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俪生出身清华园,“一二·九”运动时即是北平学联骨干,若从政无疑有老资格,可他偏偏钟情学术,虽因“反动学术权威”屡遭斗争批判,从老革命到知识人,九死一生,风骨不泯。由于秉笔直书,诸多学界神话被赵俪生一一戳破,如有人把民国教育说得天花乱坠,在赵心目中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即使是清华大学,“有些教师、有些课,也确实不怎么样。”外语系主任和电机系副主任,全靠着一本美国念书时所记笔记本念了几十年。旁听中文系课程,赵对俞平伯尊重不起来,讲课“繁征博引,甚至引到‘先曾祖曲园先生曰’,做学问就做学问吧,引先曾列祖有什么必要?!”“朱自清佩弦先生,温文尔雅,深通人情世故,人望很高。我们同学办的刊物请他写文章,从不推辞,而且文稿工工整整,一如其人。但到他课堂上听,一门《陶潜》,一门《李贺》,是两个工作量最轻的题目,而且讲不出东西来”(30页)。
钱理群说,“我注意赵俪生先生写王瑶先生的回忆录里面,说他们那一代学人是在几个战场中成长起来的,一是枪炮战场,这个战场应该包括后来的阶级运动;第二是思想战场,第三是精神战场,最后他说了一个人际关系战场。”通观全书,可知在人际关系战场,赵俪生负多胜少,当是性格使然。有学生回忆第一次听赵俪生讲课,到最后,他用京剧《打棍出箱》里范祖禹一句唱词概括自己一生:“我本是一穷儒哇——太烈性!”“太烈性”难免吃苦头,同时显风骨。1948年底,北平即将解放。华北大学讨论进北平后如何接管大专院校和文化部门,有人主张高校教师都要到文管会报到,有人提议像陈寅恪,眼睛看不清楚了,身体也很衰弱,由家属或朋友代替报到就行了。成仿吾副校长用宏亮的湖南话发话了:“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机关来报到,来办理登记,一定要亲自来,本人来,不得有别人代替,因为……”他特别提高了声音说“这是个态度问题!”
会场上鸦雀无声,赵俪生跳了出来,语惊四座:“十月革命后,俄国知识分子可比中国知识分子凶得多、嚣张得多,像巴甫洛夫,开口闭口骂布尔什维克是‘匪帮’,可列宁怎么样呢?他隔几天就拿着黑面包和黑鱼子酱来看望巴甫洛夫。他骂,列宁并不把他抓起来,也不同他吵,而是耐心地等他回心转意,替苏维埃共和国工作。”
“这一切,我觉得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如果赵俪生就此打住,倒也算不上捅马蜂窝,偏偏赵俪生提高嗓音加了一句:“特别值得成校长学习!”三天后,赵俪生接到通知,调离华北大学。
在北京科学院工作期间,因看不惯郭沫若拍桌子训斥吴有训和陶孟和,于立群也搬一把椅子坐郭身后帮腔,说三道四,赵俪生愤然给《人民日报》写信,未获支持;又对郭沫若一篇文章提出意见,郭不高兴。赵俪生一气之下,连写三封辞职信,带有挑战意思,径送给院长室秘书,得到批准。“这样,我这一辈子跟‘创造社’的两员主将各碰了一下头,虽然在形体上并未碰得头破血流,但都是以鄙人的失败而告终。我失败了,但精神上是愉快的”(124页)。
历史长河,波涛汹涌,滚滚向前,很多人开始尚不乏书生本色,棱角分明,可惜渐渐身不由己,从思想到行动,棱角模糊乃至消失,变成一块块卵石,随波逐流,随遇而安;面对同一种时代环境,人们可以抱怨外力不可抗拒,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毕竟有赵俪生这般人物,在历史漩涡中奋力抗争,虽九死其犹未悔,尽管人属凤毛麟角,其标本价值仍不可低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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