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不缺文学家,尤其是爱吃会吃的美食家+文学家。在他们笔下,食物是心灵的慰藉,是思乡的情切。这些“美食文学家
”
会吃会品但会做吗?他们在吃上都发生过哪些有趣的事儿呢?
为了纪念汪曾祺,高邮市烹饪协会创制了一个“汪氏家宴”,有煮干丝、咸菜茨菇汤、虎头鲨汆汤、双黄咸鸭蛋,这些菜色,汪曾祺的读者一定不陌生,
但汪曾祺和“宴”总有点不搭
。
汪曾祺是美食家,众人皆知,但汪曾祺的厨艺如同他的小说,是小巧腾挪的功夫,螺蛳壳里做道场,没有盛宴气象。“汪氏家宴”的缘起,是高邮的一位官员品尝了他做的“塞馅回锅油条”——老油条塞上肉末、榨菜做的馅,入锅回炸,再朴素不过的一个小菜,跟“宴”可谓天壤之别。
和塞馅回锅油条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油条酿虾滑丨豆果美食网网友猫哥知味
汪曾祺做不成“宴”,一个原因是条件限制,食材不足
。汪老有一次想做雪菜炒笋,市场上没冬笋,这是1992年的事。汪曾祺带着思乡之情描写的,有“新涨的春水气味”的蒌蒿,自打他19岁离乡,一直没有吃过。后来高邮老乡给他带了一口袋来,路上却焐坏了一大半。
没有食材,想做也做不出的雪菜炒冬笋丨豆果美食网网友香草妈
另一个原因是能力限制
。
毕竟人家正职是作家,不是厨师。作为南方人,他的技能显然没有点到面食上。六零年代,汪曾祺的爱人请同事来家吃饭,汪老特意包了饺子,昂首挺胸端去煮,一会儿蔫头耷拉脑,端着“面片汤”回来了。
不过据汪
老自己说,他最得意的两次做菜,一是给聂华苓做了一个煮干丝,勾引她的乡情;一是给陈怡真
做了一个炒干巴菌,让她尝尝云南菜的新鲜。
这段叙述看似流水账,其实精心布置,忆旧与尝新相对比,美得不得了。
你说这是润色也好,是味觉上的美图秀秀也好,反正这老头儿是够精的。
汪老的下厨照丨wandermonkey.blogspot.
梁实秋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小时候家里饮食也不奢侈,而且等级严明。比如早点,祖父母喝燕窝汤,父亲吃鸡丝面,轮到他们这些小朋友,就只有烧饼夹油条了。在今天看来,就是
以“精碳水”果腹
,这种吃法饱腹感很强。
后来梁实秋到美国留学,时常觉得吃不饱,午饭后要再补充一个三明治或汉堡。今天的中国留学生会觉得不可思议,以美式西餐的分量和热量,怎么会不饱呢?问题大概出在“主食”不够,老是两片面包,无法满足惯于大碗饭、大碗面的胃。
说到主食,老北京的心中爱自然是炸酱面。面要抻,才有韧性,“精碳水”的嗜好者,都执着于这一口咬劲儿。
梁实秋小时候家里十几口人,抻面是个不小的工程。家里有个大师傅专精此道,梁实秋小时候在厨房外看他又搓又拧又甩又抻,大有体操“彩带舞”之风采。
后来梁实秋离乡,自家抻面,炸酱面仍然能吃三大碗,早上的烧饼夹油条也每饭不忘。
自以为能吃是福,但“精碳水”的副作用悄悄显现出来。人到中年,梁实秋血糖升到16
0mg/dL
。太太对他严加看管,面条论“根”供应,赴宴时为他备好一个小小的三明治,别人据案大嚼,梁实秋只能看着。
美国留学的时候,梁实秋常见房东餐前祈祷“感谢上帝赐的面包”,现在他拿着两片面包,心里大概在埋怨上帝,怎么不多赐点儿呢?
