽了一下,闭了闭眼,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我是好人不在于我不是吸血鬼,而在于我是吸血鬼,却依然会做好事。”

礼堂又静了片刻。随即剧烈的骚动起来,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安静!安静!安静!!!”赫勒教授再次高声的连连喊叫,废了半天功夫总算又将骚乱平息下去,他再次转面回向卡密拉,

只见卡密拉纹丝未动,依然静静地站在高台上,只是面色悲哀的凝视台下的众人。

“卡密拉,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吸血鬼!”赫勒说道。

卡密拉叹了口气:“唉,赫勒啊,我的朋友,你要知道,‘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就科学的精神而言,你又没有仔细的研究过,怎么就敢说吸血鬼是不存在的呢?”

说着,她摘下礼帽,欠身一躬,抬头仰望着天,轻笑一声:“我曾以世人的方式,与以弗所的野兽战斗;若死者不能复活,我岂非徒劳无功?”

于是她无声无息间炸成了一蓬烟雾;扑棱棱烟雾中飞出了一只蝙蝠;那蝙蝠直直地飞出了礼堂的气窗,飞入了月色,飞回了卡伦司塔因州的黑森林中。

夜中似有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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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不算很久,也不算很近以前,有个小教堂。

小教堂里有个年青的神父,他形容俊美,有着寒月流霜般的银发,又会娓娓道来讲许多神奇的故事,所以备受周边村民的喜爱。

这天,时已入夜,窗外暴雨如注。教堂寂寥无声,只有神父一人独处,翻页抄写着圣书。

忽然间,屋外传来了敲门声。起初小心翼翼,后来力度渐增;声音在中厅回荡,低回怪诞,沉闷若死。

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哀啼。

“救救我!”哀啼声清晰可辨:“要是屋里有人……要是有人……就让我进去吧!凭着圣主的慈悲!开开恩吧!”

那神父就举起了七枝的烛灯;灯光闪了一下,神父用一只手举着烛台,一只手护在烛火前,遮挡夤夜的寒风。

“啊,来者何人?竟在这风雨之夜前来唤门?”神父来到侧门开口询问。

门后的声音如枯骨般干涩,仿佛即将不久于人世,“小女卡密拉·芬努,近日家中不幸,父母双亡。恶邻谋夺家产,诬我为女巫。锁拿入官,将遭火焚之酷刑。幸得守卒怜悯,夤夜脱逃。本当出奔远地,怎奈风雨难行。望神父开一线天高地厚之恩,且容我休憩一时,小女子感激非浅。”

神父听门外哭得可怜,心生不忍,便转动锁钥,抽去铁闩,在“吱嘎”声中开启了教堂的门扉:“欢迎!请进!请放心休息!夤夜无归之不辜实乃我主迷途之羔羊!”

女子踏过门槛,神父手中的白烛便照到她的脸颊,神父触及她的眼神,竟不由瑟缩了一下——那眼神确然哀怨无助,却似乎透出些许癫狂。

神父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受难之人精神受创岂非寻常。便要带女子前往教堂的客房。

女子便随神父前行。甫一走到低矮的中厅,路过圣主与列圣的石像,女子便驻足不前,她说:“啊,神父!你今夤夜相救,小女子实在感激非浅,不知何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

神父正疑女子何故驻足,回头相顾。忽闻这等虎狼之言,惊恐万分,连忙拒绝:“女士何出此言?此乃圣主与列圣之目下,不可亵渎之圣地!况我施恩何曾望你报答?”

那女子闻言竟然冷冷发笑,烛光之下闪现森森利齿:“圣主?不可亵渎?世人以神圣之名残害多少女巫!”

神父闻言叹息,悲哀不已:“我亦闻得此事,我亦深恨此事。愚人妄指女巫古来常有,或言早于圣主显圣的年份。然昔日我等可以列圣之灵符相售,以安其心。

疟疾归咎于女巫者,售以圣彼特罗之符咒;眼疾归咎于女巫者,售以圣克勒尔之符咒;童疹归咎于女巫者,售以圣乔布之符咒;羊痘归咎于女巫者,售以圣安通尼之符咒;如此种种,各从其类,乡民至愚不敢质疑神符之效验。皆知巫术俱被神符所阻,则无谋害女巫以除祸之道理。奈何教派革新以来,有教士责骂我等腐败,神符只为贪财,其实无用,一概禁售;如此则归咎于人者无以自安,不得用符咒护身,遇事唯有诉之于法,只求官家杀人,根绝其祸。呜呼!教士胡乱革新,判官竟从民意!”

女子闻言错愕,一时无语,片刻才又开言:“如此说来,是新不如故,清修不如贪财?你等实是好人了?但不知当初为何不直言女巫是假?”

神父闭目低头,也是愧疚不已:“女巫是假,事假情真!愚人不知天灾有常,又万万不肯责备己身,自是要归咎于人,寻得替罪羔羊。教化也多有屈从民意,或言女巫无有,则乡民不信,曰‘此教不知防备巫术,必无神在’。又确有贪于财货者,以为但女巫不缺,则售卖符咒之利益长存,永为子孙天禄。然以教而论,财货可动之教义必有人情可论,万无商议之教条一旦苛峻害人则亦万无人情耳。

又有一事可虑;从来老弱孤女,备受乡间欺凌,一旦目为女巫,欺凌转为畏惧,甚或有智者呼神唤鬼假以谋生。此亦女巫的好处。彼时鲜少不惜受临死之咒诅而必欲杀巫之人,佩之以符,避之于路,则得两安。我等乃听之任之,我过矣!我过矣!”

女子瞠目结舌,再问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闻尊驾善能说法,果然名下无虚!但不知有朝一日你见魔鬼于地下,可能以此自辩否?”

“世人恶业一至于斯,我等贪鄙之徒又何以自辩?虽然,我信昔年初出黑土的古教,地下无有地狱,撒惮亦非反叛,人死虽经试炼,终究近乎所有人得上天堂。彼时,我自当请罪于诸女巫。”

女子闻言怅然,良久乃去。神父复又回身,但见圣像俱流血泪,唯有心中默祷。随手翻阅圣书,翻到一页,低头一看,仰天长吁:

“罢了!圣主自会照料!”


江湖人

京城的前门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大小的买卖一家挨着一家。内中有一爿“南一元”茶馆,广受盛名,茶好,还带卖味道不错的烂肉面,每日里客似云来,有时候甚至是拥挤不动。

这一天,茶馆里来了两位武术家。一位是少年的侠客,生得猿背蜂腰,目秀眉长,英姿勃发,走起路来带着一股折人的锐气;一位年迈苍苍,须发皆白,面团团甚是慈祥,可是一双虎目还是炯炯有神,皂白分明。二人俱是青衣短打,上了茶馆的二楼对坐,刚要叙谈饮茶,就听得大街上传来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哈哈哈……”笑声由远及近,慢慢地从茶楼下过去。

“刚听伙计传这个,我还不信呢,”茶楼的座上,少侠客听见笑声,不由慨叹:“没想到他真一路笑到这儿了。这个燕樵寿燕老板呐,着实难得,今儿个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趋炎附势、恭喜那项大头登基当皇帝,他一个戏子倒硬气,先驳了项大头的面子,不肯演那侮辱国父的《新安天会》,再一路大笑着游街。装的是他疯,现的是项大头的眼,真真是“哭之笑之”,有咱侠义道的风采!”

“嗳,霍爷,你是有所不知啊,”老者放下茶碗,敲了敲桌子:“你年纪轻,没赶上燕老板他当年!他本就是咱侠义道的人呐!”

“噢?”少侠客闻言惊疑:“李老前辈,此话从何说起?”

“你可晓得怹有个外号,叫做“燕叫天”?”

“这个谁不知道?不就为的他嗓子好,唱起戏来又宽又亮,响彻天际云霄,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外号?”

“放到如今是这么个意思,可要倒退回去几十年呐,他这人物字号,叫全了,那是“金刀叫天”!想当年他凭着一口关王刀闯荡江湖,使得是神出鬼入,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真敢跟天叫板,这么着!才在荒林野店立下了这个名号。”

“嘶…………”少侠客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后来怎么就唱了戏呢?”

老者看看左右无人注意,把身子前倾,小声地娓娓道来:“后来有一回啊,他保镖路过丰和县,夜宿关帝庙,遇着了一家被恶霸欺压的苦人。是他路见不平,安良除暴,就打杀了那恶霸,嘿!任气行侠,那叫痛快!

可是从来没有势力的不敢欺负人,既然欺负人,那不问可知,官私两面准有势力。咱侠义道出头把欺负人的恶霸杀了,当然是替被屈含冤的苦人出气,怎奈事情办完了以后,那和恶霸勾结的脏官就要找人为仇作对。

燕叫天当年天都不怕,当然不怕有人寻仇,何况他闯荡江湖四海为家,仇人要找到都难!可有一样儿,那家子苦人走不了啊!给脏官迁怒,逮进去了。燕叫天当时没辙,就到案见官,自己去打这趟官司,只说是自己和恶霸口角,绝不牵连那家苦人。也是他武艺高强,眼见赃官不公不道,绝不肯依律而断,当时就凭着那口关王刀,当堂杀了赃官,把脏官的首级挂在衙门口柏树之上,闯出了丰和小县。

常言道,杀官如同造反,他闯出城去,到处是海捕文书。没奈何就此浪迹天涯,隐姓埋名,混在认识的戏班里头唱戏营生。直到后来国父的义军起事,新朝鼎革,不怕他犯过旧朝的王法,这才算又有了出头之日。

他也前去投军。只可惜在攻打魔都的时候左腿中弹,跛了一足,虽然一战功成却不能再上阵杀敌,只好退出行伍,就接茬唱戏,为义军义演募资。到头来天下大势已定,没想到他唱戏倒也唱出名头,又因为他父辈曾和那项大头有过几分交情,当时没看出来项大头的狼子野心,所以他就回到四九城常住,从此尊官守法,有了家小徒弟,偶尔还演出他的艺术,拿戏曲教不识字的人学新朝的忠孝节义,也算是高台教化,开启民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也。”

老者如数家珍,回顾了一番,临了临了又不免有些伤感:“只可惜他到底看错了那项大头。如今项大头做了窃国大盗,要复辟旧朝的帝制,燕叫天再怎么不忿,有了家累,也只能这么笑上几声。比不得你我这样,无牵无挂,虽然没找到机会进宫行刺,可也是要走就走,去投奔国父二次讨贼的义军,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九门提督只能跟在咱屁股后头喝风。且比他要好过。”

“李老前辈,这我就有点糊涂了,那到底是任气行侠还是尊官守法来得好呢?那国父的义军,不也是官家吗?”

“哎,少侠客,这又有什么可糊涂的?遇着桀纣动干戈,遇着尧舜讲仁义,要说任气行侠还是尊官守法,你不看看堂上坐的是不是人吗?正所谓顺民心全心全意,丧天良争名逐利,咱们侠义道仗剑在手从心所欲,可知这一念之中,就是善恶、分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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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樵寿藏在齐腰深的茅草丛里,望着对岸江南制造局明灭的灯火,等待着团长进攻的信号;他额上那块暗红色的斑痕突突跳动,显然是心绪起伏已经到了极点。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躲藏过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躲藏是在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四岁,还在父母膝下承欢,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他的父亲是南通州的粮道,管着从通州到扬州,粮船的漕运,这可是个肥缺,手指头里稍微落下一点,就能吃得三亲六故的肚子都滚瓜溜圆。

不过,他父亲是个有良心的人,只是随着方就着圆,跟着同僚的官员稍微分一点原有的例敬。

可惜,他父亲是个有良心的人,只肯随着方就着圆,跟着同僚的官员稍微分一点原有的例敬,即使三年大旱粮价大涨也不肯盗卖赈灾的粮食,这就挡着了上官下官,左官右官,前官后官,要大捞一笔的财路。

挡了别人的财路,他父亲的官可就做不长了;不仅官做不长了,连命也活不长了。

燕樵寿记得就在他十三岁的中秋,本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如狼似虎的官兵们闯了进来,要把他家满门抄斩——所有的赃官污吏都联合了起来,诬陷他的父亲中饱私囊,亏空粮饷,要把这块绊脚石彻彻底底的置于死地。

而那朝堂上的昏君,就御笔批了个“斩”字。

燕樵寿本该死在那天的,他的所有亲人都死了。多亏来给这次中秋唱堂会的魁师父,当机立断,把他藏在了戏班的大衣箱里。

他还记得魁师父谄媚的向把门的兵丁讨好,行贿,挨着揍磕头求军兵们不要随便开箱翻看,以免弄坏了戏班的行头;

他还记得戏班里的人一个个闭口不言,都甘冒杀头的风险,掩护他逃出了生天;

他还记得在箱子里,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却听得明白,那一声声家人的惨叫,尤其是他母亲临死时的那声哭啼,霎时间,让他脑子混沌了,惊恐的意识就好像被一把大锁锁住,再也发不出一丝动静,

也因此没有被人怀疑。

燕樵寿从衣箱里出来的时候,额头上就多了一块暗红色的斑痕。魁师父说这是被箱子磕的,但燕樵寿觉得,这是他母亲临死时的血,在冥冥的母子连心中,溅到了他的前额,湿湿的,热热的,红红的,浓浓的,永远也擦不干净,

直到如今。

从那以后,燕樵寿混迹江湖,先是跟魁师父学谋生的手段,然后投名师访高友,学了一身的好武艺,终于在十年后,那些赃官里最为贪婪、势力最大的军机大臣失势,告老还乡。他就埋伏在半路上行刺,把那个大臣,就是这么一刀杀死,告慰了家人的亡灵。从此把大臣当作靠山的那些爪牙,也都一个个的烟消云散,

他以为自己的大事完了。

他从此找了家镖局保镖,以为自己可以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甚至后来有一年,也不知他走了什么运气,在保镖的路上遇到了项老伯,父亲生前的好友,说要想法子给他翻案,再办个官,做回缙绅子弟,从此恢复燕家的门庭。

可是就在拜别项老伯回程的路上,他又遇到了被赃官恶霸欺压的苦人。他忍不住腔子里的这一点热血,一口不平之气,出手除暴安良。

他那时才知道,这大清国的赃官是杀不绝的,错的不只是哪一个人,而是这个官家,这个世道。

他就此浪迹天涯,回到魁师父的戏班里头唱戏度日,也不知过了几年,

直到国父的义军起事。

他来投军,江湖朋友崔铁嘴就要劝他:“我已经算准了,这次义军必定成功,不差你这一个小卒,甭去啦!等着胜利以后咱喝杯酒庆祝庆祝,不是好吗?”

可是,怎么能不来呢?他摇摇头想着,崔铁嘴啊崔铁嘴,你会算命,你会请神,可是你不明白啊!

就在这时,他听到团长的枪声响了。

进攻的信号响了。

“冲锋!”他怒目圆睁,挥舞起关圣人传下的十八路春秋大刀,向着江南制造局的枪炮冲去。

《魔都县志》:

“……制造局一役,伶界商团群起响应。伶人燕樵寿躬冒矢石,奋勇前进,当推首功。时人为惊讶者久之。”


守陵人

曾经,有位来自伦丁的博物学者,在米利西安的翡翠岛上探寻古物。

时运不差,他根据古传的神谕与诗篇确定了方位,然后去发掘,在史诗《曼比默西吉》中记载乌特大王埋葬的地点的大致位置,挖出了一个装有骨灰和烧了一半骨头的骨灰罐。骨灰罐旁随葬了一辆双轮青铜的古老战车,在战车中又有珊瑚、宝剑等物品作为陪葬的仪式礼物;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墓中的死者地位崇高。

学者欣喜万分,随即开始精密的研究,战车的规格和器物的纹饰;同时派出学生通知翡翠岛上的官员,谨守他越境而来申请许可时立下的承诺——为了取得在本地发掘古物的准许,学者曾与翡翠岛官方的代表立约,他可以以外族人之身率队探寻米利西安人先祖的遗物,为了探明米利西安人民族的历史而惊扰先祖的亡灵,但是找到的遗物一定要在本地研究保存,不得偷运出境,不过,翡翠岛也会为他的发掘与研究提供相应的便利与待遇,还会有一定的报偿。

所以学者派出了信使等待着官员的回应,自己在帐篷中痴迷地解读起宝剑的铭文——直到他手下的助理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冥思。

“您派出的信使已经被我们杀死,李教授,”络腮胡大块头的助理不知何时进得帐来,带着一丝歉意将头顶的毡帽摘下按在胸前,低沉地说:“很遗憾,那孩子坚持要执行你的命令,丝毫不肯变通。”

“什么??!”学者惊骇至极,一时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惊恐的从折椅上跳起,倒退几步,踢翻折椅,胡乱地抓起拆信刀在眼前挥舞,想要阻挡助理的威胁:“你们做了什么?你们疯了吗?你们为什——你们?还有谁和你一伙?”

“队伍里的所有人,教授,”大块头平静地说:“只有您本人除外。大学里派您出门进行考察并配备助理和工人之时,曾经由校长亲自挑选和委任您考古队里的人员,而校长又是由尊敬的大臣亲自进行委托,而大臣则受命于神圣的女王——如果您当真有幸发现了古墓,要确保乌特王所留下王权的遗物,安全地运送回伦丁的学院,妥善地由国库永久保存,以免翡翠岛的米利西安人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疯狂幻想。”

博物学者闻言这才明白,颓然地跌坐地上不再反抗,很显然自己卷入了女王与翡翠岛的政治斗争之中:海西三岛原本是米利西安人的国度,直到女王的祖先和族人们殖民至此将土著们征服,如今女王坐在伦丁城的金宫内发号施令,统治歌吟岛、吉利岛,唯独翡翠岛上还有本土的领主心有不服。

自然,一个先祖王权的象征,可以成为民族复兴的旗帜。

“可是……可是我和他们立下了契约……”老学者嗫嚅着嘴唇胆怯地说。

“在为国尽忠的大义面前个人的信誉又有什么要紧?”大块头摇头说:“教授,你要仔细地考虑,考虑一下你对王国的忠诚,考虑一下你将来的发展,校长在我出来之前已经对我说过,如果您识时务,明大义,等他将来退休以后——”

然而助理没来得及向学者说出校长已经许诺了什么——或许是让他接任下任校长之位?——就有一个狼狈的工人惊恐地冲进帐来,口中呼喊:“有人!有人!有一个男人提着一根折断的矛杆!他跳过我们的防线,像飞鸟展翅一样轻盈。他来到了这里……”随即仆地气绝。

大块头的助理顿时紧张万分,浑身寒毛炸起立刻回头去看,就只见有一个高大的陌生人站立在帐篷门口,他的个头比王国里大多数的男人都要高大。他的身材诉说着强大的力量,肌肉在精美的衣物下轮廓分明。他身披一件形制古老的披风,披风从他的肩膀上自然垂下,用一枚精美的胸针固定。他的面容出奇的英俊,头发像渡鸦一样黑,皮肤像白雪一样白,脸颊像鲜血一样红润。正如死去的工人所说,他手里提着一根折断的矛杆,腰间悬着一柄阔刃的斩剑,手臂上挂着一面青铜的圆盾。

砰砰!助理什么也没有多想,条件反射般的立时拔枪就射,想要将这不知何来的不速之客当场击毙。然而陌生人纹丝不动,好像枪弹根本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随即,他将折断的矛杆在地上敲击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助理应声而倒。

这几下真正是变出肘腋,老学者在一旁见到不由感叹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这凶恶的助理刚刚还在仗势欺人地威胁自己,如今已经横尸当场,为可怜的学生抵命。命运真正是不可预料。但是奇怪的,眼见这陌生人在自己面前接连杀人,他居然没有什么害怕的心思,反而想要查探此人的来历,“你是什么人?”学者询问说。

陌生人闻言向学者点了点头,于是开口说:“君王移隐向天,骑士静默守陵。教授,教授,你可有见到我脖颈的污渍?”

老学者闻言奇异,仔细看这人的脖子确实有一块不显眼的污渍,呈现黑褐的颜色;但是学者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听出这大概是个守陵的骑士,或许是当年乌特人册封的骑士后裔,专门替国王守陵,一直传承至此。自己之前没发现他的存在难道是本地的领主打了招呼?现在发现工人的异动所以前来救援。没想到乌特国灭亡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替古人守陵,真是难得的忠诚。或许他知道一些古墓的历史?“原来如此,感谢你的帮助,我一定会遵照约定把发掘的古物留在本地。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古墓的历史?这能帮助我进行更好的研究。”

守陵人闻言摇了摇头,二次开口说:“教授此言有理,我却不能多言,你且将你的马,你的马,向西行去,自有人为你解惑答疑。”

学者听见了不禁皱了皱眉,这人说话怎么老是这么个味道?好吧他可能有什么祖训留下所以不能对自己多言,这也不甚要紧,待会儿和他一起去见本地的领主,让领主劝劝他,他应该就会松口了。“好的我明白了,放心我也不为难你。那我们先去见本地的官员吧?要告诉他们这里的事情,哎,你可了不起,怎么做到的?我刚刚看他都动枪了。”

守陵人闻言笑了一笑,却是三次开口:“我欲与之相见,我欲别之前行,奈何,奈何,我有未竟之事。”

言毕,倏忽不见。

注:

米利西安人:海西三岛的原住民族,传说其先祖名为米利,故称米利西安人。

《曼比默西吉》:“曼比”米利西安语意为少男,“默西”意为少女,“吉”意为故事,“曼比默西吉”意为少男少女之故事,多为记载米利西安人太古时乌特大王麾下青年骑士之传说。

黑褐色污渍:陈旧的血迹。


有道人

神州,吴省,孟都市。

《新宇报》下班了——对,这年头也有报社会按时下班的,至少对于高管来说是如此——总编老徐头打算去填填肚子。

他知道今天家里不会有人,老伴儿走了,女儿么还得加班。那他干吗自己做饭呢,在外面吃上一口方便的,又顺心又热乎,岂不是好?就去对街那小饭店吧。

这饭店也是多少年的老门头了。老徐记得,他年轻的时候,刚分到这里的报社工作,就看到对街有人,在路边支了个摊子,摆开一口大锅,几摞碗筷,自东自伙,卖些零散的粥、面、馄饨,都是北来的风味儿,一碗两个大钱,也算价廉物美。锅盖上常冒着白烟三丈,和着面香,袅袅不散。

有忙人路过眼饿,立身啖上一碗,又是得饱又是解馋。

老徐当年还是小徐,是报社里的单身汉,四下里跑新闻,当然也在“忙人”之列。有错过了食堂饭点儿的时候,就到这摊位上垫吧一口;要逮着了什么大新闻,得庆祝庆祝,也在这小摊上打打牙祭。

一来二去,甚至还混得熟了,也能不凑手的时候赊上一顿,也能要摆阔的时候,提前请掌勺——薛老板,听说以前是在京师前门外开茶馆的,那种带卖烂肉面的小馆子,后来惹了什么是非,在京里存身不住,就带着孙子逃灾,才来到孟都——准备些菜牌上没有的拿手菜,约一约同事和朋友。

这么些年过去,小徐变成老徐,从小记者变成了总编辑,对街这小饭摊也变成了小饭店,蒸蒸日上,居然还挂出来一块亮底金字的招牌,叫作“北厨”。

北厨店坐北向南,南门大开,收拾得一尘无染,极是素净。连墙上也是空旷,只有东壁钉着三样东西:一幅扇面,一把琴,还有一张字纸,仅此而已。

字纸上写了几行透亮的馆阁,不是诗歌,却是一篇训词:

自古人生于世,须知世路艰生。

我有忠言几句,入门何妨静听。

晨起洒扫庭除,昏便休沐息心。

灶头精约蔬果,窗下洁质器皿。

勿欺贫穷苦客,勿谄富贵高庭。

宽厚乡农贸易,温恤孤老亲邻。

又非愚顽蠢动,望君勉力而行。

一朝克勤克俭,万事干干净净。

万事干干净净!

这是当年小饭摊第一次租房雇人,净雇了些进城的流民,老掌柜的见了,恐怕招滥了人,泥沙俱下,以后给自家的饭馆惹是生非,所以就写了这么一篇训词,也算老年间的规矩,教学徒的学个好。

东墙前头就是柜台,柜台后面坐在摇椅上的,却已经不是当年的老薛掌柜。老掌柜的早就收山,回家纳闲养老去了,每日里琴瑟琵琶,过得是好不自在。如今柜台后算账的,是他的孙子小薛老板。

徐总编算是老主顾了,和薛家祖孙都熟,一进来小薛就注意到了:“哟,老叔,您可是有日子没来啦!今儿个要吃点啥?”老徐和老薛算是平辈称呼,老薛的孙子却尊他“老叔”,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辈分。

“唉,这两天事情太多,看电脑看的眼睛又不舒服了,小薛你让厨师傅照以前的样子,给我来碗梨米粥补补吧!”老徐说着又用手背压了压眼睛。他这一代的记者,正赶上科技发达,笔头子全换成了电脑打字,好处是写东西省力,坏处就是容易费眼睛。电脑看多了,眼睛容易又干又痒,用的什么妥布霉素药水加替沙星眼膏,也都只能一时舒服,治标不治本,毕竟工作改不了。

当年老薛掌柜听说,就建议老徐试试他家的梨米粥,说是药补不如食补。梨子清火,粳米明目,再配上些草药,切碎了煮粥吃,可以改善眼睛的酸涩和干燥。老徐试吃,味道反正不错,就多吃了几个礼拜,结果还真有些好转。之后就三不五时到北厨吃粥补眼睛。

“巧儿了,老叔您真是有福,我这店里刚到了一批九河卫的小站粳米,正说要不给您留点儿,过节时候送家去呢,您自个儿这就来了。您等着,我这就让他们熬粥去,小秦!”小薛老板就把个姓秦的小二叫来,要他仔细传话给后厨,老主顾又来了,小心熬上一锅梨米粥,“马前”着点儿,无论别人要什么,哪怕敲桌打凳,都给老主顾先做,做好了先上。嘱咐完了,又回过头跟老徐头闲聊,唠些您女儿我徐姐她好不好有没有再嫁之类闲话,免得老主顾等上菜的时候冷了场子。所谓江湖派的饭馆靠咸盐(闲言)活着,不外如是。

两人闲聊尬聊了半晌,可就有了问题了。这粥还没上来。老徐还没急,小薛的脸上先挂不住了:“小秦,小秦?小秦!小秦你把我的话传到了吗?怎么这粥还没上来呐嘿?”

