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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于 剧焦Theatre

脱口秀的『冒犯』史

​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 单口喜剧或者说脱口秀,越来越火了

它甚至能成为当下许多社会事件中,一针见血的『 时事评论 』。1月底国内疫情爆发、人人自危时,单口喜剧表演者 Trevor Noah 几年前关于“埃博拉时期,我作为一个非洲人,在飞机上咳嗽了”的片段,立刻风靡。




在所谓的“政治正确”时代,针对特定国族身份的歧视,却仍能在疫情爆发的恐慌中微妙地漏渗,并最终在极端情境里爆发。小崔这段对“被歧视”境况的创作,戳中了疫情中众多惶恐不安的人心。

而在最近的韩国“N号房事件“的热议中, Daniel Sloss 在2019年最新的单口喜剧专场中关于“8年的哥们强奸了我最好的女性朋友,作为男性的我该怎么办”的自述,重新引起关注,在微博上获得将近5万的转发。



更经典的则是,在近2年的妇女节特辑中,你或许总能看见一位戴着眼镜、造型颇为中性的女子的片段,那是 Hannah Gatsby ,正在澳大利亚表演她职业生涯的告别专场,正是这次单口演出震惊全球。



在近乎撕心地叙说完自己作为同性恋常年遭遇的严重歧视和性暴力后,Hannah以这句点睛收尾,“没有什么比一个被如此毁灭却又东山再起的女人更为强大”,振聋发聩,成为近年来女权运动中一个无法绕开的地标。

很多评论称赞其打破疆界,通过“反单口”来重新定义单口喜剧;但也有众多观点认为,这种极具冲击力的坦诚与勇气,正是单口喜剧本身包容性与批判性并举的力量。

但别误会,单口喜剧并不完全是什么“正义的艺术”,更不是所谓道德的传声筒。 相反,在所有引起热议的流行文化中,它长期并至今都是最『政治不正确』的那一个。


起码,在欧美的文化传统中,该行业的艺术家们宛若获得一张口头上的“ 杀人执照 ”,尽情喷薄ta们的傲慢、愤怒、戏谑与漠然,从小酒馆到大剧院,从深夜档的15分钟到黄金时段的一个半小时。 同时不以此为罪。

“冒犯”是常态,“发笑”是心照不宣的礼仪。循规蹈矩的道德?那不属于单口。

而最近比较有争议性的是,就在2天前,知名的单口喜剧人 Louis CK 回归了,放出了最新的单口专场 《谨启,路易CK》 ,作为疫情期间的特别节目。“在越是糟糕的时候,越是黑暗、可怖、危险、严肃的时候,笑声就愈发重要,直面开笑更好。”

这位知名的喜剧演员,因2017年的MeToo事件,将近3年没有推出新的单口录制。但比起很多因此糊穿地心的男性同行,他仍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能再次站在单口舞台上,甚至开启全球巡演。



尽管在他回归的2018年,所到之处,来自女性的抵制从未停息,甚至有25位男性喜剧演员对其回归展开了联名抗议。但同样显眼的,是观众对其夹道而起的鼓掌欢呼。

出人意料却又并不稀奇,回归后的Louis CK似乎并没有变得谨小慎微,反倒在段子上的『 冒犯性 』更显“火力全开”:

在2018年12月纽约长岛的单口演出中,种族刻板印象(Asian Men are “all woman“),调侃跨性别群体和帕克兰枪击事件的幸存者,这些十分危险的『大做文章』,依旧出现在Louis CK编写的段子中。不像众人期待的,在舞台上,他并不打算“夹起尾巴赎罪”。

而能够确定的是,离开了单口喜剧界,或许没有另外哪个圈子的男性名人,敢在被千夫所指后,还能在重出江湖的艺术创作中如此挑衅。


但单口喜剧的讽刺特质,多少“模糊”了这一切,而依其传统,这些“逾矩”和“反常”,或多或少,更容易被观众谅解与接受。

“我们不否认他对女性做了那些事。酒店里私下强迫对方观看自己手淫。但老天,这是Louise CK。”这是很多观众的心声,其中亦不乏对此左右摇摆的女性,并包括不少单口喜剧俱乐部的执行人,还有像“周六夜现场”的Michael Che和Michael Ian Black这样的喜剧圈常驻者。

