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坤,1982年4月生,山西太原人,中国人民大学博士,东北师范大学博士后,山西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文学教研室副主任。近年来在《文艺争鸣》《南方文坛》《小说评论》《当代文坛》《中国现代文学论丛》《上海文化》《人民日报》《文艺报》等报刊发表文章若干,部分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新华文摘》《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等转载,出版学术专著《代际风景》《七十年代文学:传奇与日常》。目前主持参与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山西省社科重点课题等多项科研项目。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签约评论家,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
首先需要对大多数人还比较不了解的“二次元”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单纯从字面来理解,所谓二元指代平面,一元指代线性,三元指代空间。“二次元”最初来源于日本漫画,指代二维中的人物,游戏、动画的角色。百度百科上,“二次元”是指“人类幻想出来的唯美世界,用各种憧憬的体现虐袭观赏者的视觉体验,本质其实还是三次元世界人类心中模糊的美好印象。”事实上,“二次元”的概念外延早就不止于一种题材的限定,由于“架空叙事”的盛行,“二次元”成为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极具有鲜明风格的新生文学叙事样貌。追梦人love平的小说《名侦探世界里的巫师》的主人公穿越到二次元世界,成为“名侦探柯南里的路人甲”。雾十的小说《我的世界果然有问题》的二次元显然又具有隐喻的效果:“无法冲破次元墙的屈辱”。早在2014年起,“二次元文化”的讨论方兴未艾,在本人的理解当中,“二次元”是在对游戏、动漫、影视剧等其他介质的戏仿、改造基础之上,融入文字文本的一种跨媒介的叙事,是网络幻想型叙事的最集中的体现。“二次元”会给予习惯于传统阅读的读者一种愉悦,会给批评家带来一丝兴奋,我们总是期待着在二次元的冲击力,当二次元的诞生可能等同于破壳新生,意味着冲撞中先锋精神的维度展开。当为数不少的读者对传统介质的小说产生失望的时候,却投向了网络文学作品。
在展开“跨时空”对话之前,今天作为传统媒介批评家和网络作家坐在一起本身可能也具有二次元的某种悖谬性质。我不禁想起了两个小说中的人物,一为鲁迅先生《起死》中的庄子,当其请出司命救了杨毕恭,却被误解为小偷,当他不断重复“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得到回答“放你妈的屁”。二为王朔《顽主》中的赵尧舜,苦口婆心劝解年轻人必须是有理想的,得到的回答“我们也不干什么,看看武打录像片、玩玩牌什么的,要不就睡觉。”最后是对身份的彻底解构:“就那么回事罢,我叫老师张口就来,这世道上老师也太多了。……”作为在“传统”身份成规下成长起来的批评家,虽然也有一些网络文学阅读经验,但我们对话的方式显然面临着无效的危险,第一对话意味着对文学性解读的一种颠覆,也非我的出发点。第二,对话可能存在着世界观、方法论的隔阂。
伪先锋叙事的难题
先锋派(avant garde),借助法语军事术语“先锋”一词,最初用以指19世纪中叶法国和俄国往往带有政治性的激进艺术家,后来指各时期具有革新实践精神的艺术家。在中国当代文学的语境当中的“先锋文学”,我们首先联想起的是“马原的叙事圈套”,也即一种形式的实验创新。中国当代文学史这样理解“先锋文学”:颠覆旧的文学书写观念、对旧有意义模式的反抗、反结构、文本意义消失等等。目前随着格非、苏童、马原等“先锋作家”的“创作转型”,中国先锋叙事的前世今生被广泛的讨论,南京大学吴俊教授就认为先锋文学在“续航”而非“转向”。当然,大部分对先锋叙事持有唱衰论断,纽约大学张旭东老师认为,也许真正的先锋叙事存在与网络文学当中。当为数众多的青年读者趋向于网络小说的时候,我们有理由对网络文学的先锋质地给予极大的希冀,比如二次元叙事就具有鲜明的“先锋表征”。那么事实到底如此嘛?首先需要拆解的是我所看到的一些可以说让人略惊艳的叙事方法。比如雾十《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以外星穿越的日记作为开头:“吃饭、睡觉、看动漫。。毁灭地球进度条。。。吃饭、睡觉、拍电影。”这个开头无疑具有先锋的质地,它甚至让我产生了对读《狂人日记》的兴奋。追梦人love平《柯南世界里的巫师》一方面让主人公巫师身份有审判的功能,恶的善的净化;另一方面在主人公吸收鬼魂后变老的牢骚,直呼“五十岁大叔的脸…他实在受够了。”意义建构和反意义的呈现,无疑也是先锋派的基本要求。以往先锋派通常不被理解,他们描绘抽象、善于隐喻、联想、象征,然而网络小说却经常可以通过二次元叙事转化现实经验,这看上去的确是为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先锋派的起源。