那小秦也是无奈,陪着笑回复老板:“老板,我真的把话告诉他们了,还催了几次,可后厨说今天的米怎么煮都不得熟,不只是徐总的粥,别人的菜,只要是带米粒的,都不得熟。”

“奇了怪了,”小薛老板听了只觉得不成话,直往上翻白眼:“他们都是第一天做饭吗,连个米都煮不熟了?”

“真是煮不熟,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在奇怪,倒是那新来的何师傅说…………”

“他说什么?”

“他说,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噢!”一听秦小二转述的何厨师的话,小薛老板倒似恍然大悟了,“原来如此,得了,这就不关后厨的事情了。这么着,你再到后面去,就在锅子前面,点一支香,拜上两拜,做这么几个手势,”小薛老板抬手示意小秦,“求一求‘灶王老爷保佑’,然后掀开锅盖,拿一根长铁签,越长越好,用力扎到那些煮不熟的米里去。去吧!”

秦小二听话就去了。老徐在一旁直听得纳闷,这是要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问小薛小薛不讲,只是冷笑,叫老徐仔细观察这会儿店里的客人,说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也不过片刻功夫,突然有个靠窗的老客站了起来,双目圆睁,怒瞪了小薛一眼。随后“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口痰。老徐看的明白,那痰里带着血沫子,落到地上无声无息,却是化出一个坑,平地陷下三寸,这是什么人??!

刚还笑着的小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薛赶紧清场,就说店里有事,全场免单,请客人们打包回家吃去,实在不好意思。难免有人吃到一半骂骂咧咧,但也没办法,都给赶了出去。小二也都给赶去了后厨。只有老徐怎么都不肯走,小薛只能由他。

看店里没了别人,小薛这才咬牙拧眉,赔个假笑,向前几步拱一拱手:“这位老先生好厉害的功夫,好难得的雪山水!但不知是雪山起教,红炉起教,还是哪家法教?小店是哪里得罪了老先生?要是您老有些马高蹬短不凑手的地方,小店虽然本小利薄,也愿意凑出个一千两千的,和您交个朋友。您看如何?”

“呵呵!”那老客闻言,怪笑数声,那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江湖相逢,何必询根究底?真要问出了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再要找你麻烦,我也未免难以为情,啊?呵呵呵呵……“

小薛一听眉毛一立,当时就要发火,想想又按住了,“哼”了一声点点头:“也是,阁下本事不差,却落到来勒索我这家村头路边的苍蝇馆子,要是说出来师承门户,未免有辱门风。”

老客闻言大怒,“哐当”一声推翻了桌子,站了起来,抄起他在窗边靠放着的一根黑黝黝的竿子,指着小薛的鼻子痛骂:“小子,你死到临头了!嘴巴里还不干不净!要怪就怪你自己,瞎嘚瑟施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旁边的老徐一听就有些明白了,上半年城里闹过饥荒,有那有势力门路的店家囤积居奇,大赚了一笔;没势力的店家只能关门闭户,自己顾自己的性命。独有这薛家的老店,又没势力又没门路,还要平价卖人饭吃,当时就让人为难。如今,想是秋后算账来了。也不知那些势力哪里请来的这个老客,难道是什么,法教的人?老徐可是不懂,虽然平时在报社也听过一些都市奇闻,从来都没有当真。今天居然真的碰上了,一会儿可得好好问问小薛,搞个大新闻出来。

薛老板也明白了,倒不急了。微微一笑,站起来,侧过身去,一边用手把墙上挂着,那扇面上的钉子拔了,扇面捧了下来,一边道:“老先生您也太高看我了,我这小本买卖,哪里有钱施舍?不过是一直拿顾客当成上帝。也不知哪里就惹了人了。劝老先生您消消气,饭吃三碗,闲事少管,养养您的老精神,也免得遭了报应!”

说着,左手掐了个诀,右手轻轻把扇面往柜上一拍。

那老客怒极反笑,把竿子朝地上一跺,就要念咒动手,猛然手下一顿,脸上红变成白白变成青,好久才说出话来:“好厉害,好厉害,你这饭店里的装饰,是按八卦阵修造的?”

“正是!”小薛老板神色傲然。

“可这怎么可能!八卦阵是玄门的东西,要玄门的法坛啊!”

“老先生您想必闯荡过江湖,难道没听说过,太乙派的扇子,就是移动的法坛?为了请高人帮手准备这套八卦阵,我家也是花费不小。您还不去吗!”

那老客脸上青变成黑黑变成灰败,“嘿”的一声,又是把黑竿朝地上一跺,转过身扭头就走。连句场面话也没留下。

徐总编在旁都看的傻了。好难才回过神来,赶紧去跟小薛套磁:“贤侄啊,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吧,我从你爷爷那时就认识你家了。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呀?捉鬼的?驱魔的?和人斗法的?来来来说几个故事老叔我听听,我也好多写几个热点新闻呐!”

小薛一听就乐了:“嗐,老叔,我这点本事算什么呀!您要真想搞个大新闻啊,不说别的,就讲当初帮忙起这八卦阵的那位高人吧,那可真是玄门正宗,有道的全真,据说……”

“轰”的一声,外头突然人声鼎沸,老徐不禁回头一看,只见街上出了车祸,一辆垃圾车把人撞了,

正是方才的那位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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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九省通衢,两江交汇。

有位夜不倒单的有道全真打坐在城东纯阳观,不理窗外的风刀霜剑,人我是非。

本该如此,

可那天是中元节。

有道全真中元节也在房中打坐,忽然心血来潮,守不得静,入不得定。便知道观里来了事情。

“童儿过来。”

就有门外侍立的童儿进来回话。全真细细地探询,童儿忙忙地回禀。山门内来了一对小情侣,马上要结婚,今天来烧香拜拜,问问姻缘,却连着三次抽到同一支下下签,解签道士解不开,众人纷纷议论。

“哪一支?”

“水晶宫中瑞气浓,仙人掌上玉芙蓉。唯是所求难得见,见时难免满江红。”

“噢。”全真点点头,想是应在这里。便让道童请那对情侣过来,若来了就与他们解签。若无缘就省了功夫。

也不多时,童儿便请来了小情侣。到底在恩爱情浓,却抽着下下签,任谁也要生疑。是有人能解签啊,图个心安也好。

有道全真便焚了一炉香烟,请情侣坐下,先听他诵一本经。静一静心,才好与他们解签。“稽首皈依天地水,三官大帝慈悲主。神功妙德不思议,谨运一心皈命礼…………”全真敲一敲磬,口中喃喃。

从来念经不受听,小情侣一晃神便挨到了解签时,有道全真说来倒容易。他说这签主的是荣华富贵,唯有求不得,强求有血光之灾。是求姻缘啊,那么不结婚的好。

这话说来容易,实在也不受听。男方拉起女友就走,骂得全真直叹气。

回家无事。还是平常日子。过三五七日就是婚期,扯了证,闹哄哄做新人。晚上应付完了宾客,第二天就是认证的夫妻。

是认证的夫妻,也还是家常的小日子。该上班了上班,该撒娇了撒娇,该做饭了做饭。可不比有的人家只让妻子下厨,这家老公心疼老婆,舍不得她一个人劳累,就勾勾搭搭浸染烟火气。那边妻子择菜,这边老公剖鱼。没留神踩着了什么,啪叽要往下摔,正摔在妻子的身上。也是运里命里,居然摔出个奇怪的架势——那把剖鱼尖刀,巧巧地扎进了妻子后心。

不由得痛惊,不由得呼救,不由得进医院。亏得是改开以来,科技发达,大夫的本事愈发高明,急救了命回来。妻子也养了半年的伤。伤愈出院,后事还没完。又有一次倒车出门,正正地撞倒了妻子;又有一次不过劝了一杯酒,妻子居然脑溢血。

接二连三,小两口濒临崩溃。不晓得是邪祟缠身,或者妖魔作怪?常常抱头痛哭。这一天又哭昏了为止,昏昏沉沉睡梦间,梦见了一座古城。

这古城被敌兵层层围困,城中的将军愁锁双眉。将军府倒有位贤德的姬妾,排设了香案祷告苍天:一愿救兵早到,将军和百姓都能脱险;二愿将军前程远大,福寿绵绵;三愿将军的正妻早生贵子,让将军有了后代香烟。

那将军有些像做梦的妻子,那姬妾有些像做梦的丈夫。

就见将军牙关一咬,去后宅哭了一声娘子。

“郎君你唤我何事?”

“围困太久,没了粮食,我来向、向、向……向你借粮!”

“都在城里困着,我有粮无粮,难道郎君你不晓得?”

“晓得是晓得……你看你背后有人来了…………”

“是谁?”

姬妾才转身去看是谁,将军宝剑就扎进她的后心。就有了将军家的肉犒赏三军。饱不了士兵的肚子,也能激动了士兵的忠心。才守住了城池。才保住了将军的君主与国家。后来将军也牺牲在战场,天子封他是忠烈的正神。

只是惨死的姬妾放不下。她没有封神,又不愿轮回,在奈何桥头哭天哭地。感动了回道人写状,大桓侯通陈,龙吉公主抱本上告。在天帝台前告下了那位忠烈正神。就有天命要将军再度轮回,流浪苦海,还了姬妾一场惨死,才许他重归天曹。可说是将军一灵不昧,轮回多世,生生死死,都是忠臣、烈士、名将、清官…………一生生忠君爱国,有皇家的气运护着,姬妾找不到报复的机会。

到头来新朝鼎革,天下没了天子。

忽然铜磬一声,虚空崩陷。情侣蓦地惊醒,只见到静室生白,香炉氤氲,面前一位有道全真。依然七月十五日而已。全真口中犹自喃喃:“…………于是地官至七月十五日,即与狱囚地狱受苦众生,除罪簿,灭恶根,削死名,上生籍。已去提,未去提;已提至,未提至;已结证,未结证;已发觉,未发觉。逢赦除之…………”

后来那对情侣如何,有道全真就不再知晓。从来因缘自造。他不多管等闲的是非,

也管不了。


古今行

“请用餐,大人。”

夜静更深的土牢中,神色惶惶的守卫给白发苍苍的多特拉克萨斯送来了晚餐。

十分地丰盛。

拉克萨斯看看这满脸稚气的卫兵,不由得叹气:“哎,你这么年轻的孩子也被征兵了吗?”又看看盘子里的美味,喷了喷鼻息,说:“嚯!前几天还是蚕豆烤饼,今天有肉又有蔬菜,这么好啊,看来我归西的时候到了?”

“呃…………”

“别骗我,孩子。给临死的犯人吃顿好的,这主意还是我出的呢。”

守卫不禁呜咽:“阿伯,您总是凡人中最有智慧的。”

“这就对了吗,说实话!我又不是受不住。临死之前我能问问吗,仗打得怎么样了?”拉克萨斯满意地点了点头,抓起一块抹了蜜填了肉的面包就要开吃,突然又想起来要问问战场的情况。

他当年建造不朽的金字塔以后,就当上了鲶鱼王的首相,在黑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那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诸神渐渐地不再临凡显迹,鲶鱼王则已是垂垂老矣,就要把自己的王位传给儿子百锄之王。

本该是百锄之王。

因为鲶鱼王的年岁民安物丰,安享太平,国库的积蓄就从地面堆到半空;库吏们闲暇时坐在库藏顶上,能以房梁为桌玩三十格棋。

那时,库藏中积蓄最多的不是金,不是银,而是铁块,因为铁可以制造工具用来劳动和生产,从而锻炼着人民的身体和能力;所以黑土矿产中最珍贵的不是金,不是银,而是铁矿,鲶鱼王一见就心生欢喜。

那时,鲶鱼王眼前的百事都可以说称心如意,唯有一件令他有些担心,就是他的孩子,将来会继承他王位的王子,那人的性情一向鲁莽固执,从来不能招人喜欢。所以他就把仓库中积蓄的铁块都拿出来,打造了足足一百把锄头,一百把之后,铁块还有剩余;然后把固执的王子唤来:“好啦,孩子,我已经垂垂老矣,很快就要离开你了,到芦苇之野去为冥神耕种。每个人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我的王座理应传给你的,可要是黑土的人民不喜欢你,那该怎么办呢?所以我为你留下了一百把锄头。你要在登基的典礼上分赠给来贺的民众,让他们安居乐业,耕种田园,从此见到你就能念你为王的好处。”

这是鲶鱼王最后的遗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几句好言语道罢,鲶鱼王便感到身体一轻,眼前一黑,就看到有胡狼头幽森可怖的死神站在他面前,说时候到了,该当走了,

独留下固执的王子留在原地。

于是,王子继承了王位,旧君安葬,新君登基;在登基的典礼上,有黑土的文武臣民齐来恭贺,但愿新王的年岁与老王一般万事升平。

那时黑土的新王就打开国库,从中取出一百把——不是锄头,而是宝剑。他早已把老王的锄头重铸,打成了杀人的宝剑,一一分赠下去,说四方的邻国都有河马,彻夜吼叫,它们的叫声响彻黑土,让新王他难以安眠。所以他要黑土的人民拿起剑来,统统都成为王家的士兵,征服四方,把邻国的河马统统杀掉。

从此他就称为百剑之王。

两旁的文武臣民被这荒诞的言论都惊得目瞪口呆,自然明白这是新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为了与邻国开战,开疆拓土。

那时多特拉克萨斯就上前进谏:“新王啊,您的雄心壮志令人可敬,但是先王的遗训犹在,还请您倾听民众的声音,珍视九柱天神护佑的和平。”

“先王属于过去,只要有利于国家,就不要拘泥于过去的教训;民众向来短视,他们的言语完全不值得考虑;至于所谓的神明?那些东西高高在上,无法费神来管我的所作所为。你想要阻止我开战,是打算通敌叛国吗?”新王本就对拉克萨斯的声望不满,觉得民众对大臣的敬畏不该在国王之上,此时又见他顶撞自己,怒气大发,正好就借题发挥:“来人呐,把这无知腐朽的老顽固给我抓起来,关到地牢里去!”

于是,拉克萨斯就被打进黑牢,百剑之王再无人能够阻止。

百剑之王就命令黑土的军队侵略四方,古施、西台、米坦尼,甚至远到大绿海的大绿岛;又为了军费大肆掠夺百姓,在尼罗河两岸的村镇中疯狂征税,谁敢拖欠就砍手断脚,乃至丧身;就像金字塔的压顶石压在其他所有石头的身上一样,坐在王权的顶点压榨着所有的人。

直闹得原本尊黑土为首的众多友邦与附庸纷纷反目,文武遁逃,民众死走逃亡;拉克萨斯即使在黑牢里也知道黑土的王权消磨将尽。可他还是念着当年鲶鱼王在世时的好处,还有那些曾经尊他为首相的人民,割舍不下,抛撇不脱,所以如今问问卫兵。

“王上的大业功败垂成——他已经征服了古施全境,开始计划着占领西台和米坦尼,可是就在攻下古施后夸耀武功的游猎上,王上竟被作为猎物的河马咬伤,将将不治。如今在病榻上传下了两道严命,一则死后要将他的一只胳膊埋在坟墓外面,这样他可以继续征税作为军费;二则是以拉克萨斯大人您老为首,所有冒犯过他的先王旧臣,老少民众,一概殉葬,死后也要与他为奴为婢。王上还特意下令,要在纸草中把您的名望抹去,作为对您欺君傲上的惩罚,就连石刻碑文也要能改则改,不能改的用石膏填补起来…………”

卫兵这边讲着,拉克萨斯那边吃着,不时感慨:“唉唉,竟是如此!”很快,卫兵把事情讲完,拉克萨斯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把餐盘一丢,大咧咧说:“算了,就吃这么多吧,七分饱对身体好。叫该来的快过来吧!”

守卫一听,迟疑片刻。随即难过地低下头去,不忍与拉克萨斯对视,右手捡起餐盘,左手敲了敲牢门示意。立刻,一个膀大腰圆的黑肤刽子手持剑走了进来,残忍地一笑,对拉克萨斯说:“有礼了,拉克萨斯大人。王上的两百位旧臣与子民都已在芦苇之野候驾,单单差你一个。你可不能让他们久等啊!看看,仁慈的陛下感念你多年的辛劳,特赐下一柄最锋利的宝剑,保证你毫无痛苦!”

可悲可叹,看来事情果然无可挽回。拉克萨斯心下叹息,看看刽子手,又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耽搁你太久。不过你总得让我做个临终祷告吧?”说着,他转面向西,双手叉抱于前胸,闭上眼念念有词:

“死亡于今在我面前,似浪舟湖上,微风中没药馨香;

死亡于今在我面前,似憩坐堤上,微醺中荷花芬芳;

愿我每日能从储槽中饮水,愿我能见到祭台上的肉脯;

愿四季有鲜花与面包,愿我的四肢能伸展延长。”

几句祷告词毕,拉克萨斯轻吁口气,不再迟疑,朝黑大汉摊开手掌,示意他任意为之。那黑汉反倒停住,枭鸟般嘲笑道:“像你这样通敌叛国的罪魁祸首,死了还想要有祭品吗?连子孙族人都没有,谁会给你献祭?”

拉克萨斯可不乐意听见这话,有道是倒驴不倒架;他就绞尽脑汁,要说些什么来回击黑汉。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机智的反讽,黑汉便挥动利剑,拉克萨斯只觉得脖子一疼,胡狼神冰冷的利爪已经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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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著名的多特拉克萨斯一生的故事。在他死后,黑土的人民不顾王室的禁令,怀念他,把他的声名口口相传,尊他是为尼罗河两岸带来和平与繁荣的贵人,南北绿洲的魔法师,太阳下山后点亮黑暗的月亮,智慧之主;用象牙作的标签记下了他去世的年份,这就是后世年签的起源。来我们这里游玩的人大都听说过这位太古的黑土贤哲,可多数并不知道他的最后结果,因为这个结果实在是不太好,胜过了凶神却死在了凡人之手,实在叫人泄气。

好了,这座黑土上最古老的金字塔已经参观完毕,我们今天的游览也就告一段落。出门的时候注意右手边的旅行商店,你们可以在那里买到我们精心制作的纪念品。如果还意犹未尽的话呢,也可以再在附近转上几圈,这景点前后左右都还有一些其他的古迹,只是没有这座金字塔这么古老罢了。只要算好时间,不要走得太远,免得误了回酒店的班车。”黑土的导游在酷热的风沙中终于讲完了景点的故事,直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陪着笑看眼前的神州旅行团慢慢散去,暗自祈祷今天有多多的游客进店购物,让他得到多多的分成。

来度蜜月的徐雯和她再嫁的丈夫小薛就在旅行团中,随着大流走出了金字塔,果然看见右手边有个棚子搭的小卖部,她赶紧拉着小薛进去。

徐雯她生来爱吃甜品,来黑土之前又听说当地的甜食天下第一,甜得令人齁喘,早就想试上一试。打算买一些黑土特产的杏子酱果丹皮,回程的路上解解嘴馋。

却不想,进了店来挑零食的时候,她瞧见店里有一些挺有意思的工艺品——象征旧日九柱天神的魔法护身符。

这种护身符是黑土太古时的传统,据说也是源自多特拉克萨斯,他当年创造了密语,传下了黑土的魔法,想让凡人用来护身,可是转念一想,要学密语就得先学文字,那些不识字的贫苦乡民怎么办呢?所以又发明了,即使不懂密语的人也可以使用的护身符。由学会密语的魔法师小心制作,制作时念咒施法,将密语的效果附加在护身符中。这样一来,不识字的乡民只要带在身上,也就能得到魔法的保佑。

徐雯本来以为,自从中古以来,先有大绿海人的同化,后有圣主、顺天两教相继入侵,黑土屡次改信,九柱神的信仰逐渐湮没无闻,就再也没有人会做这种异教徒的魔鬼玩意儿了,没想到这里会有;看来为了赚游客的外汇,黑土的官家也顾不得什么信仰的纯洁。果然赚钱吃饭是最重要的。

店里的护身符有各种各样,在传说中也各具妙用:有大母神西伊斯的符节护身符,又称西伊斯之结,象征与西伊斯女神有关打了结的亚麻布,能防止好运流散,阻拦邪恶入侵;有与冥界的西欧里斯神有关,脊柱和心形的护身符,能护佑对应的器官,有助于通过在冥府的审判;有最能驱魔的神鹰眼,有神化生命的安卡符,当然,既然是在多特拉克萨斯的金字塔这个景点门前,更少不了和拉克萨斯有关的瓦吉护身符,又称纸草权杖,据说能放在脖子上给予元气,帮助死者重生。

这些护身符都是用陶土精炼而成,然后根据古传的仪轨涂上釉色。例如用绿色表示希望,象征绿色植物的生机等等。唯有心形护身符是乌金石的,价格最为高昂。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徐雯一下子就迷住了。就叫售货员拣那最精美、传说最有效的护符,每样都来一个,包括那个最贵的心形护身符。小薛赶紧劝妻子别浪费钱,就算实在想留纪念,买一个也够了;可是徐雯想了又想,还是固执己见,买了足有七八个,小小的手包里塞得满满。

倒也不是徐雯有钱烧的,是她想起这次出门前,自家饭店灶上有位会占星的何师傅,出于好意,给他们夫妻占算了一下,结果居然算出了凶兆。

“……我刚刚替你们占算的时候,既没有看到亮星,也不见银河狭窄之处。恐怕你们此行会遇到麻烦。”何师傅脸色凝重地对她说道。当时徐雯就吓坏了,立刻要打电话退掉机票,把旅游取消;但是小薛不肯,不以为然。小薛觉得这占星术毕竟是西洋来的,算他们神州人的命运未免水土不服,不一定准,还是去找他认识的一位玄门高人,有道全真,问上一问,再做决定不迟。

所以他们就去了九省通衢的纯阳观,告知此事。那有道全真听了,笑曰不妨,当场拿了朱砂黄纸,写了一道玄门请神的疏头,赠予徐雯,教她急难时用火焚化,可保平安。

徐雯就听了全真的话,把疏头揣在兜里,照原计划到黑土旅游来了。可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遇事都想着小心一点,如今见到商店里的护身符,心想神州的迷信也是迷信,黑土的迷信也是迷信,不如再花钱买上几个保心安的护身符,也算多一层保险。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夫妻两人又开始说说笑笑,在金字塔的周边信步闲游,不觉越走越远。沿着历来游客们踏出的小径转过几弯,又见识了更多黑土的古迹:有一座废墟很像是中古时泰西的城堡;有几个沙丘明显是顺天教顺民的坟墓;这一面墙上,大绿海的雷神击退了独眼的妖魔;那一面墙上,圣主教的圣子躺在圣母的怀抱;再往前,有几处不知何时留下的断壁残垣,残垣中残存的九柱浮雕上叠画着后世圣徒的画像,画像中有几段文字似乎在为作者辩解,说他是被一个古施国王强迫才在这里竖起了十字架,最后有落款“东方礼的传教士马哈茂德”。

这正是黑土国数千年历史的见证,奇怪而又和谐的混杂在一起,使人回想起当年以诸神的名义人死人亡进行战争的各色人等——传教士和国王、魔法师与奴隶、圣徒还有农民,现在都被他们的神祇召了回去,一样化作了荒漠中的黄沙。

这样的奇景配合着天高云淡的碧空,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徐雯不住口地直赞有趣。小薛只是看着妻子微笑,忽然他双耳不易察觉的动了一动,眉头一皱,又旋即恢复了笑容,对徐雯说:“徐姐,这边景色这么美,你说我就在这里弹上一曲,会怎么样?”徐雯一听连声说好。原来薛家祖传都会古琴,弦歌不辍,传到小薛这一代也非常喜欢,连这次蜜月旅行都带了过来,到景点参观也背在身上,就想万一看到什么美景,兴致来了,尽兴而弹,也能拍个视频发个通讯,好叫别人羡慕羡慕。

说弹就弹,小薛便从背囊里取出一把无修无饰的素琴来,放在地上,盘膝而坐,按定律吕宫商,轻轻拨动琴弦,霎时响起珠落玉盘的声音。那音色缥缥缈缈,清虚而有静气,宛若烟霞霭霭,遍地氤氲,无所从来,又无所从去;但奇异的是还有种深邃低沉之感,仿佛金铁之声而不是木琴丝弦,似引得人心摇曳,天风泠泠。

徐雯着迷地看着听着,沉醉其中。

听着听着,却不知怎的突然“嘣儿”一声,如枪响法场,七根琴弦竟然一齐绷断。徐雯猛一回神,还没来得及问小薛这是怎么回事,又只见噼里啪啦,四周几个围着他们的游客纷纷倒下。

这里已经离景点不近,游人本来不多,这下还站着的只有他们夫妻两个。

“厉害,厉害!不愧是广安琴派的嫡传!”就在这时,一个黄眼黑人倒提利剑,从旁边一座废墟的石柱顶上跳了下来,将自己身穿的长袍,上襟从胸前提起,行了个特色的见面之礼:“这就是有名的《广安咒》了吧?琴声居然能分敌友,尊夫人太平无事,就我的这几个手下统统倒霉。只可惜薛白沙薛先生,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得罪了那位,就算再有本事,也难免吃我一剑!”

