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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第 / 文;鲨鱼丹 / 图

陈诺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经常不坐电梯,爬楼梯上十楼都没问题。刚才在一楼见两部电梯都刚刚离开,他一着急就决定爬楼梯,可才上了三层楼就后悔了,两条老腿直打战,哪里还走得动啊。

走不动也得走,就是爬上去也得爬!一想到丁萌那张年轻有朝气的笑脸,陈诺觉得自己又有了点儿力气。这个傻丫头不会像孟玲一样去喝那西瓜鸡尾酒吧?她会的,她一定会的。她那么像孟玲,怎么不会呢?更何况,她连全基因组测序都做了,除了要去试用端粒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想到全基因组测序,陈诺有一脑子的问号。最近总是在想端粒酶这个项目的问题,他常常去察看孟玲的测序结果。今天晚上登入系统,系统竟然提示有高度同源的序列。再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丁萌做的测序实验,结果刚刚出来。陈诺的直觉告诉他,丁萌这是在为喝西瓜鸡尾酒作准备,那一定是丁萌自己的基因组。要不是因为丁萌与孟玲的基因组同源性这么高,让系统发出了自动提示,他也不会有机会发现丁萌在做全基因组测序。

可为什么丁萌的基因组与孟玲的同源性这么高呢?她们怎么可能会有血缘关系?由于没权限打开丁萌的结果,陈诺没法探究更多了,但有一件事他可以做——赶紧去把西瓜鸡尾酒毁掉。

这些天陈诺躲着丁萌,丁萌也不来烦他。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丁萌肯定是自己干上了,按他制订的实验方案来推算,今天刚好应该是混合好西瓜鸡尾酒的时间。同样是今天,丁萌的基因组测序也做完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越想越不对劲,噩梦中的场景再次浮上心头,陈诺又一次慌了神。这感觉十多年前也曾有过,但这一次,他必须成功。

终于爬到了钟强实验室所在的六楼,陈诺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把汗,定了定神。只见实验大厅那边黑着灯,应该是没有人,于是,他拖着发软的双腿直奔无菌细胞间,因为病毒应该就放在细胞间的冰箱里。远远地,陈诺看到细胞间的灯亮着,心不禁往下一沉,奋力小跑了起来。这时不仅是他的腿在抗议,他的肺、他的心脏都在抗议他的过度征用。陈诺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死掉了,大概心脏病发病之前就是这种感觉吧。但他还在坚持,他必须坚持,不能让丁萌成为第二个孟玲。

终于来到细胞间门口,陈诺焦急地向里张望。他没看到丁萌,却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钟强。怎么办?总不能当着钟强的面从冰箱里拿走一瓶东西吧?陈诺决定守在这儿等着。他不能走远,万一丁萌趁他不注意溜进细胞间怎么办?

细胞间有两道门,中间是换无菌服的缓冲区。隔着两道门的玻璃,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见明亮的细胞间里的情况,里面的人却很难看清外面昏暗的楼道。陈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大着胆子站在门外盯着钟强的一举一动。他很好奇:钟强在这儿干什么呢?虽然这些年跟钟强接触不多,但陈诺知道导师们一般是不会亲自进细胞间做实验的。

钟强好像是在冰箱里找东西。翻了一阵子,他又换了一台冰箱继续翻找,最终找出一个250毫升容量的三角瓶,放进了超净工作台。陈诺看到了瓶子上面的标记 ——“Watermeloncocktail”——正是“西瓜鸡尾酒”的英文。那字体陈诺一看就知道是丁萌写的。瓶里的液体不多不少正好200毫升,跟陈诺实验方案中预估的一模一样。看着那猩红的颜色,陈诺不禁觉得有些头晕,几乎不敢直视。

这时,只见钟强又一次打开冰箱门,熟练地拿出一瓶同样猩红颜色的液体放进了超净台。那瓶子上只写了他自己的名字,再没有其他标记。然后,钟强坐在了超净台前,正要操作,仿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朝门这边看过来。

陈诺慌忙闪身躲到墙后,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剧烈起来。但愿钟强没看见……陈诺等了一下,再慢慢探头去看,只见钟强竟然把那瓶神秘的液体轻轻倒进了西瓜鸡尾酒里。液面缓缓上升,最后停在了250毫升那里。

250毫升!

