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自己的兄弟,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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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喜欢的那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就是很在乎他。
过两天匿名功能下线了,我在这里一吐为快我与他之间的故事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我跟他是在21年开学的时候认识的,我跟他上的是同一个高中,我是初中部直升过来,他是从别的学校转入这所高中的。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数学课老师把我们俩分到一个桌上,初次见面我俩就当上了同桌。
他高高瘦瘦的,皮肤特别白,不得不说脸还有点好看,长得很清冷。
他的性格也很符合他的外貌,真的很高冷不好与人接近,我几乎没有看到他笑过,当了两个月的同桌,我俩几乎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桌子非常整洁,成绩也很好。我就胡乱猜测他是intj,后来让他做那个测试他还真是intj……(可以猜猜我的型号,如果有人看的话)
顺带一提,我经常玩一个游戏叫crimaster,还认识了一个网友,我和那个网友几乎每个周末晚上上线一起玩那个游戏。
有次周末,我跟那个网友偶然提了一句,你跟我有一个同学说话方式特别像。他说是吗,我俩就没继续这个话题聊别的了。
之后万圣节我们学校有一个活动,鬼抓人的游戏,我这么外向的人这种活动从来少不了我,我当时在和我的朋友们聊天,结果在人群里我看到他了,我挺意外的,没想到这个闷包也会来这种活动。
后来游戏开始了,我们这些人都找地儿躲起来了。当时教学楼里一片黑暗,我还在走廊里晃荡,我听到有脚步声,随便找到房间躲进一个柜子后面,然后我看到了他,是的,没错,巧到我自己都觉得是编的。
我俩互相望着,也不说话,我就破一下冰我说“真巧啊哈哈哈”然后他说了个嗯,我俩又尴尬了五分钟。我问他几点了,因为我当时手机快没电了,就想让他看一下时间。
结果,那看完时间,他解锁屏幕搜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crimaster…就是那个软件。我当时脑里已经各种联想了。
我就问他你也玩这个游戏啊?我特喜欢玩这个咱俩加一下一起上号呗?其实也是试探一下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我的网友………他打开他的账号我整个人定在那里了,靠,还真特么是他。
他当时说的话,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也觉得我俩的说话方式特别像”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我在想可能我比较自恋,天天朋友圈上晒照,自我认为不算多帅但是也不丑,但是那么多照片被他看见了还是好尴尬啊啊啊啊,我朋友圈都分组的)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俩的关系就变得特别微妙了起来。我就跟网上一样,天天下课烦他,他也一样,天天让我找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好朋友。
我们两个家离的还挺近的,我是单亲家庭,我跟我妈关系不好。他父母经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所以我就经常上他家玩,顺带抄点作业()作为酬劳给他做晚饭,碰巧他父母回家了也夸我懂事叫他学学我
他这个人真的是属于那种闷闷闷骚类型的,他真的会对你有时候搞恶作剧,然后摆出那张臭脸说什么啊没有,我俩还有时候拌嘴,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然后有段时间我就被孤立了,因为有些人造我遥,我那段时间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W,一个是他。W是我认识了好久的女生,她人很好,看到那些谣言依然选择相信我。但是我当时挺抑郁的,我就大半夜发微信问他你跟我做朋友不怕被一起孤立吗,他说没什么好怕的,我相信你。 说真的,没有他俩我那段时间挺艰难的。(这件事对我影响挺大的我花了好久才走出来。)
同时那段时间我前女友又老纠缠我要复合什么的,也是他帮我解决的。他也有个前女友,听说他们两个和平分的手。
没多久后春节到了,我俩大半夜跑出去一偷摸放烟花,这主意当然是我提出来的…幸亏没被抓。不得不说,这小子跑的挺快的,有事他是真不救兄弟啊。
寒假过后就开学了,说是开学开了没两个月又因为口罩原因在家上网课了。不知不觉夏天也来了我们有很多时间一起在晚上骑车,旁边有个骑行公园,我叫上了L和C(我的两个好兄弟),我们一起骑车,吹着晚风一起喝了点酒,我醉了他就拖着我弄他回他家了(我经常在他家里过夜,我妈因为这事说了我好几顿,后来也拦不住,就不说了),他属于那种酒量很不错,也能把握好肚子,我就是那种又菜又爱喝的,喝两口就会变身,是的,那晚我在他家里变身了。(现在想想还是丢人),我看了他半夜里房门半掩着,还亮着灯,我就进去找他,他把我耍酒疯干的事一一举例出来,我破防了就跟他斗嘴,他笑着说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好可爱。
我就是在这里开始有点动心了,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而且他笑的次数我都能用手指头数的过来,回去之后,我想了好几天,我性取向的问题,感觉我保不齐,不是纯直男,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一直以来就是很下意识在乎他,每次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就是他。
后来我问他你身边有没有朋友是txl,他说有,但他不在乎性取向,他认为这个东西不重要,我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了没再提。我不敢让他知道我的想法,我还是怕做不成朋友。
我们就这样在空调房里,在午夜电话里,平平淡淡的过了一个夏天,开学来临的很快,我交了许多朋友,人也逐渐变的跟以前一样开朗阳光起来了。
虽然说我交到了很多新朋友(例如c和l),但是跟我关系最好,最了解我的还是他。班里好多女生觉得我俩有一腿……还起cp名我真的………谢谢她们。
12月底,躺平开放那会,我成功的中招了。但我没跟他说,我跟c和l说的,估计是那俩跟他透露消息了,他问我阳没阳,我说没有,他说别骗我了,开门。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然后跑去开门,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来到了我家给我送药和抗原并且还来了句,不用谢你爹。
我当时真的好气,又感动。
后来他走了,我就发微信问他,你就不怕你阳吗?他说你的话,我不怕。
谁懂?然后我给他春节包了个大红包,他说不要用金钱衡量我们的感情,我还是让他收下了。
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夏天,然后我生日不是到了嘛,我就叫上我几个朋友,包括他一起去野餐。
他说怎么开心怎么来,需要我干什么随时叫他,然后我就成功让他干了一天苦力,他还送我生日礼物来着,是我喜欢的歌手盆栽的专辑。
团建结束后我俩一起走在大街上,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张专辑很久了,我记得你不听欧美音乐啊,他说你提过一嘴,顺手记下来了。
哥很感动,作为报答,我决定买一套女仆装,当做他的生日礼物。
他确实很细心,我自己都忘了我提过这茬了()
过两天上他家练吉他去,晚安。
(已删除)
7.17.23
好久没上线了,我来说说这两天发生什么了。
就我一如既往的去他家嘛 我练琴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一直看着我,我问你老看我干嘛,他不说话就一直看着我,说我认真的样子还是有点帅的。
我靠,这是他能说的出来的话???
我说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他说话就说一次然后上厕所去了……
他上完厕所回来了之后,我就跟他说我好想谈恋爱啊,他说谈呗,你喜欢上哪个女生了?我又说不谈了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他嘟囔了一句弱智。我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他说不知道,可能吧。
他有喜欢的人了,我有点难过,我问她是谁啊,他跟我说不能告诉我,我靠,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后来我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告诉了我一些特征:很爱笑,外向,感性又理智。
他说到这,我大概猜出来了,应该是我们班女生N。
我跟N认识了好久了我俩也是好朋友,这几条特征确实符合她,有点闹心。她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情商特别高的那种,老实说他喜欢她的话,我不太意外。
(我不知道N喜不喜欢他,改天探探口风)
最后我打算走了,他妈妈居然回来了,让我在他家住两天…我还没等着拦她,他妈妈已经给我妈发微信了。
(自从复阳那次我妈就和他妈妈关系特别好,不知道为什么,但估计是一来一回的感谢加上没事熟的吧)
是的前两天我上他家耍了,我俩天天大半夜玩纸嫁衣和港诡实录,然后早上不起,我熬不动先睡了,以后争取白天记录。
——7.20.2023
自从那之后,这两天我越想越不得劲,然后我就把C叫出来搓了顿。
吃到中间我就跟他说,我有件事儿现在特别拧吧。他说你说吧, 我说不行,我说不出口,我俩拉扯了半天,然后我最终冒了句“你说我是不是gay啊” 成功让我俩变得安静了起来。
C: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不是哥们我认真的
C:你喜欢上谁了
我:不好说
C:哦 不会是他吧
他说完我就在想,我靠,这么明显的吗。后来c说性别这个事儿无所谓,都什么年代了巴拉巴拉,做了一大堆心理疏导,不得不说好多了。
C这哥们,他真的我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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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死我了今天知乎推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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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N打听了一下,她说她和他不是很熟,那他没道理喜欢N啊,还是说他从头到尾喜欢的不是N?
