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的事情开了个很不好的头,朱令的母亲朱明新说,“大学里的孩子都聪明,知道有铊这样一种(投毒谋害)方式,就会去研究。”她认为,朱令铊中毒案至今未破案,也给了后来模仿者一丝侥幸的心理。
说话时,黄洋已不治离世,犯罪嫌疑人——黄洋的室友林森浩被警方刑事拘留。
以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代价,朱令从死神手中幸存下来,在父母的呵护下艰难度日。她的一名室友一直被人视为“凶手”,虽然案情一直不明,但对这名室友私生活的“人肉”几乎从未停止。
黄洋事件后,网络再度唤起了人们对朱令的挂念。有些人不知道她的近况,有的人未听闻她的事因,还有的人在忧虑她将来的路。
今年,朱令,39岁。
“这个女孩多么聪明,原本该有
一个多么美好的前程”
时间没能改变一切。朱令的父亲吴承之心里很清楚,十九年过去了,女儿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中毒前的样子。
朱令随母姓,名字取自姐姐吴今的“今”字,多加一点。这个聪慧的女孩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同龄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她自小才艺双全,不仅精通钢琴、古琴,也是游泳健将。考取清华大学后,朱令加入了清华大学民乐队,成为主力队员。
两次铊中毒将这些美好的事物都留在了1994年。如今朱令的智力、视觉、肌体严重受损,身体重度瘫痪,生活无法自理。而她的记忆,大多还停留在校园里。病情好时,听见母亲朱明新谈起在国外的大学同学,她也会语音含混地嘟囔:“为什么我不能出国?真是活见鬼了!”
“因为你病了呀,要好好养病。”母亲像哄孩童一样安慰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顾女儿成为了两位老人生活的全部。久病成医,吴承之对打针、吸氧、按摩、气管清洗之类治疗护理工作已非常熟悉,“一般情况下,医生、护士、护工都自己做了”。
夜里,只要不生病住院,吴承之都会陪朱令住一间卧室,朱明新则睡在隔壁。两位老人不敢睡得太沉,时刻要注意女儿的动静。
白天,老旧的客厅里很少接待来客,除了帮助朱令的志愿者们。“很多人一直都在关心令令,送来药品、医疗设备,送各种礼物。今年过年他们送来了8箱水果,直到现在我们也没吃完。”吴承之说,来者有女儿的同学、校友,也有原本并不相识的人们。
大学教师李依是帮助朱令的志愿者之一,从2009年开始,她时常登门看望朱令,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时,她陪在床边,给朱令读徐志摩的诗,朱令并不能明白她读的是什么。
“徐志摩要离开日本了, 他会对日本女孩说什么呢?”李依提醒道。
“沙扬娜拉!”朱令反应过来。
到11月24日,朱令生日时,志愿者们常会带来蛋糕。大家合唱生日歌,唱完一句“Happy birthday to you”,朱令会跟在后面唱“Happy birthday to me”。“看到这些情形,你就会想,这个女孩多么聪明,原本该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前程。”李依说。
尽管一年年流逝,吴承之仍不愿放弃希望,坚持陪女儿做康复运动。每天,朱令坐在垫高的轮椅上,双手搂住父亲的脖子,两腿并拢,用力让自己离开坐垫。他站在轮椅前,用膝盖牢牢顶住她的双腿,仿佛一棵大树般屹立不动。
这个在常人看来无比简单的起身站立动作,对朱令而言却非常困难。有时,看见朱令咬紧牙关的吃力表情,吴承之会伸出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臂弯,缓缓向上牵引。常常是一组动作下来,两人早已汗流浃背。
“刚开始每组只能做10个,现在一天4组,一组已经能做60个了。令令的腿部力量在慢慢恢复,她自己从未放弃锻炼。”吴承之说,自己坚持的,是女儿的坚持。
“我只是希望,她能慢慢地好起来。”他说,恢复得好,朱令就能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