『我们都知道这是非常恶劣的行径。可他已经在现实中付出了代价。毕竟,这是单口喜剧,给他重新在舞台上成为一个混蛋的权利吧。』


艺术中的道德争论从未休止。但在众多艺术形式中,似乎唯有单口,它从话题的争议性中分娩时,便天生注定戴着最重的镣铐,却永远在极强的矛盾与撕裂中不断强调“ 冒犯一切的自由 ”。

为何单口喜剧可以这样嘲笑,它在嘲笑什么,它为何百无禁忌,这份随心所欲的趣味,是为极端情绪的宣泄大开绿灯——甚至在现实中创造了负面效益,还是真正成为能够在智性的反讽中促进社会自省的话筒。在如今这个不断有崭新道德出现的世纪,它还能嘲笑什么?


冒犯的历史

回顾单口喜剧的历史,你会发现,这也是『冒犯』的历史。

与众多20世纪的艺术形式一样,单口喜剧也经历了向上蜕变的过程。一开始,它是属于市井的娱乐形式,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美国流行的综艺秀和歌舞杂耍表演。

喜剧演出是其中一种形式,通常表现为:主要表演者(Performer)站在中央,另配一个站在一旁的对话者(Interlocutor),两人通过一唱一和的问答,展现出喜剧效果。


这时有更为 现代性 的背景:大都会的兴起,令无数酒馆剧院,成为土生土长的美国草民和移民工人们闲暇时聚居的场地,在那些器乐演奏、滑稽戏和脱衣舞的间隙,又为只有一个表演者的喜剧留足了空间和余地。

这是一种被剥离成“ 极简 ”的表演艺术:没有叙事架构、没有故事背景与情节,全靠一个表演者强大的掌控力与张弛有度的现场发挥。

而目标受众是这些美国最底层的、却也是最有活力的人民,当时的喜剧表演要满足TA们(其中男性居多)寻求娱乐的需求,正如历史学家Joseph Boskin所写的,『为他们提供一个既能够逃离、又能与现代都市生活对峙的出口』。

于是喜剧表演中充满了紧凑且粗俗、闹剧一般的混乱感。“追女孩、挣钱、拜金的妻子和唠叨的岳母、淫荡饥渴却又难以掌控的女性、对威权的蔑视”,这些都是当时表演中的重要主题。



“无路可活!”格鲁乔马克思如是说,眼镜+雪茄+怪诞小胡子,他或许是美国喜剧中最早的ICON型人物。

而美国最早一代的喜剧明星正是从这种“平民的城市闹剧”中脱颖而出。早期最知名的喜剧明星, 格鲁乔·马克思 (Groucho Marx),便发家于19世纪末的歌舞综艺秀。

而后,他便把快节奏的机敏和牙尖嘴利的幽默,带进了百老汇、收音机喜剧和他主演的13部电影。『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是站着一位女人,而他的妻子总站在这位女人的背后』此类毒舌的小笑话(One-liner)造就了他的风格,也影响着日后的喜剧表演艺术:

单口喜剧的初学者,要从一个凝练的5分钟入手(Tight5),而后逐步进阶到Tight10,直至长达1小时的个人演出。



在接下来一个世纪中,多种多样的单口喜剧表演风格逐渐兴起。包括早期以格鲁乔·马克思等人为代表的“ 侮辱型喜剧 ”,充满了对观众和其他表演者各式各样的冒犯性笑话;到50年代开始,以Lenny Bruce为代表的“ 针砭型喜剧 ”,对当下发生的一切大事充满吐槽欲,哪怕蹲局子也在所不惜的”永不妥协“。接着是逐渐兴起的“ 自贬型喜剧 ”,毫不客气的鞭挞与讽刺转向了自我。还有以Jerry Seinfield为代表的『无为型喜剧』风格,专注深挖日常生活的槽点,”螺蛳壳里做道场“式鞭辟入里。

单口喜剧走过一个世纪,在电影和电视的发展中不断浮沉,而如今,随着政治讽刺型脱口秀节目、Netflix和HBO对单口喜剧专场录制不断增加,它最终成为了一种“ 形塑美国精神 ”的艺术形式。正如很多人所言的:“单口喜剧和爵士乐,是20世纪美国为世界创造出的两种最重要的现代艺术形式。