或者可能一见钟情?他是那种能把话憋心里不说的人,他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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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个聊天记录让你们看看他多么冷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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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2.2023
今天晚上我把他还有C和L约出来了,我们四个男生经常在一起玩,
(本来是八个人平常在学校关系挺好的小团体来着,这回女生们都没来)
在C家院子里聚的会(趁他爹妈不在家),我们四个烤了点小烧烤,打了会switch,我说我今天带了今年寒假自驾游买的仙女棒咱上老C家对面的湖那一起放会儿吧,我估计他们三个呆着也无聊都二话不说抬屁股朝湖那走,我和C带了点清酒(平时滴酒不沾,真的)
那个湖特别美,旁边有茂密的林子,再加上烟花,有日剧的感觉,没有夸张。
然后我们走到那个湖边,吹着夏日晚风,抿点小酒的同时肆无忌惮的享受当下,我手中的烟花也照亮了他的脸。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时候又醉了,我的脸很滚烫,脑海中告诉我只想停在这一秒。
我现在酒醒了啊,头脑清醒得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到我家的(),我现在去问问是不是C把我拖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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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2023
最近两天有点忙,
我当天晚上问了下C:
我怎么天天在他面前变身,我的一世英名啊靠
我现在特别害怕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是我现在完全没印象了,我要不这两天问问他,我说了啥
回归正题,那天晚上我醒来还有杯蜂蜜水,表面上看着高冷脸还臭,但是这小子还挺会照顾人,空调温度开的相当合适。
而且没出意外,当天早上就被我妈说了一通
但是不亏,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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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把这里当成日记了。
我今天问他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又变身了,他说是。我问他我有没有说啥乱七八糟的话,他说我整天都在说乱七八糟的话,跟醉不醉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没问出啥来,但看他那反应我应该没说什么不应该说的。
哥是谁啊。
你们的评论我都看了,很感谢你们,我挑了几个回的,怎么说呢我感觉他应该不会喜欢男生吧,想象不出来他喜欢男生是什么鸟样哈哈哈哈哈哈哈,改天试探试探他
看完有没有人猜我mbti啊,算互动吧真的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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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6.2023
为啥你们都觉得我是F啊
我更不可能是J了,我中学时候天天迟到,作业永远ddl前一分钟交,第二天考试前一晚学一周的内容(虽然但是成绩还不错)
我是ENTP,恭喜以下三位知乎用户在无奖竞猜中获得了我的大拇哥
怎么说呢我把这个拿来当破冰互动了感觉这玩意儿拿来社交真管用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喜欢研究这种没啥用但好玩还能贴社交标签的东西,我更喜欢九型人格,有人听说过吗?我型号是4w3
但大家别把这太当真啊,人类复杂的大脑不是靠16个格式化的标签能定义的
感觉有点写跑题了,但问题是我俩这几天一直没怎么见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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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9.2023
今天我和他还有另外五个朋友一起去漫展来着(我看着很像现充,但我其实也算是个二次元)我不能告诉你们我cosplay的哪个角色,但是是明日方舟里的哈哈哈哈哈,我贼想看他出cosplay,但他死活不要,集了好多邮也拍了好多照,我还碰到我前女友了(现在是好朋友)我俩一点都不尴尬聊的挺多的,他就在旁边跟着我俩,后来我和她走散了,他问我那是谁,我说那是我前任现在我俩已经是好朋友了,他说厉害,这么多人也能这么巧碰到。我说哥nb不,然后他翻了个白眼走了,我就赶紧跟上他,我问他咋了,他说你让我当了这么久的电灯泡,我说明明是她当电灯泡好吧,结果他又翻了个白眼走了,然后在漫展里上演了一个他逃他追插翅难飞的一个动作()
anyways今天展子里有好多大佬,太还原了,都太帅了太漂亮了,他和我朋友们帮我集了好多邮
我得想办法让他cosplay,我俩搭伙天作之合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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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1.2023
今天是我朋友的聚会来着,我们一共八个人都去了。
我朋友他家比较大嘛,我们就在一个特定的楼层玩,打游戏啊,xp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等等等等
就是,我这个人吧,很爱找乐子。一天不找乐子,我浑身难受。
不仅xp狼人杀的时候有掺杂一些他身上的特质。(xp狼人杀就是每一个人告诉法官自己的XP,然后法官选择一个xp公布,被公布xp的人就成为了狼,然后大家要根据法官公布出来的xp猜谁是那个xp的所有者,猜出来了,狼人被票死平民赢,猜错的话被投票最多的人也会公开他的xp之后进入到天黑请闭眼,狼人会杀掉一个平民, 到第2天天亮的时候,法官会公布被淘汰平民的xp,以此类推直到狼人被票死或者说全员被公开XP。不知道xp是什么意思的,自行搜索一下,我不好说。)
而且,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我选的真心话。女生R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有,她又问在不在现场?我说在。
然后大家都在起哄我和女生N,没错,就是之前我上面提过的女生,我俩在学校经常呆一块儿。(我跟她关系挺好的,但是我俩太熟了,也没有处成兄弟,就是太熟了你们懂吧。)
反正除了C没人知道,正好搞一下大家尤其是他的心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看我那个眼神就跟平常不一样,也不是凶,反正就是不一样,我很能直观的感觉出来。
之后就是到了晚饭时间,我们几个吃的火锅,我不得不说老北京涮肉,那才叫一个地道。吃完饭我们就纷纷告别了
然后北京这两天不是最近老下雨吗?雨好不容易小了点的时候,我们打车打到一辆距离我们很远的车,我跟他说,那么我们现在走出去,正好到那个门口,要不要一起去淋雨!
他拿着看我像个智障的眼神但是还是妥协了。
不得不说喜欢的人陪你疯,陪你闹是真的很爽,就是爽到管他喜不喜欢你呢,要不一直这样下去得了的感觉。
我俩走的时候一起听歌来着
听的这首:
然后我们走着走着就看到一个自助贩卖机,我说咱买点水喝呗,他说不用,一张嘴就能喝饱。我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你不喝我喝。我就在挑东西的时候,他突然问我你有喜欢的人了?我说对啊。他说怪不得你之前跟我说想谈恋爱,是想跟她吗?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喜欢的是他。然后我挑完东西,买了两瓶水,付完款随便塞了两个话茬,把这一个话题跳过了。
之后我们两个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车到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坐在后排。
然后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可不敢跟他表白,搞不好就做不成朋友了。
他说,我觉得不会,
他说完这句,我就立马扭头看着他。
后来他说,你们两个之间很合适不是吗?
我说额哈哈哈哈哈哈可能吧谁知道呢
我又问他你咋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状况
他说没有,随口一问。
我问他,你不会是嫉妒我这么受欢迎吧?
他骂了我一句,白痴。
之后我跟往常一样和他打打闹闹的,然后就到家了。
我感觉我今天乐子有点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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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4.2023
更点斗嘴日常 实在没啥可更了
没毛病,确实喜欢沃尔玛塑料袋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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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2023
唠唠我俩上学时候的事,塑料袋不是从小喜欢踢足球嘛,他还是我们高中部的足球队队长呢,这小子球踢得还行,他是前锋,L也在足球队里他是守门员(有空给你们讲一下我和L的故事)。我们学校和另一个高中举办了一场友谊赛,在我们高中足球场踢的,我给他和L买水了过去加个油打个气,我当时在场边坐着,他那个运球看得我眼花缭乱的,整个队的气势也被他带的高昂,球进了好几个马上快赢了,到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就过去给他俩递水。他喝了几口说,今天带的水不冰,记得下次挑个冰点的给爷。我说,nnd我跟个小媳妇似的伺候你你还挑上了。他说,你每次打排球的时候,我都是给你带的冰水。L就在旁边一直笑。我当时记着刚要说什么反驳的时候,哪个不长眼的中场休息还踢球,啪,球砸我脑袋上了,给我砸的眼冒金星的,都有点站不住脚,我就靠他的肩膀,
他俩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儿你俩去打比赛吧,我叫C给我弄进医务室就行。塑料袋说,不行,我送你去。
我当时实在是头晕眼花我对塑料袋说你别操心了我自己来就可以别耽误比赛。
然后他把我扶进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面有张小床,然后小床和外界之间有个帘子挡着,医务室老师进去给我检查,我头上好像有一块破了医务室老师给我包扎了一下,把我安顿了下来给我冰袋,然后我躺在那儿敷了冰歇了一会。
我稍微缓过来一点的时候,我掀开帘子,看到他还在那低着头坐着,手里握着我给他的水。
我还以为他走了,我靠。
他说,还活着?真挺难杀的。
我说你怎么不去打比赛?你还队友需要你啊啊啊啊我要是得罪人怎么办
他说就那学校的水平用不着我出场,他们都让我去送你。
当时我就在想我人缘啥时候这么好了??不会是看我长得太帅吧
我就蛮不好意思跟他说,那什么谢谢你啊为了我连比赛都没打完。
他说我是怕某些人逞强,别瘫在半路上怪丢人的。
nnd,这个人,话说好听点犯法是么。
我俩跟医务室老师道谢的时候出来已经放学了。L看到我俩出来了走过来问我,你咋搞的头上怎么还挂彩了,你这水送的代价可真大。我说是啊某人还嫌这嫌那的。我们三个一边扯皮一起上楼拿书包。
下来的时候,我看到天边的夕阳配上夏日的蝉鸣,他在我旁边偷瞄我笑,我装作不知道。我忘不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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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2023
刚和塑料袋打完语音回来,我俩聊到他上初中的事,他说他那会在那个初中的时候,班里好多小孩爱演杰哥不要啦那个梗,天天问对方要不要吃面包,每天在班里巡演好几遍
(我知道杰哥梗但我不知道杰哥一开始见到阿伟问的是要不要吃面包)
然后我就问他,吃面包什么意思??
他说一开始杰哥在便利店门口遇到阿伟问他要不要吃面包
我说我不信(还特地上b站上去看了,结果跟他说的一样)
我说 wc 还真是 我光看杰哥不要那段了
然后
他在电话另一头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我: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面包呢?”
我当时脑子里就:卧槽?他在说什么??
我当时真的内心很慌乱的说 啊啊啊啊啊吃什么吃都高中生了还吃没长大啊你
然后他笑了
他今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吃错药了???
我知道他闷骚 但他今晚不正常 真的
他倒是爽了 换我今晚睡不着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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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2023
我们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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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2023
这两天我表哥带我们两个去了香港,他这段时间也不是特别忙,我跟他关系也挺铁的,然后他在北京放假回来这两天总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玩,说还可以带朋友一起,我就问塑料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香港?他说他看看他港澳通行证过没过期,很幸运,没有,之后我们两个住在我表哥香港某个大学读研究生然后租的房子,还蛮大的(在香港这个地方)反正够我们三个住了,怎么说呢去香港这事儿吧,有点突然但是也不是很突然(?)
anyways我们第一天去了香港迪士尼!因为我小时候一直没去过都是在幼儿园看别的小孩去我就在旁边听他们的描述羡慕()圆了小时候的梦想
其实我们前一天晚上在纠结去海洋公园还是去迪士尼,因为我听说海洋公园更刺激一点,我就跟塑料袋商量,我问他你想去哪个,他说我都可以,看你。
我说:那咱要不去迪士尼吧,我还没去过呢
他:你没去过?
我说:对 还蛮想去的
(其实也是想和他一起在夏天看烟花)
他就说:嗯,我陪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天早上坐地铁去的,没去过港迪的朋友可以坐一坐迪士尼线,有惊喜!