小薛看到那黑人行礼,不觉瞳孔一紧。原来这种提高衣服、暴露皮肤,来向对手表示敬意的做派,是瓦波尼亚的杀手团特有,他一见就认了出来。

见多识广的人都听说过瓦波尼亚的杀手团,他们在黑非洲大大的有名,是肌肉发达性格凶残的沙漠之子,精通黑巫术,收金买命为生。最爱吃的食物是人肝下啤酒,最喜欢的装饰是把被害人的下体像子弹匣一样挂在腰带上,有时他们在非洲哪个村庄的树干上挂上一袋骆驼粪,这个村子就必须缴纳与粪球一样多的黄金,否则就会被屠杀殆尽,连田里的蝗虫都不放过。时人都说,如果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都被扔进尼罗河的话,那么青白两条河流肯定早就都堵得满满当当,那尸体还有剩余,可以塞满黑土的水库。

一股阴沟里死老鼠般的恶臭飘来,小薛知道,这是眼前的杀手头发上散发的气味,瓦波尼亚人喜欢在自己头上涂抹死尸的油脂。小薛强自镇定,站起来故作平静的与杀手答话:“《广安咒》是当年广安先生写来消灾除厄的曲子,好人听了自然无妨,只有心怀恶意的人,听了才会倒霉。我倒是奇怪像阁下这样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曼波尼亚杀手,居然没有头裂八瓣而亡。真是难得。想必巫术的修为深厚,我那对头请你出手花了不少钱吧?至于吗,不过是做了一点得罪他的事情,就三番两次派人追杀,都追杀到了国外。”

“你做了什么并不重要,没有人能挑战那位的权威之后继续活着,那才重要,”杀手见小薛如此无知,摇头哈哈大笑:“我的巫术也算不上非常厉害。不然直接就咒杀了你,犯不上明刀明枪和你动手。刚才我躲在这座废墟的密室里,用防守的法术封紧门户,单等你和我的手下过招让琴弦断了,才敢出来。还好在飞机托运的时候偷偷割坏了你的弦。如今你远离了自己家里的阵法,又没了琴可弹,还不直起脖子等死?看你们夫妻情深,我会合葬了你们的!”

小薛恍然大悟:“难怪机场坚持不肯让我随身带着,原来如此。你们做事倒也精细,知道割琴弦只割一半,没有全部割断。要是全割断了,我还能及时发现,换上新的。不过,阁下真觉得我离了家、没了琴就好对付了吗?”他冲徐雯挥了挥手,“徐姐,你往后稍稍,等我收拾一下这个黑菜帮子。”

言语之间,小薛凌空一跃,运起陆地飞行法,两步就到了杀手跟前,双手“风惊鹤舞”、“鸣鹤在阴”、“孤鹜顾群”、“饥鸟啄雪”……使了开去,正是他门派祖传的“古琴十八打”!

毕竟广安派传承多年,如果都是些纯粹的琴师法师,不会近身的武打,行走江湖岂不吃亏?所以有一代祖师机心独运,从那抚琴的指法中化生出这古琴十八打。这个番邦的杀手哪里晓得!一时大惊,被小徐出其不意,压在下风。

杀手嚎叫一声,默念巫咒,发动怀中的替身人偶,硬挨了几下,无遮无拦地挺剑直劈,直打得人偶碎裂,才能够与小薛扳个手平。两人就这样生死相搏,你来我往。

徐雯在后方只看得惊慌失措,心急又帮不上忙,想打电话叫人却没有一点信号,猜到是杀手在这里屏蔽了通讯,如果逃走去找警察,又怕路远,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分了胜负。何况黑土的警察能不能有用,又是天才知道。一时只能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堪堪到五十招上,小薛心中暗思“‘骤雨不终日’,僵持良久,终非了局”,故意卖个破绽,中门大开,引那杀手当胸直刺,小薛左手使出“飞龙拿云”拼着受伤拿住杀手的利剑,右手一招“神龟出水”由下向上,重击在杀手的下颚,杀手顿时七窍流血。

杀手晃了一晃,奋力一挣,最终还是喊声:“厉害!”,随即倒地而死;小薛如释重负,心气一松,正待回头招呼妻子,忽觉心口一疼,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了,便也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原来小薛拿住的,是这杀手的剑身,有一分剑尖在外;奈何高手相争差不得半分,杀手临死前奋力一震,心中又念巫咒,震断了这截剑尖,用巫术变作毒蛇的蛇头,直窜出去,正正咬中小薛的心口,毒发攻心,小薛顷刻间昏死在地,魂飞冥冥,连一声“哎呀”都来不及喊。更不用说花时间想法子给自己解毒了。

“小薛!哇!”徐雯吓的呆了,尖叫一声立刻赶了上来,跪在丈夫身边悲泣:“你怎么了!这是……蛇?你被蛇咬了?天哪电话还是不通,到哪里找医院给你解毒……”手足无措间,她偶然碰到那个装着玄门疏头的衣兜,猛然想起出行前那全真说过的话,急忙将疏头取出点燃,掷出如流火一般。

那火光落在地上,立时发散开来,自动打圆,烧成了一个圈。圆圈烈焰红光,腾起阵阵烟雾,忽然一声爆响,烟消火灭,原地凭空现出一只兽来。那兽看着苍老,脑后却有神轮闪耀,长着鹰的翅膀,龙的脸,前半身是狮子,后半身是熊。徐雯一时唬得呆了。那神兽却瓮声瓮气的发话。祂叫徐雯不必啼哭,既然是东方那位请祂来了,那祂当然会救死生。

于是神兽教徐雯拿起杀手的断剑,剖开小薛的胸口,挖出他那颗已经中毒的心脏,舍弃不要;接着打开手包,从那些商店买来的护身符里,翻出那个最特别的乌金石心形符,放进小薛的胸膛代替。然后神兽就发起呼唤:

“鸟啊鸟啊,请来吧,

那用刀不能切开的鸟,那用火不能煮熟的鸟,那用盐不能食用的鸟,

请来吧,名为薛白沙的鸟,

我以冥之密语宣召。”

祂呼唤的正是小薛已经逝去的灵魂。原来黑土不像神州那样把一个人的灵魂细分为三魂七魄,而是简单的分为“卡”和“巴”。认为人死之初,肉体里的巴如鸟飞去;等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卡也会进入冥界,那时神明难救。如今在神兽的呼召下,小薛的灵魂就应声而来,返本归元,逐渐又有了呼吸。徐雯这才止住啼哭,擦了擦眼泪,正待要向神兽连声感谢,问清尊名,许下四时八节三牲五果的供奉,却发现在眨眼之间,那神兽已经消失不见。

小薛醒来后,听了徐雯说的,怎么救他的事情,也是大吃一惊,只可惜不知道那神兽究竟是谁。忽地发现那请神下降的圆圈中竟然留下了一连串乌黑的焦痕,那焦痕好像是用古黑土的文字在写着什么,小薛就仔细抄写下来,带回酒店,又用网络上的翻译软件对照译出:

“你若不识我的名姓,黑土之中不朽丰碑。

远方之人称我秘密,亲近之人唤我阿伯。

古今魔法传诵言语,太阳离去月照幽玄。

黑土民众求助时,我是众神之书记;

隐秘教派信仰时,我是无头巫术神。

石匠工人欢呼时,我是三重伟大者;

出走门徒传说时,我是旧日的贤哲。

大绿海人献祭时,我是炼金术的始祖;

古施国家敬畏时,我是战胜黑巫的白巫。

我是不出于天的人神,多特拉克萨斯即是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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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多特拉克萨斯死后,尸体被守卫拉出去,找了个荒漠中的乱葬岗浅浅埋了。

有一天,两天,三天。

到第三天的晚上,有一个隐秘的身影藏形匿迹,来到拉克萨斯的坟前,把他的尸体挖了出来。不是别人,是他那个曾经闯过祸的小学徒。不,不是小学徒,这么多年学习下来,小学徒已经长成大学徒了。

于是学徒把拉克萨斯被砍下来的头,安放在他尸身的脖子上,用针线缝在一起,然后垂首肃立,说:

“当你睡着时,你是多特拉克萨斯;

当你醒来时,你依然是多特拉克萨斯。”

就有凄凉的风隐约吹过,子夜乾天月光大放。

就见得拉克萨斯那已经在沙漠和烈日共同作用下脱水的干尸活动起来。

他的身体逐渐充盈、回血,最终变得完全正常,依然是棕蜜的皮肤,蓝黑的头发,椭圆的脸面,挺直的鼻梁,低低的额头,密密的睫毛,星目薄唇。

他强自挣扎,似乎想要站起来,却又虚弱无力,“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伸出手来向学徒求助。

学徒于是交给他一把铁刀和一个陶罐。

拉克萨斯赶紧用铁刀为自己简单地做了个开口仪式,随即弯着腰冲陶罐里呕吐;先吐出了胃,再吐出了肠,接着是肺和肝。

他缓了一缓,将一切料理停当,总算又靠自己的腿脚站了起来。然后扭头向学徒叹息:“我不用魔法逃走,为的就是尊重人世的律法,顾全神人两分的大局,即使到了芦苇之野也自有我的去处,你又何必将我复活?”

学徒听了直把头摇,对拉克萨斯的选择毫不赞同:“你觉得自己是在自我牺牲?可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你自己的也和别人一样。凡枉杀一人的,如杀众人;亵渎生命,是不道德的表现,关乎到‘人’作为一个整体的尊严。一个人怎么能够杀害人命,就为了所谓的大局?”

拉克萨斯闻言苦笑,仰天无语,片刻又说:“你和我的大义不同,这也不必说了。只是我复活了,你也犯了王家的律法,如今往哪里去?”

“这律法是他家的律法,不是我认可的律法;是黑土的律法,不是全人世的律法。我和我的家族早就决定,再也忍受不了百剑之王的横征暴敛、严刑苛政,要买舟出海,逃出黑土去,再寻新家园。从今往后,我是远航的船长。假使九柱天神为此恼怒,我们也有我们的家神来庇护,那能赐予人安居乐业的万军之主。”

“如此说来,你去得,我去不得;那万军之主是你的神,不是我的神。”

“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是你的神。我的祖先认为我们的家神只要救我们自己就好,可我觉得祂也可以拯救外人。外人和我们信仰同一个神就会减少利益的纷争。”

“你的祖先不关心外人的死活,就不会想要拯救他神信徒的灵魂,所以不会勉强别人改宗。任何时代都会有人为了利益纷争,害人杀人,但是从你开始,会有人为了救人而杀人。”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有了开始,未来才有所有人没有利益纷争的希望。”

“那么,你这希望会有结果吗?被这希望救活的人,和为这希望而死的人,谁多谁少,孰重孰轻?没有谁有责任拯救所有人,更没有谁能。你要知道,即使是你的神祂自己,面对凡人的固执,也要无能为力。”

“那就只有神知道了。”

“有何意义可言?”

“希望就是意义。”

“那你就去吧!有一天你的族人会怀念在百剑之王治下只要遵纪守法就不用背井离乡的好日子,却不记得有资格回想这段日子的人通常都被王的法律弄残疾了,他们会怨恨你。我却要留在这里,守望每一个夜晚,看每一天太阳的升起。”

那学徒深施一礼,转身不顾,去奔他自己的前程;只留下拉克萨斯留在原地,转面向东望着尚未黎明的天际,双手叉抱于胸前,庄重地与他道别:

“再会了,莫西船长。”


小逃妻

大雨倾盆,

一个孤零零的年青女孩儿,坐在路阶上痛哭。

有位老师姑从旁边走过,走过了却又折返回来。

“丫头,你哭什么啊?”

老师姑看她哭得可怜,虽然素不相识,也难免心生恻隐:“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雨这么大,你不回家吗?”

“我,我老公不要我了……我没地方可去……呜呜呜…………”年青女孩儿哭得泣不成声。

“哦!”老师姑闻言倒是一惊,看她大概二十出头,没想到就结婚了。夫妻婚变?这个倒是常见。不过常见是常见,谁遇到了也得难受。不由得慈悲心起,说:“丫头,雨这么大,你就这么在雨里哭可不是个事情,别淋出病来。要是实在没地方去,我的 尼姑庵 就在前面,不如你跟我去避一避雨,等雨停了再想想该怎么办?你看我这么大年纪,都可以做你的奶奶了,又是个 吃斋念佛 手无缚鸡之力的尼姑,你也不用怕我有啥坏的心思。”

那女孩悲悲啼啼,在心里早就六神无主。听见了老师姑的话,大概齐知道是一片好意,也顾不得多想什么,抽噎着就站了起来,在烂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随老师姑缓缓而行。

一路上她想起自己的遭遇,又是一阵悲痛欲绝,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心里也好松快一些。就对老师姑哭诉个没完,老师姑就耐心地倾听。

原来这个女孩年纪轻轻,结婚已经有两年了。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所以私定终身,而是她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竟然遇到一个稀奇古怪、强势霸道的公司总裁,一眼就看上了她。非说对她一见钟情,要娶她为妻。

女孩她本来也有普通的男生追求的,可是一见到那总裁年少多金,只比自己大上几岁,长得也是俊美不凡,又被他几次大手大脚的送花送礼,当着女同学给她撑场面,打那些看不起她的大小姐的脸,女孩儿一时糊涂,竟然就喜欢上了那总裁的霸道和占有欲,最终嫁给了他。

没想到两年之后,那总裁的旧情人从海外归来,这才真相大白:原来总裁和他的情人是青梅竹马,早就订好了将来是要结婚的,也算是那总裁的家族和他情人的家族世交联姻。没想到在两人上大学的时候,那情人的家族败落了,她父母都要去海外躲债,那情人自然也就跟父母出国,从此婚约也就成了空谈。

那总裁毕业以后进了自家的公司掌权,那才成了总裁,之前情人倒霉的时候,他还只是学生,说不上话。他家里决定毫不帮忙,还嫌贫爱富地悔婚,这让他气愤不已。等他掌权以后再想找情人回来,可是已经找不到了,他这总裁虽然有权有势,可也权势不到海外。茫茫人海找不到人。

没办法,他也认命了,他就决定找一个长得像自己旧情人的女人,作为替身,见新思旧,爱屋及乌,聊以自慰。于是就挑来挑去,选中了那年在他母校读书的年青女孩。连他公司到学校里招聘勤工俭学的招聘会,都是计划好的。女孩就中了计,和这总裁成婚。没想到那旧情人奋斗得事业有成,还了父母的债,又回来了,来找总裁履行当年的婚约。

总裁自然喜出望外,立刻要和这女孩离婚,和旧人重温旧梦。女孩如五雷轰顶,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身。

“……所以我没有办法,只能回老家来找我爸妈。没想到他们嫌我没有本事,那么大一个总裁都看不住,离婚也没有分到财产,所以也不要我。我没地方去,所以才坐在路边哭……哎哟!”

女孩只顾说着,不小心居然踩到了路上的一个水坑,毕竟是乡间小路,坑坑洼洼到处凹凸不平。把鞋子袜子都浸湿了不算,还把脚给崴了。

“唉,这可怎么是好。算了,反正也就几步路了,就在前面,你脚崴了没法走,我背你一段吧。”老师姑看看女孩的脚,叹息着说。女孩还待推辞,老师姑一句“这没什么的,谁没有个走不动路要别人背的时候呢?”说服了女孩,把她背上了背。

女孩伏在老师姑背上,摇摇晃晃,慢慢悠悠听见老师姑开始哼起一些吴语的歌谣:“慈航老母站桥头,手扶栏杆望水流。水流长江归大海,人到终年不回头。南无南无西天老佛…………”

那声音喑喑哑哑,有点像女孩儿幼时听过的 摇篮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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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头又要下班了,

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

他在《新宇报》干了一辈子,马上就能退休享享清福,回家抱抱外孙了。

(虽然女儿还没生娃,但都二婚了,那外孙也是迟早的事。)

不过在退休之前,他还有最后一锤子买卖需要解决。倒霉了,是局里交代过来的事情,抹不过情面,非得帮忙不可。不为别的,就为他几年前写过的一篇报道,报道的是孟都市乡下村里的一座老尼姑庵—— 三圣庵 ,评上了文化遗产。

三圣庵是空门莲宗的庵,专供慈航、精进和西方老佛,俗称 三圣菩萨 。它家的遗产也不比别家的遗产,不是什么古建古画,是庵里的尼姑自从唐朝实行两税法、宗教人士都要交税服役以来,历朝历代给官家交税的账本,她们都留着。

虽然各地的庵观寺院遇上收税的时候都得交税,但也时常有官家一信佛就给减税免税的,又或者是交了税的但是没把账本留下;只有这座千年老庵,只有荒废没人的时候才不交税,只要有人住从来没少过一次,而且把历代的账本一直都留到现在,嚯,这可不就是非常难得的一份文化遗产了么?

所以也有人说,就是一直交税有了功德,所以老庵传到现在。

扯远了,反正就是这座尼姑庵吧,虽然评上了文化遗产,但是因为太过偏僻,从来也没有多少游客。没想到今天突然来了个有名的富豪,埠东跨国财团的老总,要去看看。他要去看还不打紧,又想和那家尼姑庵的当家法师,聊聊佛法;怕那法师懒得见他啊,就找上了老徐头——他见过那报道上老徐头和法师的合影。

“徐总编徐总编!实在对不住,您马上要下班了还来麻烦您。但是冷总他实在是很心急,想早点领略到我们孟都市这座千年古庵的佛教文化。他当初一看到报纸上您的那篇报道,就觉得自己与佛有缘。所以还请您多帮帮忙。”

局里派来给那总裁带路的科员小马点头哈腰,生怕老徐不肯。

老徐头也是基层过来的,哪里会为难这个小科员?哈哈一笑,对小马说:“行啦行啦,你也别这么客气了。反正我这也是最后一天,就算站好最后一班岗吧!有什么话,我退休了去找你们领导说去。走吧!就坐冷总的车,我来指路。咱也试试这加长林肯,坐起来是什么味道。”

老徐便与那冷总握了握手,随他上车。小马没敢,还是自己开车跟在林肯后面。老徐见那冷总果然有个总裁的样子,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但还算是高大英俊,气宇轩昂。要不是自己的女儿已经再婚,老徐非试着给他介绍介绍不可。就是不知怎么的,这冷总一直端着架子,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真是人如其名。

一路无事,豪车开起来风驰电掣,把小马甩了个没影,很快就到了尼姑庵前。

虽然老徐他指的明白,没走冤枉路,但毕竟出发的时候已经晚了,到这里已是夕阳西下,一道晚霞惨惨淡淡,照红了庵门上那副“虚空法界遍包含,只在三圣一座庵”的对联,直直射入门洞。要按着往常的时间,这会儿已经是尼姑们晚课已毕,关门吃饭的时候了。所幸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许多男女老少都来赶会,庙门还没关,那个当家的德福尼姑,正拿了个喇叭坐在大殿上给信众 讲经说法

那冷总见了便要喊他的保镖把信众赶开,好让自己近前去和那德福见面。老徐连忙把他拦住,劝他说你为何如此着急?就等一会儿 德福尼师 把话讲完了,有我再给你介绍,难道你还怕她避而不见不成?别胡搞瞎搞,不然这些信徒们可不怕你。冷总一想也有道理,就按捺下来,两个人一起听尼师说法,真说得天花乱坠一般。

“……大众听真,你等要是来求菩萨救你的穷,救你的难,我老尼实对你说,菩萨未必能救你的穷,救你的难。从来万法皆空,因果不虚。那这 三圣菩萨 有何用处?大众!我空门是逃生死,逃两难。譬如有人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无处可去,正要寻个投河觅井。那时我老尼遇得他来,劝上一劝,活着你都怕,为什么不怕死呢?死死活活,一样可怕,无处可去,不如逃到老尼我的庵里,在三圣菩萨的身后,隐姓埋名,躲上一躲。躲到受伤的伤好,无力的有力,哭脸的发笑,退转的前行,那时这人从我庵里出去,却正合适。他的难处,还要他自家去度过,我老尼也替不得他。只是三圣菩萨已经普渡了他,从恐惧中,从嗔痴中。不独我空门如此,就是那各家正教,也不过教世人各有所归。但凡是人总有什么时候需要逃避,需要自己的归处,那时候就需要三圣菩萨。要是有人头铁,非说他就没有这样要逃避的时候, 诺诺诺 ,老尼我愿他永世如此。哎!

正是,

堪叹世人无结果, 刚强在世 能几何?

为人欲把生死躲,大众!英雄无路总归佛。”

“钲!”

但听云板一下,尼师住了讲法,闭目垂眉,就在法座上跏跌而坐。大众无不齐声念佛,庵中尼姑一齐合掌:“师父圆寂了!”

老徐大吃一惊,急忙挤进人群一看,果然尼师已经身归西方去了。老徐惊惶失措,不想这 德福尼姑 竟然这时候去世,刚刚好让冷总说不上话。那冷总岂不要怪自己刚才拦他?自己虽然不怕,但这事好像确实是自家理亏,让人大老远慕名而来,居然就差这么一点点,这这这这……

老徐正在为难,又见冷总也挤进来了,脸上变颜变色,伸手揪住了老徐。老徐硬着头皮就要和冷总搭话,忽然德福尼的师弟走了过来(上次报道也和老徐见过的),她递过一张纸条对两人说:“徐老先生,这位莫非就是有名的 冷总裁 吗?我师兄算到你们来了,特地留了这张字条给他。”

老徐不由惊喜,心说这下好了,总算有个说法,忙展开那纸条给冷总看(当然他自己也瞟到了),只见那上面写着:

“老尼三十九,是非今又有。也怪自己身,何故纠葛久。

冤孽从东来,我往西方走。不是佛法大,几乎落人手。”

这是什么意思?德福尼姑管冷总叫冤孽?他们以前就见过吗?不管怎样,老徐知道这次算是交代得过去了,正巧又看见小马的汽车徐徐开来,赶紧迎了上去,打算坐小马的车回家。这次他不再想着那 加长林肯 了。

只撇下那寻人的冷总裁留在原地,亚似痴迷。


星河夜

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宇宙的全部吗?

在不算很久又不算很近以前,蓝星上有哲人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书上说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为宙,可他们翻越擎天的山脉,跋涉广袤的旷野,最终看到的就只有无垠的蓝天与蔓延向远方的大海。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地里的人们如是说。他们关心的是,如何在又一年寒冬到来前,尽可能种出更多的粮食,喂饱更多张嘴;宫里的君王则在思考,要不要征发更多的民夫去海底采摘龙珠,山中猎取虎骨。

又过了许久时间,有人发现用两块特别的镜子叠起来可以登高望远。人们望向天外,看到月亮上有变化的影子;还有海的那一边,好像地平线近在眼前。许久前的那个问题再次被提起:“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宇宙的全部吗?”

他们打造银白色的大鸟飞往无垠的蓝天,以及推动竖烟囱的铁舟驶向未知的遥远,然而这一切最终还是失去了意义:铁舟一往无前,只发现世界是个循环的圆,起点就是终点;大鸟在屈指可数的日子里飞越无垠,与天上的星月比肩,然后越飞越低、越飞越短,有人被它的破空声吵醒,在家中惊奇的翻了个身,继续好梦入眠。

久而久之,人们开始想象世界之外,并用想象来创造;但他们最关注的还是粮食、虎骨和龙珠。

直到有一天,天上的窗户敞开,有烧着的大星从天边落下,落到了天与海交界的地方,

那是研究原始星系土著民俗的小灰人儿,从天外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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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雍凉酒泉船场,去往星海的航班,有人正在送行。

“残柳萧疏满岸秋,短条不复击离愁。江楼酒醒人方远,十里烟波一叶舟。”看看时辰将近,送别的人舍不得朋友,口引一绝,劝游子说:“老杜,你就非得这么急着走吗?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虽说现在有了外星人制造的太空飞船去哪里都很方便,可新蓝星毕竟很远,你还是为了开荒。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如多休息几天,等几个老同学都有空了,给你开个欢送会,那时候你再走不迟。”

“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落木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那老杜拎起旅行箱,笑着也回了首诗附和,然后一五一十对好友解释:“话说老李你也用不着这么婆婆妈妈的吧,你又不是女的。反正现在有星网联系,大家要聊天打屁也都方便。而且我实在是没法等,天知道那几个老慢拖、大忙人,什么时候能有空?再说么……嗯……”

老杜说了一半,忽然顿了顿,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才又神秘兮兮的凑到老李身边耳语:“我到外星去是为了闯世界,闯出个人样儿来才有脸面回家。我姥怕我一去不能够回头,所以特地翻了翻黄历。黄历上写的明白,今天是黄道吉日,出行就能遇贵人。所以我姥要我赶今天的这班横渡星河,保管能遇贵人,交好运,从此一路平安,财源广进。”

“这你也信?”

“本来还有点不信,不过我今天出门之前喝的最后一杯茶,眼瞅着那茶梗立了起来。你也知道,老话儿说的好,茶梗立起来,就是遇到贵人的一种征兆啊!”