陈诺的脑袋就像炸开来一样疼。那个噩梦中的场景不断在他脑海里快进,最终定格在孟玲手中的那个三角瓶的刻度上。猩红色的液体不偏不倚,正好压在250毫升的刻度线上!

陈诺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从没注意到:他们制备的西瓜鸡尾酒只有200毫升,而孟玲那天喝下去的却是一瓶250毫升的液体。陈诺做了十八年的噩梦,恐怕就是潜意识中的那个自己在呐喊,想要告诉他问题的所在!可是他听不见,他只知道把自己陷在悲痛中,只知道去找实验方案上的错误。现在陈诺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这多出来的50毫升是从哪儿来的!

“啊——!”陈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打开细胞间的外层门。

钟强被这声尖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陈诺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冲进了缓冲区。来不及细想,钟强本能地想去锁上内层门,不过已经晚了。陈诺猛地拉开内层门进了细胞间。但出乎钟强意料的是,陈诺并没有径直冲过来,而是停在门口,在身背后“啪”的一声锁上了内层门。这声脆响让钟强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一股莫名的恐惧从脚底直涌上心头。

“你在干什么?”陈诺开口问道,平静的声音下却暗藏着汹涌的波涛。

“小陈,你要干什么?”钟强壮了壮胆子,“我可告诉你,这是我的实验室。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

钟强的话没说完就被陈诺铿锵有力的声音生生打断了:“我问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做实验,你管得着吗?”虽然没了底气,但钟强打算死扛到底。

陈诺一字一顿地质问钟强:“这是丁萌做的西瓜鸡尾酒,你在往里面加什么东西?”不等对方回答,陈诺又接着问,“当初是不是你这个混蛋给孟玲的西瓜鸡尾酒里加了同样的东西?”

钟强明显愣了一下。给丁萌的西瓜鸡尾酒里加东西这件事,肯定是被陈诺看见了,但他没想到,陈诺竟然同时想通了十八年前的那件往事。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你他妈说话啊!”陈诺的声音陡然间高了八度,眼睛里满是狂暴的怒火,“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你这个混蛋!”

陈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钟强跟前,一拳就打了下去。毫无防备的钟强一下子被打到了细胞间的另一头,撞上了一台冰箱才停下,金丝眼镜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嘴边青了一块,还有血从嘴角淌下。不等钟强缓过劲儿来,陈诺又赶了上去,骑在钟强身上,挥拳打个不停,嘴里也骂个不停:“你他妈个混蛋!是你害死了孟玲,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孟玲!你个混蛋!”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钟强突然抓住了陈诺的两只手腕,牢牢不放。没有了眼镜,他的两只眼睛显得更小,却也更可怕,凌厉的目光直刺向陈诺。

“你说我杀了孟玲?你错了!”钟强的声音也陡然高了起来,“如果孟玲好好跟着我做课题,她会死吗?如果你不帮孟玲去做什么狗屁西瓜鸡尾酒,她会死吗?如果你没有决定去喝那个狗屁西瓜鸡尾酒,孟玲也就不会替你去喝,那她会死吗?”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诺哑口无言。鼻青脸肿的钟强趁机推开发呆的陈诺,站了起来。陈诺反而跌坐在地上,垂下了头。

钟强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对,我是往里面加了东西。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加的是什么。这也是病毒,不过这些病毒带的不是端粒酶的基因,而是一种调控蛋白的基因。那是我当时正在研究的课题,能让脑细胞退化成神经干细胞①。你不会忘了我那个课题吧?它能让神经元之间的联系消失,让一个聪明的大脑变成婴儿还未发育的大脑。”

陈诺猛地抬起头,“你……你想害的是我?你想让我失去记忆,甚至变成傻子?”