我们当天就是疯狂刷项目,我还给他买了个粉色米妮发箍,配上那张臭脸太合适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就是排了两个小时的烟花了!(我俩坐那光喂蚊子了)
不是 你们懂不懂和喜欢的人在夏天里看烟花的含金量啊
后来回到住的地方我俩干了好久的饭 感谢香港有丰富的夜生活 不然我俩得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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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两天在香港旅游发生的一些事全更了吧
今天刚回北京,睡不着了
在北京的知友谁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凌晨3点还开的餐厅啊,现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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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3.2023
我记着我俩玩完迪士尼的印象最深就是去看海去了
我表哥教我们用香港的交通工具来着,吃饭的时候叫他,其余时间让我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妈也不指望他带娃,他自己还是个娃()
然后我这个人吧,不爱做计划,主打一个随机应变。
我就随便在小红书上找个小渔村去看海,我就拉塑料袋一起去了()
那个小渔村真的人特别少,环境还蛮干净的,而且好多人在路边上跑步,上有50的阿姨,下有20岁的小伙。
我俩就在底下的沙滩那玩儿,互相泼海水,天快黑了,我们才打算回家,但是我们不会做那个小巴士(问就是没教),后来一个香港大爷,看我俩一直在那研究,用粤语问我俩干啥,然后我俩没听懂,后来他才知道我俩是外地人,那个大爷特别热心,上那个小吧,跟司机说我俩要去的目的地,还介绍了好多关于香港的风景和美食,到地了才舍不得的告别转到大巴车上了,结果戏剧性的下雨了,我们两个都带了伞,但是我这把坏了,不知道怎么的打不开了。
谢谢老天爷,谢谢谢谢。
我记着前两天还好好的,应该是月老眷顾我。
我:诶呀我伞坏了,委屈你了
他:什么东西到你手里就没好的
不出意料的他把伞移到中间
我俩撑着一把伞逛吃逛吃逛吃
跟我俩在学校一样,他不爱吃的都给我。
我不爱吃的?我没有不爱吃的。
半途表哥给我打电话说让我们帮他带点吃的回来。
我们掉头去给我表哥买吃的了
在路上他突然问我:迪士尼那晚上开心吗
我说,很开心啊,我特喜欢最后的烟花表演,但我觉得我要是5岁来的话更开心。
他说,以后还想去哪里,叫上我,我一直在
后来他又嘟囔了几句我没听清,因为我当时愣了。
我感觉我今晚睡不着是有原因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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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6.2023
朋友们我不好说
他最近跟一个女生走的老近了,他最近老和那个女生出去。
是他以前初中部的,俩人挺熟的。
卧槽,塑料袋不会喜欢她吧,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今天他俩又打算出去,我也跟上了。
我好像个电灯泡,我的心像石头。
我们仨就在商场里吃了个火锅,看了个电影。
俩人一直聊以前的事,我几乎没机会加入。
后来我气不过,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家了。
人刚到家,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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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2.2023
各位七夕快乐!
好多人蹲后续,主要是经过了那件事之后,我也没故意有多大的反应,主打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说实话我才知道今天是七夕,怪不得路上好多女孩捧着花儿跟对象走一块
反正我正好今天没啥事下午就把他叫出来玩了,也没干啥就吃了顿饭。
出来的时候一个女生向我推销她的花
我说我还没女朋友
然后我把他推到那位女生面前说:
你找他,他有女朋友。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我:
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你把这花买给N吧。
我说:我靠,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他说:一个月
我说:那纯属一个大误会你跟那
然后我还没说完呢 后来女生打断了我俩说:不如两位帅哥给对方买束吧
md她真的聪明,一下子赚两份钱
后来我又想 不是卧槽 什么玩意儿?
那女生没没管我俩的反应开始一一介绍她的花 琳琅满目的 看得我眼都花了
他没好气的问我:要吗?
?????
要 为什么不要 当然要
后来我俩莫名其妙的付了钱买了花。
走着走着我说 完了 我回去怎么跟我妈解释?
他坏笑了一声 说:自己想去
…………………
这七夕过的很愉快哈
幸亏我回来的时候我妈不在家
但是是我人生第一次被送花哎,还是喜欢的人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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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2.2023
上周我们一起去打耳洞了
他问我为什么想打 我说帅哥的事你少管
他说那我就是想管呢 我说那你是我男妈妈
他无语了
然后我就求了他好久 他终于肯陪我去了
到店里之后 我发誓我只是让我陪他 结果他跟我约的同一个时间段 而且个老板打好招呼了
我俩就莫名其妙的一起打耳洞了
结果明明是我拉着他去的,但是打的时候然呲哇乱叫的是我,他打几乎没有反应
我打的时候就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就是故意的
他打的时候我就近距离的观察他的脸
我就是个心机男 懂吗你们
然后,我俩在店里挑了两幅耳钉,我就一把拿过一只他的 把我的一只给他说 两个都要带着试试 咱俩一人一半吧
他说行 到时候周一去学校别后悔
现在我们两个绯闻在学校满天飞,当然了,不出意料还是会有一些负面评价的。
但我看他无所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有所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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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感觉,真跟谈了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知道了,我感觉这样就挺好,只要我不捅破窗户纸,我俩关系就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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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2023
我真的太喜欢跟他极限拉扯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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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2023
我们俩上次没怎么着,大晚上俩青春期少年说了点烧话()
啊说一下今晚发生的我们学校举办舞会来着,我和他一起去的他穿高领黑色毛衣外面是西装带上银色项链很有质感。我当时穿着一身淡粉色西装里头搭配一个花领衬衫类似于中世纪贵族那种。当时特别多的人,我跟我朋友们蹦的可嗨了,对了我太了解N了,她绝对偷带了好多酒,我就蹭了她两瓶,对不起我是又菜又爱喝,但是我这回是个很有节制的,因为塑料袋一直拦着我,我手上有两瓶酒吗不是,我脑子一抽我说咱俩喝交杯酒吧,我发誓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sb一样,我当时劲儿上来了他拗不过我我俩真喝了……………
我有病吧当时,朋友们都在围观我俩喊我俩死南通
我说,这是纯友谊,你们不能看到两个帅哥站一块就说是情侣好吧
他站在一旁捂着脸不说话我以为他生气了后来才发现是害羞因为我捏了他脖子是烫的()
然后我靠当时还放love story我借着酒劲儿直接一个单膝下跪
之后我俩出来了,旁边还有人起哄私奔什么的,他拽着我跑出舞会了
我们两个在走廊互相也不说话,真的好尴尬,我手里握着半瓶我说你喝吗,说完才意识到更尴尬了,我脸也红了
我说,额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就跟他们解释一下
他说不要,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问你生我气了?
他说你这么在意我?
他又说你猜我有多在意你?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多?
我不知道回什么了,我又被他拿捏了,他是那种看似很被动但其实掌控欲极强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把局面翻转。
我一把夺过来我说妈的你不喝我喝干了之后头就埋在他脖颈不说话。
他说你干什么,不嫌我脖颈烫了?
我靠他明明知道,我锤了他一下又开始斗嘴了。
之后我们靠着彼此好久,在楼梯间里说了好多好多话。
和他一起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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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2023
完蛋了我今天抽烟被他发现了
虽然但是怎么说我也是第1次抽,最近压力真的特别特别大。
我今天下午一直和N呆在一块,她看我今天特别不高兴,就一直在安慰我,我问她你有烟吗
她立马给我带到她的储物柜面前给我展示了她的军火库
好好好这小子
有红酒的,薄荷的,红茶的,咖啡的,低尼古丁的,反正各种五花八门的我都记不清了。
然后我时常在想,她真的是来上学的吗?
我俩就收拾收拾书包出门了,我们两个边逛边抽烟
特别像一对精神小妹和精神小伙…………
但是真的好呛啊,第1次抽,有点受不了,我俩在学校周边逛了会儿,不得不说跟她在一块心情好多了,她说她家里有事儿然后她先打车回家了。
我就自己待了会儿,塑料袋今天有社团活动,我本来打算自己打车回家的。
一扭头我就看到他了
卧槽,我忘了,已经到第二个放学的点儿了
我刚点上最后一根抽了两口,他就把我手中的烟拿走,然后放自己嘴里,吸了一口。
看完这个操作我更懵了
然后他问我: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今天你信吗
他:你觉得呢?
我:我没过肺
他:你还知道过不过肺?
N刚教我的,我跳进黄河我都洗不清了,哦对,旁边正好有一条河。
他把我剩下的抽完了掐掉了,然后我就求他别告诉我妈,他问我你这烟哪来的,我死活没告诉他,我说我自己买的,我是绝不出卖自己好朋友的。
他沉默了好久,说不希望看到我这样。
我说我错了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看我是初犯,王子饶恕我吧。
他问我叫他什么
我说王子啊
他突然把我头摁了
不是这词怎么他了,王子多好啊
我看他气消了之后,我就说反正我俩现在都抽了,你我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说我知道,我就没想把这事儿跟阿姨说。
md那他搁这吓唬我半天。
我说你刚刚好担心我哦,怎么着你暗恋我
然后他掐了我的后脖颈说哪个傻子才会暗恋你
乐,今天也是有惊无险的一天
怎么今天是周一啊,活着好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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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3.2023
我才反应过来2000个赞了
刚刚重新看了一遍自己从盛夏一时兴起写的流水账到深冬,这跟暗恋日记有什么区别?
还好他不刷知乎
明天是他的生日,我准备了好久,我还给他订了个蛋糕,但是他不喜欢吃甜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
我还把我们几个经常玩一块的朋友都叫上了,17岁生日哥必须给他大办特办
打算是去他家里办,吃个晚饭,然后再吃个蛋糕,玩玩游戏这样
生日礼物的话,我还没想好送什么,我目前只准备了一张薛之谦的专辑,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听薛之谦。我还给他准备了一条围巾,是不是有点土啊?现在这年代谁送这个东西啊,但是我觉得他戴上这个围巾真的很帅,黑色格子灰条纹,打算的是,即使以后我俩不经常在一块了,他每次在冬天戴上这条围巾也能想起我()好肉麻啊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他刚刚在朋友圈分享歌来着
我不好说,他这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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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4.2023
今天是塑料袋大帅哥的生日,我们八个在他家玩的特别开心,他爸妈也很热情招待我们,吃了好多烤肉还有热可可,还一起打了任天堂大乱斗。
我偷摸给他订了个大蛋糕,我记得他喜欢吃草莓味的,当时粉色蛋糕跟他放一块真的很有反差感。
然后就是唱生日歌吹蜡烛环节了,我唱的最大声,必须让他尴尬到脚趾扣地。
许愿的时候,他许了好久好久,我当时看着他,心里自作多情的希望其中一条是跟我有关的。
谁知道呢。
但是蛋糕很好吃,哥的品味太不错了。
我们提议让他拆礼物,他把我的放到最后一个拆,说要自己独处的时候慢慢拆。
我靠,他这什么意思,这搞得都以为我送了不该送的。
后来完了几局桌游,大家陆陆续续的走了,我本来也打算走来着,他非要我留下来。
他说想和我一起拆我送他的礼物,
这算什么,公开处刑吗??
我就推脱,因为我还给他写了一封信来着,一起看也太肉麻了呕。
我就跟他解释了一下,
他说你的信我会单独看的,他拆了专辑,不出预料他很喜欢
然后他就拆了我送他的围巾,他问我为什么送这个。
我就如实告诉他了,他愣了一下说我们不会分开的,还把头埋进我送的围巾里
我真的想逃,公开处刑我真的好羞耻。
后来我就赶紧跑路了,他说赶紧走我去看看你给我写什么见不得人东西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真的写的很正经,就是感谢陪伴的一些话。
算了晚安,
祝他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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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6.2023
虽然已经过了两天了但是我还想说他脸埋进我送他的围巾的时候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拆我的礼物的时候那个笑你们懂吗 真的巨好看 和拆别人礼物的笑不一样 可能是我有滤镜吧但是你们懂吗 他笑的时候真的巨好看 尤其是火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我还拍照了我靠太好看了
他能不能别老挎着个批脸给我多笑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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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2023
(已删除)
今天下雪了!
