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那个寒冷的冬季,家人们把弥留之际的爷爷从医院送回了老家——爷爷癌症晚期,大限将至。
我看着床榻上痛苦呻吟的爷爷、坐在床边满面愁容的奶奶、刚从学校赶回来的堂妹,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当时大家都心知肚明,爷爷快走了。他干瘦的手臂已找不到血管安插针头,我们无法为病痛中的爷爷做些什么,我们无法承受爷爷的痛苦,只能无助地站在一旁看着昔日慈祥和蔼的爷爷不断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他太痛苦了,爸爸和妈妈都希望爷爷能早日解脱,到那个没有痛苦的地方重新生活。可我和奶奶他们却坚信爷爷能扛过这一关。于是我和妹妹们轮流守夜,给爷爷翻身、擦拭嘴唇。当爷爷呈现回光返照之际,与身在部队无法请假回家的弟弟视频时,看到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大声的语气,我们互相安慰对方——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能回家跟我们过春节。当时的我,一刻也不敢离开爷爷身边,因为我知道,爷爷他一心寻死。他会自己拔掉氧气面罩,用尽全力翻转身体背对着我们。然后我边哭边为爷爷重新戴上氧气面罩:“爷爷,不要,戴上.......”泪水滴落在爷爷干瘦如柴的脸上。那些日子里,我无时不刻不在哭泣,视力在当时急剧下降,看东西开始模糊不清——原来哭瞎眼这件事,是真的。直到接到大伯打来的电话,我麻木地去到爷爷身边,远远看到掉落在床头上的氧气面罩(爸爸不让我们靠近爷爷的身体),放声大哭——爷爷一定很痛苦,不然怎么会放弃求生的可能。爷爷去世后,那个晚上会起床吃宵夜,胖胖的小老太太的脸开始迅速凹陷下去。她说:“那天如果不是我给他吃错药量,你爷爷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他还可以有更长的日子可以过的。”
这是吃了过度药量后,躺在病床上痛苦互相的爷爷和一脸内疚的奶奶。因为是爷爷癌症晚期,药物已经不能缓解他的痛苦,需要服用吗非。这是癌症患者最后的能缓解痛苦的药物。那时候,奶奶说她要留在医院照看爷爷,并打开病床前的抽屉,露出里面的药物跟我说:“我下午要跟他吃药,护士告诉过我药量了。”我们离开医院回到家不到4小时,奶奶哭着打电话给我,说爷爷吃完药后怎么也醒不过来,护士和医生刚来过。我们接到电话后赶紧往医院方向飞奔而去。医院说,爷爷一次性服用了两天的药量,身体经受不住。就在那次吃药后,原本还能自理且可以出去遛弯的爷爷病情急转直下,第二天下午就被接回了老家。奶奶哭着说:“护士明明说,一次服用一粒,我没听错。”护士跟我们说的是,她嘱咐奶奶一次吃半粒,而不是一粒。我望着奶奶无助的眼神,沉默了。奶奶不识字,护士说是她听错,那她就是听错了。奶奶认为是她间接害死了爷爷,每日痛苦不止。直到爷爷去世后的两年间,仍能时不时听到奶奶的房间传出抽泣声。
那个我最喜欢的小老头,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他所热爱的教师事业。他的坟墓前竖立着一根电线杆。爸爸说,电线杆在冥界象征着笔,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继续写他钟爱的毛笔字。我哭着写完了这篇文章,我不知道该如何结尾,因为我时至今日我依然很难过,虽然已经接受了爷爷去世的事情,但是那种刻骨的思念仍会在某个安静的夜晚袭击心灵,带去无尽的思念。夏意已起,春风已息,但是对爷爷的思念,却穿越了生死、穿过了时间缝隙。在无数次的梦里,爷爷依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开心幸福,身体健康,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