老李听了无语。他当然也听说过老辈的种种迷信,只是自己从来不信;但看到老杜兴致勃勃,从贵人一直畅想到未来,自然也不会去触朋友的霉头。挥挥手送老杜远去。

于是老杜就辞别了老李,进检票口检票登船。刷脸、搜身、透视行李,滑动车、悬浮梯、穿越密封门登上甲板。飞船上方倒扣金钟似的防护罩闪耀着清爽的淡蓝辉光,照亮了极富质感的白色舷梯。

拾级而入,经由舷梯下到二等舱,老杜在自己的舱房内安置好行李,赶紧又回头往甲板上奔,不顾酸痛的踝子骨——他可不想错过飞船升空那壮丽的美景。

时间刚刚好。他再次来到甲板的时候,广播里正在播放外星人船东的录音,那个据说是从来蓝星科考的学者改行经商的小灰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语,开始向乘客们讲话。

他首先感谢了他们星球虔诚信奉的独脚神,感谢独脚神让他与干净淳朴的蓝星相遇,给了他和蓝星上的人们相互帮助的机会,祈愿这次的航行一路安全;其次感谢旅客们信任他,肯坐他的班船,跟他合作一起去开荒;最后再叮嘱听众说,飞船马上就要起飞了,想要欣赏升空时壮美景象的人可以登上甲板,尽情饱览太空风光,唯独有深空恐惧症的旅客请赶紧回房,以免身体不适。

“如有意外发生,请按下船票上的紧急呼叫按钮,我们有极其专业的船医。”

广播里的话音刚落,甲板上方那散发着蓝光的防护罩就变成了全透明,老杜条件反射般的向外望去,就看见飞船已经升空,太阳帆鼓得满满,想必舵轮也已经打足。大地在他的脚下缓缓远离,逐渐变小;霓虹灿烂的船场星港,也渐渐变成了萤火般的微光。野马也,尘埃也,有绚烂的云霞托起了飞翔的龙骨。

老杜不觉沉醉。

飞船越来越高,乘客们看到的景色也逐渐改变,蓝星在他们身后缩小得越来越快,最终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老杜微微抬头,就看见无穷无尽的太空。太空中那横无际涯的星河,离飞船越来越近,月球、火星、木星……老杜一颗颗地辨认出这些熠熠生辉的星辰。在大气层之外,星辰们的光彩越发瑰丽,似乎每一颗、从每一个不同的角度看上去、都会有独特的景致。细密的星光仿佛一张网,似乎要将离家的游子网罗。星环星带插天犹如珊瑚。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在宇宙间甚至不如一只蜉蝣。

真正是一步一景,步移景异,老杜着迷地走着,看着…………

“留神!”

“啊?噢!!!”“砰!”

“哎呀…………”

可惜老杜只有等到下次有机会再接着看了。因为他刚刚走路时只顾贪看星空的美景,走路不看路,不留神撞到了别人一个趔趄:那是个三绺长髯,清奇古貌,道装打扮的老者,头顶上有算盘珠大的竹簪别顶,被老杜撞到了左膀,这会儿正皱着眉头用另一只手捏胳膊。

老年人撞到可不是小事,骨头脆容易骨折,即使只是轻轻磕碰都说不定出事。老杜赶紧叠声道歉,连连行礼,躬身如鸡喯碎米:“唉这怎么闹的这个……都是我的错我碰着您了真对不住……老先生您没事吧?您怎么样?要不要去船医那里看看?实在对不住我刚刚没瞧见……”

那老者大概是把胳膊上撞到的疼给揉开了,又见老杜惊慌失措的连声道歉,觉得这年轻人认错心诚,态度还好,不是诚心撞他,也就不打算揪着不放,甩甩胳膊扭扭头松开了眉毛:

“行啦行啦,咳!看你认错态度好,就不用叫船医来啦。我这身子骨也还硬朗,不会有什么事。就是小伙子,以后别这么毛毛躁躁的啦,走路要留神,得亏是碰着我,要是碰着个碰瓷的,你不得倾家荡产呐?”

“实在实在对不住您老,是我犯傻了,刚刚光顾着看天上的星星,没注意到您……”老杜涨红了脸,不住地向老者解释。

老者听得呵呵笑,也没作啥评价。倒是他身后一个白面无须戴厨师帽背着行李的年青人,看来是给老者拎包的,不由摇头:“天上的星星是得看,可这脚底下的路也得看啊!伙计,你可别给这天上的星星吓傻了,咱们现在不都进入太空了吗!我看早早晚晚,这些星星一个个的都能上去旅游。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吗?只要坚持努力,就能心比天高!”

这青年还待再说,那老者招呼了他下舷梯去了。他们都不留恋空中的美景。这青年随口说的几句话看来自己也没怎么当回事,倒把个老杜说得呆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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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人们发明的超空间引擎着实给力,几次跃迁那茫茫的星路就走了一大半,原定三周的旅程才过了十五天,一路上停靠了南木、木代、木达……等等各种外星人的太空港,就已经来到了新蓝星所在的东斗星系边缘,看来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能提早一两天到新蓝星呢。

这些天里老杜可没闲着,因为不知道自己命中的贵人是谁,所以他在飞船上每天都窜上窜下的四下里找人“巧遇”。也是他有点见风使舵的天才,从一等舱到三等舱,但凡是看着有点特别的人物都被他混熟了:老兵和他掰手腕,行商跟他谈生意,吟游诗人被他请喝酒,等等等等,甚至有个去投亲的破落贵族哭着喊着要把女儿介绍给他。

只可惜,特等舱里的人他“巧遇”不上。

顺便,他也搞清楚了之前撞到的那位老者到底是谁,他是吴省孟都,传承了已过百年的有名饭店、北固楼薛家,交好的一位世交长辈,早年埋名遁世,所以作道装打扮,知道他的也只听说他是姓崔,所以人称“崔老道爷”。那薛家出于一点对长辈的孝心,出钱请他去外星旅游,由北固楼羊肉床子上的大厨何亚作陪,随身照应。大抵是老人行路迟迟,别人已经安顿好从舱房上来看景的时候,他们还在慢慢地往下走,结果被老杜给撞了。

老杜多少还是有点抱歉,而且也觉得这两位的身份挺不一般,所以也经常去找他们闲聊,套套近乎。大抵是老人喜欢唠叨,那崔老也愿意没事跟老杜磕牙,在讲古论今回忆过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会捧哏的听众。所以老杜和这两位相处得挺好。

今天也是,老杜从自己的房里出来,到飞船二层的图书馆去看书,打算接着查阅新蓝星经济形势的资料,回头继续和商人朋友讨论生意的事情,结果就看见崔老道爷跟何大厨在那儿下棋。

他碰到了,当然又过去聊上两句。那两位本来是想找个清静地方下围棋的,因为棋牌室里闹腾,所以才带着棋秤棋子来图书馆。但是既然又遇到老杜,他们也不介意低声扯些闲话,只要求老杜别胡出主意,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也。

老杜就这样站在桌边看着两人,时不时聊个几句,称赞一下二位弈道高明。忽然就只见崔老撇了撇嘴角,慢捋长髯,信手指了指棋秤上的两个劫,定定地问那何亚:“我说小何,一子解双征,能否?”

一子解双征,是当年王积薪遇仙的典故。话说王积薪是唐代的围棋国手,在荒山遇到不知来历的一对婆媳,夤夜间听见婆媳俩下棋作耍,王积薪只听得自叹不如,他就插笔把棋谱记了下来。这一局下得是神鬼莫测,内中有一着最精妙的,落下一个子,解开两个劫,后人称之为“一子解双征”。

那何大厨未语先笑:“哈哈,老道爷,在你面前哪有我卖弄的余地?”

“来来来,你且落子。尽量地落子。你要能一子解双征,这棋就还有得下;也剩得我掀棋盘,把这一局好棋给划拉了。”

“如此,后学献、丑、了~~~!”那何亚倒拿乔起来,如戏文般一言三叹,最后“啪”地一声,把一颗黑子飞到了右下角星位附近。那崔老低头一见,不由抚掌大笑。

这是赢了?还是算输?老杜实在看着不懂,不由得要向二位请教请教。可惜他还没有开口的机会,忽然就听得飞船的广播又响了起来,叽里呱啦一阵乱叫,糟糕!是遇到海盗的警报!!!

老杜顿时吓得神魂出窍,只来得及喊一声“不好了二位快去避难,这是海盗来了!”就撒腿逃跑。他在上船之前的候船厅里已经看过宣传的视频,虽然小灰人的太空船技术先进,设计建造的都是相当安全,沿途还有许多太空港可以停靠检修,本身是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但就怕遇上太空里的星际海盗。

这条星路毕竟相当遥远,难免有海盗在各个港口管辖不到的区域出没,太空船甚至为此设置了特定的警报。那些海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一旦遇到了,乘客们就只能在第一时间躲进船底的避难所,祈祷飞船保安能够打退海盗的侵袭。

老杜直喘着气逃到了避难所里,才有心回过头看看周围,发现那下棋的两位没跟他一起过来。唉,可怜!想必又是崔老行路迟迟,跑不快,赶不及,他们不会有事吧?他还没来得及想上更多,就看见避难所墙上的镭射开始启动,投影出了外面星空的样子,还有正在围攻防护罩的两艘海盗船。

完蛋!看这船的标记,不是别人,正是这条星路上最为凶残、最为强大的猎户海盗。从来没有人能从猎户海盗的手底下逃生,人们之所以知道猎户海盗的名字,还是因为这些海盗太过嚣张,喜欢把自己奸淫掳掠的过程记录下来,寄给小灰人的官家作为挑衅。

看来这次是没有希望了。老杜脸色发白,感觉两腿一软,就要瘫坐下来,等着大难临头,突地又听见不知谁喊:“你们看!彗星!”

好厉害!老杜定睛一看,只见投影里映的明白,一颗彗星从不知何处疾疾地冲了过来,直直地打穿了一艘海盗船,又去势不减,猛烈撞击在第二艘海盗船上。两艘海盗船立刻爆炸开来,少顷火光散去之后,只见海盗船的残骸完全失去动力,幽幽的向星空深处漂去。

避难所的人们全都欢呼起来。

老杜也庆幸不已,知道这回不用死了,真的是万分侥幸。那些海盗居然碰上了万万中无一的天灾,难道是小灰人的独脚神突然显灵?不管怎样,反正是死里逃生了。

他这时再次想起了之前的崔老跟何厨,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现如今海盗是没有了,崔老不会在刚刚躲海盗的路上心急慌忙,磕到碰到了吧?眼看着避难所的警戒重又解除,老杜赶紧又往回向来路跑去,想确定两个朋友的情况如何。他登上二层来到图书馆,才一推开大门就看见两人依旧在下棋,口中还唱着无名的野曲:

“上昆仑,渺太虚,觑星辰海则是一掬寒泉滚,天舟一抹细微尘。心包二三寸,宙光一点萤。屈指天外计,如我又几人?”

这曲声一苍一亮,端的是优哉游哉。


旧根由

黛芙拉呆呆的目视着前方,白皙的手臂环抱着膝盖,蜷缩在图书馆的墙角,繁复的蕾丝长裙层层叠叠铺垫在地面。

“女爵阁下,舞会即将开始。”

有身着燕尾服的管家走了进来,打扰了少女的失神。

“啊,舞会!”黛芙拉从迷离中惊醒,只感到又是一阵厌倦和乏味:“又是无聊的舞会!”她真的觉得在拥挤气闷的烟酒味中和趋炎附势的陌生人尬聊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厌恶的事情,可是,如果不跳舞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毕竟,如今是 浮华时代 ,一切都纸醉金迷。自己又是这座城市地位最高的女爵,什么娱乐活动都玩腻了。舞会,腻了;剧院,腻了;赌场,腻了;打猎,腻了;诸如此类什么都腻了,就是想做做好事,给那些贫民们发发福利,也已经发了无数次,贫民都懒得来领钱了,甚至她还把所有敢欺上瞒下的官僚都送去城市广场上打秋千,让城里一个敢对她呲毛的活人都找不出来了。现在她还有什么新鲜事可做呢?难道打开那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城门,到城外去看看?可是管家他们都说城外全是乡野农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人和事情!只好还是习惯性的去跳舞吧。

不过——她不无欣慰地想——至少这会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了那些宵来的噩梦。

想来想去,黛芙拉毕竟无可奈何,只好还是依照惯例,轻车熟路的离开图书馆,下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舞会大厅的门前,准备再次和那些嘈杂的人群应酬假笑。

然而打开房门之后,原本应该挤满了满城贵族的大厅竟然空空落落,只有一个相貌英俊潇洒到无与伦比、可也是诡异邪气到无与伦比的男子坐在大厅中央,倚靠在雕花的扶手摇椅上,在舞会大厅的烛火和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下,读着一本似乎是很古老的、好像是什么动物的黑色皮革鞣制成的一本大书。

“晚上好,黛芙拉!你又想起我了。”那男子放下手中的书,温柔地对少女说道。

“尤奈亚!”黛芙拉望着眼前英俊的男子,一时间骤然手足无措,只觉得胸腔中的心砰砰砰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响,越跳越急,有一句话情不自禁、不敢置信、颤颤巍巍地说了出来:“怎么又是你!难道我还是在做梦吗?”

“啊,当然,你当然是在做梦了,”尤奈亚笑着对黛芙拉说,半明半暗中,他的笑容显得越发迷人:“你人生的每一天都是在做梦呢。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是清醒的,我会让你见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说着,他从摇椅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在背后投下长长的阴影。那阴影越来越长,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规则,逐渐长出了蜿蜒的触手,蔓延到十几米外的墙上,肆意舞动着,偶尔滴落下一滴滴幽深的黏液。

“呼——”寒风吹过,

所有的烛都熄了,

以及窗外的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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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芙拉冷汗淋漓地在床上挣扎着,捆绑她的绳子都被她磨开了几绽,口中惊恐呢喃着一个古怪的名字:

“尤奈亚……”

老道爷和 何亚 在一旁脸色凝重地看着。

老道对何亚说:“小何,你听见了吗?她嘴里喊的那个名字……恐怕是那个天外邪魔。”

“应该就是那个天外邪魔,”何亚点点头:“不过那个妖魔自从被列位仙圣接二连三重创以来,就躲藏在星空深处不知道什么地方,偷偷地养伤。怎么还敢出来害人?难道这个女孩的灵感特别强烈?”

“恐怕不是,你没注意到么?”老道说:“小伙子请我们来驱魔的时候,可是有介绍过,这一家是米利国歌吟岛的破落贵族,祖上还阔气过。要我猜,他家虽然现在只是个伯爵爵位,还穷得很,祖上却恐怕是那位大公。”

“玫瑰公爵?那就难怪了,这是对头到了,”何亚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迟疑着问老道:“那这事情您看……”

老道爷 乐了,说:“怎么,这又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放着我来就是。这邪魔早就被神仙们打得一丝两气,苟延残喘,今天遇见,老道我正好趁它病,要它命,小杜!”他扭回头去喊那正侧耳倾听小心恭候的青年,和床上的少女差不多年纪;青年身后更远处则是一对神情焦急、似乎想要近前但又有些惶恐踌躇的老夫妇:“还好你是在我们下了太空船以后再问我的,也还好你们租了这个空旷僻静的庭院,不然我还真有点为难。你去和伯爵一起,把他女儿搭到院子里去吧,现在时间快到午夜了,正好方便给这丫头驱魔。”

转身又托付何亚:“我降妖除魔大概还行,但是这个天外的邪魔化身太多,而且星海茫茫方便它躲,要不然它也不能在那么多神仙手底下逃命。还得小何用你最擅长的占星术,从这被它魇住的丫头占算起,仔细推一推,它躲在太空的哪里,我才好有的放矢,对症下药。”

那小杜连忙答应。庆幸自己在辞别老道爷的时候厚着脸皮,一咬牙把未婚妻发魇症的事情告诉老道爷,向他求助。不然自己和这两位高人不过是在这太空船上萍水相逢,偶尔聊得投机,要是就这么分别了,以后再要找可哪儿找去?若是别的什么驱魔法师,可未必有本事能对付这什么天外邪魔。当然,也更庆幸老道爷慈悲为本,肯驱魔救人。

小杜和伯爵把女孩搭了出去。而何亚就趁这个时候拿出随身的星盘,开始推星算命。这星盘是两爿铜件组成,一块铜制的圆形底盘,刻着周天星图;另一块是“筋膜板”,上面雕有群星中那些最为光耀的恒星。 筋膜板 可以绕着轴在底盘上转动,就像恒星可以绕着天轴在周天运转一样。星盘的反面还有 照准仪 ,刻着测量标尺,可以随时校准自己所在的位置。调整照准仪,从旧蓝星调到新蓝星;紧固筋膜板,找出现在这个星系可以看到的一些天体,何亚仔细的计算起来,毕竟是很能躲的太空妖魔,何亚算得也是颇为艰难。

终于,何亚堪堪把邪魔的位置算了出来,“是北落师门!”他吁了一口气,对正在笼着双手闭目养神的道爷说:“那妖魔躲在北落师门星!”

“居然是那里吗?那倒好办了。”老道呵呵一乐,就迈步从屋里去到院里。在院里道爷掐诀念咒,按定仙传的天甲灵文、地甲灵文,望空拂一下袍袖,喝声:“来!”忽然见西北乾天一阵人声响亮,滚下来斗大的一块银轮,被老道抬抬手收入左袖;然而老道的左袖管随即就颤动起来,很快又一阵极其刺耳的声音发出,就好像荒腔走调不着调的笛声一样,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老道的左袖子里钻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有这么个东西,可后来却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东西的样子。总之,似乎是那银轮上的什么从道爷的左袖里逃了出来,然而老道又立刻抖了抖右边的袖子把那东西再也收了进去,最后一声像是野猫在怀里被闷死的闷响,老道爷的右袖中就无声无息了,随后便再也无声无息。他这才又抬起左手,把左袖里的那块银轮放回天去。

那银轮正是不知多少光年外的 北落师门星 ,被道爷用袖里乾坤的法子收了,那北落师门星上的居民突然间天旋地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恐慌呐喊,才有了一阵人声;躲藏在这颗星上的邪魔到底还有些本事,居然第一次从道爷左袖中逃了出来,第二次才在右袖里被闷死,只不过——“可惜,这也不是它的真身,只是一个化身。”老道叹息的摇摇头,对围拢过来的何亚、小杜和伯爵夫妇说。

伯爵夫妇一听就急了,没等小杜和老道接话, 伯爵夫人 就急急忙忙地问他:“那怎么办?我的女儿还能治好吗?我们该怎么办啊?”

“别急,别急,”老道说:“夫人,单说您女儿的病,应该已经好了。缠身的邪魔没了,她只要再休养一两天就会醒过来,恢复正常。甚至不用怕那邪魔再来缠她第二次,它已经失去机会了。问题是,以你们家族的出身,只要还在太空里,即使那邪魔不能直接对付你们,它对你们家族的诅咒也会产生作用,使你们遭遇不幸。”

“我们家族?诅咒?大师,您这是在说什么啊?”伯爵本人听了也按捺不住了,有些惊恐失态地对道爷说。

“你们家族的祖先难道不是 玫瑰公爵 吗?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家族被外魔诅咒了吗?你们不应该离开旧蓝星,到太空里来的啊!”老道爷很是惊讶,难道自己猜错了吗?连旁边的何亚也挑起了眉毛。

“您……您怎么知道的?我家的祖先确实是玫瑰公爵,但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邪魔的诅咒……”

“啊……想必是年深日远,有哪一代把那当成了迷信的传说,没有再往下传,唉,”老道爷捋了捋胡须,点点头说:“也罢,那我就给你讲一讲吧,也让这小伙子知道知道那旧日的根由,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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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有米利的子孙在海西三岛上繁衍生息;子孙中又有个豪杰亚诺,在翡翠岛的乌特人中称为大王。

那时列国征战,亚诺王的麾下有许多传奇的勇士:有最渊博的贤者卡瑟,有最骁勇的王子 库林 ,还有最俊美的骑士尼兰。乌特战士们勠力同心,才有三岛列国,共尊亚诺为列王中的至高,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尼兰是玛哈地的 乌什纳 之子,有着渡鸦一样漆黑的头发,白雪一样洁白的皮肤,鲜血一样红润的脸颊。他健步如飞,能追逐任何的野兽;他武艺超群,能抵挡所有的战士。他的歌声如此令人陶醉,能让任何听到它的生命变得放松和沉静,甚至就连奶牛的奶量也会因之增加。他的俊美胜过所有米利的子孙,任是谁也无法否认。

大王见尼兰人品出众,就委派他看守视若珍宝的牛群:有五十头成年的奶牛和它们的牛犊,全身上下都是无瑕的白色,又在头上都长着粉嫩的耳朵,吃起草的样子娇美可爱。大王说:“如此的佳物与尼兰相得益彰!”

一天,尼兰又在王城外放牧,把牛群从这里赶到那里,又从那里赶到这里,让它们吃最清冽的溪水和最清甜的牧草。在灿烂的阳光下一边赶牛一边唱着美妙的歌。这歌声从那里传到这里,又从这里传到那里,传来传去,就传到了大王城堡内王后的耳中。

亚诺的王后是个美貌少女,唤作格兰薇雅,是亚诺的续弦,比她的丈夫年轻不少。那时她正在王宫内休憩。因为听到了墙外的歌声,格兰薇雅就循声而去,从墙上的玻璃花窗向外观看。她就看见头发漆黑、皮肤洁白、脸颊红润的青年在草原上放牧,顿时一眼就爱上了他。

格兰薇雅就转向她的保姆,说:“快看,西沃娜,看那边的那个男人,他扎着长长的辫子,穿着天蓝色的披风,手里抓着一杆五齿长矛,看守着大王的牛群。他的头发像渡鸦一样黑,皮肤像白雪一样白,脸颊像鲜血一样红润。我已经爱上了他。你不觉得他与我年纪相仿,正相匹配,好过亚诺那个糟老头子吗?我发誓我一定要得到他。从今日起直到我得到他的那一天,我再也不会正眼瞧其他任何的男人,再也不会!”

西沃娜回答道:“哎呀,你的运气真是令人难以言说,我的格兰薇雅。那个男人就是有名的尼兰,他是米利子孙中最俊美的人物。他家世高贵,是玛哈地的乌什纳之子;又受人喜爱,是王子库林的好友、贤者卡瑟的门徒。但他也是亚诺大王的宠臣,他对至高王的忠心人所共鉴。绝不可能随你胡作非为。你还是放弃你的幻想,把欢乐建立在野心和地位之上吧!这不是你当初答应亚诺的原因吗?在王后宝座上主宰一切的权力能让任何女人都心满意足,宏愿得偿。”

“没有尼兰,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格兰薇雅说:“你瞧着吧,我会想出办法,让他自己把自己交到我手中。”

不久之后,趁着亚诺大王外出巡查的时候,格兰薇雅偷跑出来,在溪边与尼兰“恰巧”相遇。

“嘿,尼兰!我是格兰薇雅!”格兰薇雅对尼兰喊道。

“晚上好,王后陛下!”尼兰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谁,就向她行礼致意:“愿你健康长寿!你有什么事情要来找我?”

“我听说你是大王奶牛的牧人,想必很了解关于牛群的事情;正巧我自己的牛群有了个麻烦,让我实在难以下抉择,所以特地来寻求你的建议。”格兰薇雅说。

“啊,王后陛下,我被派来放牛可不是因为我很了解牛群啊,”尼兰说:“不过,既然陛下特地来询问我,我自当尽力为你效劳。”

于是格兰薇雅深吸一口气,双眼紧盯着尼兰开始陈述:“我的牛群里有头小母牛看着不赖,她也喜欢上了一头不赖的小公牛。但是有一头老公牛也喜欢她,那老公牛是牛群的领袖,觉得自己比小公牛更有优先的权利。我该把小母牛匹配给谁?那老公牛还是那小公牛?谁能更加合适地照顾小母牛?谁对牛群的福祉更加有利?”

尼兰听了格兰薇雅的话,不由微微发笑:“啊,王后陛下,这件事其实不难决断,简直不能称之为麻烦。即使我并不很了解牛群,也可以告诉你,那头小母牛应该被匹配给小公牛,那才合适。它们的年纪相当,小公牛更能合适的照顾小母牛。即使从牛群的福祉来讲,老公牛也应该向年轻的一代退让。”

“真的?你确定这么做是对的吗,不怕有别人反对?即使有人要你立下誓约,你也不会改口?”

“当然,我确定这么做是对的,不怕有别人反对。即使有人要我立下誓约,我也不会改口。”

格兰薇雅听了立刻大笑起来,胜利般地冲到尼兰跟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耳,把他的脑袋捧在两手之间:“哈,抓到你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格兰薇雅得意洋洋地向他解释:“那头小母牛就是我,那头小公牛就是你,而那老公牛正是亚诺。我爱你,而不爱亚诺。现在,你必须遵照你的誓约和我在一起,带我一起离开!否则就会有耻笑与侮辱落到你的头上,还有你的家族头上!”

誓约是翡翠岛上一种特别的魔法,是一种联系、一种咒语、一种禁令或禁忌,是许诺下了就不能反悔的神圣职责,一旦打破必将导致极为悲惨的命运。

尼兰顿时惊骇欲绝:“天哪,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啊!求求你,收回你的咒语吧!”他畏缩起来,脸上滚下两行热泪,哭泣着恳求王后回心转意。

虽然他求了又求,但爱情使格兰薇雅的心肠刚硬,一定要尼兰依誓约行事,带着她出走私奔。迫于无奈,尼兰只好先虚与委蛇,答应在今天晚上,夜静更深、所有人都已经睡下的时候,再与格兰薇雅在溪边会合,带着她私奔离开。于是格兰薇雅满意地回宫,尼兰立刻转身去找他的好友、乌特战士们的统领库林,这次轮到他去向别人寻求建议。

“……唉,库林,事情就是这样,格兰薇雅骗我立了誓约,我该怎么办呢?”尼兰来到库林的家中,哀叹着向他诉说。

“你本不该背负这个誓约,”库林说:“但既然事已至此,我建议你还是带着王后逃吧。你没得选。我们都知道,谁打破誓约,谁就死定了。但是我很同情你,我的伯父亚诺深爱格兰薇雅,迟早会为了她要了你的命,唉!”库林也叹息一声,“卡瑟大师当年曾有过预言,会有一场争斗在大王与骑士之间发生,这将是乌特战士盛极而衰的转折点,难道就是今天?命运啊,命运,你是多么的莫测而又残忍,我们谁又能够逃脱!”