他今天吃午饭吃完了,比我走的还早一步,那通常是我吃饭比较快,他吃饭比较慢的那个,我没想太多,我吃完了也跟着出去了,我跟着出去的时候,他在门边上偷袭我,直接手捧了一把雪糊我脸上了,我当时反应过来的时候,真的又想气又想笑。
然后我就和他开始打起雪仗来了,旁边还有几个朋友,我们几个互相偷袭,互相打。
听说周三可能还会下雪,我打算把他叫出来,一起半夜去看雪。
对不起,我真的喜欢干这种很有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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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4.2023
不好意思,周三晚上没起来
我现在去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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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4.2023
不好意思,这两天太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次我俩没去看雪,刚出门就给我冻回去了()
圣诞节这天好多朋友们上他家来着,我们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天,就吃上宵夜了。
然后去他家玩大冒险,我俩被抽到头对头深情表白
没有你们想象的这么浪漫,我当时笑场了,然后一边憋笑一边说的。
后来人都走了。
他问我要不要留一晚上
我说行啊
莫名其妙在他家过夜了
大半夜我睡不着我找他,发现他也没睡
我问他你咋没睡
他说失眠了睡不着
我说那咱俩聊天吧
聊到凌晨两点卧槽困死我了
祝各位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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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024
元旦快乐!
我朋友们前一天去这个大电影了
卧槽我嫉妒了我真的巨想去
我就上午发消息问他走不走
他说走
我俩居然去看了???
但是真的很好看,里头大家都在跟蹦迪一样哈哈哈哈哈氛围感特别强
我当时一直在热场,可能是我太爱社交了吧,电影结束好几个人加我联系方式
他给拦下来了,他说我有女朋友给不了,
我当时一头雾水我刚想说我特么哪来的女朋友他就给我拉走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加我啊
他说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什么人你都敢加
我说行行行我不加了,你别生气了
我俩一起回家了,但是玩的真的很开心
现在在上学的路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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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想说的:
我看到评论区有些人至质疑我们之间的真实性,包括在学校的活动听起来很扯淡,为什么一个高中生天天那么闲,就,我们上的不是普高,是国高,
学业压力确实会小一点但也没小多少()
我也不方便放太多照片,毕竟是关乎到我们之间的个人隐私啊。
而且我也不开打赏,我也不赚钱什么的我写这个图啥啊,我账号跟匿名的有啥区别,但是很感谢相信我的朋友们。
但是如果不信的话,那就当个乐呵看呗,我不介意的,我就是想记录一下我的青春,打算以后哪天还可以翻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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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024
祝各位新年快乐!
不好意思啊,最近太忙了没什么时间更新。
我俩家一般都留在北京过春节,所以我家今天上他家串门来着,大年初一我们一起包的饺子,我擀皮,他包饺子,总之一大家子很忙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吃完饭,后来我俩家长在客厅里聊了会天,我们也跟着客套一会儿,我和他就上他屋里了。
我说今年过年真无聊,连烟花都没得放,我还记得咱俩有次过年半夜偷偷跑出去放烟花……
他的目光从手中的手机仰头靠着椅子瞪天花板,说是啊,但是跟你在一起干什么都不无聊,你站那就挺好笑。
我就???
然后我俩又斗了嘴,也没挣几句。
突然他伸手呼噜我的头发,造型全给我弄乱了。
我说你干什么?
他笑着说没事,我寻思大半夜他吃错药了吧。
他说,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过年吧,就跟现在一样。
我说行啊,怎么着是不是被哥擀的饺子皮沦陷了,他竖了个中指,我照常回了一个。
我想试探他性取向来着,我也准备好了他说他是直的准备,
然后我问他:你说有个男的喜欢你 你怎么办
他说: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说:?什么叫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说:该拒绝拒绝啊 该同意同意
我说:?你丫不直???
他说:我可没这么说
聊到这儿我都汗流浃背了,卧槽他不是直的啊
我说:你喜欢男的?
他说:不一定,但我觉得不重要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从来不知道他性取向方面,天杀的我在思考
后来我俩聊了聊别的,我挺心不在焉的其实没听进多少。
后来不早了我们就走了。
我现在睡不着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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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2024
今天是情人节
很遗憾,我们二人之间都没有理由要求对方庆祝。
但是哥能放过他吗,我大下午的就把他拽我家里了
那个纸嫁衣不是双人版出了有一段时间了吗
对,我们情人节打推理游戏,笑死我了,我申墨卿(男主),他王娇彤(女主)
给没玩过纸嫁衣的朋友们大概讲一下这个游戏的故事
这个第三部就是女主跟着男主回他老家路上的时候,女主在河边洗衣服,被鬼搞的灵魂出窍,然后男主和女主经历九九八十一为了让女主重新人身合一的故事。
感兴趣的我就不剧透结局了,不是软广,纸嫁衣给我打钱
主要是为什么玩这个:首先游戏这两个主角是情侣,其次女主管男主叫“蠢男人”(反正在我眼里很可爱(比划
其实在一块打的话半小时左右就通关了,我俩本来就有默契,彼此推理水平还不赖。
因为是互相配合,有些东西需要我烧给他,他才能解密,
我就逗他说:你蠢男人给你烧的东西到咯,快去看。
遭到了他剜了我一眼没好气的哼了声。
诶,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经逗。
反正结局算是be,我感叹了一下说,诶这两个人彼此相爱,却这辈子没什么机会在一起了。
他就附和着两句说确实。
主要今天家里就我们俩人,所以我俩就在我家里一起点外卖看电影了
这算约会吗?无所谓能跟他在一块就行
我其实能感觉到自从上次讨论性取向之后,现在这段时间是我们二人之间心离彼此最近的一次。
我问他:你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吗
他说:知道,怎么了
我说:那你来我家干嘛,你没心仪选手啊
他说:怎么着,我占用你的约会时间了?
我说:没有啊,你来才正好嘛
(说完过了一会我才觉得不对劲我服了爸爸
他说:那别人来呢,也正好吗?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也胡言乱语了记不清自己后来说什么了
我说:没有没有,你来就最好
他说: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就是一段沉长的尴尬,电视光不断在我们脸上闪烁
我问他:你有喜欢的人没
他说:你怎么老问,你暗恋我?
我假装镇定说:开玩笑,哥能看上你?
(当时我真的大心脏,不然真的绷不住了
他说:早就有了
我说:还是跟上次我问你的那同一个人啊
他说:对
我说:你小子挺深情啊,深情哥
他说:那你呢?
我说:哦我也有诶,你猜猜是谁啊
他说:不猜,猜不到
我说:反正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他说:我可能猜到了
(我慌了我巨慌我慌得能把珠穆朗玛裂开
我说:那你说呗
他说:算了,我在等那个人跟我说
我说:那个人要是还不知道或者不跟你说怎么办
他说:我会想办法让他说出来,我挺了解他的,他比我耐不住性子
我说:你怎么确定人家喜欢你,万一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当个joker呢
他说:不能够,那人瞒不住事儿,多多少少对我应该是有点意思
我被他懂完了,军师们给我想想辙啊啊啊啊
不是他口中这人能是我吗???
我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说: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在等他
电影到这儿差不多结束了,而且也比较晚了,他就趁着时候撤退了
他绝对故意的,真有他的
这人能是我吗。?????
他心思真难猜,不猜了睡觉了朋友们军师们
好吧我其实睡不着,你们给我多发点评论我回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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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10
你们好,我是他文中的塑料袋。
我们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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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10
你们好,我是他口中的塑料袋,对于这个外号,我感到斐然所思,是他给我起的就无所谓了。
我们在一起的当天他就把这篇日记发给我了,我反复观看了一晚上,还有他和你们的互动,分析我的想法和行为,有几条确实分析的很到位,他要是像评论底下的朋友们开窍就好了
来说说我吧,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crimaster上认识的,他当时主动加我微信,我没什么朋友,就给了,我那年刚从杭州转来北京上学。
可能是命中注定,我转到他的高中了。
他虽然爱上网冲浪,但对自己的隐私保护的很好。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是他上哪个高中,但是他爱玩cosplay,经常在网上露脸。
他很自恋,三天两头发自己cosplay和本人照片,虽然他的脸确实有点资本吧。
所以我刚转来第一天就看到他了,我是他的数学课同桌,那时候我并没有打算跟他相认,是想暗中观察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活泼,开朗,每天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总有人围在他身边。
我跟他性格完全相反,内向,不爱跟人打交道,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我朋友不多。我的社交状况也是跟他认识了之后在我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慢慢改变了。
我还记得他万圣节那天脸上的惊讶,有点像蒙克的《呐喊》:
万圣节那天在柜子后面我是故意让他看到的我手机的。
坦白讲,后面好多事都是我故意安排的。
不然你们以为我们在香港,从渔村回来那晚,他的雨伞是怎么如此“巧合”的坏掉了。
没错,是我干的,有问题么?