“案情就像一层窗户纸,
可能一捅就破,也可能捅不破”
朱令如何中毒,至今仍是一个谜。
据朱令的父母回忆,1994年11月底,朱令出现中毒症状——肚子疼、胃部不舒服、头发几天就掉光了。虽然病因不明,但经过一个月的住院治疗,她的病情得到缓解,长出了新头发。
1995年2月寒假结束后,朱令返校,不到半个月就病情恶化,感觉腿疼、眩晕,家人将她送往协和医院救治后,医生曾怀疑是铊中毒。但由于协和医院不具备做化验的条件,朱令又说自己没接触过铊盐,医院并未进行铊中毒检测。但此后的一个月内,朱令的症状不断加重,最终自主呼吸消失。
朱令的病情引起了昔日同窗的关注,她的高中同学、北京大学力学系92级学生贝志城、蔡全清等人将朱令的病情译成英文,通过互联网向世界发出求救邮件。这是中国首次利用互联网进行国际远程医疗的尝试。
贝志城事后回忆,当时有大量回复邮件都怀疑朱令是铊中毒,但他将这一信息反馈给协和医院时,并未得到院方的重视。
不久后,朱令的亲人找到在北京市职业病卫生防治所工作的陈震阳,希望能为朱令做一次铊中毒检测。
“当时只有我们这儿能做铊中毒检测。她爸爸说就想找个死因,好是好不了了,不能让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怎么在清华大学上完课就这样了。”陈震阳说,此时朱令已昏迷一个多月,只能靠人工呼吸机呼吸。
4月28日收到朱令家人送来的检测样本后,陈震阳当天就出具了检测报告——样本中铊含量超标上千倍。根据检测数据,他判断朱令先后两次中毒,第二次中毒的剂量足以致人丧命。
“当时我们就怀疑是有人投毒,报了警。”朱明新说,家人立即告知清华大学,要求校方封锁现场,保存物证。“巧得很,就在之后的五一假期期间,朱令寝室发生了盗窃案,朱令的洗漱用品都不见了。”
立案两年后,1997年4月,北京警方对朱令案件犯罪嫌疑人——朱令的室友孙维采取了突审。
“据说审了8个小时。”朱明新说,案发后,家人就怀疑投毒者是非常了解朱令情况,与朱令有矛盾,并且有机会接触到铊盐的同班同学。
据媒体报道,1995年下半年,朱令的同学、熟人和朋友被广泛调查。北京警方曾排查了全市20多家需要使用铊和铊盐的单位,排除了朱令本人曾使用或接触过铊盐,也排除了其家人和亲朋接触过铊盐的可能。
朱明新说,曾有办案民警告诉他们案情已有进展,“就像一层窗户纸,可能一捅就破,也可能捅不破”,家人都对警方的侦破工作充满了期待。
1998年12月,朱明新为朱令办理退学手续时,发现朱令的相机、蜂蜜、咖啡等不见了。而公安部门早在1995年就将这些物品封箱后存在化学系办公室,并给了朱家一份物品清单。
“像蜂蜜、咖啡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投毒案的直接物证,学校怎么就又弄丢了呢?”朱明新说,她感觉到此案有些“蹊跷”。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朱令铊中毒事件将成为一桩悬案,在未来的十多年里被人反复提及。
“案情没被公开,怎么能
就这样草草结案呢”
1995年11月,带着铊中毒留下的严重后遗症,朱令从协和医院出院。
似乎是一种巧合,十年后的2005年11月,ID为skyoneline的网友在天涯论坛贴出《天妒红颜:十年前的清华女生被毒事件》一文,把孙维推向了“投毒者”的风口浪尖。
此前,2002年3月,贝志城曾在“新语丝”网站发表《朱令案件的一些情况》,介绍了此案的一些内幕,就曾引发关于此案的网络讨论。在文章中,贝志城把投毒的怀疑对象指为朱令的女性同学“孙某”。
此后,网络上陆续出现一些关于投毒者的传言,几乎都将目标指向孙维。2005年12月底,一个名为“孙维声明”的ID最终出现在天涯论坛,贴出《孙维的声明——驳斥朱令铊中毒案件引发的谣言》,称“我是清白无辜的”。
《青年周末》记者曾找到孙维父亲,证实这篇声明确实为孙维所写。在2006年的那篇报道中,该报还证实,凤凰卫视《鲁豫有约》节目组曾试图采访孙维,并与其签订了保密协议,但最后,采访没能完成。该节目制片人曹志雄透露,最大的原因是网络舆论压力太大,她担心这种情况下出来说话会与网上舆论形成一种因果关系:“你逼我,我就出来说话,那你逼我不就有成效了吗?”