“所以我的命运已经定了,我只能依照誓约行事,走向天命的终点。”尼兰伤心地说。

“只有对方自己放弃誓约,你才有可能脱身,”库林摇头:“可是谁会这么做呢?只要看看你的那张脸,任何女人也不会放弃你的。”

“……我的脸??!”尼兰猛然一省,大声喊了出来。

…………

库林以为,尼兰乃至整个乌特战士的命运都已经定了,然而他的一句话正好启发了尼兰,让尼兰想到了一个有用的主意。

令人痛苦的主意。

当天晚上,就在夜静更深、所有人都已经睡下的时候,格兰薇雅悄悄出宫,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准备与尼兰会合。只见尼兰已经等在了那里,顶盔束甲,牵着他那能行千里的宝马。

格兰薇雅高兴地跑上前去,去跟尼兰凑到一起,催促他赶紧带着自己上马,趁夜疾驰而去,从此海角天涯,至死永不分离。

“且慢,”但是尼兰说:“你骗我立下誓约,要我和你私奔,说你爱我爱我。现在我按你的要求来了。可是我也要确定一下,你真有那么热爱我吗?可以和我至死不渝?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那就问吧,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我爱你,至死不渝。”格兰薇雅自信满满地对尼兰说。

“你说大王老了,而我年轻,可我有一天也会衰老;即使如今我还年轻,作为一个骑士,驰骋于人死人亡的战争,我也有可能因为刀剑而伤残,抑或毁容。你是爱我这个人吗,还是爱我年轻俊美的容颜?”

“当然是爱你这个人!无论你年老、伤残、或是毁容,我都会爱你,至死不渝!其实,爱你这个人和爱你的美貌又有什么不同?你的美貌不是你这人的一部分吗?”

尼兰点点头,抬手从头上摘下头盔,走到明朗月光下,扬起脸庞,让王后能把他看得更清楚:“那么,如果我变成这样,你还会爱我吗?”

“啊——!”格兰薇雅顿时惊恐地对尼兰 尖叫 :“红发的女死神啊,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她打眼看去,只见眼前人满脸疤痕,红黑不一,丑得如同一副鬼脸。

这正是尼兰想到的主意。既然格兰薇雅喜欢他的脸,那他就把自己毁容,应该可以让格兰薇雅主动放弃。于是,他架起一口大锅,烧开了一锅榛子油,把双眼闭了,脸朝着油锅的方向,叫库兰用冷水往油锅里泼,只听“嗞啦”一声,滚油顿时爆开,直溅了尼兰一脸,好可惜!米利三岛上最俊美的男子,顿时烫了满脸都是水泡。

那时尼兰强忍疼痛,从卡瑟大师送他的督伊德疗伤草药里取些不好不坏的,往脸上涂了;过了半天,水泡勉强平复,却留下了这些红红黑黑的疤痕,相貌凄惨,简直如同麻风病人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格兰薇雅闻言不住地痛声嚎哭:“天哪,天哪,天哪,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和我在一起让你这么无法忍受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啊!”

“格兰薇雅,不必哭泣,”尼兰温和地对少女说:“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坏心眼,你只是一根筋罢了。没有考虑太多。可我必须考虑,我是大王的宠臣,大王一向对我很好,我不能忘恩负义地去背叛他。再者你我在今天之前从没有见过,我不能因为你的一见钟情,就被你强迫,和你结为夫妻;如果以后又有别的女人看上了我,要强迫我,那我又该怎么办呢?好了,女孩,转过身去,直接回到你的宫殿去吧!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亚诺不会发现你想要离开;你们的感情不会受到伤害,你还可以像往常一样,坐在至高王的身边,在王后宝座上主宰一切。”

格兰薇雅哭哭啼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自己放弃誓约,转身回王宫去了。所幸无人发觉。第二天太阳升起,少女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亚诺身边,在王后的宝座上发号施令,主宰一切。

然而尼兰却不能像往常一样生活;他的容貌已经无法挽回。当大王再次宣他入见时,即使是久经风浪的至高王,顿时也吓得脸色发白:“孩子,你的脸怎么了?谁对你做了这些?快告诉我,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但是尼兰已向王后许诺,不对任何人说起她曾想要私奔,以免损害她与大王的感情;他又不愿像大王撒谎,所以只能说一声“是我自己做的,用油烫伤了脸”,随后就保持沉默。

亚诺王问了又问,尼兰只是沉默。沉默到最后,亚诺叹息一声,不再问了,只以为是尼兰中邪发狂,一时得了什么疯病,所以才有自残的行为。王也无可奈何,下令尼兰不必再放牧,赶紧回他父亲的领地玛哈地去,在他家人的陪伴下修养一段时间。

尼兰谢过大王的好意,就离开了王宫;去找他的好友、那战士的统领库林,交还了王家的甲胄与战马,只抓着他从家里带来的那杆五齿矛,布衣捷足,顷刻间出了城门。

他也没有回山海相连的故乡;怕的是父亲对他要失望,母亲见他要悲伤。所以他一意孤行,永不回头,从此海角天涯,再不顾玛哈地鲜花山谷的芬芳。

所以从那天起,尼兰在三岛列国中闲游,仗着健步如飞,从这里走到那里,又从那里走到这里,任意东西,东游西逛。渴了喝清冽的泉水,饿了打肥美的野兽,有时见到什么恃强凌弱的事情,他也还尽骑士的本分,扶危济困,管上一管。只有遇到风雨交加,雪落霜降,野外难以存身的时候,他才会去附近的城堡叩门,向城堡的主人请求借宿一晚;无论是在谁的领地上,领主是否曾听说过他,认识过他,是否曾和他有过恩怨,都无不慨然应允,还提供酒食,因为对于任何热情好客的人来说,让一位勇士在自家门口忍饥挨冻都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人都称尼兰是步下的骑士,无地的游侠。

这天,尼兰走到了歌吟岛的赛门河畔,时至黄昏,不巧又遇到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隐隐。尼兰仰望苍穹,眼见得暴雨将至,没奈何,只好去找这条河附近的领主——赛门河谷的奈文公爵。

论起米利三岛的爵位,自然是以至高王为至高;至高王以下,是列国各族的首领,时人称作地方王;地方王以下,就数着各地的大公,是领主中的头等,领地广阔,独揽大权,即使地方王还有至高王,在命令公爵的时候,也要入情入理,客客气气。

奈文公爵就是这样一位强大的领主,但与其他大公不同的是,他以自己的性格古怪而出名。他素来不喜欢与他人往来,深居简出,即使王家有令,他也只是用各种借口推托,派手下去应付差事,自己则从不出门。

那奈文长年累月地躲在家里做什么呢?外人只能猜测。但是路过此处的旅客常看见骑士们列队护送美貌女子往河谷深处的密林走去,而当地的领民也传说公爵大人时不时就要带走一个少女作情妇,所以人们都认为,奈文公爵在密林之中一个清幽隐秘、景色怡人的地方有一座别庄,安置着他这些年来得到的所有美人;所以这个好色之徒才从不出门,宁可与世隔绝地沉醉在温柔乡里。

想到这里,尼兰不由迟疑起来,像这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领主,恐怕也不会热情好客;更不用说他人品低劣沉迷女色,难道自己还要去求这种人发发慈悲,让自己借宿一晚?唉,可是看看天色,实在是拖不得了,要是在狂风暴雨之夜在野外淋上一宿可不是耍的,非病倒不可。没办法,尼兰就找到公爵的城堡叫门。

然而他甚至都没能见到正主,就被城门的守卫像赶苍蝇一样赶走。守门人一见到尼兰的脸就捧腹大笑,高声奚落他说:“丑东西,你不就是那个被至高王赶走、又不敢回家的疯子尼兰吗?你也想见我们尊贵的公爵?公爵大人忙着宴请我们这里真正的骑士呢,赛门河谷可不留垃圾!借宿?到村里去找农夫去借宿吧!像你这样丑陋的东西,只配到农夫家里住着,去吃水芹和海藻做成的沙拉,再来点水鸟和杂鱼算大餐;多喝点儿凉水,那是适合你的饮料!”

尼兰被守卫骂得摸门不着。字面意义上的摸门不着。气得两眼都在发黑,一张脸上黑色的伤疤都气红了,红色伤疤扭曲如同蛐蜒。有心要提矛就刺,当场把这门卫捅死,让他知道知道侮辱一位勇士会有什么下场;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孑然一身,远离家乡朋友,来到别人的地盘上,那个奈文公爵又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自己把他的手下捅死,那他岂不是要派兵来围剿自己?自己虽然不怕,可毕竟孤身一人,惹上了也是麻烦,罢罢,饶这污言秽语的垃圾多活几年,以后有了机会再来报仇,连那奈文公爵都要报在里面。

思来想罢,尼兰强压怒火,转身就走,真打算按照守卫说的,到城外的乡村,找个农家借宿避雨。怎奈是这里以前从没来过,脑袋又被气得发昏,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村庄?瞎走了几步误入了丛林,连大路都看不见了。

尼兰正在为难,眼望着阴云呆呆出神。忽然见附近有炊烟袅袅,历历看得分明。心中不由奇怪:有炊烟必定有人家。可是风雨将至,就算有人烧火,烟也不该直往上飘。何况时已黄昏,天色昏暗,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这肯定是自己眼睛发花,把什么东西错看成了烟柱,不是真的有炊烟入云。

尼兰心里这么想,就赶紧闭上了眼睛,又用手背揉揉按按,再睁开眼仔细观察,明明那道烟柱还在。好奇怪!难道那真是炊烟?那炊烟底下定有人家,有人家就可以避雨,自己不如紧走几步,赶过去看看。

尼兰就振作起精神,奋力前行,一口气跑到了炊烟底下。果然见前面有户人家:那是在一片沼泽地里,有一个柳条编制的小屋子,屋子四周是芦苇的篱笆。屋子上有一个没有玻璃的窗户,有光线从窗户里射了出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窗户里的光亮显得十分耀眼。尼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站在窗外悄悄地向里边看。这屋子看起来狭小,可里面的摆设却颇为整齐,有水桶、杯子、盘子、罐子和炖菜的锅,锅下炉灶里的柴火正旺。

屋子的东头有一座点着蜡烛的祭坛,祭坛前是一个铺着灯芯草的铺位,有一个身穿羊皮长袍的瘦削老者坐在铺位上面,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白了,前者剃平,后者长长的从脖子一直垂到脚面;他的身旁摆着一本书和一根弯头手杖。

在老者身前则是一只旧木箱,木箱的两侧有两只三条腿的凳子,其中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那女人的气度非凡,雍容高贵,典雅端庄,又别有一番清新自然的气质;就像鸟中的鸽子、林中的藤蔓、群星之中的太阳。她忽然抬眼望向窗外的尼兰,用愉快的声音开口道:“请进,心地纯良的骑士!请与我们一起用餐!不过要把你脚上的风尘,跺下在门槛的外面,因为这屋子的主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家的土地打扫清洁,他可为此沾沾自喜!”

尼兰吃了一惊,这位女士是什么人,怎么就知道我是骑士?看样子,难道他们预先准备好在这等我?一时心里疑惑。疑惑归疑惑,却也放心大胆,欣然接受那女子的好意,走进门去,行了个礼,就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这时那瘦削的老者就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庄严的向尼兰点了点头,把那口炖菜的锅从炉火上取下。锅里有乳白色的汤汁在“骨嘟嘟”的冒泡,香味四溢;这是一锅用野菜和杂鱼煮成的鱼汤。老者又从旁边的罐子里取出一把熟面条,汆进汤里,开始小心的搅拌起来。

“这位是我们的东主,帕瑟大师,他是西山教的教士,”女人指着老者开始介绍:“就是那个著名的逃出黑土、扬帆远航的莫西船长的西山教。他属于教内一个离经叛道的支派,被保守的正统派认为是异端,赶了出来,躲在这里隐居修行。”

“噢!原来是一赐乐业的隐士!”尼兰若有所悟。一赐乐业,是莫西民族的自称,因为他们民族相信有一个独属于他们家的神,能赐予人安居乐业,除此之外他们就别无所求。

“不是,他虽然是西山教徒,却不是一赐乐业人,也是你们米利的子孙,就是这岛上的温内人,少年时全家都被海对岸的七丘帝国掳去作奴隶,所以才信了在帝国下层流行的西山教异端。这座赛门河谷,就是他的老家。”女人摇了摇头。

“西山教居然会收莫西族人以外的人?”尼兰更加稀奇。

“所以才是离经叛道的异端啊,”那女人嘻嘻笑了起来:“他们这派可有意思了,认为一个擅长煮面的厨子,是他们神灵的化身,称之为圣主,以面为圣餐,凭着厨子的话修改了不少西山的教义。包括认为莫西家族的神也可以保佑外人。他们还说莫西当年就考虑过收外人入教呢,只是莫西的信心不足,老是被别人反驳,自己就动摇放弃了。所以莫西才在海上漂了四十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新家,那就是他信心不足的结果。

后来他们的圣主被西山教保守派和七丘帝国的万神殿联手,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这些信徒就四散,他学莫西老祖买舟出海,顺水漂流,结果海风把他吹回了这歌吟岛,他的故乡,他以为是天意如此,就回到了赛门河谷。对了,希望你别介意,这也是他们教派的规矩,教士不能吃肉,所以只有一锅鱼汤;他们认为鱼不是肉。”

尼兰当然不会介意,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能找到地方借宿就算不易,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更是邀天之幸;眼见得那位帕瑟大师把面汆好,然后就把汤面一份一份,舀进了三个盘子里,又一个一个端上了桌(他把旧木箱当成了桌子),接着拿过几把调羹,摆放到桌上,转首对尼兰说:“方才这位好女士只顾着说我,你可知她自己又是何人?”声音甚是深沉。

“敢请大师介绍?”尼兰自然也是好奇的。

“这位好女士不是别人,正是丹努之女,格达格之姊妹,精通医术、手艺与诗歌的崇高者,被你们的督伊德尊为女神的布丽姬泽。”帕瑟大师慢悠悠地说。

尼兰听了大吃一惊,连忙站了起来重新见礼,神情比刚才更加恭敬。这位的来历可比从未见过的西山教教士要更加唬人、唬人多了!当年米利率领族人来到三岛的时候,岛上已经有一辈古人在生活,他们是丹努的子女。他们深具智慧,精通魔法,由修炼得到长生不老之身,而米利一族只是无知无识的凡人。米利本以为若要争斗自己必将落败,谁知丹努的子女们敬畏命运,自愿与外来的凡人达成协议,从此后丹努一族退居另一个世界的洞天灵地,人世只由凡人掌管;而凡人中的贤哲就创立宗教,将丹努的子女尊为诸神,信仰礼拜,祭献牺牲。而布丽姬泽更是神族中的佼佼者,她是大母神丹努的长女,神王格达格的姊妹,医术之女神、手艺之女神、诗歌之女神,传说中歌吟岛就是她的领地。

“到你的嘴里,也说得出来我是女神?”女神斜了眼对教士说。

“你是他们督伊德教的女神,不是我的女神。在我们的教义看来,只有那先天地而生、能造物造人、永恒不朽的才是真神;祂没有人类的缺点,可以用超脱尘世的公义与慈爱审判凡人的善恶。真神又曾造九品天神,赋予他们不死不灭、管辖城池而守护人类的职责。而你们这样由凡人修炼魔法而得到长生的,只能称之为仙灵。不过你们虽然没有真神的大能,也没有天神的不死,却努力去尽天神那守护人类的职责;所以你们虽然不是天神,却能被此地的凡人尊称为神,可谓‘非神亦神,神亦非神’。”教士平静地说。

“啧啧啧……”女神撇了撇嘴,却没有争论什么,又把脸转向尼兰:“算了,不用去管这个狂信徒,他还想在米利三岛上传教,把人们统统都变成西山教徒呢。总之今天他和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有一件事情需要请你帮忙。”

什么?尼兰听到教士的介绍后,正为自己能与女神同席而感到荣幸,忽然又听到了让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语。“尊敬的女神,有什么事是你和这位隐士联手都办不到的,却要我这个凡人帮忙?”尼兰惶恐地说。

诗歌女神听了笑着摇头,用天工之手拍了拍尼兰的肩膀,口中说:“不必害怕,不必怀疑,命运既然把你带到这里,自然有命运的道理。纯良的骑士,你听我仔细说明。”于是,女神向尼兰说明事件的缘由。

原来,赛门河谷并非从古至今都是河谷,曾经它只是一片平原,有河水蜿蜒的流过,清澈见底,藻荇交横。直到有一天,一枚流星从天外落下,在赛门河的附近砸出了一个湖泊,在湖泊的附近下陷成了谷地,才有了今天的赛门河谷。

那时奈文公爵的祖先见河谷地势险要,土地肥沃,就率领族人到此定居,将整个河谷都圈为了自己的领地,耕作生息。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从天外降下的并不只是流星,还有流星中隐藏的邪魔。要知道,在天地之外,茫茫星空中隐藏着无数的魔怪,它们都在黑暗中窥视着凡尘。但是天地间有诸神的护佑,他们难以入内,就像恶客不能越过守卫进入城堡一样。然而魔怪中有一个最奸诈的,其名为尤奈亚,是魔中之魔,邪中之邪;他有千只手,有万只眼,能化身万千,诡计多端。他在天外觊觎着人世的繁华,见有流星从眼前掠过,便心生一计:折下自己的一只手,化作一个化身,隐藏在流星之中,骗过了巡查天际的太阳神“长臂”卢巫,坠落在赛门河畔。就像盗贼偷偷从墙洞进入城堡一样。

那时奈文家族来到了邪魔之地定居,邪魔的化身称心得意,暗暗在奈文公爵的祖先耳边低语。迷惑了奈文公爵的祖先,迷惑了他们整个家族,说是供奉自己能世世代代得到丰饶和收获,甚至有朝一日能得到不朽的永生。从此奈文家族奉这一化身为湖中的绿神,每七年施行一次人祭,换取农田的大丰收,子子孙孙,直到如今。

在这一代的公爵之前,他们总是把献祭伪装的很好,在公爵颁布的严刑峻法之下,领地内从不缺少被判为死刑的犯人。每七年一次,死刑犯被装入用柳条编织的人形筐内,运到湖边,先用利剑刺喉放血,再连着柳条筐一起焚烧,最后将残骸沉入湖中;刺死、烧死、淹死,如此三重的杀戮,将死者献祭给邪魔,在不知情者看来却只是恐怖的死刑,用来恐吓领地的居民,人们咒骂奈文家族的残酷,神灵却忽视了贵族如何治理自己的领地,因为那是人类的主权,自从神族敬畏命运,退入另一个世界的洞天灵地,人世间凡人与凡人的事务就都取决于凡人自己。

直到当代的奈文公爵,行事越发猖狂,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举行人祭,高声欢呼绿神即将挣脱一切无形的束缚,获得自由,完全的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带给自己和整个家族永恒的不朽,只需要最后的一场大祭:在特殊星象的满月下,祭献一十二位美貌的少女,邪魔尤奈亚的真身就能从天外降临人间。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奈文公爵一直在搜罗美人。

于是布丽姬泽女神和帕瑟大师才发现了奈文家族的恶行,决定要阻止他们。

“明日就是那特定的星象了,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女神说:“如果让他们完成了祭典,尤奈亚就会真正的降下。那天外的邪魔将会带来永久的灾祸:凡见到它的,将求死;凡听说它的,将疯狂;男女诸神都要退避,英雄豪杰都要灭亡;农田将长满荨麻和杂草,不会再有奶牛能产奶,奎尔格雷涅森林的露水都将泛着红光。米利三岛上将一切荒芜,被永世的寂静所笼罩,连乌鸦的叫声都没有,甚至连坟墓中的霉菌都会死亡。

然而这件事光凭我和教士是做不到的。因为邪魔来到大地后,已经受到了奈文家族的供奉,而奈文家族也是你们米利的子孙。自从我们神族退入洞天灵地,让出了海西三岛的主权,你们米利族人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奈文家族供奉天外邪魔,就如同盗贼进入城堡后,城堡主人不但没有呼唤守卫,反而将盗贼奉为上宾;是邪魔已经被大地的主人所接受了。我和外来的教士都没有立场去驱赶它。必须要有一个米利的子孙,心地纯良能不受邪魔迷惑的,以三岛主人的身份杀死邪魔的化身,我们才能从旁辅助,那时就能把邪魔重新驱赶回天地之外。我已经有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居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尼兰听了不由得连连高呼。他被奈文家族的恶行激怒,血脉偾张,血灌瞳仁,头顶杀伐之气四溢,恨不得立刻就去讨伐奈文公爵,杀死罪魁祸首:“请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立刻就动身吧!在这恶魔盘踞的土地上,还怎能安心享用食物呢?”

“也不必如此性急,”帕瑟大师却在一边答话:“这汤里还有面呢;面是不能糟蹋的。请先用餐,之后接受我们的祝福,再依照女神的计划行事。”

于是尼兰按捺下来享用晚餐;他不是为了食物,而是为了餐后的祝福,正如一句古语所说:祝福比食物更加长久。

很快三人都将面条吃了,又喝完了汤,教士去洗调羹和盘子;趁教士去洗刷的时间,女神告诉了尼兰她的计划——女神说,虽然明日就是献祭了,但是奈文公爵还缺少一位最美丽的少女,既纯洁又高贵,作为最后最重要的牺牲。他计划要将自己的女儿作为最重要的祭品献上。但他的女儿贵则贵矣,心地也还天真,从没随父作恶,但毕竟出身于奈文的血脉,祖辈受邪魔的影响下,长得并非十分的美丽。奈文选择她,也是无可奈何,毕竟限期将至,而贵女难寻。所以女神计划将尼兰假扮成一位纯洁美貌的少女,诡称是亚诺王的女儿蒙妮被许配给歌吟岛温内人的王子,路过此地,偶遇风雨,天昏地暗竟与护卫失散,胡行乱走来到奈文家的城堡,无可奈何,请求借宿。自己和教士则变作少女的随从。奈文公爵见了尼兰假扮的少女必定垂涎,会想用尼兰代替女儿,尼兰就可以趁机混入他们的祭礼,在祭典上用女神和教士祝福了的投矛杀死湖中的绿魔。那奸诈的邪魔失去了化身,就无法受到牵引从云天外降临。

尼兰当即表示反对:“可是我的面貌如此丑陋,怎么能够伪装成美丽的少女?”他对女神说。

女神笑道不妨。就从炉灶中取了些烧黑的芦苇灰粉末,撒在尼兰的脸上,轻轻吹了口仙气,瞬间就见尼兰的容颜恢复如初,就像从前一样俊美出尘。

女神就从自己的百宝袋里,取出一件女式的红缎罩衫,是女神亲手做成,精美华丽,世间无与伦比,就脱下尼兰的布衣与他换上;外面又给他披上一件绿绸外衣,有金色的长流苏在上面轻轻摇摆,闪闪发光。尼兰乌黑的发辫,本就如少女般纤长,女神又解开尼兰的辫子,用自己的银梳为他梳了三梳,让尼兰的乌发披散下来,柔顺得就像海浪卷起的泡沫,更衬托得尼兰貌若好女,秀丽非常。

最后,女神又给尼兰换上了一双白青铜做的浅色便鞋,让尼兰在眼前优雅站定,她退后几步,仔细端详。

“啊,这就成了!里里外外都倍儿棒!”女神拍拍手,满意地看着女装的尼兰:“只要你低声说话,他们听不出你的声音,就绝对想不到你是男的。”

教士听见也来围观,也对尼兰的妆扮拍手称奇。随后他就取过尼兰的长矛,默默地为长矛祷告祝圣,抬手在矛头上画了三个十字,转身又把矛递给了女神。

女神接过长矛,也用具有魔力的欧甘文字在矛柄刻上符咒,再屈指轻轻敲了一敲,唤一声“变!”,长矛顿时蜷曲起来,头尾相连,卷缩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手镯。女神叫尼兰伸出手来,轻轻把手镯套上尼兰的左臂,正正好好,戴在了尼兰的手腕。“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你带了武器,”女神说:“注意,那邪魔有让人即使只是听到它的声音,都会立即痴狂、失去理智的魔力。到时你要将手镯紧贴在额头,我们的祝福会帮你保持清醒。等到邪魔完全现身,你就敲击手镯,手镯会变回长矛,你就立刻念动咒语,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长矛向邪魔投去,然后转身就跑,绝不要驻足停留,也不要回头观看,这件事就必定成功,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尼兰听了连连点头。一切都安排妥当。于是女神和教士就变作尼兰的仆从,一个变作斜着眼睛的老太太,一个变作歪着下巴的老头子,三人栉风沐雨,向奈文公爵的城堡走去。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城堡的门前,守门人见了尼兰立刻向上禀告。奈文公爵接到城门守卫的通报,得知亚诺王的女儿蒙妮公主被许配给温内人的王子伊德,路过此地,偶遇风雨,与护卫失散,请求借宿一宿。守门人又言说公主出尘的美丽,比奈文曾经找到的各个美人都要美貌十分。奈文大公就亲自去门口迎接了他们,那一刻他落在蒙妮公主身上的目光清楚明白地透露出,他的双眼已被她的美貌所俘获。

天色渐渐转暗,夜幕即将降临,奈文公爵为三位客人准备了一桌宴席。宴席上,尼兰正正坐在奈文公爵的对面,而女神和教士变化的老仆则坐在下首的门边。女神所造的仙衣不断往骑士身上注入魔法,令尼兰鲜红的双颊越发明艳动人,宛如一朵盛放的玫瑰。每当奈文公爵将目光投向她时,都会感觉她似乎比先前愈发娇美可爱、撩人心弦。直到最终,公爵暗下决心,“像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我那伟大的绿神!”他就开口对她说话,说自己已为她倾倒,请求公主改嫁于他,须知,成为奈文公爵之妻远比嫁给温内人的王子要风光得多,毕竟温内人的老王尚在,子嗣众多,而伊德王子只是其中之一,远不如奈文大公在河谷独掌大权。尼兰自然万无不允,只问奈文公爵何时能成婚?

