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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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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章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一位颇富传奇性的人物,他一生经历丰富、博学多才、交游甚广,曾为抢救举世闻名的国宝“居延汉简”作出贡献。由沈仲章之女沈亚明撰写的《众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们》一书有沈仲章回忆的第一手资料,含有独特而鲜为人知的内容,有助于填补现代文化史的空缺。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沈仲章与当时文化界诸多知名人士有直接往来,如陈寅恪、刘天华、刘半农、金克木、胡适、傅斯年、赵元任、徐志摩、许地山等。沈仲章既身处于一个众星闪耀的时代,又拥有一个阵容强大的朋友圈,尽管他本人甘愿退居幕后,从不借用名人的光环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但他一生结交的知名人士却有不少,其中不管是泛泛之交,还是平生知己,均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也获得了他们的尊重。沈仲章也是当时一些文化活动和历史事件的亲历者之一。

沈仲章1905年生于苏州,由于家境贫寒,小学五年级不得不辍学,但他聪明过人,做了六七年的学徒后,直接考上唐山大学。1926年,他又考取北京大学物理系,在校期间多次转系。沈仲章曾师从陈寅恪学历史,师从刘天华学音乐,师从徐志摩学诗,当过刘半农的助手,记忆力超强,他精通英语、法语,通晓意大利语、马来文,熟练掌握梵文、拉丁文等。

1937年,为了不让稀世珍宝“居延汉简”落入日本侵略者手里,沈仲章推迟去美国留学的计划,只身抢救国宝,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将两箱木简运至香港。在香港期间,他用红外线相机拍摄居延汉简,并编号、制作,完成居延汉简的全部排版。1940年,居延汉简从香港运到美国,由美国代为保管了25年,1965年底,到达中国台湾。1984年,做过居延汉简研究的历史学家劳榦致信沈仲章,感谢他在抗日战争期间秘密救护居延汉简的工作:“在当时香港的局面已经十分危险,在人手不足情形之下,把工作匆匆中结束,真是好不容易有此成绩。”抗战胜利后,沈仲章担任古书登记工作。1949年后,沈仲章作为民族音乐学家致力于保存和收集民间音乐,自觉地抢救民族文化,尤其重视古琴艺术的传承发展。

沈仲章的朋友们,很多都是在中国文学史上熠熠发光的人物,他们从《众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们》一书中走出,诉说着喜怒哀乐。近年来,作为沈仲章的女儿,沈亚明在从事语言教学与研究之外,致力于梳理父亲的往事。她自幼听父亲讲述往年亲历,对那些历史片段相当熟悉。她说:“我亦回首少年时,与父亲沈仲章相伴,白天听他回忆故人,倾诉世间往事历历,晚上陪他仰望夜空,指点天上星辰历历……”她以随笔文体复述前辈口述,并十分严谨,是含有学术意识的探讨。既为史料补遗,也为继续深入研究提供线索。“父亲一生结交知名人士不少,前辈学者也大都尊重他。父亲对外不提他与名人之友谊,但在家常常对我描述有趣的人物、逸事和神情。父亲晚年反复说,他本人并没什么,但有些人有些事,恰巧他比较了解,他愿意讲出来,也嘱咐我有机会写出来。我听父亲述其忆,认为他视角特殊,可以提供启示,引发思考,为一些历史人物的传记年谱补遗,使之更为全面详细。”

全书16章中写沈仲章与陈寅恪先生的交往经历就占了4章,而且写得饶有兴致。比如写到陈寅恪曾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讲课的趣事。陈寅恪先生高度近视,到北大授课时,他视力已经很差,看不太清台下学生的反应,常常自顾自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在作者的娓娓道来中,一代学人治学的痴气跃然纸上。

金克木在文章中曾提到:“在北大认识了沈仲章。他是北大物理系毕业,跟刘天华学过音乐,在刘半农的语音乐律实验室工作,对学外国语有兴趣。英文从小就会,还学别的。他说自己现在头脑不行,只能学学外语,因为学外语不用动脑筋。”从这段话看,沈仲章不但会多种外语,还具备多项技能。沈仲章开始学外语,其实只是出于一个年轻人无来由的上进心。“父亲少年时在上海的一家洋行当学徒……他的英语最初是下班后,从办公室‘字纸篓’里捡出破纸片自学的,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听说读写都敢试。”后来,这个连小学毕业都“不算”的年轻人,凭借自学来的英语,居然考进了唐山大学,并于三年后转考入北京大学。

在《众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们》一书中沈仲章的多样人生得以展现。在1966年至1973年间和1985年,沈亚明有两段时间集中听沈仲章自述经历,并留有录音记录,留下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尤为可贵的是,作者的写作并不只是口述自传,而是结合父亲的经历,追查甚至考证各种材料,复原当年的历史场景,勾勒出了一个大时代中卓越人物的面貌,让读者鲜活地感受到这位名声不彰者的闪耀之处。

《众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们》展现的主要是沈仲章跟北平学界的师友之谊,从中能够看出沈仲章的多项才能,除了上面的多种外语翻译,沈仲章还曾师从刘天华学二胡和小提琴,在刘半农的语音乐律实验室工作并随其到塞北调查方言民俗,协助把中国戏剧推向西方的洪涛生筹建剧团……这些只是沈仲章年轻时各种活动的一部分。

新中国成立后,沈仲章几乎倾其积蓄购买了米友仁《云山墨戏图》和黄公望《天池石壁图》,却并没有据为己有,无偿捐给了北京故宫博物院。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仍会把自己有限的补助款留出一部分,以备从事古琴者中有更需要的人和事。

《众星何历历:沈仲章和他的朋友们》一书中附有林友仁、刘立新撰《沈仲章生平纪略》,提到沈仲章的一个细节:“他收购的大量珍贵书籍,没有一本盖上‘沈仲章藏书’的印章。他认为‘书,不是藏的,而是要用的’。对于研究者,他从不吝啬,但他决不能容忍这些用以学问的书被埋没,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这就是沈仲章夫人所讲的,“他一直对人慷慨,对己节俭。”沈仲章的平生好友金克木说他,“一生好交朋友,却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他做的事只有他的好朋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