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精神病院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你很可能无法证明。因为在精神病鉴定、治疗都缺乏专业性和第三方监督的情况下,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的任何说法和努力,都有可能被认定为精神病症状之一。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冯小刚推出了一部贺岁片叫《没完没了》,片名仿佛是对弗朗西斯•福山的回应。
电影中有一个特别内涵的桥段:韩冬
把老板阮大伟
摆了一道,阮大伟正气到爆炸的时候,韩冬给精神病院打电话喊来了几个医生。
刘威饰演的精神科医生看到阮大伟情绪激动,对手下解释:“看见没有,这就是典型的狂躁型患者,不犯病的时候跟好人一样。”
不管阮大伟怎么辩白“我是好人”,医生拿电棍把阮大伟电晕,准备强行带走。要不是其他人及时赶来,阮大伟就妥妥地被精神病了。
现实中一位河南大学生刘刚
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01 精神病为何成了“帽子病”
据新京报报道,刘刚在2015年7月被学校老师强制扭送到了精神病院,并且在里面待了134天,刘刚称自己在医院里经历了被灌药、电击治疗、殴打等痛苦的“治疗”过程。
出院后,刘刚随即起诉学校和精神病医院。为此,刘刚也找了第三方河南科技大学第五附属医院作精神鉴定,结论是——刘刚“不是精神病”。
那刘刚是以什么理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根据澎湃新闻报道,刘刚入院记录除了“性格孤僻”之外其他项都正常,而二审中被告的辩护重点是刘刚的“行为异常”。
仅仅有这些“症状”显然不能强行收治,关键在于,医院取得了刘母的签字同意。但刘母表示:“那里的人说如果不住院就不能开证明,儿子也上不了学,稀里糊涂就签了。”
按照国内精神病院的收治程序,
“自愿治疗”需要得到病人或近亲家属的同意
,而“非自愿治疗”则需要证明病人已经对自己或他人造成了伤害才可以强制收治。
换言之,如果家属确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了字,或者是出于某种家庭纠纷而故意签字,一个正常人完全有可能被当成精神病送进医院,即使他本人清清楚楚地表示反对。
更糟糕的是,正如《没完没了》中所示,情绪激动地大喊“我没病”,很有可能会被当成一种精神病症状。
在澎湃新闻的采访中,刘刚回忆,他从入院就跟院方说自己没病,还尝试着用各种方式和外界联系,但他没法证明自己是正常人,陷入了一个怪圈:
有病的人都会说自己没病,反过来要是乖乖接受治疗,又证明了有病。
所以也就有了那个荒谬的笑话:在精神病鉴定、治疗都缺乏专业性和第三方监督的情况下,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的任何说法和努力,都有可能被认定为精神病症状之一。
1973年,罗森汉恩实验
让8个正常人假装有幻听,去精神科挂号就诊,结果有7人被诊断为精神分裂、1人被诊断为躁郁症,全部送院治疗。
当他们要求出院,向医生表明自己已经痊愈时,却被医生认为是“妄想症”加剧。而他们在医院中的一切行为,包括聊天、做笔记等,也被当做病情发展记录到了病历里。
02 精神病院是门好生意
精神病院,这个常常被作为所在地都市传说主角的地方,却面临某种短缺。南方周末曾报道,一项国际性研究报告显示,
“中国有超过1亿人患有精神疾病,其中有92%的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
另一个统计数字更大——2亿,来自国家卫健委疾病预防控制局:截至2017年底,全国13.9008亿人口中精神障碍患者达2亿4326万4千人,总患病率高达17.5%;严重精神障碍患者超1600万人,发病率超过1%,这一数字还在逐年增长。
数量庞大的精神病患群体,加上我国超过2000多个县级市都没有精神病专科医院,一方面说明了医疗资源的短板,另一方面也给了一些人“施展”的机会。
2015年,温州一家精神病院以“首支精神病医院概念股”名义在港股上市。2017年底,该医院冲击A股IPO,其招股书上显示该院拥有10家分院,常年入住率达到了95.73%,而毛利率为38%,接近三甲综合医院的毛利率水平。
2016年,这家医院的营业收入达到了4亿元人民币,2017年上半年就入账3个亿。财务表现很抢眼,但由于社会办医与公立医院合作的管理模式得不到证监会信任,这家精神病院未能如愿在A股上市。
虽然这家医院是医保定点医疗机构,且招股书显示医保赔付比例达到了90%左右,
但由于精神疾病需要长期住院护理,住院治疗费依然价格不菲。
其招股书上显示,2015年有一位患者的治疗费用达到了42.5万元,2014年至2017年花费超过29万元的患者有8位。而2016年有超过1000位住院病人花费10万-20万元,占住院收入的比重为44.46%。
比如根据东方今报报道,该案例中的刘刚入院半个月,刘母就收到了医院工作人员的电话,声称刘刚患有精神分裂症,需要进行ECT电休克治疗
,但“这个比较贵”,征求刘母同意。而刘刚表示,早在医院给刘母打电话之前,医生就对他进行过电击治疗。
据了解,
目前电休克疗法有两种:一种是ECT,被治疗者接受电击时会全身抽搐,还有个别患者会出现骨折、牙齿断裂的副作用;还有一种是MECT,让被治疗者在麻醉睡眠状态接受电击,因此不会发生抽搐,也不会对身体造成物理性伤害。
显然,MECT比ECT更贵,目前做一次MECT的费用大约为300元—400元,一个疗程大概需要做6到12次。至于刘刚被迫接受的ECT治疗,到底收了多少钱才算“比较贵”,暂时还没有得到披露。
倒是在刘刚向媒体的讲述中,说到了出院前夕,院方还要求他结清剩余的治疗费用,这再次和《没完没了》的情节不谋而合。
03 精神病也是座围城
通过刘刚的种种经历,我们可能得出一个令人无奈的结论:
一个人如果被认为是“精神病”,他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被认定为发病症状。
这是否会使得精神病成为一条轻而易举限制一个人自由的捷径呢?
不过事情总有两面性,用高中思想品德课本上的话说,精神病也是一把“双刃剑”:既然精神病人可以因为这项病症,避开某些法律责任,甚至还有可能获得社会体谅,所以在有些时刻,“精神病”就摇身一变成了刑案中的一种辩护策略,甚至一些碰瓷党也学会了这一招,自恃有精神病而横行街头。
精神病又俨然成了一座围城:
有人千方百计证明无病,有人则千方百计证明有病。
2015年,南京一辆宝马轿车高速闯过红灯,撞上另一辆轿车侧面,造成两人死亡、一人受伤、多车受损,肇事者弃车逃逸。
后来,警方抓获肇事者,相关机构出具一份鉴定,声称其
“患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有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引发舆论哗然。
后来,随着类似的案例一再出现,“别惹我,我有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也成为流行语,用来调侃借病避罪的行为。
目前,刘刚的案子还在审理中。不想病的“被精神病”,没“被精神病”的却想得病,一个硬币的两面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
让有病的人得到治疗,让没病的人别被“误诊”,不让别有用心的人把精神病当成挡箭牌、摇钱树。怎样处理好精神病的问题,恰恰是考验社会安全感的难点与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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