上文提及的“崔娃”Trevor Noah,2010年在南非崛起的喜剧新秀,如今已是美国老牌时政节目The Daily Show的掌门人。近日,由于疫情隔离,推出了“宅家版”每日秀。

从坚挺半世纪的周六夜现场、到“肥伦秀”“鸡毛秀”“每日秀”“深夜秀”,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少不了这些喜剧秀场精准又幽默的吐槽,而它们发展起来的根源,莫过于单口喜剧不断输送的优质喜剧人才。

换言之,能否做好单口喜剧演出,是在喜剧圈站稳脚跟的关键。

而单口喜剧也从初级的“逗趣”,拥有了更具超越性的价值。正如一些时事评论所调侃的:『在美国,比起政客,有时你更相信喜剧演员。』『当政客逐渐成为笑话,就轮到喜剧演员在舞台上讲述真相』


乔治·卡林最后一场单口专场《这对你不好》(It's Bad For Ya),对人类的『丧厌感』是很多经典单口作品的主题。

单口喜剧不怕冒犯,不如说,它的精髓正在于冒犯。正如单口大神乔治·卡林所说的:“我认为喜剧演员的职责就在于,找出边界,然后故意去跨过它。”用当下的话就是,找出”雷点“,那些生活中人们避而不谈却又时刻存在的争议性,然后用力踩爆,就是不要对此视而不见。

早期的单口喜剧便诞生于这种对生活和人欲进行冒犯,从而产生的『刺激性』。传统已如此,那么战后的喜剧演员 Lenny Bruce 公开表演嘲讽政客/宗教的段子,1964年面对纽约政府关于“公众场合使用淫秽措辞”的审判时,单口喜剧便与『在笑声中反叛』的勇气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单口喜剧并不直接意味着“争取某些社会位置或权利”,但从Lenny开始,它的存在始终有这样一种坚定的指涉: 言常人之事,但能言尽常人所不能言之事。


Lenny Bruce


在单口喜剧的舞台上,是的,你可以说911,可以说强奸笑话,可以拿恐怖分子砍下的头颅作梗,可以调侃【在中东想自杀怎么办?打电话去ISIS的招募处吧】。你可以批判,可以愤世嫉俗,但同样可以没品恶毒,关键的是,你要让这一切“ 变成喜剧 ”。

因此,单口喜剧有着极为特殊的场域:在剧院和酒吧里,在这一段特定的时光中,单口喜剧演员被赋予了 随心所欲的表达权利 。正如单口喜剧中的共识:“最有趣的故事永远是关于人们的缺陷。观众必须做好被冒犯的准备。如果他们想来这寻求温存与安慰,那么钱可能就白花了。”早期,有的演出甚至真的会在门口贴上“玻璃心勿进”。

比尔·博尔2014年的单口专场《你玻璃心我也没辙》(I'm Sorry You Feel That Way)就很应景

但从更深一层来讲,单口喜剧并不单纯意味着“发泄恶意”。它之所以成为一种『语言的艺术』,更在于那一位 作者 ,如何展现,如何对笑料进行加工,如何让这场演出成为一个盛放其个人魅力与思辨的自洽整体。

“要做好的单口喜剧,就注定要把你的观众放在一个不得不针锋相对的处境中。”但同时,“区分好意与恶意的本领 这是喜剧演员的基本活”。喜剧演员和种族主义者/性别歧视者,只有薄薄的一纸之隔,那层隔离名为『 讽刺 』。

而讽刺,意味着语境。语境,指向创作者整体的把控与理念。这也便是为何,单口喜剧的大师,都深谙如何令冒犯成为艺术:

这种艺术,它利用偏见进行创作,但在讽刺精神中,它并不会是培植偏见的土壤。


偏见,显而易见?