倒也不能全怪我,他自己本身毛毛躁躁的也爱弄坏东西,我和他做同桌那会,我看到他丢的笔袋不下三个,饭卡丢了七八个,经常掉手机,屏幕碎三四次。我听到阿姨在电话那头骂他骂了不下四五回了。
有时候是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们两个好多故事他没有写在这里头,现在这个号我俩共用了,等我哪天想起来了就登上去写写吧。
我写我们的事比较随心所欲了,想到哪写哪,见谅。
他很爱玩电吉他,我问他为什么要学这个,他说想装b。
我也有时候不理解他的脑回路,如果他因为这个理由学了这么久的话,我还挺佩服他的。
顺道跟你们提一句,我弹贝斯和拉小提琴。所以他来暑假我家那几天我们也是各练各的,有时候合奏。我喜欢听艾薇儿,他练艾薇儿的歌。他喜欢盆栽,我练盆栽的歌。我们为了靠近对方,不断花精力了解对方喜欢的事物,不断找机会接近彼此。
我也不知道我何时喜欢上他的,我发觉自己心意那段时间,我心理抗争了好久自己的性取向和思考了好久我们的未来。
我早已发觉他的心意,我对此并不感到反感,甚至有些贪恋。
也对他身边的人产生了嫉妒,他很受欢迎,但我希望他的眼睛只注视我。
他给我带来的感觉其他人无法比拟,每一笑,每次触碰都牵动我的心。
我很清楚这不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祟,我把他规划进了我的未来,我准备好了一切。
所以我只想放手一搏,我不想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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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猜猜我俩谁表白
我是被喜欢的那个,也是提出处理方式的那个。
因为他虽然各方面都是个能人,但在我面前却总像个傻的,指望他处理?他只会走极端,把一切都搞砸。如同第一次在国际中学见到我时那样。
那天我双手缠着绷带,被副校长领进新班级,班里大半都是亚洲面孔。而我本就是中途插班,距离升学又不足百日,根本不想费什么心思融入新环境,于是我的自我介绍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反而副校说得更多,因我手有伤疾,他让同学们对我多加照顾。
一阵热闹又友好的欢迎过后,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高高举起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说,这里有空座位,欢迎你做我的同桌。
我原打算单独要一套桌椅,他这一开口我就不好再提这个小要求了,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还得面带微笑谢谢他。
然而当我走到他桌前时,他猛一站起,把自己的凳子弄翻了,发出好大声响;他转身弯腰去扶起凳子,又不慎顶到了桌子,桌上堆得高高的书本轰然倒了,全砸在前桌同学的后背,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替他汗颜,心道,这阵仗,真是好欢迎我啊。
汗颜归汗颜,等他收拾整理好之后,我还是面带微笑地向他道了谢,并礼貌地问他能不能把靠窗的座位让给我,因为靠过道的话难免被人碰到手;他二话没说让出了座位。我们的同桌生活就此开始。
同桌长得比我高,看着比我健康,视力也比我好,至少没戴眼镜,和我一样的黑头发,背头造型,打了耳洞却没戴耳饰,五官中有一种过于早熟的精英感,若给他配个金边眼镜,再穿上西装皮鞋,大概可以直接去华尔街上班。
第一天我们全程英文交流,但是对话总共不超过十句。我能感觉到他有些不自在,可能因为突然多了个同桌不大习惯;而我一心只想赶进度,耳朵在听老师讲解,眼睛在看过去落下的课程,大脑在快速建立知识和考点框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意。
第二天上课时同桌发现我会讲中文,两人就切换成中文交流。他的话语也变得密集起来,课间给我讲了好些这所学校的事,我耐心听完,然后才笑说,谢谢你的介绍,虽然这些我在来之前就有所了解了。
他并不觉得自讨没趣,而是指了指我缠着绷带的双手,问我怎么伤的。
当时已是三月,奥斯陆仍在下雪,我转头看了眼窗外的飘雪,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被坏人打的。
他坐直,追问,有多严重?还疼吗?
我侧头,由下往上看他,笑着反问,你还真信?
他似乎被我问懵了,说这有什么不能信吗?
我挑了下眉,改用正经的语气说,自己打架打伤的,很严重,但已经不疼了,过段时间拆下绷带就好。
同桌这回却不信了,脱口而出,你会打架?
我挺直身板,整个人转向他,笑问,我怎么不会打架?
他也转向我,和我面对面坐着,调侃道,你看起来就是那种容易被人一把推倒的。
我则瞬间收了笑意,逼视他双眼,用毫无情绪的语气问,是吗。
他愣了一会,可能是在分辨我的真实态度,但分辨不出来,又不敢与我对视太久,便摇摇头,移开视线说,不是,我刚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以后我不会开这种玩笑了,对不起。
我被他的反应逗得笑出声,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让他去自助贩卖机帮我买一瓶装矿泉水。他如蒙大赦,立刻离开座位跑去买水。
从那开始,碰膝盖就成了我俩之间的独门暗号。
上课时,我碰他膝盖,是让他帮我把书本翻页,一节课能碰十几回;他碰我膝盖,则是提醒我老师走过来了,然后帮我收起其他科目的书,换成当节课的课本装模作样一番。
课间,我碰他膝盖,通常是让他去帮我买水或者泡咖啡;他碰我膝盖,则是想发起闲聊,不过大多时候被我拒绝了,那段岁月我没心思与任何人闲聊。
久而久之,同桌因此而倍感郁闷,某天课间,他接连碰了我膝盖好几下,直到我侧头看过去,他才消停,凑过来委屈道,你和我说说话吧,求你了。这些天我的膝盖都被你碰红了,你却连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
我想了一下,确实是我碰他碰得比较频繁,那是因为我看书看得快,手又不方便翻页,只能发暗号让他帮我翻。
于是那天课间,我怀着一丝愧疚,和他聊了许久,几乎都在说我的事儿。他像个抓住昙花一现之时机的花匠,问得到位,听得也认真,仿佛恨不得拿个录音机把我的话给录下来一般。
我和他说,你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同桌,以往我念的学校要么是单人桌,要么每节课自由选座位;在此之前我转过校,跳过级,自主休学过一年,也因个人原因缺过一个多学期的课程,现在正在补。可以说我在校园里从来是个来去如风的人,除了发小,没和任何同学建立过长久的亲密关系,一是不合适,二是没必要。
说到最后,我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会记得你的,被我碰红了膝盖的好同桌。
当时他趴在课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我说,你还有发小啊?都没听你提起过。
我低头看他,朝他轻轻吹气,笑道,我也有同桌啊,也没和发小提起过啊。
他眼睛被我吹痒了,把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我,闷声说,可我不想只和你做同桌。
恰好上课音乐响起,我便假装没听到他这句话,因为那个阶段我的确腾不出心力与人交朋友。
但后来,他还是一步一步成为了我的朋友,乃至知己。仿若命中注定,又似程序出错。
临近五月,我双手的绷带拆了,原先的淤血块消失了,外表看起来大体与常人无异。同桌第一次见到没缠绷带来上课的我,比我更开心,他把我双手拉过去捂在他胸口上,说了句靠,你真的没事!我原先以为你多少会有点残疾。
我好笑又好气,拽出双手,假装生气说,你以为的没错,我本就是残的。
他一边道歉一边继续拉着我的手呼气,说,别这样说自己,我好喜欢你的手。
我笑眯眯问,是吗?有多喜欢?
他低头亲了一口我的左手手背,说,喜欢得不得了。
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抽回手,他也愣住了。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从容,其实内心很不舒服,好在我从来擅长把控场面,碰了碰他膝盖,用平常的语气说,下午陪我去学校图书馆逛逛吧,我还没去过,你给我带路。
他毫不犹豫应下,像是松了口气,又顺着我的话给我描述了一下学校的图书馆,直到上课音乐响起。
我的双手解放了,便用不着同桌替我翻书页了,再加上落下的课程也被我补得差不多了,我看课本就没再那么积极勤快。于是那天上午,我俩竟然一点小动作都没有,跟着课堂进度学习,真真正正地扮了一回乖学生。
下午没课,俩人约好去图书馆。他很狡黠,把我带到具体的书架面前之后,就从带路者变成了跟随者,不挑书也不表露自己的兴趣,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看我的目光落在什么书上,想让我主动敞开自己。
我随手拿了本《资本论》,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同桌,你是来欣赏我看书的么?
他确实被吓了一激灵,退了一步,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才说,不是,我怕你迷路。
我摸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放心,迷路了我会给你发信息的。
同桌说等等,你怎么发信息?你都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还以为我加错人了。
我说抱歉,那个社交账号是拿来登学校官网用的,不加好友。不过我知道哪个是你,也在你主页上看到过你的邮箱,邮箱账号前面那串数字是你的手机号,所以如果我迷路了,我会给你发短信。
同桌当时的表情异常丰富,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最后停留在一个还算开心的表情,伸手指着我说,真有你的。
我拿书作揖,略微颔首回道,谬赞了兄台。
我们各自在图书馆晃了好久,回到咨询台再次碰头时,他抱着几本金融经济相关书籍,而我拎着一本《利维坦》和一本《格氏解剖学》。
两人相视一笑,他调侃:你学得好杂啊同桌;我回嘴:你学得好专业啊同桌。
他试探:可我现在看的书你早都已经看过了对吗;我摆摆手否认:切忌把某人想得太博学。
他却不以为然,幽幽反问:如果某人本就博学多识呢;我哈哈一笑:那也不可能是我!
国际中学的课程对我俩来说都很轻松,临近升学更是少课。我们开始在课堂上看课外书,大多数时候还是他给我翻书页,因为他见我天天戴着手套,猜到了我的双手不能受冻,就主动承担起这项重复性极高的枯燥任务。
我们的默契也逐渐呈现出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通常我还没碰到他的膝盖,只是右腿往他那边稍稍倾斜了一下,他的左手就伸过来给我翻了一页。
我逗他:同桌好乖;他低声:心甘情愿。
没课的时候我很少待在学校,他则有挺多社团活动。原本各不相干,直到有一天他自己整了个升学专用的联欢社团,招人招了两天,最后还多出一个名额,实在招不到人了,便邀我加入,给他撑场子。
我一口回绝。所谓联欢社团,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是什么性质,我自己破事一大堆还没处理好,哪有闲工夫陪他玩。奈何这人死乞白赖再三请求,甚至不惜通过尾随我回家的方式来缠我。
那阵子我住在郊外一栋小别墅里,是叔父名下的房产,只请了一位阿姨照顾我生活起居。天气好的时候我乘巴士再走很远的路回去,天气不好的时候打个车回去。
那天是个好天气。一直到我到站下了车,才发现同桌跟过来了。
他插着兜笑得很不好意思,正在试图顾左右而言他,好让我不生气。而我单手拽着背包带,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地说,你现在打车回去,我或许还有可能答应你的请求;你若继续跟着我,明天我就向学校申请和你分桌。
闻言他摸摸鼻子,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忍了半天才调侃道,到底为什么你能把“分桌”说得跟“分家”一样呢?我可舍不得和你分。
我确信当时我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见状也立刻收起嬉皮笑脸,忙道歉说,对不起,开玩笑的,只是觉得你的用词好别致,你不要生气。我不缠你了,我那社团不玩就是了。
说完,他又唉声叹气补了一句:和你做朋友好难哦。
我说,做朋友不需要跟着我回家;他面露失落,说,好吧,那明天见。
那天我看着他上了车,才转身往回走。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下意识的自我防御。
第二天去到学校,破天荒地,看见同桌趴在桌上睡觉,这可真是头一回,以往我走进教室门,都见他在喧闹的众同学之间安静地看书,没有表情,每次直到看见我,他脸上才有波澜变化。
然而这次他却像是睡得很沉,连我在他旁边坐下也没察觉。我没叫醒他,只是摘下手套,撕了张便签纸,用中文写了一句话并署上自己的中文姓氏,然后贴在他桌上高高堆着的书堆上,好让他一抬头就能看见。
等上课音乐响起,他终于醒了,也如我所料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便签纸。我用眼角余光留意着他的反应。
他约莫是笑了,又低头在便签纸上写字,写完拿过来轻轻拍在我书本上。我垂眸扫了一眼,微微一笑,左手托腮,侧头静静看着他。
没一会儿,他就顶不住我的目光了,凑过来小声说,我知道你的手受过伤,所以你的中文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能在某一方面胜过你,我真的感到很新奇,所以容我得意一下。
我仍是托腮,含笑看着他问,你还想在哪方面胜过我,嗯?说出来,我让你。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说,没有,我不想胜过你,我想永远让你赢。
我笑笑,揉皱了那张便签纸,随手丢进身后的垃圾桶,回他:每个人的赛道不一样,我能不能赢,你做不了主。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大概是我第一次和他说如此走心的话,他听完碰了一下我膝盖,喜悦之情难以掩饰,本就狭长的双眼更是笑得宛如狐狸。我懒得理他。
下课后,他带我去见了他社团里的其他成员,个个都是校园里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要么家庭显赫,要么为校捐资,要么人气旺盛,要么社交达人。我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散场后我扯着同桌问,你这样的社团还愁招不到社员?