汪曾祺说:学人里最会做菜的,当属文史学家王世襄。
绝
活是海米焖大葱,
把满桌的山珍海味都压下去了。
朋友请他做菜,他连圆桌面都
是用自行车驮过去的。
王世襄看到这篇文章,赶紧自己写了一篇回应:我做菜就是弄着玩,应该叫
“玩票菜”
,驮着圆桌骑自行车,我也没有这么高的功夫。不过,佐料还是得我用心,要是菜籽油有异味,胡椒粉不好,我确实是会从家里提来的。
这话说得很自然,就好像打探别人家的菜籽油好坏,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儿一样丨vmeiwei
王世襄极其在乎食材
。让徒弟买个菜,要絮絮叨叨交代半天,买错了还要生半天的气。不过他的“在乎”也不止体现在精益求精,因为
好食材“常在于险远”
。
大学毕业之后,王世襄南下去四川研究古建,田野工作是人间一苦,但他吃到一样新鲜东西,开心得很:豌豆秧上的顶尖,四川话称为
“豌豆颠儿”
的,口感柔嫩丰腴,和豌豆种养出的“豌豆苗”硬是不同。70年代王世襄被下放湖北干校,跟当地的渔民混熟了,买到十四条活蹦乱跳的雄鳜鱼,
湖里现拔香蒲剥出嫩心
,做了一大碗糟熘鱼白蒲菜。食材的高妙,在于就地取材,鲜活现吃,不是手艺如何精湛,配料如何齐全所能弥补的。
莫言执着于吃,与前面提到的几位不同。家境贫寒,小时候又赶上六零年代,连蚂蚱、青苔都吃过,看了煤块都想啃一口,
他执着的是“饥”而不是“馋”
。过年一顿饺子,是难得的牙祭。过年的饺子是要包硬币的,莫言为了吃到那个包钱的饺子,撑坏了胃,差点没了小命,至于吃了几个嘛,就不好意思说了。
饺子是莫言一生的执着。他立志写作,就是听了一位叔叔说,写书能赚大钱,一天吃三顿饺子。当了作家之后,周围都是食不厌精的“文化人”(用莫言的话说,林黛玉吃一条蟹腿就要说饱了,我当兵时一顿吞过八个馒头呢),在吃的方面,遭受了许多尴尬和白眼。莫言恨屋及乌,迁怒到北京的吃食上。他给爸爸写过一封信,直说北京的面粉不好,大葱不好,处处让他不自在。唯有说到给老乡包饺子的时候洋洋得意,怎么调羊肉胡萝卜的馅,包出来怎么白胖像小猪,还捣了老家来的紫皮蒜。就算北京人都背叛了我,饺子总不会背叛我的!
后来莫言拿了诺奖,记者问他家里怎么庆祝,他说“包一顿饺子吧”。话里多少有点得意的成分,当年那个吃饺子差点撑死的“饿痨鬼”,终于直起腰杆来了!
大家可能对李劼人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但要说
文人里的美食家,他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物
。
李劼人年轻时去法国留学。中国学生没有不想念家乡味的,他善做川菜,成了穷同学的“小当家”。
李劼人对于佐料香料绝不肯将就,有一次他做烟熏兔肉,要求用花生壳熏。
未来的革命家李璜负责采买,不知道法文“花生”怎样说,只好“画影图形”去找。
上世纪三十年代,李劼人受军阀排挤失业,怎么恰饭呢?他太太也有一手好厨艺,两人一拍即合,
开了一个川菜馆,起名“小雅”
。“小雅”的菜色有豆豉葱烧鱼、烟熏排骨(还是用花生壳熏)、加辣子面的卤牛肉等等,少用油,不放味精,佐料精心选配,一时生意火爆。
李劼人在《四川时报》发表过43篇谈中国饮食的文章,主题并不是做菜,而是中国的国情、思想、文化,愿中国平民将来能够吃饱,可谓语重心长。川菜厨子如川味,个性鲜明,思考着国家大事,
但
李劼人作为大厨的“职业素养”,仍然从字里行间透出来。
比如说“不许吃猪吃牛”,明明是“宗教影响饮食文化”这个宏大话题,他却把话锋一转,说起黄牛肉丝怎样炒咸菜,猪肚丝怎样炒黄豆芽,咸菜怎样选取青菜的叶茎,豆芽怎样摘掉两头……真把炒菜当成了他的老本行。
他还说到,有一次吃工作餐,大家都狼吞虎咽,十分钟完事,李劼人心里颇有些不平:吃是人生一件大事,要怀着“享受的情绪”去领会它。吃饭像打仗,怎么回事呢?
中国人将来不仅有饭吃,小孩子有牛奶喝,还要有闲心坐下来好好吃一餐饭,这才是川菜大厨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不知道以前他们吃的饭到底好不好吃,反正写出来是让人口水流满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