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見聞錄
伊泊爾Ypres
余等一入比利時國境,則甚欲一觀戰爭遺跡,但自停戰以來,於今已滿九年矣,雖有損害之處,皆已修復舊狀,無從得見。余等乃於十一月七日,專往伊泊爾,觀當日最劇烈之戰場。自布魯塞爾,至伊泊爾,僅三時餘之火車,就可以到達。下車一見其市街,皆是新建的樓屋,可見當日兩軍在此劇戰,礟火交攻,所有家屋盡被毀滅,故無一舊建築物之存在者,則其恢復之速,亦是令人可驚,不過數年之間,已不復留有破壞之痕跡矣,惟有教會的寺院,工事較大,修繕尚未完竣而已。此處於一九一四年八月,被德軍佔領三日,旋被英軍奪回,市中人民有一萬七千餘人,爾時皆避難他處。其後德軍大舉攻擊凡三次,英軍死守,幸而不再失陷,然其士卒之死傷,亦已不少矣。有一夕不及提防,中德軍毒瓦斯,加奈陀兵士死者六萬人,若短鎗肉萡,礮火交攻,欲打死許多之人,實大不容易,而以毒瓦斯於數點鐘之間,即可送六萬人永久安眠,無復再受人間的苦痛,此皆科學之賜也。
四年之中,英兵死者五萬六千人,合殖民地之兵,計約十五六萬人,若合德法比之士卒,總計約近六十萬人。英政府築一紀念門,雖不能比巴黎凱旋門之雄大,然亦頗壯觀,門上立一雄獅,門中刻五萬六千戰死者之姓名,而稙民地之兵卒一概不與焉。當其戰爭危急存亡之際,望殖民地軍隊之來救助,更甚於若大旱之望雲霓,一日戰勝,遂忘却其功績真是令人為之不平。
離紀念門約二哩,有當日德軍之塹壕,深約七尺,濶約五尺,前後頂上,皆用鐵根三合土造成,厚約二尺,長則不知其幾哩,在地中可以通行居住,塹壕外面,又圍以鐵條網,防敵兵之突進。相離二哩餘,英兵塹壕之開築,亦大略相同,盖平原持久戰之計劃,不得不為是也。當時德軍利在速戰,既不能前進,不得已而用此持久法,其失敗之徵,已見一斑矣。塹壕之旁,有一老人掘地,攀龍問其掘地何為,老人則將其所掘得之物,以示余等,盖戰爭所遺被土埋沒的鐵帽鎗劍子彈器具等物,余欲買之以作此行之紀念,因艱於携帶,乃僅取英,法,德,比,四國的子彈各一粒而已。
塹壕之上,尚留十餘甲不變戰後之形狀,其地一堀一洞,凹凸難行,觀此區區一片土,可以想見當日礮擊之厲害。是處略高的地點,有英兵紀念碑,離英碑百數十步,有一矮而小之濛洲兵紀念碑,碑旁有菜畦數畝,當時防敵軍突進之鐵條綱,今日用作圍此菜畦以防牛羊之突進,真是善於廢物利用也。
余等視察塹壕之後,則乘車周覽墓地,英,法,德,比,四國兵士戰死者之墓地,僅伊泊爾一隅,已有二百五十處。一處所埋葬,最多者萬三千人,少者亦一二千人。英兵的墓碑,高二尺餘,濶尺餘,德,法兵之墓,不用碑,而用高二尺餘之十字架,古來墳墓之整濟,無有過於此者。余等至英兵一萬三千人之墓地,乃下車入觀墓地四周,前圍鐵欄,後繞石垣,正中有一門高數丈,厚丈餘,亦頗壯觀,墓地之大,約有八英甲。兵士死者,若知其名,則刻於石垣之上,若不知其名,則立一碑,刻某隊之兵卒,或某隊之士官。
車夫告余曰,英法人之來此巡禮者,幾乎無一週間無人來也,德人來此巡禮者,則甚少,問其故,曰,英法人之來也,方哀悼其父兄親友,而殺其父兄親友之德人,亦來雜乎其間,恐使人愈增不快,是以少來,設使有來者,皆用英法語言,亦不知其為德人也。嗟乎,德人戰敗,甚至巡禮其父兄親友之墳墓亦不敢公然行之,其氣餒至於若是乎,余甚惑焉。
當日戰爭誰為正義,誰非正義,此重公案,千古之下待誰而為之判決耶。總是二百五十處之墓地,相去非遙,魂如有知,於風清月白之夜,在九泉相見,彼此互問,所為何事,知不外為帝國主義之所驅使,而白白犧牲此條生命定必同聲一哭矣。今日余來憑吊,於冷風殘照莽莽蓬蒿之中,唯見牛羊成隊得得歸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