他坦诚相告,从头到尾我想招的只有你一个人,可真难招啊。
我一阵无语,甩开他手,说,你闲的,可我不闲。
他上来拉住我,语气哀求道,别这样,反正没什么事你可以不来参加社团活动,最后的升学聚会来一下就好了。
我后面确实没去参加过他那社团的任何活动,升学前十几天都在忙着办各种手续,看政策,走流程。
那一年,在我从小长大的故国里,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养父母家绝对不能回,姐姐婚后自身难保,弟弟意外离世了,叔父远在美国养病,发小一家也举家迁去了加州。而我还未成年,重伤未愈,背负仇恨命运,正要通过升学考试回到中国去找我亲生父母,破釜沉舟,卧薪尝胆。
我的同桌,却正值青春年少,有正常的家庭,有不小的才气,有自己的圈子,也有远大绚烂的抱负。他在那段岁月里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我这么一个极其难搞的同桌,而他偏偏想和我成为朋友,亦或更甚于朋友之类的关系。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极不对等的,无论各方面。相遇的时机也很坏,但凡换一个我状态好一点的阶段遇见他,我们也不至于陷入如此漫长的拉扯。
升学考试结束之后,我应邀去参加了同桌的社团聚会。说是社团聚会,倒不如说是他的私人圈子聚会,来的大多是中国北京人,少部分是和他家里有往来的北欧当地人,只有我是局外人。
我看着他一反常态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这种交际场面,并不惊讶。这个人的心计城府从来不在我之下。
他不笑的时候,有一种阴柔的蛰伏之态;呈现在我面前的,却又总是最为真诚贴心的一面。
记得那天聚会到末尾,我喝得有点晕,又被屋里烟味呛得难受,便寻到他家阳台透气。他拿着两瓶啤酒找到我,问我怎么一个人躲在这;我说我讨厌烟味。
他默默掐了手上那支烟,我侧眼去看他,他轻咳一声,说,我也不喜欢抽烟,跟风抽的哈哈哈。
我“啧”了一声,没说话;他靠近了些,开了啤酒,递给我。这我倒是从善如流,接过来仰头喝了两口。
我们倚在阳台上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大多是他起话头,我接招。
直到他聊起柏拉图的《会饮篇》,我的头脑顿时清醒,直觉必须封住他这个话头,便摸到外套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掏出来,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递过去,笑道,送你,祝你往后万事得偿所愿。
他话还没讲完,忽然就收到礼物,挺懵的,指着自己反问,给我的?
我点头,他反应了好几秒才从我手上接过去,翻开盖子一看,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想到给我送耳钉?
我指指他右耳,说,你那耳洞又没有隐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耳垂,低头说,很久以前的了,你怎么会注意到?
我哈哈一笑,说,第一天见你,我就注意到了。耳饰我选了很久都没有满意的,但这个,偶然在杂志上看到的,我一打眼就觉得和你很配,你戴上一定很夺目。就当是升学礼物好了。
他仿佛很难相信,看了我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收起首饰盒,然后张开手臂要抱我。我条件反射伸手抵挡,让他别激动。
他却更为激动地强行抱住我,我双手抵在他身前,对自己默念:不要发火,好聚好散。
他抱着我问,你要去中国广东对吗?以后我能去找你吗?
我的大脑运转了一会,转通之后猛地踩了他一脚,难以置信地问,你调查我?
他也不觉得痛,只是抱得更紧,说,嗯,一点点,怕你不高兴,不敢往下查了。
我用力推他,没推动,还是没忍住发了火,语气直坠冰窖,语调却很平静地说,你要真怕我不高兴,现在就给我松开。
他果然松开了,我立刻转身离开,又听他在身后固执地问,以后我能不能找你?
我背对着他回答,能找到再说。
那一年我十五岁,他十六岁,相识不足三个月,很快又各奔东西。
原以为这就是我们的终章,两个在国际中学凑到一块的少年人,有过一段同桌之上朋友之下的情谊,草草收场。
直到三年之后,国内高考结束,我计划去一趟美国旧金山看望叔父,走签证流程时,为了找回一份资料,我重新登上以前在国际中学用过的邮箱账号,却在收件箱和垃圾箱里看见了好多封同一个账号的来件。
那个帐号我记得,曾在当时同桌的个人社交主页上见过的。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邮箱被盗了,所以狂发垃圾邮件,但又转念一想,他怎么会知道我这个邮箱?
我翻到他的第一封来件,是在2012年7月发的,说终于打听到我的邮箱了。看到那句话时我默默合上电脑,去倒了杯水,站在窗前慢慢喝完,边喝边自我拉扯:要继续往下看吗?看完以后呢?如此多邮件,承载着怎样的情意?是我承受得来的吗?亦或是我辜负得起的吗?
一杯水没喝明白,我又去倒了一杯,最后喝完三杯,才决定把他的所有来件看完。好在他每一封邮件都不算长,只简短地更新着他每个月的生活、见闻和成长,以及在末尾雷打不动地问我在哪里,过得如何。
看完我觉得,这三年里,他过得没比我轻松多少,偶有只言片语流露出疲惫感,辗转各地求学的生活也让他常感孤独。最近的一封发自当月,他在邮件里说马上要从纽约回北京,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收到我的回信。
我也不知怎么,当下被触发了某根神经,合上电脑对着窗户独自大笑,笑过后,看见窗上若隐若现的倒影,又生出一种苍凉和不忍,激荡在怀,无处发泄。
我给发小打电话,说改天我去看完叔父后要飞趟纽约去见一个人,我们的游玩计划得排到下次了。
发小在电话里骂娘,说谁啊?我陪你去见不就行了?见完继续玩,不可以鸽我!
我思考两秒,提了个折中的方案:我俩带着他一块玩,去纽约玩。
发小反问,为什么不是他来加州玩;我随口道,我怕人家迷路。
发小在电话里爆笑,说,你心疼心疼你自己吧,也不想想谁才是超级路痴;我让他闭嘴,然后挂了电话。
捋了一遍大概的行程时间安排,我重新登上邮箱,给同桌回了一封邮件。记得当时没过多久,就收到了他的回复。俩人在邮件里约好时间地点之后,很默契地没再多说其他,期间也没再发过邮件。
我不知道他看见回信的第一眼是什么样的心情,换位思考,若是我找一个人找了三年,哪怕终于有了回声,总归也是痛苦多于快乐的。
后来我在加州旧金山和叔父见完面后,得知叔父病情每况愈下,又亲眼见他体态消瘦,时日不多。我的心情也颇为沉重。以至于发小接到我时,我已经提不起任何游玩的兴趣了。
发小一向是很懂我的,也没多说多问,只是带着我去机场、过安检、候机,临登机时才问了我一句,你真的要去见你那个同桌吗?
我拿起背包,笑道,来都来了,我会调整好状态的,别担心。
发小把我背包抢过去,说,你带好你自己就行了,跟着我,别跟丢了。
我呸道,你别侮辱我好不好?我又不是没独自出过远门,少整得我跟三岁小孩一样。
他说是是是,你今年四岁了,会顶嘴了。
我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想起一事,又嘱咐他,等到了纽约,你在我同桌面前可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丢脸;发小乐得不行,嘴上答应,一脸的贱笑却让我很是担忧。
那两天我先是独自从深圳飞到旧金山,又和发小从旧金山飞纽约,中途落地也没休息,我又是个在飞机上从来睡不着的人,所以当天落地后整个人非常疲惫。
同桌在机场接到我们时,先喊了一声我中文姓氏,然后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脸色好差,怎么这么憔悴;我掩面说,没事,倒时差,睡少了,补个眠就好。
几年后某天,发小想起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才回过神来,和我吐槽道: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的关注点好奇怪啊,一般不是先商量去吃什么吗;我点评道:说实话,你俩的关注点都很奇怪,按照正常社交程序,应该先相互为对方介绍。
幸好我当时的关注点没有被带偏,上车后就为他们各自介绍给对方了。巧得很,他俩算得上是老乡,祖籍都在北京,童年也都是在北京度过。
在纽约的几天,是那年夏天为数不多让我感到全身心放松的日子。同桌开车带我们去当地所有地标性建筑周围转了一圈,转完后,坐在后排的发小问了一句,某人好像十岁前就来游过一遍了是吧?
坐在副驾的我,恨没能及时捂住他那张嘴,侧头去看开车的人,他却仿佛毫不意外,眯着眼笑问,那么故地重游有何感觉?
我哈哈一笑,说,不再感到自己无比渺小。
发小解读,意思就是你长大长高了,和参照物的差距拉近了。
同桌附和,确实,你长高了不少。
我说嗯,就是你长二十厘米我长十厘米那种长高对么?
他俩笑了起来,我轻哼一声,让他们别再谈身高话题,这会增加我的烦恼。
同桌看了我一眼,收敛了一些笑意,安慰道,好了好了,不矮不矮,你是年纪最小的,还有机会反超,本来也没差多少。
我扶额叹息,那估计得来个基因变异才行,否则身高这方面,这辈子是超不过你俩了。
发小总结道,你就是出生后没喝过母乳,又不爱喝牛奶,你们那儿福利院伙食又不好,营养没跟上,现在长大了还特别挑食,你就是得多吃多补,否则再过十年我依然能单手扛起你,不是,你瞪我干嘛呢?