“废话,难道我会想要害孟玲吗?”钟强激动得面红耳赤,眼睛里都爆出了血丝,“就算得不到她,我也不至于要害她!况且……况且我也没想要你的命。如果你变傻,我想孟玲大概就会离开你,回到我的身边。可谁知道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钟强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抽泣起来。

一个大男人身上的无菌服被扯得凌乱不堪,鼻青脸肿地倚着冰箱哭鼻子;另一个大男人连无菌服都没穿,呆呆地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这里不像是无菌细胞间,更像是个小剧场的舞台。只不过,当年叱咤风云的三剑客如今只剩下两个人,还都染上了岁月的风霜。

“不对!”陈诺突然想起了什么,刷地站起来,“就算当时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做同样的事情?而且这一次你知道我最后没再参与实验,西瓜鸡尾酒是丁萌制备的,难道你想要杀了她?你简直是丧心病狂!”说罢陈诺又要挥拳再打。

钟强没有躲,只是冷笑了两声,甚至都不正眼看陈诺。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你看看你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天天住在一个破窝棚里,没老婆没孩子,整天跟一个大姑娘混在一起。你知道丁萌萌是谁吗?我看你根本不知道吧?”

“丁萌就是丁萌!”陈诺放下了拳头,语气也软了几分。他隐隐感到钟强将要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能够解释为什么丁萌的基因组与孟玲高度同源的答案。

丁萌乖乖地倒在妈妈怀里,怀着一份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听她讲当年的事情。

“那年我刚从乡下进城,找到所里这份清洁工的工作,每天起早贪黑的,就想表现得积极点儿,让领导把我留下。记得那是春天的时候,到处飘着杨絮,像下雪一样。我们科长说有学生抱怨科研楼里味道很大,可能是楼顶通风道出风口的滤网被杨絮堵了,于是我自告奋勇每天一早去楼顶清扫杨絮。

“那天早上天刚亮,我就去了楼顶,打开门却看到楼顶上有两个年轻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所里的学生,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年轻人找没人的地方亲热,结果睡着了。我正要躲开,可转念一想,又怕他们这样冻坏了,就想过去叫醒他们。没想到,无论我怎么叫,怎么推他们,他们就是不醒。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摸了摸那个女生的额头,竟然是冰凉的。我以为她死了,吓坏了,可想跑又挪不动腿。”

听到这些,丁萌按捺不住好奇心,从妈妈怀里坐了起来,“真的假的?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你听我说。就在这个当口,那个女生突然咳了起来,咳得非常厉害。我见她没死,也忘了害怕,赶紧把她扶起来靠在通风道上。等她咳得不那么凶了,我就问她是谁,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叫救护车。可她完全没反应,先是一直愣着,接着突然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饿。我怎么劝都没用,只好哄她说带她去吃东西,她这才安静下来。我看那男生倒没什么事,好像只是睡得很沉,就赶紧把这个女孩带回家给她弄了点儿吃的。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才终于笑了,然后……”说到这儿,丁岚停了下来,用母亲特有的慈爱目光看着丁萌,接着说道,“然后,她就叫了我一声‘妈’。”

丁萌一下子僵住了,她的大脑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了,“妈?难道,难道那个女生就是……”

“对,那个女生就是你。”丁岚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下来。

丁萌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那您知道那个女生……或者说,我,是谁吗?”