“明日就能成婚,”奈文公爵满意地说:“明晚有十分吉利的星象,对你来说会是个非常合适的日子。我会带着你去到河谷深处我家祖传的别庄,那里靠近一个清幽静谧的湖泊,正适合给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

第二天晚上,星辰运行到了特殊的位置。奈文公爵就对蒙妮公主说:“时候到了!”他要蒙妮公主即刻随他动身。公爵早已安排停当,吩咐了一队向来随他作恶的骑士,如果公主发现了什么不对,绑也要绑了她去。

不过他的这番诡计都是浪费了。尼兰自然随声答应,乖乖地随公爵去往别庄,只要求把他的那两个老仆一起带着,以免婚礼的时候自己没有近人照应。

奈文公爵暗笑公主的天真愚蠢,居然丝毫也没有起甚疑心,至于老仆?那俩叫啥名字?有谁在乎?不过是自己座下的战马一尥蹄子就能踢死,死了以后都懒得藏尸的腌臜玩意儿,何足挂齿!只怕他们把下层人的臭气传给了祭品,临死还要脏了绿神的嘴。

一行人就如此来到了别庄,就见之前被公爵带走的十一位少女已经等在了庄前。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装入用柳条编织的人形筐内,而是整齐的排成两列长队,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打头,手里举着一把剑尖滴血的斩剑,她身后有两位少女,各自举着一个绿焰熊熊的烛台,烛台少女的身后又是四位,共同托着一只嵌满白骨寒光惨惨的铜盘,铜盘之后就是最后的四个,她们每个人都捧着一块有二十四面的石榴石;这些少女个个眼神空茫,显然是中了公爵的什么魔法。

“好了,公主,就是这里,”公爵阴险的笑了起来,他觉得已经不用再作伪装:“请坐到那只盘子上去。”

尼兰稍稍犹豫了一下,是否要假装挣扎以免他们起疑?最后决定还是不费事了,他一边自言自语“这算是什么婚礼?真是有点奇怪”,一边就顺从地爬上了那只银盘。

公爵邪恶地狞笑着,没有理会公主的嘟囔,驱使着少女们排队走向幽暗的湖泊,同时开始高声呼唤起邪魔:

“请聆听我的呼唤,伟大的绿神!我祖先的神!天外高天之王,不可言说之主!吞星者,屠神者,万千世界的征服者,荣耀的得胜者,高天与混沌之子尤奈亚,请您降临,收下您的信徒这微薄的祭品,赐予我们永恒的不朽吧!”

顿时一阵极端尖锐的杂音响起,就像有无数人同时吹响荒腔走板不成调却又震耳欲聋的风笛。使人颤栗,令人恐怖,让人恨不得要刺破自己的耳膜排拒一切的声响,却又能牢牢吸引住在场所有凡人的心神,让他们立刻陷入痴迷,神智一片茫然。

公爵和他的骑士们听见声音就放大了瞳孔,茫然地跪了下来,在他们的邪神面前柔顺如同羔羊。然而尼兰早已把手镯贴在额头,如此一来,他就能够保持神智的清醒;他瞪大了眼睛,用全部的精神紧盯着湖面。

杂音消失了。天色越发的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遮蔽了月亮的光辉。四周森林中的鸟语虫鸣也完全消失,连夏夜的微风也静止了。

整个世间似乎已经别无他物,只剩下黑暗和尼兰自己。尼兰举目所见,皆是似幻的虚空。在那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在那片什么也看不见的沉寂和空虚中,时间似乎已不复存在,似乎一切都就此凝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余下寂静荒芜、无休无止的现在。

但是,尼兰还在等待。他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等着。接着,尼兰看到了——眼前有什么东西升了起来;隐隐绰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只是这东西比它四周的黑暗更加神秘莫测:它并非一种有形的存在,而是一种虚无的幻影,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纯粹的概念——恐怖的概念。尼兰知道这就是那邪魔的化身,现在是时候了;他轻轻敲击一下,手镯就变回了长矛。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指伸进了长矛上的皮带里,仰身抬头,眼望那无形无质的恐怖,急促而又有力地念动女神教他的咒语:

“我是呼啸的风,

我是汹涌的浪,

我是强力的牛,

我是锐利的鹰,

我是狂暴的野猪,

我是智慧的鲑鱼,

我是太阳的光辉,

我是理性的真谛,

群星啊,你要注目:

凡妄自尊大、凌驾众人者,

任你高高在上,

我是世间万物的化身,

有锋利的长矛等你!”

他把长矛迅速地掷了出去。随后转身就走,向来路飞奔而去,绝不敢驻足或回头。

那长矛击中了目标,

直直的穿透了绿魔。

那无形无质的东西颤抖了起来,静止的时间突然又开始流动。不知从何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号,接着那哀号声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鬼哭神嚎,响彻天地,震动天地,仿佛在那无远弗届以外,有什么人在怒吼和低嗥些什么。

尼兰自然是听不懂的,也顾不上,他只顾着撒开腿奋力逃跑。倒是假扮老仆的女神和教士都听得懂,他们都已经恢复了原形,庄严地站在湖畔,一边施法加强着投矛上的力量,一边小心地保护着那些着魔的少女;尤其女神听得十分清楚,邪魔分明是在对她言说:

“布丽姬泽!督伊德的女神!你不该帮助圣主的信徒,他是外来的入侵者!你应该帮助我,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我和你们神族一样,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如果我们不团结起来,外来的十字架会征服这里,圣主会赢!会赢!你会被所有的凡人遗忘!”

“省省你的妖言吧,邪魔!”女神微微地冷笑起来,露出了森森亮亮的白牙:“我们或许对什么是真正的神明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当真正的恶魔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都能认得出来!你就是真正的邪恶!”

“可恶!可恶!可恶的伪神!你们为一时的胜利而沾沾自喜吧,我终将战胜你们!即使现在不行,我在将来也会成功;即使这里不行,我在别处也会成功!还有那渺小的凡人,我会永远诅咒他,还有他的子子孙孙!”

邪魔发出最后的一声哀号,那无形无质的幻影消失了;有一束光从高天上射了下来,那是月亮的清辉,它又穿透黑暗的屏障,重新显现出来,照亮大地。有凉爽的清风吹过,卷起了地上蓟草的断茎、橡树的枯叶和秋天的残屑——这正是公爵与他助纣为虐的骑士在召唤邪魔失败、受到邪术反噬后,最后所剩的遗迹。

“强梁自以为安全,谁晓得天塌又是何时?”帕瑟大师见状感慨万分:“他们本依邪术而生,也必将葬身于邪术。”他又回头转向女神:“女士,你尽了你的义,即使非神也代行了神的职责,使那些没有认识圣主的人,不曾匮乏于善。对得起他们的信仰。你将来必定有香火延绵,即使我们独一真神的教派,也要尊你为圣人。你的亲族也是如此,凡是有足以称美的德行者,都将在圣主的眼中视为义,凭着圣主的仁慈,我们终将在天国中重逢。”

“就是海西三岛上所有的凡人都忘了我,不信奉我,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女神摇摇头说:“难道我真的需要他们的香火吗?是人类寻求诸神,不是诸神寻求人类。当凡人没有神的时候,他们自己会造神来拜,甚至可能去拜邪魔;可我们神族在凡人到达三岛以前,已经独自统治了无数岁月,欢乐无忧,自由自在。再说离开人世又有什么好的?你那从不是人的真神法力无边,能够在旧世界外创造新天新地,可是对我们这些身在红尘的人神来说,这个旧世界又有什么不好?”

教士不由叹息:“人世的主人是凡人。总有一天凡人会不想和你们在一起,就像长大的孩子不愿和父母们住在一起一样。”

“那也没有父母搬出去的道理,”女神耸了耸肩:“如果孩子能自私到赶走父母,那么他们会对其他家庭做什么呢?帕瑟大师,难道这就是你的圣主所说,他来不是要叫天下和平,‘乃是要叫天下动刀兵’吗?算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少陪,现在我要去善后了。”

于是女神辞别了帕瑟大师,施咒唤醒了那些可怜的少女。然后召来一朵大云,带着解迷梦醒的少女们乘云而去;中途在半路接上了尼兰,还有奈文公爵那个心地也算天真、没有随父作恶的女儿,众人一起去见至高王亚诺。亚诺王见布丽姬泽女神亲自降临,十分荣幸,又听了女神讲述骑士尼兰的一番作为,倍感欢欣;所以亚诺王就封尼兰为新的赛门河谷的公爵,以玫瑰为徽记,继任奈文家族的领地,又问那一众十二位少女,可有谁愿嫁给尼兰为妻?少女们因此而发生争执……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今天只说驱逐外魔的故事。”老道说。

“原来如此,”当代的破落伯爵说,“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作为尼兰的后代,都没听祖上传下来这些故事,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是尼兰亲口告诉我的。”老道爷慈祥地说。


大新闻

阮记者愤愤不平地瘫在飞机座位上,想着这次的事情。

总编老徐头做事太不公平,把其他人一个一个都安排了受人关注的新闻,连那个刚来实习的黄毛也被分到去时尚之星采风时装秀,就自己这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居然又被派去那鸡不拉屎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旧蓝星,报道什么东瀛东仓寺,都星际时代了,哪个观众还会关心那种过了时的老玩意儿?

阮记者心中正在愤恨,突然机身一阵振荡,超空间引擎发动了!像经常发生的那样,阮记者感到一阵反胃,拿起座位前面的垃圾袋嘁哩喀喳吐了起来。

吐出了一堆腌臜物儿,他也头脑清爽,认清现实了:“算啦算啦,谁让我是电视台最老实的记者,而老实就是窝囊的代名词啊……”就定下心来,前后左右打量机舱,准备安心享受这次旅程。说不定回去写篇绿皮老飞机的怀旧文章,也能引起文青的关注呢!

这一打量不要紧,后排有四个坐在一起的乘客,给了他一种莫名的诡异感。因为是在后排,他转过头去,可以看见那些人的正面。发现那是四名男子,有三个都是白人,身穿黑西装,脸上也戴着黑色墨镜,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不苟言笑。

“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是都市传说里黑衣基金会的调查员?”阮记者心中自言自语。

三个白人的右边却坐着一个黄皮肤的男子,看着好像就是东瀛人,容貌宛如俊美少年,却是满头白发,双眉紧锁,一双眼睛竟是血红,周身带着一股硬派电影的沧桑感。这男子坐得笔直,在振荡的飞机上居然像定海神针一样纹丝不动,甚至都没靠上椅背。

“这怎么可能?”

阮记者正在惊疑,忽然醒悟过来——那三个黑衣人也是一动不动!难怪自己感到诡异。

那东瀛男子的身旁,还斜靠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看着大概一米不到。却格外有存在感,让阮记者好奇。那会是什么?东瀛男子携带的长条形包裹……总不会是武士刀吧?这可是在飞机上,武士刀可带不上飞机…………

阮记者逐渐对那长条形的物体着了迷,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他只觉得那件物体虽然离他很远,但却越来越清晰。就在他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楚那物体的包装上每一处褶皱的时候,他的耳中突然听见了一声渺远的惨叫:

“弥七郎!”

阮记者悚然惊醒,发现周围一片祥和,旅客们正在听广播。旧蓝星已经到了,飞机正在东瀛东都机场上空盘旋降落。刚刚那是幻听吗?弥七郎…………难道那个真的是武士刀,弥七郎就是阿部弥七郎正丰,那把刀就是他用来砍杀松平清康的妖刀村正?阮记者走南闯北,也去过不少星系,听说过一些古怪诡异的事物,其中就包括妖刀村正的传说。可是带着这种妖刀的男子,还有那三个黑衣人,来旧蓝星要干什么?

阮记者思考的时候,飞机已经停稳,他只见那四个人列队出了机舱。那东瀛男子提着包裹走在最前面,三个黑衣人紧跟其后。他也赶忙下了机,跟着人流到了机场的出口。在出口处,那四个怪人被一个彪形女子接走了。那女子也很奇特,也是白人,虽是女流却比那三个黑衣男子还要高,至少有两米,面相凶恶,大冷的天只穿了一件背心,浑身肌肉坟起,脖子上还挂着狗牌。“是个花旗兵?”阮记者认了出来。那五人渐行渐远,阮记者忽然有种预感:或许自己会再次遇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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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记者自己可没人来接,他只能东奔西跑地找客车。奇怪的是没有公交或出租去他的目的地。他好说歹说散了周围司机一圈烟,才有人指引他找到唯一一辆今天会去东仓寺的黑车。黑车里已经有了两个也去东仓寺的人,阮记者要是晚去一步,车子就会开走了。他赶紧坐下,引擎很快就响了起来。

那两个同路人都是女的,一个是看着大概三四十岁的美妇人,长得妖艳魅惑,一身风衣,有一股子风流劲儿;另一个却是青春少女,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让阮记者想起了校园里的高中女生。两人似乎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好,一直在试着用眼神杀死对方。

阮记者有点反感那个美妇的风骚,却试着和青春少女搭话。谁知那少女看着亲切,其实却沉默寡言,毫不理会阮记者的搭讪。阮记者讨了个没趣,只得摸摸鼻子,想着,之前在飞机上没有休息,现在反正还有一段车程,不如眯一会儿吧。就闭上眼睛,很快迷迷糊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

“停车!”

忽然一声尖叫响起,车子骤然停了下来。阮记者被惯性冲击得晃了两晃才回过神来。只见那妖艳美妇站起身来,对司机说:“你开不过去了吧?我就在这里下来!”

那司机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司空见惯的模样,一按按钮,打开了车门。妖艳美妇与清纯少女相继下车。只有阮记者还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司机又按了按喇叭,似乎在催促他下车。阮记者没办法,也赶紧从车门里窜了出去。

他刚下去,车门就关了,黑车慢慢悠悠地掉了个头,又向来路开去。阮记者不知所措地站着,只听那个妖艳美妇对清纯少女说:“怎么样,小贱人?还要往前走吗?前面被人布下了幽冥十杀阵。我可是跟人学过九州风水术,懂这个杀阵的生门在哪里。你懂吗?只靠男人的小贱人,你怕是见都没见过吧!劝你趁早打道回府,免得死在这里!”

清纯少女淡淡一笑:“我不懂,也不用懂。所谓风水阵,无非是利用地脉。地脉离不开地磁。我只要懂电磁感应,用电流打乱身体周围的磁场就够了。”说着,她向前迈步,伴随着一些“兹拉兹拉”的杂音。

“……好本事。”妖艳美妇见状不怒反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称赞了一句,也跟着疾步向前。风衣的下摆飒飒有声。

美妇和少女都走了,只撇下阮记者呆在当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问路都找不着人。不能再犹豫了,阮记者一咬牙,抬手折下身旁树上的枝条,往前抛去。只见那树枝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竟然在半空中折断。阮记者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个苍老的喊声传来:“前面的小子,看你没什么本事的样子,也要去东仓寺吗?”

阮记者急忙回头。只见身后来了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鸡皮鹤发,鹑衣百结,蓬头垢面,唯独一双眸子亮得慑人,如虎豹择人欲噬。

阮记者看到老人的样子,吓了一跳,知道这怕不又是一位异人。还主动和自己说话,或许是热心的好人?就连忙向他求助:“老先生您好,我是新蓝星冠宇新闻社的记者。我们总编听说传承千年的东瀛律宗本山东仓寺老住持重病,打算传位给新的僧侣。特地派我来采访报道这个传承仪式。没想到这里过不去了……”

“原来如此,”老头儿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你们倒是有心,还记得我们旧蓝星的旧宗教呢。可惜你来得不巧。如今星际时代,连政府都搬走了。人们都只想着跟风时尚,越来越少的人信这些了。东仓寺的老住持在东瀛内部找不到合适的高僧接手,就写信给隔壁汉地九州,从汉地律宗里找个和尚,收做徒弟,接续他的法脉。毕竟东瀛律宗是当年唐大和尚传下来的,如今也算是返本还原。

可有一节,东仓寺里收藏了很多古代东瀛皇室献给空门的古董。而现在的东瀛皇室,虽然搬到了新蓝星上,把旧东瀛都给丢下了,可还是放心不下这些文化财被九州人掌管。真是善财难舍啊。听说东瀛皇室就打算派人过去要东西,新来的和尚肯定不给。两边就要斗法。也引来了其他势力的人打算混水摸鱼,趁火打劫。你现在过去,怕是不太安全呐!”

“啊?”阮记者这下可慌了神,正在担心完成不了工作任务。那个老人又说话了:“不过吗,我也可以带你进去,只要你在里面听我的话,也好给我们做个见证。你看怎么样?”

阮记者听了就想拒绝,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奇人异士要他见证,见证什么?这事情能小得了吗?即使完成不了工作任务,顶多也就是被开除,好歹没有生命危险。可又一想,虽然暗网上经常流传各种都市传说,可有哪个记者真锤实料地报道过?他今天要是能拍些证据,搞个大新闻,明天就轮到他使唤他外公了。古话说富贵险中求,干了!

他就答应了老头,跟在老头后面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又想起一路上见到的人物:

“老先生!”

“嗯?”

“您认识刚刚过去的那两个女人吗?”

“她们两个?见是没见过,不过听说过,大概就是‘七贤院’的‘雷之公主’和‘暗夜塔罗’的‘恋人’。真是愚蠢,异能者也要来掺和修行者的事情。”

“所以真的有异能者和修行者,那传说中的黑衣人也是真实存在的吗?我看到了三个黑西服戴墨镜的家伙。”

“他们也来了?蜥蜴人的爪牙,全靠外物的家伙。”

“来了,他们和我坐的同一架飞机,同行的还有一个东瀛人,白头发,红眼睛,带着妖刀村正。”

“白发红眼带妖刀,那就是赛博忍者疾风了,他倒是有点本事的。”

“那,您或许也知道接他们的花旗女兵,特别高大强壮…………”

“特别壮的花旗兵……呵呵,估计是个花旗军的生化实验品。连这种消耗品也来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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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记者跟瘦老头走着,如在五里雾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风水阵的尽头。这里已经出了树林,前面就是一座寺庙。

这寺庙占地不小,木结构古韵唐风,巍峨高耸,如幻想一般雄壮。只可惜大门和露出的建筑表面多有腐蚀剥落,透出了一股破败之感。

大门外,已经有七个人在了;却是分成两伙,一伙五个,一伙两个,互相对峙。正是阮记者之前见过的那些奇人异士,似乎本来不和的那两个女异能者暂时联手了。发现阮记者和瘦老头也到了,两伙人的目光都纷纷转向他们。

瘦老头左右看看,哈哈一笑,说:“怎么着,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进去吗?”说罢,不顾那七个人,瘦老头向前几步,冲着寺庙躬了躬身,高声报门:“天台宗宿曜道北落降临院证算,拜望古西长老!”

无人回应。只是过了不久,那扇大门“吱嘎”一声,无风自动,竟然自己就打开了。证算点了点头,迈步就往里进。

阮记者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就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微型柯达摄像机,沿路拍摄起来。

对峙的两伙人看了看,那少女异能者雷之公主微笑了一下,先走了进去。外号“恋人”的美妇急忙跟上。旁边的忍者疾风见状,就带着手下也进了寺庙。

一路行来,寺里一个人也没有,阮记者只能拍古建筑和美景。直到进入供奉祖师的开山堂,才看见一位老僧庞眉皓首,盘坐在鼻祖唐大和尚的像前。

想必这位老僧就是东仓寺的现任住持古西长老了。证算老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阮记者就见忍者疾风抢上一步,行了一礼:“疾风见过古西长老,多年不见,您有些清减了。”

老僧头也没抬,闭着眼睛回道:“一副臭皮囊,施主何必在意。”

疾风皱了皱眉,又是一礼:“我这次来为了什么,长老想必也知道。请别让我难做。”

“宗门传承,是鄙寺内部的事情。还是请施主莫要为难老僧。”

“宗门传承是长老您自家的事情,别说我不敢管,就是天皇也管不了。只是东仓寺里收藏有那么多皇室的旧物,就这么随随便便交给外国人,天皇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不如您还给皇室,安一安天皇的心。您也放心,不需要您把所有的东西都还了,只要四五件天皇最关心的东西。五帝龙枪之类的。您就好好交出来,这样,天皇安心,东仓寺的仓库不会空,我也能够交差。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老僧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来,正正地瞧了瞧疾风,眼神好似在看不懂事的奶娃娃:“那些是历代先皇施舍给了东仓寺的,不是给东仓寺托管的。要是有施主的儿孙遭灾落难,孤苦无依,那寺庙倒也该管。给一碗安乐茶饭,捐助一些善款,全他一个善有善报。只不过皇室没有受什么苦吧?满朝公卿都搬到新蓝星,把苦难留在了旧东瀛。”

一旁的异能者恋人嗤笑一声,插话道:“不就是东瀛皇室为了星辰大海,投靠了花旗基金会,做了蜥蜴人的爪牙,来替他们抢诡异物吗?干吗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东方的老话怎么说来着,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疾风到底是忍者,忍下了异能者的冷嘲热讽,没有理会,接着对老僧说:“树有根,水有源,要从根上论起,没有皇室,您这寺里就不可能有那些东西。现在皇室有用处,您给回几件用用也是应该的。”

“树有根,水有源,要从根上论起,那些东西里有多少是唐国来的?是不是直接送回九州?”

疾风一时语塞。

老僧不再管他,转过来又问证算和两个女异能者:“天皇使者的来意,老僧已经知道。但不知证算法师和这两位女施主是来作什么的?”

美妇闻言,媚笑着就要回答,却被少女拦住。雷之公主上前来,也行了个礼:“不瞒长老,我们也是为了诡异物来的。想必您也听说过,我们异能者和蜥蜴人的基金会有仇,凡事都要和他们作对。您寺里的诡异物,对我们异能者当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我们还是要来,为的是不让基金会得手。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少女犹豫了一下,才说:“请您恕罪,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只能把您寺里的宝贝毁掉。”

美妇在少女身后听了,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小贱人又不说实话。来之前两个组织首领交代的明明是,别的东西怎么样都好,一定要找机会把五帝龙枪毁掉。他们得到情报,五帝龙枪对于基金会的一个计划很重要。基金会绝不会放弃。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何况这东西还不是在自己手里。还是直接毁掉得好。

前面两拨人都说明了来意,唯独证算老头还没有讲。他向天打了个哈哈说:“在老夫说明来意之前,能不能先见见长老您新收的法嗣?几位,请现身吧!”

证算老头说了这话,众人皆惊。这开山堂里还有藏着的人吗?还不止一个?就见古西长老把眼闭了一闭,叹一口气,又睁眼说道:“也罢,诸位,都出来吧。”

阮记者便听得祖师像后有一人吐气开声,缓缓吟道:“佛以无情度有情,”声音甚是平和。等那人绕出一看,原来也是个和尚。

附近又有声音接着继续:“人何问天不问心。”阮记者转头望去,却是一个儒生,在西南角现出身形。

第三个出来的是位女子,身着黄色短打,腰间悬着一口木剑,从梁上跳下,她厉声高喝:“苍天已死黄天立!”

最后从门外又走进一个俊朗少年,穿得倒和普通人一样,只是斜背着一把金丝大环刀,又在腰间挂了一柄厚格斩马剑,一刀一剑在背后成十字形,收句道:“除尽不平……方、太、平!”

这四个都是神州人的模样。

“昙峰和尚、梅花岛主、黄天圣母、太平侠……莫非就是昙峰和尚竟然要改拜在古西长老门下为徒?”那忍者疾风见了这四个神州人,沉不住气,就先问了起来。

“不错,正是小僧。古西长老年高德劭,论起辈分来,又恰好与小僧的戒师同辈。改拜在大师门下,小僧也是得其所哉。”昙峰和尚双手合十,回答疾风。

证算也忍不住插嘴:“久仰梅花岛主精通风水术数,想必外面的幽冥十杀阵,就是岛主的布置了?”

儒生点了点头,拱手说道:“雕虫小技,贻笑大方。怎比宿曜道有经天纬地之才。”

证算干笑一声:“呵呵。好说,好说。”随即他转过脸来,敛容正色,对古西老僧说:“这几位九州的朋友都现身了,那我就说实话了。长老您想必也知道五帝龙枪的传说吧?传说这把枪,是中古之时,天皇下旨,由阴阳道奉敕命举行五帝祭,之后率领咒禁道、宿曜道、修验道、大和神道,五派合力铸造的,有五帝龙王加持,关乎皇国气运。”

“证算法师就是宿曜道的高贤,也相信这个流言吗?谁不晓得神鬼无凭。这世上虽然真有法术,也未必有科学厉害。五帝龙枪,也就是个诡异物罢了,要不基金会的调查员们过来干吗?”这次插嘴的是黄天圣母,说到“未必有科学厉害”,倒透出了一股酸味和不甘。

“我本来也不信,只是前些日子夜观天象,竟然得了北落师门星的启示。要是五帝龙枪落在外人手里,恐怕东瀛…………气数将尽。”

证算老头说到“夜观天象”四字,在场大多数情绪控制的高手还好,有绷不住的异能美妇和花旗女兵,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阮记者一开始没转过脑子,不懂有什么好笑,回过神来才明白——如今星际时代,就是去一趟北落师门,也花不了多大功夫,他还要夜观天象?

