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晋界”讲坛——“民族熔炉”系列讲座第五讲
本次讲座希望能以太原发现的两座北齐时期的壁画墓为中心,观察这一时期美术史发展的变化。在以往的美术史传统中,魏晋南北朝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是中国艺术文学开始走向觉醒的时代,也是狭义上中国绘画史的开端。这个时期诞生了很多艺术家,创作了非常多精美的作品,同时也形成了很多艺术理论,但是当我们试图研究这个时段的艺术史时,发现实物材料是极其缺乏的,当然有一些文献中记载的传世的作品,这些作品主要集中在东晋、南朝。但是仅仅文献的记载是远远不够的,所幸有后来在山西、山东、河北等地丰富的北朝时期的考古发现,这些发现为研究这一时期的美术史提供了非常关键的实物材料。通过这些材料,可以从中探究当时人们的语言、思想、观念,及其整个社会的日常生活、风俗变迁、民族关系等各个重要方面。
娄睿墓与徐显秀墓在形式上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墓葬壁画中的出行图、归来图、牛车、鞍马、仪仗等画面引人震撼,希望此次讲座可以通过对两座墓葬共性与个性的对比,以及它们与文献相对应的关系,讨论其间汉魏的传统的延续以及对后世壁画墓的影响。通过这些珍贵的壁画材料,学者们对公元六世纪左右的中国在艺术、生活、文化等各个方面得到越来越具体的认识,这些认识甚至超过了以往学者研究的总和,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的幸运。
中国历史第一本“美术通史”是公元九世纪唐代张彦远所作的《历代名画记》,这本书比西方第一部艺术通史——文艺复兴时期瓦萨里编著的《大艺术家传》早七个多世纪。可惜《历代名画记》中的所有作品都已经湮没在历史中,我们无法见到实物。还好有考古发现,才能使得这些古代艺术展现在世人面前。在汉代,古人把自己的墓葬变成一个缩小的宇宙,里面蕴含着古人生死观念的哲学,而把这种哲学往往物化为色彩斑斓的图画。时过境迁,随着东汉政权的瓦解,这套寄托古人死后的哲学也逐渐消散。魏晋时期中国北方薄葬的观念逐渐为统治者推崇,直到北魏时期,贵族墓葬中才重新又变得绚烂。太和十八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墓室中的壁画传统一直在延续,早年在洛阳北向阳村孝昌二年(526年)发现的江阳王元乂墓中发现墓室顶部的银河、星宿等毫无疑问继承了汉代的传统。但可惜的是并没能发现更多同时期的壁画墓材料。
太原的娄睿与徐显秀墓在此背景下被发现就显得极为重要。我们重新审视一下这两座墓的基本信息:1979~1981年发掘的山西太原王郭村武平元年(570年)右丞相、东安王娄叡墓。墓主娄睿在《北齐书》中有两段记载,史载“
叡无他器干,以外戚贵幸,纵情财色。为瀛州刺史,聚敛无厌。皇建初,封东安王。大宁元年,进位司空。平高归彦于冀州,还拜司徒。河清三年,滥杀人,为尚书左丞宋仲羡弹奏,经赦乃免。寻为太尉,以军功进大司马。
”据其他史料又可判断其笃行佛教,曾经为宝山寺的施主。这些史料与墓志铭一起,使得娄睿的信息更加完整。
墓葬坐北朝南,由长斜坡墓道、甬道和一个墓室组成。墓道长21.3米,坡度15°。甬道全长8.25米,底面坡度22°。墓室平面大致为方形,四壁略外弧,穹隆顶,三层砖筑。东西宽5.7、南北5.65、高6.58米。墓室西部有砖筑棺床。墓内两套葬具,分别属于娄叡夫妇。墓道、墓门、墓室内都有非常精美的彩绘壁画,报告中称墓道中的绘画为墓主出行和回归图,墓室内为仪仗出行及墓主夫妇同坐图,可惜墓室中的壁画保存不好,更多需要凭借发掘者绘制的线描图。
2000年徐显墓的发现多少可以弥补一些娄睿墓墓室壁画保护不善的遗憾。
位置在太原市郝庄镇王家峰村发现,墓道两侧及墓壁满饰彩绘壁画,面积达
330余平方米,内容有宴饮图、仪仗出行等
。徐显秀其祖、父曾任北魏边境高级官员。他先投尔朱荣,后追随高欢,逐步升迁,东魏时任帐内正都督。入北齐后,除骠骑大将军,出任宜州刺史。因作战勇猛、屡建功勋,封武安王。后主高纬时,历任徐州刺史、大行台尚书右仆射、拜司空公,再迁太尉。武平二年(
571年)正月死于晋阳家中,享年七十。
墓室壁画保存完整,
表现了北齐官员显赫奢华的生活场面。
北齐墓葬壁画的研究是美术史上不可绕开的部分,但是其中还有很多不能完全认识的东西。首先希望能尝试解释这些墓葬壁画的内涵,两座墓中都出现了大量的牛马,《北齐书·娄昭传》提到娄氏家族“牛马以谷量”,因而很多人认为娄睿墓中绘画的就是其生活的真实写照。
可是在其他一些文献中可以找到相似的记载,《魏书·尔朱荣传》称尔朱荣曾祖的时代,其家族“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谷量而已”。所以“牛马以谷量”是否是当时一种描述方式,并非单指娄睿。除此之外,报告中对娄睿墓道壁画中出行与归来图的内涵认识也值得再研究。北京大学的宿白先生曾经点评“
娄睿墓墓道壁画中的出行与归来图与一些辽代墓葬的壁画的题材类似,这是偶然的事情还是反映了北方民族对墓葬的某些共同看法呢?这是值得注意的
。”
有一些文学作品中的描写具有启发性:
陶渊明《挽歌诗三首》之二:“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
《洛阳伽蓝记》卷二:“
(孝义)里西北角有苏秦冢,冢旁有宝明寺。众僧常见秦出入此冢,车马羽仪,若今宰相也。
”
这些描写也许为解决汉代至北魏时期的墓葬壁画中的归来、出行图的内涵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另外娄睿墓中横向分栏的布局格式也引人注意,因为墓道与甬道在下葬后毫无疑问是要回填的,所以即使再精美的壁画在当时其实也就是临时的“一次性”使用,那么这些墙壁上的仪仗是否就是送葬队伍的延续呢?长久以来,中国古代盛行的“手卷”绘画形势是否是墓道壁画的“粉本”,
娄睿墓车马仪仗图中很多人物瞻前顾后,首尾相接,好像互相之间产生互动,这种绘画的形势很像手卷的描绘方式。
如果壁画本身是有手卷式的画稿,那么手卷由右至左的打开方式为解决“出行与归来”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也许它们是誊抄手卷上的“粉本”时的无心之为?
如若真有“画稿”,那么谁又是画稿的作者呢?或许真是长时期许多学者们猜测的杨子华所为,波士顿所藏《北齐校书图》中的人物形象确与娄睿墓壁画中的形象相通。同时期南朝盛行的“高士图”被很多学者认为是有画稿和样本的,这也许会成为娄睿墓壁画是参考“粉本”描绘的另一个实证。徐显秀墓墓道壁画的描绘方式与娄睿墓截然不同,与河北磁县北齐湾漳墓及大冢营村东魏武定八年茹茹邻和公主闾叱地连墓相同的“落脚于地”的仪仗描绘方式也许代表了另一种当时更为主流的壁画绘制方式和更大的系统——邺城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