丁岚抹了抹眼泪,接着说:“我当时反复问你是谁,你只会回答‘meng’,也听不清是哪个字。我就给你取了名字叫‘萌萌’。见你个子像中学生、大学生,脑子却像小孩子一样,我也不敢让你出去,怕你被人欺负。更何况你还一声声地叫我‘妈’,我就更不忍心让你走了。于是我就跟研究所请了一周的假,天天在家照顾你。最奇怪的是,每次给你洗澡,都能洗下来很多皮屑,眼瞧着你变得越来越年轻。虽然身体还是那么大,可皮肤光滑得就像小孩子一样,样子也变了。”

联想起之前陈叔说过的话,丁萌隐约猜到了自己是谁。没等她细想,丁岚继续说了下去:“等到一个星期后我去上班,才知道所里出了大事。两个学生做了危险的实验,男生眼看着女生死了,自己昏了过去,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尸体,于是案子挂了起来,只定为失踪,但所里的人都认定那女学生已经死了……那个男生就是你陈叔,而那个女生……你,就是孟玲。”

丁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竟然不是自己的亲妈妈,而自己竟然就是陈叔口中那个传奇般的孟玲?丁萌觉得天花板在转,周围的一切都在转。如果不是妈妈紧紧抓着她的手,或许她就会晕倒在床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孟玲,或者说自己,当年已经喝下了西瓜鸡尾酒?看来只能是这样了,这是自己变年轻的唯一解释。可为什么自己会对所有这些事情都没有印象呢?为什么自己会失去记忆,失去智力呢?

“丫头!丫头!”丁岚见女儿一声不吭,两眼发直,还以为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妈,我没事。”丁萌回过神来,“所以说,我就是孟玲。而陈叔本该是我的……算了,那后来呢?我只记得上小学六年级以后的事,那之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丁岚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本该把你送回去。但我听所里的人聊天说到你是个孤儿,‘死’了以后都没亲戚来过问,所以我觉得就算把你送回去,你也已经像个傻子似的,他们只会把你送去福利机构。于是我决定把你留下,自己照顾你,不让你受苦。好在,事情比我想象的强得多。你的智力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在慢慢成长,甚至比真正的小孩长得快。没过一两年你就能说完整的话了,也认字了,再过了三四年,你已经看完了我给你买的所有的小学教科书。于是,我决定送你去上学,办了个假转学证明说你是从我乡下老家来的,让你插班去读小学六年级。那个时候你的样子说是六年级学生有点儿大,不过也不算太离谱。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这么多年过来了……”丁岚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孤儿寡母的艰辛化做泪水,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妈——!”丁萌的眼泪也止不住了,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妈,我不会离开您的。您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赚的钱全用来供我上学读书,直到现在读了研究生。我要一直照顾您,您永远是我的妈妈!”

“好好好!”丁岚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出了声,“你也永远是我的乖女儿,咱们都不哭了啊!”

“好。妈,不哭了。”抹了把眼泪,丁萌站了起来,“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去找陈……陈叔问清楚。我要知道他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实验,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要去。”她心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如果这真的是西瓜鸡尾酒的作用,那她一定要赶去细胞间把那200毫升西瓜鸡尾酒毁了,千万不能留着这可怕的东西。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所里?”丁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锁在了一起。

“妈——”丁萌重又坐下,她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丁萌,永远都是您的女儿。”说完,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你说什么?丁萌就是孟玲?这怎么可能?”陈诺只觉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怎么不可能?”钟强又恢复往日居高临下的气势,“你不会干了几年技工,就把生物知识都还给老师了吧?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你看不到丁萌萌的结果,我是她导师,我可看得到。她跟孟玲基因组的同源性是如假包换的99.9999%!扣除掉系统测序中的必然误差,这个结果根本就是百分之百。咱俩都知道孟玲是孤儿,没有姐妹。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丁萌萌就是孟玲!”

陈诺听到这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往日的生活场景和生物学知识在脑海里穿插交织,可是嘴上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丁萌就是孟玲?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们两个人差了将近二十岁,除非……”陈诺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解释。

“除非你们的西瓜鸡尾酒真的起效果了,”钟强把话接了过来,“而且效果太强了,超出了你们的预期,竟然让她的生命倒退了快二十年。说不定,这里面还有我添加的调控蛋白的功劳呢!”