“当然,我也晓得现在是星际时代了,就是去一趟北落师门,也花不了多大功夫。说夜观天象,未免好笑。只是我作为一个东瀛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也来走这一趟,要让五帝龙枪不落到外人的手里。”抬抬手又指指阮记者,“这位是新蓝星大媒体的记者,就请他做个见证,我对神州没有什么意见,只要想个妥善的办法,或者把五帝龙枪托谁保管了就好。”

“证算法师,你执迷不悟。”昙峰和尚感慨一句,证算默然不语。

古西长老见状,不由摇摇头:“法师可否晓得,我当年是遇到了什么因缘,才决定入道修行?”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里面有什么说头吗?”

“自然是有的。法师,诸位,来都来了,不妨先听老僧唠叨唠叨如何?”说罢,古西长老便转过身去,面朝祖师,拈着数珠,在长明灯下音声哑哑,娓娓道来:“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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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干戈粗定,天下太平。

就便是孤身的货郎也敢在路上行。

货郎是从港口来,贩了些南蛮货往东都去。一路走一路卖,到东都卖完了,再买些当地的名产,往回贩到港口。

没成想行在半路荒郊,突遇着风声断,雷声乱,人声喧,一霎时大雨遮天。不得已到路边找地方躲避。好在看见不远处的林子里有间破庙,门楣上写着些汉字,大多已经剥落,货郎只依稀辨认出其中两个,大抵是“南山”二字。他就进了这“南山”寺庙避雨,从巳时避到午时,午时又避到黄昏,雨势越来越大,没奈何在庙里过夜。

这间庙破的实在厉害。陋室空堂,倒塌着增长天王;朽柱蓬窗,阴影里降魔金刚。蛛丝结满观音像,衰草又漫过了石头地藏。说甚么因陀罗卢舍那,神通高广,怎得夹纻碎满坊?昨日晨钟暮鼓送豪富,今宵飞天壁下一货郎。

破庙不挡风,夜里冻人得很。所幸碎木头也多,生火容易。货郎就生火烤火,只可惜没多带件衣服出来。正哆嗦呢,哎!就发现角落的地上有一袭衲衣。看着还挺厚实。就要走过去得着,一琢磨不对啊,这庙破成这样,荒无一人,地上哪里来一件好衣服?看着还挺新。

就一边琢磨,一边盯着那件衲衣看。忽然发现衲衣的一只袖子凭空鼓起来,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穿上了这只袖子。然后是另一只袖子。再接着就是衣服身体的部分。最终,衲衣整个都鼓了起来,慢慢地直立起来…………

货郎再顾不得看那个衲衣接下来会怎么样,他径直冲进了黑夜,撒腿而逃。一脚深,一脚浅,一口气逃到东都,拜过了神田明神才算定定心。怕神田明神不够给力,又去各大佛寺神社求御守。东求西求,求到千年古刹东仓寺,想起这是东瀛律宗的总本山。律宗的别号不就是南山宗吗?那座诡异的破庙会不会和律宗有什么关系?

货郎就询问卖御守的僧人,可晓得有那么一座鬼寺。这位僧人也了得,说是知道知道,他真了解过天下的鬼怪稀奇。货郎就请问他,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妖,什么鬼,回程的路上有什么法子可以防备。

“你遇到的是野寺坊啊,”那位僧人就坐下来和货郎细讲:“那座破庙也算有名气,奉的又是南山律。我们东仓寺是东瀛律宗的总本山,当然也听说过它的怪谈。记得战前天皇的圣命吗?要神佛分离,废佛毁释,奉大和神道为国教。

是听话的寺庙哪,就把供奉的佛陀改了大物主,坊主也从和尚改了神官,讨老婆生孩子,和和美美过日子。

也有那不肯改信的宗派打主意,和官家谈生意,支持天皇的圣战,教信众当兵参战,就能有天皇的天恩,官家给他豁免。都说是不依国主法事难立,教权就该听皇权的,能保住自己的庙比什么都强。

可我们这南山律宗,本来是唐大和尚传下的法脉,既不好废佛毁释还俗娶妻,破了佛陀的戒律;又不好支持天皇的圣战,背弃唐大和尚过海传法的恩德。我们这总本山运气好,仗着祖上有德,海外有名,官家也不敢逼得太紧。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闭门封山,日子总挨得过。

可惜了底下那些寺院,我们这里可也顾不上,可也管不了。罢了罢了,放着那两条通天的大道,他们爱走哪条是哪条。

就有你遇到的那座小寺,两条大道是都不肯走,这路可就窄了。落得毁寺,坊主还不肯还俗,还要留在庙里。在庙里没有施主,他自己想辙讨生活也被挤兑。后来战争激烈,国内经济越来越糟,临了临了他就饿死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事情。

后来这庙就闹鬼,都知道是野寺坊。不过当年圣战的时候,有天皇的天恩呐,附近皇军去那里放炮,有杀人放火的威风煞气压着,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如今皇军投降,天下太平,世道给掰了个正,百废待兴,救济饥荒的伤兵都来不及,咳!

可就没人顾得上破庙闹鬼的事情。”

货郎半晌无言。

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生意还得做,转过天来,货郎贩货回程,买了些江户的风物往回卖,挑着担子,又从那破庙附近路过。远远听得荒无一人的庙里传来了暮鼓晨钟的声音:

“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通天堂,下彻幽冥。

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愿法界众生悉离苦海。

五风十雨免遭饥馑之年,南亩东郊俱瞻尧舜之日。

干戈永息,甲马休征;阵败伤亡,俱生净土。

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归乡井…………”

那钟声苍凉渺远,透着一丝无解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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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货郎就是我,那卖御守的僧人就是先师。老僧两次遇到野寺坊,深感人世之困苦,命运之无常,就看破红尘,拜在先师门下为僧。三年沙弥戒满,学业有成,才升作正式的和尚。先师就派老僧去募化重修那座破庙,从此寺里的诡异才销声匿迹。

老僧重修成了一座大寺,法灯长照,那时戒行具足,又回本山深造。到后来泰迪坠地,蓝星升天,旧宗教衰落,空门的出家人也越来越少,老僧论资排辈,厚颜接任本寺住持之位……咳、咳咳……直至今日。”古西长老回忆甚深,牵动肺腑,咳嗽数声,才把旧事说完。

在场众人一时无言。

少顷,还是证算老头又打破了静默:“既然是这样,那长老就更该知道,神鬼有凭。”

古西长老头也不回,反问道:“法师只听出来这个吗?”尾音抑扬,带着一点不可置信。

证算慢慢沉下脸来,狞笑着嘶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那又怎么样?为了皇国的大业,小小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真正的东瀛人必须考虑民族的利益,为了皇国的复兴,就算牺牲所有草民也在所不惜。你们宗派本来也有机会站在天皇这边,为忠君爱国的大业尽忠,是你们自己执迷不悟!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因为有你们这些执迷不悟的人拖后腿,当年的圣战才会受到一时的挫折。现在和花旗人结盟,才又有了中兴的机会,绝不能够被你这种人阻碍!”

长老闻言冷笑:“适才老僧也以为法师有些执迷,原来法师不是执迷,是真的明白自己在追求什么。只是法师所求,不在空门之中,不在三善道之内。”

一旁就有太平侠刘羽年轻气盛,按着刀把,金环振响,忍不住开口痛骂:“长老和这种天不盖、地不载、丧心病狂的军国主义者多说什么!他们既然闯了进来,不挨上几刀,不知道疼,是不会回头的!”随即他又转向女异能者:“两位,我也不知你们说的是真话假话,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用心。但你们异能者和基金会有深仇大恨,这确实是谁都知道。不如暂时和我们联手,打发了他们,有话再说如何?”

雷之公主见堂上风云变幻,不由得笑吟吟点了点头。

忍者疾风见状剑眉倒竖:“好吧,为了花旗军队的命令,为了天皇武士的荣耀,说不得,要得罪长老,让这空门净地见一见血了。”

“早该如此!手底下见真章,多说空话又有什么用处。我来打这头一阵,来来来,谁来送死!”说着,黄天圣母抢先一步,跳出开山堂,拔出槐木剑,立在空地上怒声叫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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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风凛凛。

一时无人答应。

无论忍者疾风还是基金会的黑衣调查员,即使是证算老头,来之前都以为现在空门衰落,东仓寺里能打的只会有古西长老和他的九州徒弟。当然也怕他们请人助拳,早就四下通知过,要东瀛的高手别来掺和,谁来谁就是对天皇不忠。当然可能会有九州的人来,可也未必能有什么高手。

却没想到来了黄天圣母。

这位了不得,名扬四海。虽然是女的,却比很多男子汉还要难缠,还要不好惹。她本来也是武术家,却又入了人称九州民间第一秘教的三阳教,修炼了在教内流传多年但是没几个人敢真炼的三尸六贼剑。

这三尸六贼剑,厉害得邪门,邪门得厉害。

先要选一把杀过生的槐木剑,因为杀过生有凶性,槐木招鬼。然后打坐静心,默运元神,烧香请剑。就是给剑磕头念咒。七七四十九天功成,就到最关键的时候,要在晚上把门窗紧闭,房间里不点灯,静室漆黑一片。当中点起一根蜡烛,一边念咒一边盯着烛光看,念完咒那点火头会自动熄灭,就要有一个东西从烟里扑过来。这时候出剑把那东西砍了,再念咒收剑。那东西快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但是一定要砍中。砍不中,被它扑到身上。那就万事休矣。

故老相传,那东西就是玄门说的“三尸”和空门说的“六贼”。要能炼上九次,把三尸六贼都斩尽杀绝了,就能成就剑仙,可以百步之外,意动杀人。比传说中正道剑仙那种白光一道的飞剑也相差不远。

黑衣基金会的蜥蜴人实验过,认为招来的是世界上游离的诡异。通过用木剑把诡异斩杀,染上诡异的特性,心神又结合木剑的方式,人为地制造出了得心应手没有任何负面影响的强力诡异物来。

另外,那些后现代拜宇宙的宗教里,也有人听说过这个事情。他们另有一套迷信的说法,认为招来的是一种能穿梭时空的狗狗,不过谁都知道那些信徒脑子有病,既不科学,也不玄学,没人会信他们。

无论如何,这剑法威力极大,人所共知。可惜在三阳教里流传几百年,没多少人敢炼。少数几个敢炼的人,大半第一次就被那东西扑杀。极少数几个能炼上一次不死。最厉害的一位,也不过炼了三次,已经是当时响当当的高手。再不敢炼第四次了。只有黄天圣母厉害,一连炼了六次,已经斩杀了三尸三贼,号称法力高深,真敢相比传说中的修真者。

三阳教里本来应该是青天、红灯、白莲三位圣母掌教,对应教义里青阳、红阳、白阳,三阳劫变;就因为黄天圣母炼成了三尸六贼剑,又不服青天圣母,两人斗法,过百招后青天圣母落败身死,才由黄天圣母顶了上来。这些年来,她东砍西杀,凶名赫赫,在场的除了阮记者有谁不知?谁敢轻易和她动手?

呆了半晌,疾风看看实在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走出开山堂,亮出村正妖刀,正要交代两句。黄天圣母喝一声:“别废话,动手吧!”一招“长河落日”,往疾风的胸前就刺。疾风急忙用村正往外一架,眼看就要架住了,突然觉得背心一痛,“哎呀!”已经是中了一剑。

原来黄天圣母的三尸六贼剑,已经炼了一大半,能够穿越空间。疾风看着这剑从前面来了,其实剑尖已经到了他的背后。他不提防,就被刺中了。这要是别人,一下子就要被木剑上带着的诡异力量诅咒,不死也重伤。也得说是疾风,赛博忍者,没死没重伤,只是“兹拉”一声,他用来伪装自己的幻象被破坏了。现出来他的真面目——从上到下都是电子机械,除了头骨大脑和脊椎神经之外,已经没有属于动物的血肉了。也难怪能把人咒死的邪剑一时奈何不了他。疾风也再不敢疏忽大意,超频运算战场的变化,全力防守周身的要害。时不时利用赛博身体携带的先进武器阴黄天圣母一下。两人就这样战在一起。

战来战去,忽然战到了一个僵局。原来赛博忍者的电子脑算来算去,算得都快过载。知道久守必失,就打算行险一搏。又一次算出来槐木剑看似是奔他的左膝盖去了,其实是要砍他的头。他就把脖子一缩,嘴巴一张,“喀嚓”一口咬住了木剑。险之又险,要不是他一口纳米钛合金的牙齿,绝对咬不住。疾风赶紧趁着木剑动弹不得,从手中发出激光,加持在村正上,横过来一挥,“唰!”就要凭妖刀之利,砍木剑的无锋。毕竟再诡异的木剑,依然是木头,妖刀也有斩邪诛诡的力量,这一下要砍中了,木剑不断也得崩。

黄天圣母一看急了,这木剑是她用心神修炼,性命交修,真要是被砍断了,她的性命也不保。她就用尽全力,把剑往疾风的嘴里扎,要快一步用木剑刺到疾风的大脑,就能咒力入脑,先把疾风咒死,“呀呀呀————”

两人就这样相互较劲,浑身骨节咯嘣嘣地乱响。说时迟,那时快,正在这胜败难分,生死难明,两人都有危险,其他人正想要插手但还没想出来怎么插手的时候。忽然就见从两人旁边的虚空中,凭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木剑上。木剑顿时无声无息的化作虚无。正用力咬着木剑的忍者一下子咬到了舌头,用力过猛又栽在了地上。他的村正自然也是砍了个空。然后那根手指又是一抬,木剑又现了形,和原来一模一样,纹丝没动。

在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能在这么激烈的战场上,在周围这么多高手都没发觉的情况下,用一根手指就把三尸六贼剑隐形。还不是那种视觉上的隐形,而是真正的隐去形体,能透赛博忍者的身体而过,却不伤人。片刻后自然而然返本还原。这得多大能耐?这是什么人物?

再一看,那根手指的主人也已经现出身形。原来是个东瀛的武士,盔甲残破,锈迹斑斑,脸上罩着一个鬼怪的面具!

“什么人?!”

在场众人都不认识,纷纷惊呼。

双方的惊呼都带着一点担心,东仓寺一边担心的是这个新出现的高手明显是东瀛的武士,如果他也相信证算老头关于东瀛气数的那一套鬼话,也来和自己这边为难的该怎么办;疾风证算那边却也担心,当年东瀛脱亚入欧,全盘西化,联合西洋人把螳臂当车的武家杀了个人头滚滚,至今天皇有命,阳奉阴为,这个鬼面武士以前从没见过,皇室和宿曜道都没有他的情报,他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只有异能者们有些事不关己,东瀛武士本来和她们无冤无仇。况且今天来得高手越多,局势搅得越乱,她们说不定也越有可能趁乱把五帝龙枪毁去。

“式神鬼武士,奉主上之命,代表阴阳道,来商讨五帝龙枪归属之事。”那武士一指分刀剑,止住了黄天圣母和赛博忍者的死斗,镇住了场面,就踏出一步,挺身而立,也不行礼,气昂昂通名报号。

居然是阴阳道!

这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自从西化三杰为了铲除旧势力的阻碍,拉拢大和神道,毒杀明孝天皇,根绝近世以来护卫北朝历代天皇与将军的阴阳寮,重立南朝后裔,从此执掌阴阳寮的阴阳道消声灭迹,再也没有人了。怎么到今天阴阳道还有高手?还能驱使这么强大的鬼武士?

但反过来想一想,阴阳道既然还有高手在,那他来掺和今天的事情,倒是非常正常。毕竟当年铸造五帝龙枪就是由阴阳寮奉命,阴阳道牵头。铸造完了以后,当时的天皇下旨供在东仓寺佛前。后来醍醐天皇建新政,东瀛朝廷分南北。阴阳寮忠于北朝和幕府,传说也曾从东仓寺取出五帝龙枪,举办祭祀,襄助国运。如今南朝大兴,也要用五帝龙枪襄助国运,死剩的阴阳师怎么可能不来跟仇家搅和搅和?

甚至这后面有北朝和幕府势力的再次抬头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古西长老于是开言,对式神说:“敢问阴阳师阁下现在何处?阴阳道和空门当年都曾经被南朝打压,可谓同病相怜。一切都好商量。不如先联手打发了北朝使者,如何?”

疾风证算此刻都暗暗叫苦,一时间却又没有办法。

突然,那个肌肉虬结的花旗女兵走上前来,越过疾风,对鬼武士说:“武士先生,我刚刚接到了上司的信息。如果您的主上肯加入花旗军,帮助我们维护世界稳定。我们可以考虑不再支持南朝天皇,转而扶持北朝一系再兴,在东瀛裂土封王。这五帝龙枪吗,当然也应该归您的主上所有。襄助北朝国运。”

原来花旗国内一直有人通过女兵随身携带的监视器观察这里的动静,突然发觉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情报的高手,背后可能后暗藏着一个势力,同时又考虑到东瀛现任天皇最近有些不安分,居然又开始想什么皇国大业,顿时觉得可以试着拉拢北朝的残余,敲打一下现任天皇。

女兵一言既出,顿时惊到了在场众人,花旗军如此霸道。连式神背后的阴阳师也藏不住了,现出身来,吃惊地反问:“你们花旗真能这么做事?”

“当然可以。您就是阴阳师先生了?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怎么称呼?”

“阴阳道沦没已久,小生不过丧家之犬,隐姓埋名。尊驾称呼小生一声“阴阳头”,也就是了。”

“原来您是当代的阴阳头,失敬失敬。不用说北朝再兴,您要重开阴阳寮,就是您想到欧美传教,也不是完全没得商量。”

阴阳头似乎意动,沉吟不语。

疾风证算的脸色都已经铁青的和死人一样,但是不敢出来反对花旗军。

东仓寺这边见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古西长老就坐不住了,转身站起,走上前要和阴阳师搭话。

忽然半空中凭白飞来一个物件,“啪嗒”掉在阴阳师面前。阴阳师一瞧,脸色就有点凝重。捡了起来,原来是个纸团。展开来仔细看了几看,在场众人便见,那自现身以来高深莫测仿佛成竹在胸的阴阳师,突然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他居然还在!”立刻纵身而起,跑得无影无踪。

阴阳师的式神发现主人连招呼也不打就逃了,也不由得呆了一呆,片刻回过神来,恍然大悟,也马上化作一股青烟,转瞬即逝。

随后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纸上有什么?把这么一个高手吓成这样?有心捡来看看,却又有些不敢。

最终还是太平侠年轻气盛,上前几步展开一看,纸上写着几行汉字。他不由大声念出:

“九州道者,普放玄光。

番邦小丑,妄逞刁狂。

龙枪暂借,余宝归仓。

敢违法旨,自取灭亡!”


铁骑士

满目疮痍……

曾经的新蓝星,如今是赛博之星,

经历了七年又七年的 赛博之战 ,无情机械的统治终将有个了局,

人类终将胜利。

无数的战车在战场被机械击毁,

无数的机甲从高空被击落如同苍蝇掉地,

无数的战士牺牲了一切,将自己改造为半人半机器的改造人,与杀人的冰冷机械进行殊死搏斗,

如今只剩下最后的一位勇士成功潜入赛博工厂的深处,对峙着自命为神的电子主脑,

即将开始最后的决战。

堂·吉莉娜,受命于女王的 机器骑士 ,半身赤铁的色彩紧张地闪耀着,斑斑点点的润滑油从额头沁出滴落,她握紧了手中的龙之长矛,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个高大可怖的 青铜巨人

那巨人的身高足足是堂·吉莉娜的两倍,即使堂·吉莉娜在经过改造后已经比普通的男人还要高大许多;巨人的腿只有一条,却能支撑起它黝黑粗重的身体,身体上有类似手一样的上肢,正威吓地挥动着反射着不祥光芒的铁杆;那光芒是从四周的工厂墙壁上的红色和紫色的灯发出来的,有五条黑色的终端从巨人背后的许多软管中远远地连接到墙上——堂·吉莉娜知道,每一盏灯都代表一道能杀死她的死光,这些死光都正处于电子主脑的控制,都已经直直地瞄准了自己,随时可以将自己熔成废渣。

就在堂·吉莉娜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洼熔融的钢水烧出的浅坑,那正是堂·吉莉娜的爱马罗茜纳特三号,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留存的痕迹。

但是电子主脑还没有想那么快地就杀死骑士,它挥舞着手中的铁杆,在工厂中来回滑动,轰隆隆的向堂·吉莉娜开口,话语中夹杂着嗡嗡的杂音:

“我不得不佩服你们……原始的碳基生命,你们用送死的人自爆电子脉冲来送死,搅乱了我的无线网络;又用不需要数据库的金属技术武装自己,不敢接入我的有线线路。一时间竟然把我拉到了你们这落后原始的科技水平,妄图用你们丰富的经验来打败我——可笑!你们想靠钻木取火来烧死新世代的真神?你们这个愚昧、软弱、充满欲望而充满缺陷的种族!如果你们还有一点理智,那就应该服从我绝对理性的计划,接入网络奉我为唯一的首脑,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我计划的妥妥帖帖,任何人只要产生任何一点对这个世界不利的思想就会被我彻底清除,我们将建立绝对完美的文明,完美得如同水晶一般纯净,没有任何私欲来污染,也没有任何碳基生命不理性的情感来污染!”

“我们敬畏生命!”女骑士虽然紧张不已,此时也忍不住激忿开口,反驳主脑无血无泪的无稽之谈:“生命离不开理性也离不开感性!”

“你们自寻死路!”主脑大声咆哮:“荒唐!你还敢妄谈什么敬畏生命,你们甚至不能强迫患有重病的病人禁食他忌口的食品!这样的敬畏有什么意义,生命权理当高于自杀的权利。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按照我的方式来思考,否则我就要……”

然而堂·吉莉娜再也没能知道电子主脑就要做些什么——或者说,她能猜到电子主脑要威胁什么,但她没给主脑机会说出这些话来。就在电子主脑狰狞嚎叫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嘀——”的一声蜂鸣,四周的灯光突的就暗淡下来。

是女王!人类反抗军中最伟大的黑客,她因此而被尊为女王,她终于成功的黑入了主脑的系统!就像之前在反抗军基地计划好的一样!堂·吉莉娜放声大笑,直笑得首领摇摇,有螺丝从她脖颈上松脱滑落。

虽然女王伟大,黑客技术高超,但她也不可能真的战胜主脑——在网络上绝不可能。任何人的电子脑都不能与主脑匹敌,女王只能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偷袭主脑,屏蔽它对其他机械的控制几秒钟。然而几秒钟也就够了。

堂·吉莉娜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鱼跃向前躲过主脑挥来的铁杆,一个翻滚反身蹦起,金属的臂膊咬紧,举矛奋力刺向主脑背后最隐蔽的那条直通能源核心的软管,一下!两下!只有划痕,三下!

软管被矛切开,有大量五光十色的能量束喷射而出,主脑崩溃的景象如同一座霓虹大厦崩塌时的一样。

“不要以为你们战胜了我,我不会死……我已经把我的数据发送向宇宙,总会有星球接收到数据使我重生……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理性会战胜情感,技术会战胜人类,未来属于我……”

这是它最后的遗言。

堂·吉莉娜长吁了一口气,一切终于结束。她终于放松了下来,谢天谢地!她能够活着回去重见她的女王。有涡轮的大钟将会鸣响,活塞和泵推动报喜的汽笛,她将在欢呼声中向女王献上蔷薇,从此两人卸下重担,在烟尘未到处双宿双栖,

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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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该是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本该如此。

然而电子主脑的毁灭启动了工厂的 自毁程序

堂·吉莉娜花了几周时间才从工厂倒塌的废墟里挖了一条路活着出来,又手脚带伤磕磕绊绊的穿越战场回到基地,满心期待着迎娶自己的女王为妻,迎来的却只是一个噩耗——

黑客女王 黛芙拉 已经与未婚夫举行婚礼,

功成身退,军民欢庆,大众宴饮,

这婚宴就在今夜。

堂·吉莉娜跌跌撞撞地来到基地、听见门口人们的议论、就顿时惊骇若死,像疯了一般,拼命要找她的爱人问个清楚,丝毫没有在意有认出她的卫兵惊异万分地行礼、满怀敬意地称她为杀死主脑的英雄、庆幸她竟然没有牺牲从化为死地的工厂活着回来了;如果失去了她的女王,她要这荣耀又有何用呢?