岂止是瞪,当时我简直都想跳起来打他了。登机前嘱咐他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没记住。此时同桌提起附近一间餐厅,成功吸引了发小的全部注意力,转移了话题。
那天用餐时,他一会儿让我尝尝这个,一会儿让我试试那个,次数多了,我察觉不对,在发小出去接电话的空隙,我笑着问他,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营养不良吧?
他又推过来一道甜品,然后双手端放在桌上,看着我说,我早该有所猜测的。
我默默推开甜品,问,猜什么?
没什么,他说。又问,不喜欢吃甜品?
我笑笑,告诉他,准确来说,所有甜味的食品我都无法接受。
桌上安静了几秒,记得最后他用一种相当复杂的语气说,你开朗了许多。
我回敬道,你倒是沉稳了许多。
他笑出声,说,我一直都很沉稳好吗?
我朝他眨眨眼,提醒他:以前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凑前来,低声:也对。但现在不是有你朋友在么,我得滴水不漏,等他走了我再在你面前恢复原样。
我正想问他这有什么关系,打完了电话的发小就刚好回来了,他拿起那道甜品,一口一个,边吃边赞叹,说这里的菜品真是不错,又问我们刚在聊什么。
我给他拿饮料,说你漱漱口吧,小心蛀牙;同桌则回他说,在聊营养不良的事。
发小点头,转向我,再次总结道,你真得多补补,身板太单薄了,来阵台风就能把你吹上天。
我撤回饮料,自己喝掉。
后面几天都是三人一起行动,只有晚上睡觉时分开,我和发小住在酒店,同桌回他公寓住。最后一夜,临时改了行程安排,发小当晚提前飞回加州,我和同桌住他公寓,次日正好一块飞回北京。
他的公寓并不小,收拾得很干净,一点也不像男生的住所。我单肩挎着双肩背包,站在他客厅打量,笑道,你说没人照顾你我还真挺怀疑。
他帮我拿下背包,一拎,问怎么这么重;我说装了两台笔记本电脑,还行。
他却像是很懊悔,顺手捏了捏我左肩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看你这肩膀薄的,再压下去该给你压驼背了。明天不许自己背了,装我行李箱里托运。
我没反对。又问他,你家里好像没有客房,今晚我们怎么睡?
他笑了笑,反问,怎么,不能睡同一张床?
我直截了当道,不能。我睡品不好,从未和人同床睡过。
他立刻给我顺毛,说,好好好,那我睡沙发,等会给你收拾卧室。
很奇怪,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并不长,中间又隔了三年未联系见面,但那天晚上在他公寓里,我俩却处得很自然。
我们是天然互补的性格作风,不同于我和发小那种全方位客观层面上的互补,和他之间,更接近于感性层面上的互补,我强势一分,他便退让一分;我示弱一寸,他便进攻一寸。
冲完凉后,俩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没找到任何球赛节目,又开始了信口闲聊,聊这几年的经历。他仍对我保持着莫大的兴趣,但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太难以向任何一个不了解我的陌生人展开讲述。
他突然表情委屈,扒过来问,我对你来说也是陌生人吗?
我推开他,笑笑,说,是的,我也并不了解你不是吗?
他再度靠过来,把头埋在我臂弯,戏谑又哀求道,你别推开我,你想了解我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我可从来没对你刻意隐瞒过。但是你不问,我又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我呢?还有,我一直都有给你写信的。
他的头发毛茸茸的,扫在我手臂上很痒,我想再给他推开,又留意到他右耳佩戴的耳钉。其实一见面我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机会单独问他。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耳钉,低头笑问,就这么喜欢吗?戴了三年?
他却像是很享受这种触碰和问话,眯起了双眼,舒服得发出喟叹,说,很喜欢,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寻思我也没送过他几样东西,只有这个耳钉而已。直到当天夜里,我惯性失眠,半夜起来打开两台电脑忙事情,等待网络刷新的间隙,顺手拿起他摆放在床头柜的相框看了看,然后在相框背面看见一张便签纸。
上面写了三句话:
「-下课后带我去见你社团里的其他成员吧。很高兴成为你的社员。」
「-好!PS:你的中文字体好板正,不去参加小学生书法比赛真是太浪费。」
「你像个神明一样令人向往,又将人蛊惑。我想我没有任何理由放下这样的你。」
霎时间,我只觉得头顶有烟花在劈啦啪啦地盛开,理智瞬间被烧没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把相框放回原处。那张便签纸我当然认得,也因为认得,所以倍感震撼。
那明明是当年被我随手揉皱了扔掉的一张废纸,却被他悄悄捡起来当宝供着。
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他后来自己写上去的,我从来没想过我在他心里是这样的存在。神明和蛊惑,如此矛盾的两个词,放在我身上,让我不知所措。
但我没有声张,更没有详细问他,只是在后半夜一边看电脑一边反省:是不是读国际中学那会儿我给他释放了什么错误的信号?怎会如此崇拜我?
反省了半夜愣是没反省出什么细节来,到凌晨才睡着,梦里影影绰绰,奥斯陆依旧大雪纷飞,巴士到站,我们下了车,散着步谈天说地,走回郊外别墅,又在壁炉前弹吉他,聊《会饮篇》里的爱情概念,笑作一团。有敲门声骤然响起,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独眼巫婆,端着滴泪的蜡烛,说要带走我的灵魂。诅咒降临,别墅消失,万物坍塌,我站在狂风里大声呼救,没有回声。
直到被人摇醒,梦境才消散而去。同桌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握着我肩膀问,怎么了,你在发抖,抖得很厉害。
我只觉得心跳很快,梦中的恐惧仍在放大。我坐起来靠在床头,十指插入额前碎发,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事,有点冷。
他转身去找了条毛毯,展开将我整个人裹住,上前要来抱我;我说别;他动作停滞,说就抱一会,你明显是做噩梦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许;他又倾过身来抱我,抱得很松,几乎就是刚刚扶住毛毯的力度。
卧室里没开灯,窗外天色朦胧,我和他讲我的梦境,说每次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触碰到幸福的时候,独眼巫婆就会带着对我的诅咒出现在门外,不停地敲门,不停地敲啊敲,直到我去开门,然后她就带走我的灵魂,丢进炼狱,把我消灭。
他静静听着,又抱紧了些,给我轻轻拍背,说,你太累了,再睡会,我把机票改签,我们明天再回国。
我“嗯”了一声,慢慢放松下来,头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才问他,你在沙发上是不是睡不好,所以醒这么早?
他笑了一下,说不是,只是觉得你可能会踢被子,去完洗手间就顺便来看看。
我给他推开,假装生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干出踢被子这种事?
他替我紧了紧毛毯,说,是没踢,冷得发抖而已。现在还冷吗?
我摇摇头躺下,拉上被子,让他出去。他给我掖好被角,动作莫名地熟练,末了伸手揉了揉我头发,说睡吧。
我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摸完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本来这种动作只有姐姐和弟弟对我做,我才觉得享受,但现在由他做出来,好像也没有不舒服。
我把一切归咎于梦境,噩梦总是容易让人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睡了一上午,醒来闻到饭菜香味,出去一看,他竟然做好了一桌的中式菜肴,要不是见他还在厨房忙活,我简直怀疑这是他订的中餐外送。
印象中他做的菜味道不错,不过这些年我也就吃过那么一回。餐桌上我问他是不是专门去上过烹饪课;他说没有,自己在国外留学三年,想念家乡菜的味道,自然而然就摸索出来了。
我说换我就不行,厨艺这事儿是需要天赋的,你很有天赋,色香味俱全;他撑着下巴看我,眉眼含笑。
我问他笑什么;他动手给我夹菜,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你不擅长的事。
我让他打住,莫要过分抬举我,我不会的事多了去了;他反问,例如?
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还有,最好不要把某人想象得太完美,否则以后相交渐深,你总归会失望的。
他却不以为然道,若是有别人对你失望,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我不会。你在我这里永远不会不好。
他的话很熟悉,有一瞬间让我想起已经离世的弟弟,所以不至于太惊讶。我也给他夹菜,从容地说,用餐吧,你话太多了。
那天下午他带我去他大学校园里参观了一圈,他在伦敦读完两年高中,又申请到纽约念本科,已经念了一年了,说要争取在第三年修完学分毕业。
我笑问,你是不是有其他方面的压力,所以才把自己的学业排得如此紧张?正常高中大学要用七年念完,你却压缩成五年。
他说没有。过了一会,又半开玩笑地说,如果非要说有,那可能是为了早点追上你。
我正在喝饮料,当场差点被他这话惊得呛住,哈哈一笑道,我有什么可追的?我才在中国念完高中呢,预计会被一个很一般的大学录取,然后混混日子就……
他打断我的话,问,还骗我?你回国根本不是为了上学对吗?三年前我就看你在研究上市公司的财报了。
我预感话题的发展方向并不妙,赶紧说自己腿脚好累,让他找个地方给我休息一下。好在他不忍心让我受累,所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正好来了,带我去看看他在校园里组的乐队。
我说我猜你是主唱;他说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笑着夸他,主要是以前就觉得你的声音很适合唱歌;他半信半疑道,是不是哦?这你都能听出来?
我说那是,尤其你低声说话的时候,很有辨识度;他又问,那如果现在让你加入我的乐队,你觉得你适合担任什么位置;我笑着脱口而出,这很难选,毕竟乐器我都玩得不赖。
说完才后悔,这也太不谦逊了。我默默收了笑意,轻咳一声,瞄了瞄他的侧脸,试图补救,说,显而易见,我吹牛的。
他笑出声,拍了拍我的背说,我相信那是真话,你刚才这句才是假的。说完又唉声叹气道,你就不能对我坦诚一些么?才华过人又不伤及他人当然可以狂妄一点,没有人会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应该的。
我没立刻接话,俩人又走了好一会,我才轻声说,但有可能会伤害到我自己。
他叹了口气,伸手揽住我肩膀,半推着我往前走,我们没再说话。
来到他们乐队的练习室时,人挺齐,只有鼓手不在,他让我去试试。
我说巧了,所有乐器中只有架子鼓是我玩得相对最不好的;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拉起我的双手,低头瞧了瞧手背手心,确认没有异常,才说,没事,玩玩,别太用力就好了。
我抽回手,心想他怎么还记得我的手受过伤?不可否认这让我心头一动,动着动着就莫名其妙被他摁在鼓手位置上坐下来了。
我说那就来段摇滚,Guns N' Roses那首Sweet Child O' Mine;他说,你选这首真是为难我了,枪花的歌我总是唱不好。
我歪头笑笑,说就这首,你舍命陪一回君子吧;他的眼睛又眯起来,跟狐狸似的,清了清嗓子。等大家就位后,就开始演奏,起了三次头,第四次才配合默契。
完了他带头给我鼓掌,说,怎么办,我又想费尽心思把你招进我的乐队了。和你这水平比起来,我们就跟过家家似的。
我放好鼓棒,说你消停消停,我就一业余的,哪有什么水平?