保持“冒犯的艺术”,这是单口喜剧的核心精神。它意味着睿智的、无差别的批判。

但这时,女性喜剧人有不同意见。毕竟,尽管强调“无差别的讽刺精神”,但更多时候,或许在其漫长的传统中,通常只指向了『男性的冒犯』和『男性的愤怒』。

正如一位女性单口演员接受采访时的抱怨,男性在舞台上提出问题能够被视为言论自由,但女性在台上提问,时常只会被质疑“她的情绪是否过于激烈”。


这一切好似『手持麦克风』这个诡异的隐喻:在单口喜剧表演中,它既是扩音的传声筒,同时又时常在展示黄色笑话时作为“阴茎”使用。这一表演传统看起来相当地阳具中心:有阴茎才能更好地说话。甚至是,有阴茎才能说话。

尽管这只是一个视觉上的文字游戏,但的确令人感到不甘的是,长期以来,单口喜剧中,『白人直男』占据了大部分的游乐场,他们既是享受的主体,也是言说的主体。


长期以来,女性是段子中被调侃的对象,也是不够幽默的观众,和难有可能的创作者。男性主导的传统,对想要欣赏/表演单口喜剧的女性来说,阻力极大。

但1960s后, 差异化的竞争潜力 却也由此浮现。


1966年,狄勒在演出现场。装扮成“形容枯槁”“生无可恋”的家庭主妇,是她极受欢迎的叙事假面。

从1950s开始,著名的 菲利丝·狄勒 横空出世,她是最早一批在单口喜剧中展露头角的女性演员。

观众好奇一个“ 累成骷髅的家庭主妇 ”上台说单口会是什么样的效果。这种女性视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这是男性同行无法拥有的优势,加之狄勒优秀的演绎,让“我这个家庭主妇出来做单口喜剧,是因为我那失业的丈夫常坐不起”(I do the stand-up comedy because I have a sit-down husband)的段子至今都是经典。

陆续有女性单口喜剧演员出头,像一直红到千禧年的元老Joan Rivers,以更加粗鲁和富有侵略性的风格笑说家庭主妇困境的Roseanne Arnold,把锋利的时政批判带入女性单口表演中的Wanda Sykes,但在2010年之前,女性单口喜剧演员的境遇始终非常残酷。


一张插画,描述了包括”女性不有趣“、”单口中常见的观众喝倒彩(Heckler)容易变成单纯的性骚扰“,”看脸就好“等女性在喜剧行业遭遇的刻板印象。

单口喜剧表演场所的混乱性,意味着女性演员更容易成为性掠夺的目标。在Louis CK事件过后,陆续有女性单口演员站出来,对她们曾经遭遇过的性犯罪发声。喜剧行业的”厌女症“,这时才逐渐向公众露出冰山一角:

性玩笑与性侵犯 的边界,在单口喜剧界时常并不能“像职业道德声称的那样”,被区分得明明白白。在男性大拿主导的喜剧界,女性喜剧人也更容易碰到职业天花板。在演绎争议性的话题和段子时,她们受到的侮辱与攻击(尤其是性攻击)较之男性同行也更为严重。



就连彪悍如黄阿丽,在谈到自己早年的单口喜剧巡演遭遇的危险与混乱时,也直呼“我不想让女儿重走这条路”。

但好在如今,单口喜剧界越来越注重女性和其他少数派的权利,同时,更加敏感和富有才气的新鲜血液, 族裔/性向/性别 上更多元的单口表演者,也不断涌向台前。

女性单口演员的崛起 也是当下的现象,从黄暴孕妇黄阿丽,下三滥的艾米·舒莫,到让女性的愤怒与坚毅史无前例地展现在台前的Hannah Gatsby。女性喜剧演员,在去羞耻化的语境中,展现了比上个世纪前辈们【内死于心】的丧气更加生猛的能量,并在喜剧性的精妙表达和愤怒的苦痛言说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带来了全新的化学反应。



近年巨火的亚裔喜剧人黄阿丽,在2018年的单口专场《铁娘子》中聊她被怀孕与母职折磨的那些事。

但同时,另一种强力的抗议也突然涌现。来自那些“最传统”的白人男性喜剧人。不止一位这些昔日的“特权者”表态:政治正确正在“杀死”单口喜剧的艺术,违背了长久以来『 无差别嘲讽 』的原则。

『如今就是这样,谈到宗教、政治、种族、女人、动物、长相,都会有人被冒犯。都有个罪名能按在你头上。只有男人和植物才是嘲讽起来最安全的东西,或许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列一张“不许谈”清单,你说呢?』

一位喜剧演员在2012年一场“强奸段子”风波中如此表态。这件事源于,白人男性单口演员Daniel Tosh,在讲一个强奸笑话时遭遇了一位女性观众的拆台,而他用玩笑反击,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么,在这样一个赛博人权时代,”不正确言论”与喜剧玩笑的边界逐渐抹煞,流行#SomebodyIsOverParty#推特热搜式因言获罪,那么,素来危险的单口喜剧的讽刺伦理,是真的正在被毁掉吗?