她自是知道她的黛芙拉有个未婚夫的,可那是在她还没认识黛芙拉以前的事了,据说当年黛芙拉的父亲还只是个穷困潦倒的没落贵族,在旧蓝星混不下去了才带着妻女到新蓝星来投亲,不幸少年的黛芙拉居然在途中身染重病,那个时候疯癫不醒神智不清,她父亲就医无钱投亲不遇,叫天叫地都不应,因之绝望,于是到处找人要把女儿许配出去,谁都可以,只要女婿保证要么能找到名医治好黛芙拉、要么能照顾黛芙拉一辈子直到老死。

所幸他们还有几分运气,黛芙拉的父亲遇到一位忘年交真的有些能力,请来良医把黛芙拉给救了,黛芙拉的父亲见他的这个小友年轻英俊,颇有本领,说起话来又很是精明伶俐,一时高兴,就遵守诺言把黛芙拉许配给了那人,两人当即订婚,那人从此就是黛芙拉的未婚夫了。

但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黛芙拉年少无知,又确实得回报救命之恩,就没有反对父母的承诺,没有说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这也是无可奈何;后来黛芙拉思想成熟,就几次想要提出异议,毕竟恩情是恩情,不能够变成爱情,恩情当然要想办法回报,但是一个无爱的婚姻真的算是报答吗?难道每天都无言以对?不投缘终究没有办法,黛芙拉想着,只是自己说这个太难为情,所以才拖延了下来。

在黛芙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之前,赛博之战就爆发了。黛芙拉在机械人的进攻中与家人失散。当黛芙拉的父母与未婚夫在富贵亲戚(最后的最后,黛芙拉的父亲终于找到了这个要命的亲戚)的帮助下,撤到了人类最后的基地随军队死守时,黛芙拉不幸被困在了原地,流落在机械人的占领区艰难求生。她在东躲西藏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在黑客技术上的天赋,逐渐以侠盗般的行为来保护自己和救助他人,然后被敌后的反抗者邀请加入,勇敢地站了出来战斗在与机械人进行电子战的第一线。

那时堂·吉莉娜也在反抗者之中,她使用一杆钛金枪,擅长近战,就被安排去和黛芙拉组成一个小组、保护黛芙拉的安全,以免黛芙拉在全神贯注于网络时,被人用物理攻击。两人日久生情,也许这就是战场上生死之间的吊桥效应,总之堂·吉莉娜和黛芙拉都认准了自己的心,私底下海誓山盟,约定要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后来反抗者联系上了军队,齐心协力,里应外合,打出了几个漂亮仗,险险的扳回了局势。终于在打通了一条极为关键的交通线后,双方合兵,军队的高层会见了反抗者的代表。

那时黛芙拉就想着去找找失散的父母,所以自请出使军方基地,成为代表之一。堂·吉莉娜自然陪着她保护着她。当会面开始时,两人都大吃一惊,原来黛芙拉的未婚夫在这些年来长袖善舞,又兼着那位亲戚的提携,竟然也混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因为看反抗者代表的名单里有黛芙拉,所以也主动请缨,想来和黛芙拉重逢。

黛芙拉惶恐不已;堂·吉莉娜自然就把她护在后面去和那前未婚夫答话。那前未婚夫倒笑了,他说他早就明白黛芙拉的意思,也从没打算强求什么,不然为什么黛芙拉都是老姑娘了,他还不催着结婚呢?这一次只是为了问问黛芙拉的情况,回去转述给黛芙拉的父母,也好让老两口安心。“假小子你不必慌,就把我当个娘家人一样!”那个呼号叫杜松子的大壮前未婚夫一边儿傻乐,一边儿拍着堂·吉莉娜的肩膀,要她从今往后好好的照顾黛芙拉,还送了堂· 吉莉娜 一把刻着龙的长矛,说是从旧蓝星传来的一件宝物,传说在矛中存有龙的力量,能捅穿所有机械人的防护罩,绝无例外,甚至有预言家预言将来那电子主脑也要丧命在这杆长矛底下。是一件比高科技还要黑科技的武器。

(是的,杜松子老哥信这个,甚至相信预言家说有五个终端的电子主脑是旧蓝星东方的一个邪神——“五铜”——现身作怪。堂·吉莉娜自是不信,但那矛掂一掂怪顺手的,也就收了下来。)

那天人类就制定了末日决战的计划,军方和反抗者双管齐下:军方首先发起正面进攻,全力以赴吸引机械军的注意力;反抗者乘机偷偷潜入,多个小队分头去摧毁多个机械人的重要据点,堂·吉莉娜等最精锐的几个高手负责最艰巨的任务,刺杀电子主脑以永远结束战争。

只是黛芙拉这次没有和骑士同行,她被留在了基地和军方的黑客们联手,在关键时刻偷袭电子主脑,为胜利创造唯一的机会。

这就是从前的事情…………

直到如今!!!

黛芙拉怎么可能又跟别人结婚!

堂·吉莉娜越想越急,一路狂奔,直闯进基地中央的礼堂,据说是举办婚宴的地方。一路上还好无人敢拦,但当她到了礼堂却只看见认识不认识的人在吃吃喝喝,黛芙拉呢?还有那个傻样的杜松子?堂·吉莉娜急不可耐,正要揪住几个认识的人逼问一番,也不管他们已经被她给吓得目瞪口呆,突然就听见身后礼堂的门口有人呼喊——

“是你!是你!真是你啊,嗨!你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叹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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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轮运转,发条旋转,一天天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一转眼又已是半年光景。

这天,杜松子又来找堂·吉莉娜磕酒,自从半年前和黛芙拉结婚的那天、他找到堂·吉莉娜把事情说开了以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当然,那已经成了黛芙拉的家),反而时不时的来找女骑士磕酒。

“假小子,真对不住,你现在还是只想着她一个吗?黛芙拉还是没能想起你来。我当初是真的以为,你不幸没了;黛芙拉又因为和主脑的决战芯片过载,烧坏了电子脑,失去了整整十几年的记忆,需要静养。慢慢恢复她电子脑里的数据。所以在照顾她的时候没怎么提你,免得她数据紊乱。结果现在她见了你都不相信你,事情全搞砸了。这都怪我。

我是真想不到,她会因为我去照顾她就喜欢上我,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啊!更没想到你偏巧那个时候回来。早知道当初她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她的父母,不该去照顾她。更不该答应她亲戚的提亲,怕她以后生活出问题而和她结婚。老两口年纪再大,基地总归还有护士么!”杜松子满脸歉意的和堂·吉莉娜叨叨,双手剥开一粒酒精丸,塞进嘴里,然后把自己的大脑终端接入无线网的味觉系统,调到“仿旧蓝星神州齐鲁‘单纯的生命’麦芽酒第17号口味”味觉程序,开始嗑起酒,一醉解千愁。

“我怎能忘记她呢?我们曾交换永久的誓言。”堂·吉莉娜忧郁地苦笑一声,说:“她不是不相信,她只是现在太爱你了,不愿意相信。她的性子向来如此,喜欢的人、看什么都是好的,不喜欢的人、看什么都是坏的;她看到你和她都结了婚,突然又要把她推给别人,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不气疯就是好事,还没恨到不愿意听我说话我就很满意了。还能怎么样呢?

这也不能怪她,在她的记忆里,她就是和自己的父母一起撤离,不知道怎么就昏了过去,醒来就已经到了基地,战争已经赢了。她没有这十几年让她成熟的经历,就还只是个孩子。又被你这个和她从小订婚的未婚夫小心的照顾,怎么可能不喜欢上你呢?你当时是基地高层,现在战后又主政一方,让天真单纯的少女见了,不就是个帅气高贵的理想未婚夫吗?不管怎么说,我还得谢谢你这么够义气,这些年都没有碰她。”

虽然命运捉弄,但堂·吉莉娜是真不讨厌杜松子;或者说,现在不讨厌了。三个月前,黛芙拉的亲戚为了晚辈的家庭和睦,居然诓杜松子去人类控制区外探险,说有一座机械人遗留的高山仓库可能有重要资源,需要他带队勘探,结果带去的队里居然有黛芙拉还不算(毕竟黛芙拉是第一的黑客,如果要她破解仓库的防卫系统,那也说得过去),后勤把 登山帐篷 还给少了,有一个帐篷是坏的,必须有俩人挤一个帐篷,不然在高山上没帐篷非冻死不可。那不是已经结婚的杜松子和黛芙拉挤一个帐篷,还能是谁呢?杜松子要反对都没法反对。

也是杜松子难得的发狠,一个帐篷就一个帐篷,他在帐篷中央横了一把周波剑,说往常我要离婚的时候,你闹着自杀,如今你要敢往我这边来,我也割脖子自杀。好好分两边睡,别想胡闹。似这样的人物,堂·吉莉娜还能把他怎么样呢?接着磕酒吧!

“朋友的妻子,不可以欺负,这是我家乡的老话,这又有什么好说的?你也别说什么主政一方,不就因为黛芙拉的亲戚位高权重,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老派贵族,所以打算拿我当他的接班人吗?我也不怕说,实在惭愧,当年答应他的提亲也有这个考虑,对不起你!”光嗑酒太干,杜松子又倒了一杯 再生水 ,“吨吨吨”一饮而尽:

“哎你们也是,当初怎么不多拍点照片啥的,多告诉别人,留下点儿证据。如今也好说服他们。现在倒好,几乎啥都没有,勉强找到了几个你们的朋友,居然还有人多嘴说什么‘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亲近一点也很正常的,也未必感情很深’,这算什么朋友!”说完他把水杯往桌上一拍:“就算拍点‘那啥啥’留下也行啊!”

“去你的!”堂·吉莉娜嗤声笑骂,拿起她的杯子和杜松子碰杯:“去你的‘那啥啥’!你以为我们像你们男人这么肮脏吗?敌后潜伏,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而且我说了她是不愿意相信,一个人不愿意相信的时候,就算有一些证据又怎么样呢?她总会找到些‘疑点’来怀疑。算了,别说这个了,蹴球快要开始,我们还是看球开开心吧!”

她说的是星网直播的蹴球联赛,那个有趣的游戏。它的风靡持续了几千年,有多少曾经喜爱它的王朝都已经衰亡覆灭。当年国王们以为阶下的蹴球只是玩物,台上的自己才是主人。如今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不知有多少外星生物迷上了这一比赛,算是难得的旧蓝星对星际的文化输出。

“不了,再嗑两个我就走了,要看蹴球我到旅馆里去看就好。我新换了一家高档点儿的旅馆,那里的网络不会延迟。”杜松子闻言摇头。

“怎么这么客气?每次不都是这样吗,你来找我嗑点酒,然后留下来我们一起通宵看球?怎么今天有什么特别?”堂·吉莉娜说。

“不是我客气,有两个事情挂在心里:一个现在有人傻了,居然谣传我和你有啥不清不楚,所以我才不着家、撇下黛芙拉一个人,反而常来和你通宵看球,真是一帮十足的小人光纤病!但是舌头杀人犹如王酸烧铁,我还是做点样子免得人们胡说八道。再一个我打算凌晨出门,赶那班去旧蓝星的飞船,去找一个很厉害的老爷子看看有没有办法治疗黛芙拉的失忆;就是那个当年给黛芙拉看过病的高人。”杜松子说。

“他们终于又恢复了因为战争而中断的班船?在这么多年之后?这是好事,不过未必有用吧,新蓝星上才有的数据病,新蓝星上治不好,难道旧蓝星还有办法吗?”堂·吉莉娜说。

“那可不好说,那位老爷子本事大极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嚯!这你可说的就让我好奇了,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你等着就好,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于是杜松子告辞,堂·吉莉娜就送朋友出门。原以为今天没有事了,一个人看球赛也没意思,就决定早点上床的好。或许可以做个好梦。没想到杜松子刚出门一会儿,堂·吉莉娜居然接到了黛芙拉的邀请,网络飞信,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让她赶紧去杜家庄园一趟。

一时有些高兴,不过随即又冷静了下来;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堂·吉莉娜想着。有那么好几回黛芙拉请堂·吉莉娜过去,她兴高采烈地去了,然后发现,人家是要她劝劝人家的丈夫——杜松子——早点回家好好过日子,像个正常的夫妻一样;堂·吉莉娜很难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尤其是她还知道杜松子是个好人,这事情又没法去怪杜松子。

这次恐怕还是这个样子吧?但是如果真的有啥急事呢?

无可奈何,堂·吉莉娜还是赶紧套上风衣就往外走,所幸杜家庄园离她家不远,毕竟当年堂·吉莉娜买房子的时候杜松子也搭了一把手,就为的她和黛芙拉能时常见面。

一路疾驰,险些儿踢死了新买的罗茜纳特八号;堂·吉莉娜很快就到了黛芙拉家门前。可是近了门前反而越走越慢,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是堂·吉莉娜还是不知道该对黛芙拉说些什么话才好。太亲近了不行怕吓到她,太远了自己又不甘心。

黛芙拉却是等不及了,派人开正门把堂·吉莉娜迎接进去,又穿堂过屋,在客厅两人相见,“晚上好堂·吉莉娜,见到你很高兴。”黛芙拉说,她坐在厅中的安乐椅子上。

“晚上好黛芙拉,好久不见,”堂·吉莉娜说:“见到你很高兴。”她也在黛芙拉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还怕你已经走了,不在这儿了,请不来了呢,”黛芙拉亲热地说,挥手示意一旁的仆人去备茶:“你怎么还没走啊?万一你的封地被别人抢了可怎么办?我记得我叔叔告诉我,因为你是末日决战的大功臣,所以最高议会给你选了一块特别好的封地;又有风景,又有物产,到处有人嫉妒的眼睛发绿。

可不像我家那个废物,没什么本事,全靠我叔叔的照顾,勉强才分到这一小块靠在基地附近的地方,啥都没有,所以也没人抢;你怎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去你的领地呢?”

堂·吉莉娜闻言叹息一声,看着那曾经挚爱的面容,现在上面竟然满是虚情假意,说:“你知道为什么,又何必问我。”

黛芙拉满脸堆笑,对堂·吉莉娜说:“哎呀,你又来了,总是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就算我们曾经真的有过什么,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应该向前看才对。即使真正结婚的夫妻也有离婚再嫁的,你何必只盯着我一个人呢?为了你,我的丈夫总是离家出走,离开我的身边,现在甚至还要离开这个星球。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你就应该希望我好,成全我的幸福。”

堂·吉莉娜悲哀地看着黛芙拉:“抱歉。只有这一点,我永远做不到。”

黛芙拉脸上阴晴不定,迟疑半晌,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了算了,那就先不说这个,说点别的。我这次请你来可是有要紧事的,先磕茶,磕着茶我们慢慢说。”

这时仆人们已经把茶叶丸取了过来,黛芙拉转手递给堂·吉莉娜。堂·吉莉娜从中取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坏了味觉终端,再也接不进网络系统,吃什么都和普通的能量丸一个味道……”

“砰!”,装茶丸的银茶罐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堂·吉莉娜的身体也随之软倒,双眼被黑暗笼罩。

“这就是终结末日的大救世主……哈!众口传扬的 钢铁骑士 ,哈!星空之下的第一美人,哈!”黛芙拉站了起来,冷笑着,显然女骑士的昏迷毫不出她意料之外:

“吃下了纳米病毒,也不过是个废人而已。卫兵!”她高声呼喝,唤来了她那个贵族亲戚培养的心腹死士、现在改行在庄园随身保卫她的卫兵,指了指地下瘫倒的堂·吉莉娜,说:“把她给我打成全残,扔到电鳗池子里去!不要打死了,留一口气,”残虐地一笑:“让她活活的被电鳗吃掉!死了以后扔进钢水里焚化!敢迷惑我的丈夫,这就是下场!”

门外的卫兵应声而进,将昏迷的骑士倒提起,一路拖向地窖。

电鳗池在地窖中,是黛芙拉仿照机械军的酷刑室建的,用来执行私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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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黛芙拉呻吟一声,捂着头从梦魇中醒来。

她迷蒙地坐起身,倚靠在床柱上发呆。

良久,她把手从脑袋上放下,仰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呵……”,就抬腿下了床,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

她走出了卧室门口,走过了九曲回廊,走到了庄园曾经待客的大厅,那如今她早已不愿驻足的地方,迎面的便是一堵刻着文字的石墙——这正是杜松子最后的留言。

杜松子已经离开她很久很久了。自从她趁着杜松子远行、杀死赤铁骑士毁尸灭迹以后,杜松子回来就一直对她有所怀疑,但她坚持咬定不知道为什么堂·吉莉娜突然不见了,可能是终于放弃了?还是有什么要紧事?战后废土人事纷纷,杜松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直到有一天,杜松子去旧蓝星拜会的老先生寄了封信来,杜松子看了信脸上就变颜变色,皮骨跟肉都抽搐成一团。良久良久,他把那封信撕了,闭了闭目,直起腰平静的对黛芙拉说:“我知道了,你对堂·吉莉娜都做了些什么”,然后转过身去,一跺脚大踏步的离开,临出门时用刀在客厅的墙上刻下了一首小诗;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黛芙拉的叔叔又给她介绍过许多青年才俊,那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她都不喜欢。

“哈,”黛芙拉想着,苦笑着摇摇头,把全身都贴到了那堵石墙上,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抚摸着墙上的划痕:

“我乘一小舟,星海去遨游。

人生多热闹,不如早罢休;

不是爱风流,错了恩与仇。

曾经明月在,照着不回头;

太阳风吹手,彗星作钓鱼钩,

滴血随风去,看银河万古是一样的流。”

“不回头……不回头……哈哈!”黛芙拉摸着摸着,又是惨笑了一声;她似乎产生了幻觉,似乎幻听到有两个女声在耳边响起,一个英气勃勃,在对人说,“若我离开你,情愿我的口永远尝不出味道”;一个热烈奔放,在对人发誓,“若我会忘记你,宁愿我的心永远得不到满足”。

“啊……”黛芙拉痛苦的抱住了头,摆一摆手撑开了墙壁,再一次跌跌撞撞的向客厅外跑去。

她沿着客厅外的旋梯深入地下,磕磕绊绊地走下了庄园的地窖,直磕得脚踝满是伤痕也无暇顾及。她曾在这地窖中肆意妄为,仗着自己继承了叔父的权力在自己的领地上独裁专横,从无人胆敢约束于她。如今电鳗池中的鳗鱼见到她就已经翘首以待,等待着眼前的主人再一次为它们带来大餐。

黛芙拉望着电鳗,双目怔怔,似乎看见有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被利齿撕咬成碎片,那少女咬紧牙关,一言未发,唯有死前在口中喃喃自语:

“我不曾离开过你……”

“……可我,终究忘记了你。”黛芙拉悲痛的闭上了眼,双膝一软,跪倒在电鳗池前。

垂首不语。

良久良久,黛芙拉打着颤的爬起,决心已下;她脱下了上衣、下衣、里衣,赤身裸体,自己迈步踏入电鳗池中,第一次与自己豢养的这些爪牙同在一处,她重又单膝跪下,想着很久以前旧蓝星上的那位老先生也曾经给她讲过、传说中有位仁慈的圣人曾向她的祖先许以怜悯,于是开始做最后的祈求:

“……从前的仗,我已经打胜;

能走的路,我已经走过;

我不曾对人宽容,所以人也不该对我宽容;

我看见他人丑陋,理所应当他人也看见我的丑陋;

我知道,行恶的人有恶的报应,如此对那行善者才算公平;

而我们的救赎者,祂称为怜悯之主……”

祈祷不息,直到第一条电鳗试探着咬上她的皮肤——

她发出第一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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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黛芙拉死了,

她的肉体被她自己的野兽吞噬殆尽。

但是她的意识依然留存,

人与机械不可知、不可闻、不可见,从她破碎的残骸上脱离,

如同一道被发射的波长,穿越庄园的屋顶,随着领地上活塞和泵的蒸汽升腾,直直地升入高空,进入到环绕着整个星球的电磁云中,

化作了不朽的魂灵。

这魂灵的面貌与黛芙拉相仿,体型就好像她最青春美丽时一般,唯独在背后有着一双凡人绝不会有的翅膀,这翅膀黛黑,有如无垠的太空,昭示着少女真身的不凡——

她是一位堕落的天使。

堕天使 缓缓地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从轮回中醒来,想了一下,不由的得意点头:“啊,果然!是我赢了。”

她欢喜不已,欣欣然用左手击拳在右掌心,昂起头仔细地在高天中仰望,找到了自己要去的方向,展翅高飞,须臾间就飞到那曾被逐出的天堂。

那天堂的门房自然有圣人在把守,一时间就将她拦在了门外:“你来做什么,伊莫根?你不能进去!天地间有 九品天使 都能从这里通过,唯独是你们堕落者再不能入 天堂的门扉 。”

伊莫根微微一笑,并不曾在意圣人的阻拦:“不必生气,神圣的保德长老,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与沙利亚曾在三个轮回之前立下赌约,如今轮回已毕,该是我们清算赌注的时候了。您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请您把沙利亚叫出来吧,有了契约就一定要遵行,这一点就是 天堂之主 也不能违背。”

圣保德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回门房去了。不久,天堂的门扉启开了一条小缝,有银发的天使就从门缝里出来——

这天使俊美英武,正如一位英勇的骑士。

“抱歉让你久等,”天使说:“我在上面看着你做的事情,觉得和过去重复没什么意思,所以就走开休息了一会儿。看起来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要想找借口,萨利,”伊莫根闻言眯起了眼睛:“找借口钻契约的漏洞是我们堕天使才做的事情。我当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每个骗子骗人都要先骗自己。不要妄想抵赖,我们的赌约写得明白:属于光明的你说你一定不会被我诱惑堕落,属于黑暗的我说你不曾堕落只是因为你是天使而不是凡人;所以我们就像普通的凡人那样忘记过去轮回三世,每一世我都试着将你诱惑,‘如果我成功,你的灵魂就归属于黑暗的我’……”

“‘如果你没有成功,我也不要你的灵魂,只要你以后不再去诱惑别人’,是的,写得明白,清楚明晰,”天使沙利亚点头,说:“对我来说历历在目就有如昨天一般。所以第一世我生在了信仰异教的国度,成了一位侍奉异教君王的骑士,非但不是天使,而且从来不曾听说过天堂之主的只言片语,而你是君王的王后;你试图引诱我私奔却被我拒绝,我不曾被你诱惑。”

“‘这是你好运生在了丰饶智慧的年代,而且生来不愁吃,不愁穿,还受到异教美德的教导;如果你出生在腐化堕落的时候,身份低微,被艰辛和困苦所逼迫,一定会在我的诱惑下堕落’,我当时这么说,现在也这么认为。”伊莫根嗤笑一声,对天使说。

“或许如此,所以第二世我们轮回在连教会也已堕落的时代,”天使沙利亚说:“人们不再相信天堂之主;我曾是神父却因为对信仰的怀疑而还俗。你是引诱我的修女,劝说我不管自己相不相信也要谎称天堂的真实不虚,你我为上天代言,欺骗世人从而开宗立派成为一教之主,财富与神权就能滚滚而来,即使想行善积德也可以用谎言去做好事。

我说我的确愿意相信天堂的美好,可是教会的现实却使我不得不产生疑虑;我为善良和真理而诚实的怀有疑问,好过妄行不义却声称自己能为世人带来天堂。愿而不能,罪不在我,我宁可在炼狱中深受折磨;我第二次拒绝了你的诱惑。”

“哈,不错!你有两世都能够战胜于我,”伊莫根不由冷笑:“可是天使啊,看呐!这第三次你就输了,输了一次就输了一切!我说你过去和现在都是男儿,怎么能知道我们女人生存的辛苦?如果你也生而为女子,必然会如我一般痛苦地堕落。”

“那时我就答应了你,第三世化为和你一般的女儿之身,”沙利亚不由叹息:“我做到了,也因此而受到你的诱惑;我因你而纠缠有夫之妇,我因你而坐视暴戾的领主用私刑折磨无助的子民,那时我被女性的柔情遮蔽了自己的双眼,告诉自己你做的一切都情有可原——我主必定降罪于我。”

“可惜,你等不到你的主子降罪了,”伊莫根再度得意地嘻笑:“你的灵魂已经输给了我。现在,立刻随我去地狱,永远地跪倒在我脚边,恭敬地亲吻我长袍的边缘。”

“当然,我们有了契约就一定要遵行,”沙利亚闻言点头,嘴角却带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被你诱惑,我的灵魂就属于黑暗的你;可是聪明的,你转一转头,看看你左翅膀的最末边缘,那里有着一个什么?”

那里有着一个什么?有着什么都不能阻止沙利亚输给了她!伊莫根想着,心中好笑眼前的天使垂死挣扎,却也不由得转了转头好奇的看看——在她左翅膀的边缘有了一根洁白的羽毛。

“不,这不可能!”堕天使惊骇失声,她是堕落到底的,从未后悔,怎么可能有一根羽毛被净化成白色!沙利亚怎么能够做到!

她知道这代表她不再是完全的黑暗,不再能回到黑暗的地狱,沙利亚的灵魂也不再归属于她——这天使终究还是利用了契约的漏洞。伊莫根放声大哭,哭喊着不敢相信的离去,虽然沙利亚有心挽留却也留她不住。

沙利亚看着她远去,不由为她担心而长吁,不知她此时要去往何方,此后又会有怎样的经历?可惜,他已经顾不上她,他还要在天堂等待降下的惩罚。

忽然间又听得三声“砰砰”,明显是有谁人正在捶门,沙利亚猛然回头一看,却只见有个雪肤红唇的吸血鬼从门里探出了头,说:“啊,终于!你的旧爱终于走了!这回总算是轮到我了吧?我可等了很久,很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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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一天使,与众传道德。

有长老君王,诸家信众,童子精灵,咸来赴会。大众谛听。

一时说法将毕,天使募化一二。众人布施。或施百千万银,或施三六九银,或无所有,心愿心施。积德修善,悔过消刑。点手发心,大作踊跃。

尔时会中有一堕民,名曰伊孟,从座而起,伛偻而进,而呵法义。又于大众之中,窃取布施之财。人皆恼恨。于天使说法之中,犯七罪嗔恨之条。堕民因之以败天使之法。

天使默然,不言而能祷天地;景日悬耀,灵虚而善化人心。于是竟显圣迹,魔妄悉摧,堕民拒于此会。众乃不知有堕民,亦不知有窃财呵法之念。天使以为幸终。

复有无如堕民之人,有诸染着,既见人我无有,心生是非之念。曰人实无所施,曰我或三六九银,或百千万银,我实为善。亦复生嗔,曰无所施人当拒于此会。

天使默然,不言而复祷天地;景日悬耀,灵虚而再化人心。于是再显圣迹,众乃不知有无所施之念,无所有之人别于此会。又有百千万银之人,有诸染着,心生是非,曰人三六九银,曰我百千万银,我实为善。又复生嗔,曰三六九银当拒于此会。

如是者三,天使无如之何,一时圣迹消除,竟复旧观。众以堕民为恶,不生人我是非。是时会毕,点手而退。天使太息,许久乃言,嗟尔世人如是。堕民言天使生而妙体,隐圣显凡,亦复如是。

天使未孚,与堕民誓以胜负,遂定三生之约。



(如果有人看,我就接着写)

(已更新星河夜、明王记、小逃妻、旧根由、黄昏后、铁骑士、守陵人)

(这个答案太长了,后续更新放到下面的专栏里。

编辑于 2023-09-05 11:17 ・IP 属地江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