终于,缠绕在陈诺心头十八年的种种疑问全部解开了。孟玲当时只是在多种病毒以及端粒酶的共同作用下进入了假死状态。出事后过了些日子,所里的清洁工丁岚家里就多了个老家来的女儿……当时没人注意这点小事,现在看来,肯定是丁岚碰巧撞上了孟玲苏醒过来,把失去智力的孟玲带回了家,再抚养长大,也就是丁萌。怪不得丁萌与孟玲那么像。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些,陈诺苦闷了好几天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孟玲竟然没有死!而由孟玲设计、由他亲手完成的西瓜鸡尾酒也算是成功了一半!用病毒携带端粒酶基因解决人体衰老的方法是可行的!只不过,他们走得太远了一些。

“哼!”钟强又冷笑了一声。

“你又笑什么呢?”

“你又高兴什么呢?高兴孟玲没死?真可悲!”钟强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可你想过吗,她已经不是孟玲了!她大脑的神经网络早已解体又重组了。她或许会对过去有种模糊的亲切感,但不可能有任何跟过去有关的记忆。所以,你只能是她的陈叔——”钟强故意把那个“叔”字拖得很长。

钟强的话仿佛是一把大锤,一下就把陈诺撞得跌坐在椅子上。

“看看她吧,跟十八年前容貌特别像,是不是?那白皙的双手就是你曾经拉过的手,那纤细的腰就是你曾经搂过的腰,那双红唇就是你曾经吻过的唇。哈,天知道你们有没有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你闭嘴!我不许你这样玷污她!不论是对孟玲还是对丁萌,你都没有权力这样做!”陈诺涨红了脸,心跳又一次剧烈起来。

“我玷污她?只怕今后要玷污她的人是你!你受得了吗?看着你爱的人就在你面前,却比你小了将近二十岁,你受得了吗?”

“所以你就想要害她,只因为你得不到她?”陈诺觉得胸中刚刚熄灭的怒火又在燃烧。

“我要害她?哼,你真是跟以前一样自以为是!我是想要救她!”钟强不屑地别过头去,转而用落寞的目光看着超净台里那瓶猩红色的液体,“你以为你们的狗屁西瓜鸡尾酒一定能成功吗?你不是不知道咱们生物学的实验,可影响的因素太多。即便原原本本地重复一个实验,都不一定能得到一样的结果,更何况是把这玩意儿喝下去……的确,十八年前孟玲失去智力是我添加的蛋白捣的乱,但你怎么知道如果没有我添加的蛋白,结果又会是什么呢?说不定孟玲会当场横死!”钟强猛地抬起头盯着陈诺,那目光里俨然又有了当年大师兄的威严。

“所以我是要救丁萌萌!”钟强的声音更坚定了,“一切都与十八年前一样,孟玲也好,丁萌萌也罢,只要还是那具躯体,那套基因组,她就不会死!顶多也就是让她再后退十八年,再换一个名字,再换一次生活。”

陈诺觉得钟强是在强词夺理,“你撒谎!如果真要救她,只要把这瓶西瓜鸡尾酒毁掉就行了!”

“毁掉?你是头一天认识丁萌萌,还是头一天认识孟玲啊?”钟强的嘴角又浮现出一丝嘲讽,“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吗?就算她在我这儿做不出西瓜鸡尾酒,她有了你的实验方案,迟早也会在别的实验室做出来的。到那时候可就没人能救她了!”

似乎没注意到陈诺的无语,钟强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承认,我是有私心。我没你那么清高,也没你那么伟大。我实在是没办法面对她。大概你也知道了,有一天晚上我在一个晚宴上多喝了点,回到办公室差点……对丁萌萌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来,因为她太像当年的孟玲了。现在才知道,她竟然就是孟玲。我刚才不仅是在奚落你,也是在奚落我自己。孟玲就摆在你的眼前,只是比你年轻了近二十岁,你不痛苦吗?反正我痛苦。所以,还不如再让她退回小孩子的状态。等再过十八年,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还谈什么情啊爱啊的。哼,说不定我都活不到那时候呢!”