冒犯要成为『艺术』

政治正确会影响单口喜剧,它令段子脱离了单口空间,在更加广袤的互联网上传播时,有更多被断章取义的风险。

但直白地说,政治正确并不会毁掉单口喜剧,只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它提出了一些更新的,或者说更多元的要求。

其一,单口喜剧的核心一直是『保持冒犯』。而在”冒犯的笑话“中,除了『Punch Down』(向下嘲讽),另一个更重要的部分便是『Punch Up』(向上吐槽)。每个年代都有其禁忌,1950s的喜剧演员会因为吐槽政府/宗教而被拘留,而今日,嘲讽政府成了自由派的政治正确,拿“对女性和少数群体”的刻板印象甚至攻击性的描述来作为笑料,在互联网的平权氛围中,如今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被批评而深感”不公“,某种程度上并不是“保持冒犯”的精神。



而单口喜剧的另一个品质在于,它令『冒犯』成为艺术。这就注定了,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便 不能 仅停留在用一两句“踩雷的语词”去获得瞬间性的违禁快感。很多单口演员都在访谈中提过,要不断精进,就得不仅仅满足于碎片式的“Jokes Telling”去逗乐观众。

相反,ta们要用段子的编写和联接,在表演者的态度/掌控力/表现力的浸润下,去构筑一场单口表演的 整体性 ,让它成为和其他艺术一样丰富且自洽的作品。

因此,如果能创造出这种丰富的整体性, “冒犯”便能升华为“讽刺”,或者维持其自身颠覆性的微妙平衡, 而不是降格成“人身攻击”。

这种讽刺具有普世性,同时也具有时代精神。很多时候,因为说单口被骂,不如说,是因为单口说得”不够好“,没有办法给予观众除了“ 不正确快感 ”之外的多元体验。若不对“冒犯”进行更加精细的加工,长久以后,便容易陷入单向度的落伍。

争议性题材,恰恰可以说出让人回味的新意 。而在如今喜剧界的激烈竞争下,这是最需要打出的一张王牌。



举个栗子,作为典型的异性恋白种男人,苏格兰喜剧演员 Daniel Sloss 在其几次单口专场中对『传统男性气质』进行了非常精妙的吐槽和审视。

他首先对自我的既得身份进行了毫不客气的贬讽:

『要做艺术家的白人直男都愁死了,他们不够悲惨,太顺利了,一点风浪都没经历过。因此,在别人从歧视和痛苦中获得灵感时,他们只好选择酗酒和嗑药』『我一点都不大男子主义,当女性朋友这么说我的时候,我会直接说:我没有!(怒吼)哦,好吧,我是大男子主义。』

在进行这些诚实的自我吐槽时,更可贵的是,Daniel捕捉到了一种更加微妙的情态,并生动地将其转译在自己的单口表演中:其实当下的政治正确,对“所谓既得利益者”的白直男来说,更多时候, 宛如一块铁板 。他们其中很多人只能在“危险话题”上三缄其口,但其实众多歧视性的念头,已经经年累月地风化在意识深处,并总能时常无法遏制地自动出现。

这种表面与内在的背离,是没有办法喊打喊杀地去『强行正确』的。



在他的演绎下,呈现出一种『进化论性质』的思考角度:“ 有毒的男性气质 ”同样是长期社会驯化的结果,就像看不见摸不着的那条”没给进化掉的尾巴“。Daniel非常幽默且不带偏见地呈现了这种日常困境,并将这部分的段子,和后面对性教育的探讨、以及METOO运动中男性应该处于怎样的位置联系起来。

最终的现场效果非常感人:在满场笑声中,他卸下了直男观众面对性别议题时拘谨不安的包袱,并倡导男性应该有所行动。在一场单口表演中能感受到,两性可以没有间隙地站在一起的可能性,是非常了不起的力量。这种表演,恰恰是在没有丢失喜剧性与开放性的前提下, 单口喜剧可以对当下这个时代给出的精妙回应