但网络小说却从另一个维度上面临着当年1980、1990年代中国先锋小说同样的困境,我们的先锋文学是否真正是现代主义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的先锋精神是否真正的主导了作家的创作观呢?法国学者安托瓦纳.贡巴尼翁在《反现代派》中指出反现代性的三种修辞格式:反革命、反启蒙、悲观主义。有一段话说的不无伤感:“无论人们想给它一个什么名字:绝望,忧郁,哀伤,消沉,或者世纪病。这是放弃,不是怜悯,而是怨恨。”我不得不说,在阅读很多网络小说的时候我看到了不经意间的反现代性流淌。《我的世界果然有问题》中将生活比喻为一款游戏《人生online》:“具有可持续性的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大部分人辛苦练级,少数人——好比他——轻松惬意的混吃等死,努力当好一个RMB玩家。”《柯南世界里的巫师》开始有一次车祸,叙述了富二代撞车后的嚣张。同样的情节在《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中是一场绑架案和一次火灾,别有用心的人为了奖金冒充见义勇为者。网络小说对当代文坛的贡献之一可能在于丰富的对话呈现,因为对话在传统文学当中似乎越来越衰微了,王安忆甚至公然宣布引号的离场。那么,在现实穿透二次元的情节当中,我们开始看到了很多非常直接的对话呈现,这些对话一方面是脸谱化的,另外一方面却也有令人玩味的探讨,最起码对话完成了现实经验的情绪的暴露。“董事长是股东利益的最高代表,总裁和CEO是由董事长认命的,理论上董事长也具有随时解除他们职务的权利……董事长不是集团的雇员,而是集团直接的主人和仲裁人……董事长基本分四个类型,我个人觉得最适合你的是超越型董事长,就是像一个投资商,要求的是总裁和CEO及其团队能够交出他们承诺的经营目标,已经脱出了操盘的需要,不直接介入集团运行……”(《我的世界果然有问题》)“回忆里,除夕对祁谦说:在地球上分三种人,男人,女人和蛇精病,蛇精病这种生物,脑回路诡异,行事难以预测,招上了不蜕一层皮根本无法脱身。所以当我们遇到蛇精病的时候该怎么做呢?”(《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些对话,也可谓精彩,还有很多更加直接呈现人物性格的语言,在我的记忆之中似乎古龙小说是擅于此法书写对话的。但是,从这些现实解愤对话当中我们却不经意间走向了伪先锋的方面,激愤小说就是悲观主义,与其一样反启蒙。
当然,如此要求网络作家的创作,实在是有些过分苛责,本来这个介质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一个领域,后现代戏仿体制本身具有先锋反动的意味。谈网络文学不能不谈网络的生态问题,在我的调查当中,目前,山西的网络大神作家有100多人,然而网络写作的生态是严峻的,其“文学人口”的衰减甚至比传统文学领域更为残酷,作者们得有日更新量以拿到奖金,甚至非常多的作者以日更新6千字得到网站给予的全勤奖金500元。当年先锋小说布下叙事的迷宫,用人称的变换甩掉了相当多的读者。而网络作家的“姿态”显然要更为“低”一些,基本上日更最后都要以“ps”表明作者心理历程,在文头出现章节解释、梗概,在文末甚至出现情节的“商量”。阅读网络小说必须在网络介质之上,如同看网剧必须开着弹幕,因为读者的留言、作者的辩解、甚至是网游广告植入都构成这个小说全部的“文本”。情形固然如此,我的解说不仅是对于张旭东老师等人的一个学术性的回应,我对网络作家有一种新的期待:请继续牛饮先锋,直到彻底脱下网络写作原罪的心理。诚然,关于大众化还是化大众的问题,自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一直内在于我们的文学内部当中,但我相信你们广大的读者群体,相信你们化自现实的二次元叙事会生成一种先锋的可能性。
“二次元”现实主义的突围
除了先锋的可能性,在二次元叙事当中,可能更多思考的反而不是“幻想的飞跃”而恰恰是现实主义的突围,网络小说同样面临着如何表现现实的问题。
首先是情节张力的持续打开,这个问题向来为人所诟病网络小说的最大困境。起点中文网有读者抱怨:“主角日常与女友秀恩爱,抢先一步破案,再利用灵能调戏柯南,挺欢乐,但1500章主角一直在做这三件事,就相当毒了。”其实即使是严肃文学作家也同样面临着复沓叙事的问题,甚至一些大作家也陷入其中,比如说王安忆,你会发现她的很多小说都有不变的母题,来源于同一次调查采访,但是她的高明之处在于每一次虽然是复沓但都有一些新的元素的加入,王安忆非常勤奋。其实,像这样的作家,她的日常经验可能也不比网络作家们多,现在这个时代给作家提出的问题就是经验之外,材料写作的能力。另一个问题是,网络作家比之严肃作家面临的受众压力会更大,虽然纸质小说也存在着读者的接受的无效,比如赠送收藏等,但不会出现满屏读者评论为“签到水经验”这样的现象,在如此重压之下,加之创作体力的透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是等待个人抉择的。
第二,可能我们需要进一步考虑人设问题,一方面极高的辨识度,让小说有强烈吸粉的可能,另外一方面人物性格的复杂多样,反脸谱平面是否也应提上日程。地方性视野的考虑会给小说加分。比如雾十新作《名士》让我们看到这个作者多方面的才华,通过《晋书》讲卫玠的故事。在这方面我们的力度可以加大,比如景观、历史、语言等多方面的跟进。严肃作家都存在着“地标”的某种焦虑,这个是否类似于网络作家的类型。那么网络作家是否可以在类型之上加入地标,从而走向一种经典性网络作家的道路。
最后,我想表达一下,虽然这样的对话可能面临着崩溃和失效的危险,但我想,善意的描绘甚至误解会让我们更加理解彼此,而每一次的冲突可能孕育着新生,我对中国网络小说能够诞生先锋文本充满希望。
编辑 | 悦 芳 郭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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