小小的细胞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空气在微正压①的作用下挤过门缝窗缝的轻微尖啸。两个男人都说累了、打累了,甚至懒得再想,任由思绪胡乱飘散。

突然,“呯呯呯!”的砸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思绪。丁萌站在细胞间内层门的外面,使劲拧了几下锁住的门把手,见拧不动,又接着砸起门来。“陈叔,开门啊!”丁萌非常着急,“妈妈已经告诉我了,我其实就是孟玲啊……就是孟玲,孟玲就是我!”

“不!你是丁萌!”看到丁萌的一头短发已经被汗水湿透,一缕缕地贴在额头和脸上,陈诺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却没有打开门锁,“孩子,孟玲是孟玲,你是你。虽然你们不只有着同样的基因组,甚至根本就是同一具躯体,但你们的经历不同。孟玲没有一位叫丁岚的好妈妈,丁萌也没有一位叫刘盛国的好导师。能够决定我们是谁的,不是我们的基因,而是我们所经历的人和事,以及我们在这些经历中所做出的选择。”

“陈叔,别说那么多了。先把门打开,好吗?”丁萌近乎是在哀求。她看到钟老师鼻青脸肿的时候就大概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就是孟玲,而眼前的陈叔是她前世——如果那能算作前世的话——曾经用生命深爱过的人。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陈叔的那种亲近感,那种隐藏在父女情的外衣之下的向往,其实是写在基因里的刻骨铭心的爱。

在门玻璃的另一边,陈诺也是百感交集。虽说眼前的是丁萌,可那脸庞,那鼻子,那眉眼,那分明就是孟玲啊!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过呢?怎么就会把孟玲的样子忘了呢?本以为自己可以把丁萌当做丁萌,但却让钟强那个混蛋说对了,自己根本做不到。如今这个让自己悔了十八年、又梦了十八年的女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自己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哼,冠冕堂皇!刚才说得好听,这会儿动心了吧?”钟强显然是看出了端倪,虽然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深深扎进了陈诺的耳朵里,也扎进了他的心里。

“陈叔,别管钟强那个老混蛋怎么说。你先打开门,好不好?”丁萌已经急得哭了出来。她不知道陈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也不敢去想。

陈诺不敢再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丁萌,哪怕还隔着一层玻璃。他猛地转过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再睁开眼,左手边的冰箱前坐着那个令人鄙夷的钟强,右手边的超净台上是那瓶害了孟玲、也害了自己一辈子的复合西瓜鸡尾酒,猩红的颜色仿佛血液一般,又仿佛是命运之神的狞笑。

看着看着,陈诺也笑了,笑得如释重负,甚至笑出了声。这笑声吓得丁萌不知所措,吓得钟强一动也不敢动。见陈诺边笑边朝自己走过来,钟强以为他又要动手打人,于是本能地闭上眼,举起了双臂,想要挡住陈诺的拳头。然而,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只听见玻璃磕碰的声音,钟强睁开一只眼,看见陈诺把那瓶250毫升的西瓜鸡尾酒从超净台里拿了出来。

“钟强,这次我得谢谢你!”说完,陈诺把疑惑不解的钟强撂在一边,转过身,像敬酒一样冲着丁萌举起了三角瓶。

此时,丁萌已经知道了陈诺想要做什么,“不,陈叔,你不能把它喝下去。孟玲喝下去没有死,不等于你喝下去也会没事。她那时候还年轻,可是你已经……总之,你绝不能喝。你知道这太危险了!”

陈诺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径自说道:“丁萌也好,孟玲也罢,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你就是你,我躲不开,也逃不掉。这十八年,我补给你……等我!”

说完,在钟强惊恐的目光下,在丁萌声嘶力竭的哭喊中,陈诺把这250毫升猩红色的液体全部灌进了嘴里,一饮而尽!

放下瓶子,陈诺望着丁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他曾经见过很多次,是一个叫孟玲的女孩说“对不起”的方式。

【责任编辑:刘维佳】

* 刊载于《科幻世界》2012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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