此外应当承认,『调侃霸权』的喜剧,更容易创造出惊艳的作品,因为它直面了特权的愚蠢和因此而生的荒诞与撕裂,通过扭曲的视角去解析扭曲的社会性,一旦形成巧思,便很难不引爆笑声。

乔治·卡林在世纪末的单口专场《挤在纽约》时就更加犀利,直接将“充血阴茎”和“好战的国家主义”连在一起,并通过超级详细的语言双关分析,直言『越战没能让美国硬起来,这就是为啥布什搞起了海湾战争』,在今天都是难以忘记的好段子。


而少数族裔和多元群体在单口喜剧中的崛起,也无法否认,TA们的确带来了更多新鲜的视角和罕见的笑点。

譬如正当红的Trevor Noah,他常以南非本地黑人的视角去剖析种族议题,但如果限制在“政治正确”的呆板中,肯定讲不好单口喜剧。Trevor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还在于他真的很幽默,而且这种幽默有一种世界主义视角的沉重与轻盈。作为在种族隔离中长大的黑白混血,崔娃从小到大都有被歧视的体验:包括他从小只能和母亲一起,由于种族隔离,甚至无法与一街之隔的父亲见面。也时常在街上无端便碰到陌生人朝他喊歧视性的言语。

但这些不愉快的体验,都被融入在其视角刁钻又极具亲和力的讲述中,以及在“ 种族主义和政治正确 ”并行的当下,日常感受到的冲突与违和感。

崔娃的魅力并不在于讲述“对的事”,而是非常高明地,捕捉并呈现出普世的矛盾,由此创造出将快乐变为力量的动力。这一点,正是所以伟大的单口艺术家都在做的事,不分男女,不分肤色。

边缘者视角的补充,在当下,不可避免地能成为加分项。因为以往,ta们站上舞台的机会真的不够多而已。但一旦拥有舞台,TA们中的很多人,真的带来了非常优秀的现场。



单口喜剧,包罗万象,有太多优秀的作品,很难给出一个非常整体性的总结,我也只堪堪列举了我极为热爱的几部,剩下的有待诸君探索。

再引用一下Mr.Daniel Sloss的段子:『喜剧并不意味着你不懂悲剧。相反,笑声时常诞生在那些最为悲痛的时刻,这意味着,你还能创造,还能从悲剧中抽身而出。』

化用一下便是:在单口喜剧中冒犯,并不意味着你不懂尊重。相反,这意味着,你还能感知荒谬,还能始终在笑声中保持解构与反叛的精神,提供另一种可能,去从“任何的僵化性”中抽身而出。

我还是认为,应当给足单口喜剧冒犯的权利。而在观众面对这一“ 翻炒道德 ”的艺术形式,也应多以讽刺的视角和反向的思考性加持。用更广阔的语境去解读它,而非一味拒斥或接纳。就像今年1月,Ricky Gervais主持金球奖时,对热爱口头政治正确的好莱坞名流们发表了非常精彩犀利的刻薄话,到了国内却由”无知者闭嘴“变成了”全都闭嘴“的误读,俨然是有点荒谬的。

但同时,也像去年11月,波士顿一场单口表演因为提及性别歧视笑话被主理人叫停,这场风波中的一个高赞评论。”我并不赞同因此强行关闭一场喜剧表演,但依赖仇恨笑话获得笑声,实在是太偷懒了。我们可以做出更好的单口喜剧。“

期待更好的『冒犯』。


撰文 | JunQi

推荐阅读:[1]界面文化:《从麦瑟尔到黄阿丽:女性单口喜剧中的苦痛言说》[2]Rolling Stone: 50 Best Stand-Up Comics of All Time

推荐观看: (以下单口皆有B站资源)

[1]Daniel Sloss:HBO单口专场《X》;Netflix单口专场《Jigsaw》

[2]George Carlin:HBO单口专场《Jammin in New York》;《It's Bad For Ya》

[3]黄阿丽:Netflix专场《小眼镜蛇》《铁娘子》

[4]Trevor Noah:单口专场《That's Racist》《African America》《Crazy Normal》[5]Hannah Gatsby:《汉娜·盖茨比告别秀:娜娜》

[6]比尔·博尔:《I'm Sorry You Feel That Way》

[7]BBC纪录片《单口喜剧的艺术》(人人影视下载)



编辑于 2020-04-07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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