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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眯着眼睛专注于那些小画,似乎听不见我的感叹。

他眯起眼睛思想的样子很有范儿。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尽管还有人说他像西部牛仔,但那眯起的眼睛总是在提醒我,此人是一位“忧郁王子”。

我这个莫名其妙的感觉始于40年前。

那时,我们都刚过而立之年。年轻气盛的我能够与这位不善恭维的人结为好友,完全是基于由衷的折服。我此前一直以为“入不得水墨画”的白山黑水,竟被他用水墨画出了神韵,苍黑、凝重、坦荡、深沉……

征服我的是艺术,更是情怀——“农民的儿子”被他挂在嘴上,他丝毫不掩饰对这块黑土地的悠悠乡愁。

一簸箕榆树钱儿就是全家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这是王隽珠在大灾之年留下的刻骨记忆。如今睹物思变,榆钱竟被他以“余钱”隐喻入画。他用特殊的材料、特殊的手法点染出来的榆树钱儿飘飘洒洒,让古人今人都没有画过的北方“土产”也登上了“大雅之堂”。

彼时,我曾写过一篇短文《月是故乡明》,赞美这位乡情浓郁的农民之子,也力挺这个为北派山水开先河的黑土画家。

此后若干年,“故乡”的边界在隽珠的心中不断外延,从白山黑水扩展到了华夏神州,又扩展到了天涯地极——“地球是个村”。于是就有了震撼人心的《天山系列》《极地系列》《生命奇迹系列》。

四十年前,他就已经是黑龙江省最年轻的中国美协会员。如今,他早已成了中国画界难得的山水名家。2014年,黑龙江省文化厅批复黑龙江省博物馆筹建“王隽珠艺术馆”。

他的名气在不断放大中,而他的乡情竟再度缩小,又从远方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正在淡去昔日辉煌的北国“废都”,直至落到了“城里人”闲逛的街心花园——尽管此前他曾多次发誓,农民的儿子绝不向“城里人”“投降”。

其实,即使在他挥洒宇宙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抛弃过故土。不信,就读读他的画作中反复出现的标题《东边太阳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品一品那“王子”级的忧郁和乡愁。

说到读书,孔孟老庄,唐诗宋词,他统统来者不拒——不识传统,怎富学养?

他更乐于四处行走。这行走不仅是采风,更是寻道。现在有个新词儿,管这叫游学——登名山,游大川,以观世相,以悟世道。

见与识愈多,思与想愈深。能量蓄积在王隽珠身上,迟早要几何级爆发。

某年某月某一天,“知天命”的王隽珠突然说,自己已经把一生的酒喝光了。于是,立马罢酒。从此,“清醒地用第三只眼看世界,用心灵悟造化。”

前额阔大的王隽珠生就一副深刻的大脑。如今进入“世人皆醉我独醒”状,他会悟到什么?

无须揣测。一切尽在他的水墨丹青之中。

你看,那画中有“大我”——世界即我,我即世界。

有此格局,便可与天地共生,便可与造物主对话。有此胸襟,他的大野洪荒便多了哲思冥想,便多了凝重神秘。仅看看这些画的标题,或许就已经嗅到了空灵深邃的思想和翻江倒海的气势:《乘云气骑日月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黄河之水天上来》……

他无暇自立门派,却也不拘门派。天马行空,正是他的本性。

他的画中不仅可以读到李可染、刘勃舒的真传,也可以品到石涛、梅清、傅抱石的韵味。可以说,师承传统,他已接近了极致。但骨子里无法因循守成的王隽珠,在坚持“万法归宗”的同时,还要“非法亦法”。

于是,这些年来,他始终在做“传统+”——在传统中国画特别是南派山水的基础上,他不断发掘北画之“土”,吸收西画之“洋”;研磨工笔之更精细,拿捏写意之再朴拙;热衷构成以丰富表象,探索抽象以表达内在……

中国画之本是水墨。墨遇水而生发,色感多变,韵味无穷,有“墨分五色”之说,但却往往缺乏绚丽。而在王隽珠的画中,传统的水墨,点上几笔传统的赭石,居然也会千般靓丽,万般妖冶。这正是他融会贯通的非传统手法所致。

总之,术以载道。能载他的道,皆为他的术。兼收并蓄,有容乃大。

在《湘江公园》里,他的画风又在变异。

于是,走遍名山大川的王隽珠开始在海南岛筑屋“拾贝”,以行稳致远,以回归自然。

当然,这是不一样的自然——他要把爆发的灵感“压在心里,并逐渐忘却它”然后“让大自然的感受和冲动在自己的心里重新孕育,逐渐形成另一个大自然”。

偏安一隅,远离世俗,栖身“隐忍”,道法自然。似乎,这已是人生之最高境界了。

然而,优哉游哉间,天上突然掉下一顶“新冠”,改变了世界,更改变了世界观。

疫情。静默。

昔日行走山水的王隽珠,此刻最多的行走,就是近邻的湘江公园。

这里曾是哈尔滨市区内唯一的高尔夫球场,非贵即富的空间。老百姓只能从围墙外窥视其中。

2018年,拆掉围墙改成开放式的街心公园。从此,这片十多公顷的绿地,就成了周边老百姓休憩健身、亲近自然的好去处。

对王隽珠而言,逛公园本是“困兽”的无聊徜徉,但日子久了,湘江公园那扁平的人造景观在他心里居然“重新孕育,逐渐形成另一个大自然”——精灵般的王隽珠竟然又悟出了美。

于是,“闭门造车”画起来,于是,竟一发而不可收。

一幅幅尺方的《湘江公园》,演绎的是画风的大俗大雅,承载的却是心灵的大隐大归。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从拾贝小楼到街心花园,王隽珠实现了一次穿越与蜕变——真正的隐逸并非林泉野径的孤身独处,而是在都市繁华中的心灵净土。

王隽珠说,我的湘江公园写生实际并没有在现场作画,因为疫情期间不允许多人围观,所以我是用古人的目视心记之法。写生与创作我有个原则,就是既要合情又要合理。即使是在画室“闭门造车”,出了门这个车也要合辙。

这或许是他“疫外”的收获,但却并不是意外。因为人生的路,包括心路,绝非自己铺就,乃是上天的布局。我们所经历的偶然,都是命中的必然。

设想,此番如果不是疫情拴住了王隽珠的腿脚,他怎能在茫然的焦虑中,淡然地悟出归隐之道呢?

但王隽珠已然超脱。

思想时,他还会是“忧郁王子”的样子,很迷人。只不过,那眯起的眼,已经有了新的功能——压缩视界。

2022年10月

王建男,1950年出生于哈尔滨,高级记者、硕士研究生导师。1976年进入哈尔滨日报社,担任过摄影记者、评论编辑、总编辑、社长。中国摄影家协会资深会员,曾任哈尔滨市摄影家协会主席、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

2005年起22次进入北极地区,踏查了北极圈内8国160多个人居点与生态区,用纪录摄影和人文考察的方式打造了摄影版《北极人文生态白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