但这种压力并未因孙维的“消失”而消失。每当出现类似投毒案件时,谜团般的朱令案就会被人们重新提及。最近,因复旦投毒案,网络上对于朱令案真相的大讨论,再次引发媒体关注。与之前社会舆论关注朱令病情时不同,孙维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此次媒体的报道当中,她的作案嫌疑也被诸多网友分析推测。一度陷于沉默的“孙维声明”ID,也终于再次现身发帖称,“我恨,事情没有发生在今天,埋没了真相。我比任何人都想将真凶绳之以法。”
朱令父母从未放弃对真相的追索。朱明新说,她曾多次试图向负责侦办此案的民警李树森了解进展,对方每次都回答案件还在办理中,具体案情不便透露。
2008年,《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实施,朱明新赶去北京市公安局递交申请,希望“获得女儿朱令急性铊中毒,公安局立案侦查、侦破过程和结果”。但申请最终被驳回,理由是“经查,您申请获取的政府信息属于法律、法规及相关规定不予公开的其它情形”。
朱明新无法理解不予公开的原因,她向北京市政府提交了行政复议申请。2009年3月,北京市政府做出行政复议决定,撤销北京市公安局之前作出的《政府信息不予公开告知书》,却并未要求北京市公安局重新对朱明新的申请给予答复。
朱明新说,几次要求政府信息公开后,曾有政府相关工作人员上门“探望”朱令。来者不忘给两位老人做思想工作,希望不要继续申请下去了,“他们说,眼下照顾朱令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其实,就在朱明新申请公开案情前,2007年全国政协十届五次会议上,曾有政协委员上书称朱令中毒案“至今未侦破,海内外媒体对此高度关注”,要求抓紧破案并妥善处 理。
公安部给政协的复函称,事发两个月后才报案,证据已经灭失,案件终未侦破。“1998年1月,市公安局将此案办理情况逐级上报中央领导同志,根据中央领导同志批示……1998年8月25日,市局文保处结办此案,并妥善答复了当事人家属……”
吴承之说,时至今日,警方也没有告知他们,此案早已在15年前结案。“当时案发才3年时间,被害人健在,凶手尚未抓获,案情没被公开,怎么能就这样草草结案呢?”他不解道。
“如果有一天朱令康复了,
看到自己曾经这个样子,心里会难受”
李依一直在自己的微博中发布朱令的消息。4月13日开始,她明显感觉到,微博上关于朱令案的讨论日渐增多。随后,多家媒体联系到她,表达了采访朱令近况的意愿。
“这是一个典型的网络事件,由于朱令案一直悬而未决,大家看到复旦大学投毒案时,不免又会关注起朱令的情况来。”她分析道。
“与之前不同,现在人们对案件的讨论不再局限于怀疑谁是凶手,而是希望能公布案情的细节,维护被害者及其家属的知情权。”曾为朱令提供法律援助服务的志愿者李海霞律师说,复旦投毒案很快告破,人们对朱令案也会多一份期待。“公民只要认为与自己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就能向政府提出信息公开申请。如果朱令的家人愿意,可以再次向公安部门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开案 情。”
贝志城又一次在微博等网络平台上谈及朱令案,他似乎对破案已不抱什么希望,转而呼吁人们关注生者,为朱令捐款。“朱令家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照顾女儿的钱的问题。”他在腾讯微博访谈时说。
随后,帮助朱令的志愿者们公布了朱明新的网银账号,并第一次开通了便于国内网民使用的支付宝捐款平台。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4月21日晚,国内捐款平台收到的善款已近60万元。而“帮助朱令基金会”在短短数日内已收到500多笔捐款,总值约3.5万美元。
据知情人士介绍,2004年3月26日,几名朱令同班同学、清华大学乐队成员在美国加州登记注册了“帮助朱令基金会”。作为一个非营利组织,该基金会以募集善款为主,自愿、无偿地为朱令和同样铊中毒的人们提供服务。据统计,从2004年至2010年,该基金会已筹募善款6.9万美元。
然而,对于朱令未来的生活而言,眼前的捐款似乎还显得很有限。2011年朱令曾大病一场,住院近10个月,花销达60万之巨,尽管有爱心企业为她缴纳了医保,能报销部分医药费用,但开销依然巨大。
“朱令的免疫力还很差,一次感冒有可能就要了她的小命。”今年72岁的吴承之坦言,自己的年纪已越来越大,力气越来越小,不知道还能照顾女儿多久。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采访,这位老人在感谢社会关心之余,总是会为朱令的未来发愁。
“我一直有两个心愿,一个是希望令令能好起来,再一个是案子最终水落石出,把投毒者绳之以法。”朱明新不愿意别人拍摄女儿的正面照,她说如果有一天朱令康复了,看到自己曾经这个样子,心里会难受。
“当时网络那么不发达,能救朱令一命挺奇迹的,那么,为什么不相信还有奇迹呢?”她说。
她还记得,女儿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化学科研者。1995年2月,就是为了这个理想,朱令在还未彻底康复的情况下,固执地返校学习。有时,朱明新还会回想起送女儿到寝室的情形,孙维曾问及朱令的康复情况,对她说“朱令这样不应该回来,还是该在家多休息”。
吴承之说,如果有一天,这个案子最终侦破了,他会把真相告诉女儿,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以她目前的情况,可能到时候也理解不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会跟她说,一切都结束了。”(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依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