乐队里的吉他手上前来插嘴问我学了多久;我回忆了一下,说半年;吉他手鼓励道,我第一个支持你继续练下去,这是可以组专业乐队的水准。
我笑着摆摆手,不置可否。大家在练习室里又闲聊了一阵,直到我抬手看了眼腕表,同桌很快就和他们结束了闲聊,说要带我去别处逛逛。
下楼梯时,他先一步走到低我一级的台阶上,站在我面前挡住,我疑惑,问怎么了;他低头看我的手,作势来拉,我下意识背起双手,躲开他的动作,问他,到底怎么了?
站在低一级台阶上的他刚好与我平视,他说,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皱了眉,看他实在不像有恶意,也怕自己频繁的回避会令他伤心,权衡一二,便把手伸了出来。
他拉起我双手,以掌心托住,这样一来,我那无法自控的手部颤抖就藏无可藏,直接传递给了他。我深深吐了一口气,试图用轻快的口吻解释道,刚才握鼓棒握得太紧了,咳,也有可能是心理紧张造成的,怕自己献丑嘛。
他抬眼,看着我问,其实根本没痊愈对吗?其实再也好不了是不是?你到底受过怎样的伤,后遗症才会这么严重?
他的目光里有很复杂的情愫,难以分辨,我不喜欢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太久,便朝他眼睛轻轻吹气,迫使他眨眼,移开视线。我笑笑说,回去路上给你说。我渴了,给我买喝的。
他“嗯”了一声,算是同意,问我想喝什么;我说柠檬水。
路上我看他神情凝重,并且不说话,我心下无奈,语气轻快地主动和他说,其实架子鼓是我十岁那年学的,当时为了给一个人准备生日礼物,想献上自己的表演,但总是练得不满意,后来还把自己的手搞得伤痕累累,再后来就放弃了。
他侧头看我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不会想说你的手是练架子鼓练伤的吧。
我哈哈一笑,说不是,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乐器我确实玩得相对最不好,所以在你们面前玩儿还是挺有压力的,谢谢你刚才为我捧场。
他的表情放松了点,说,我不是刻意为你捧场,你确实打得很精彩,无论技巧还是架势,都比我队里那位鼓手专业太多。
说完他叫了一声我中文姓氏,颇为语重心长地总结道,很多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的事,对别人来说已经是满分水准了。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我点点头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他立刻反问,但你仍是会选择坚持你自己的准则,对吗?
我冲他笑笑,没回答;他准确会意,也笑了笑,然后说,现在开始说吧,不要以为插播一段架子鼓的事我就把受伤的事忘了。
我说唉?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言而无信的人么?我只是需要先喝一杯柠檬水润润嗓子。
他拉着我往树荫下的公共长椅走去,把我按在座位上坐下,无奈道,真是败给你了,在这儿坐着,我开车过来,等会给你电话,你就走出来上车。我们去吧台坐坐。
他边说边给我指,就这条路过去,看到没,拐个弯就是校门口了。找不到就原地站着别乱跑,我过来找你。
我拿膝盖顶他腿,无语道,我是路痴,但没那么严重,拐弯还是会的。
他笑了一下,问我要手机号,我才反应过来,也许这才是他这样安排的最终目的,真是太狡黠。
他的确是个很有品味的人,无论餐厅还是酒吧,都找得蛮有品质。我们从傍晚聊到晚上九点多,除了把我双手受伤的事和盘托出,还把各自的家庭背景、成长事迹、人际关系乃至人生规划都大概聊了个遍。
虽然彼此对对方的很大一部分人生构成都有了基本认知以及合理推测,但还是不妨碍我们在坦诚相待时一次次被对方所惊艳。即便后来我们曾决裂过,我也从未后悔在2015年的夏天飞了一趟纽约。正因为有这几天的相处,我才没有错过他这位朋友。
当晚我睡得很好,凌晨醒来见他长手长腿的蜷在沙发上,像个缩在婴儿床的大人,又好笑又心疼,早知道我就建议他在卧室打地铺得了。我只是不太能接受和别人同床,共处一室还是没问题的。
我放轻动作去接了杯水,站在客厅落地窗前喝水,能望见曼哈顿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这样的夜景的确容易令人失眠,无怪乎他说自己这三两年状态也不太好。
身后沙发很快传来动静,我转过去看他正起身,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他声音有点哑,说没有,手表闹钟震动给震醒了。
我笑问,不是中午的航班吗?你定这么早的闹钟做什么;他清清嗓子说,原本想起来去看看你有没有做噩梦,没想到你醒得比我还早。
我让他回卧室去睡,把沙发让给我,说我不睡了,看会儿电脑;他说你可真是予取予夺啊,一会儿要我的床,一会儿要我的沙发。
我知他是开玩笑,也懒得解释,回卧室搬了电脑出来,赶他道,进去吧,你沙发买小了,下回换个大的。
他坐着没动,回我说,没办法,这本来也不是拿来睡觉的;又问我,你下回还来么?来我就换个大的。
我边开电脑边说,就算来,我也住酒店去,不跟你抢卧室了,免得你说我予取予夺。
他靠过来,跟个没骨头的生物体一般,哀切道歉并请求,你明知我开玩笑的还这么呛我,那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去住酒店,我的卧室永远让给你。毛毯也是你的。
我好气又好笑,说,怎么,连毛毯也要强调一下?你别逼我下次自带毛毯我跟你说。
他整个笑倒,头歪在我肩上,靠了一会儿,说,你肩胛骨好突出,硌得慌。
我耸耸肩,试图把他颠下去,嘴里唾弃道,那你起开,硌得慌还靠着,岂非找虐?
他用刚睡醒又刻意压低的嗓音在我耳边幽幽埋怨,和你在一起本就是找虐,唉,说不定我是受虐狂人格,这倒也解释得通,痛并爽快着。
这话我不爱听了,转身把他推得往后倒,却忽略了他手还搂着我,于是他一倒,我也被带着倒了,并且还倒在他身上。电脑屏幕又在这时黑了,晨光朦胧不清,我好一阵摸索,不是摸到他的肋骨就是摸到他的手臂,愣是没找到一块可以撑着我起身的空地。
他在我头顶喊了句“祖宗”,又清了清嗓子才说,你别摸了,再摸下去咱俩就完了。
我反问,这是什么歪理?我只是想撑起身,这样,我借你胸膛一用,承受一下哈。
结果我手刚摸到他胸口,他不知发什么神经,低声呵斥了一句,别动!
这一声着实把我吓到了,我默默收回手,莫名其妙地配合着他,在他身上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他,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吗?这个姿势我腰好酸。
他叹了口气,双手摸到我肩膀扶住,用一个极其僵硬的动作把我扶起来。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我真的无比困惑,甚至一度怀疑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所以才不许我乱动压到他。
我问他怎么了,他没回答;我起身想去开灯,他立刻说别开灯,你忙你的,我去洗漱。然后就起身摸黑往盥洗室方向去了。
我的脑回路,也终于在他说别开灯的那一刻彻底打通了。然后脸庞烧了起来,怪异又无措。
对于所谓的爱情,我通常将其划分为罗曼蒂克的遐想和真实的生理反应,前者我早已有一套自我认知,而对于后者,在那一天,生平第一次,我客观地领教到了其为何物。虽然并非发生在我身上,但却真实地因我而起。
从那一次开始,我便留心着和他的肢体接触,不能太近,不能频繁,也不能太生疏,更不能毫无接触。这真是个非常难以把握的尺度,曾让我烦恼了很久,一度感到棘手。
试问谁不和好友打打闹闹?打闹间谁顾得上肢体接触的尺度?更遑论平时搂个肩、拥个抱、搭把手、挨挨挤挤坐一块之类的。
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就是他在这方面完全没有分寸感。他唯一的界限就是有无生理反应,只要没把他自己撩起火,他好像恨不得以朋友的名义黏在我身上当挂件一样;而一旦他引火烧身了,又非常害怕被我发现,怕我直截了当地戳破他的心思,乃至因此疏远他。
唉,人类,有趣又矛盾。他自己也没说错,是有点受虐体质在身上的。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他磨磨蹭蹭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两团红晕,走过来半蹲在我脚边,跟我说对不起,刚才大声给你说话,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身上有清新的香氛气味,我低头看了他几秒,没急着开口说话,而是用颇具探究的眼神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他顶不住我的眼神,抬手挡在我双眼前,说,你别看了,我错了。
我推开他的手,笑道,是有点被吓到,不过没关系,谁都有发脾气的时候,不必放在心上。
他也没多作辩解,只是向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又把半湿的脑袋侧放在我腿上,跟个讨到了饶恕的小孩似的,说谢谢你,没有生我的气。
我合上面前的电脑,动了动腿,让他起来,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等哪一天你真干出惹我生气的事来,我也不会表现出生气,我会直接报复你。
说完我起身去盥洗室,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再三保证不会惹我生气;我反手关上门,把他隔绝在门外。又听他在那儿叹道,你好无情!
回北京的路上,他全程没让我受一点累,带路,拿行李,知道我从来不吃飞机餐,提前给我准备了其他食物。我说我还不饿呢,他说有备无患嘛。
落地后,他家里司机接到我们,我对于要去他家住一晚这件事还处于缓冲状态,但他笑着把我摁在副驾坐下,说,我已经跟父母打过招呼了,他们很期待你做客。
嗯,确实是很欢迎,欢迎程度热烈到让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有交过任何朋友,否则他家里人不至于摆出家宴的程度来迎接我。
闹哄哄的一晚,他没什么机会和我单独说话,直到临睡前才借口来客房找我拿东西。我刚打开电脑,又默默合上,问他要找我拿什么东西;他背着手笑得不好意思,说没有,我只是想来和你聊聊天。
说完从身后伸出手,把一套枪花乐队的原声CD呈现在我面前。我挑挑眉,坐在床上等着他开口说话,但他好像不打算说话,我问,怎么,还没想好送礼台词吗?
他笑了起来,说,不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而已,没想到你没什么反应,看来是我选礼失败了。
我把CD接过来,说,礼物我很喜欢,但你的心意更让我喜欢。
他在我床边坐下,问我能不能迟几天回深圳;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但当时确实有更要紧的事,便只能否决。
他提出另一个方案:那我去深圳陪你几天?
这很难拒绝。于是那一年,我去纽约见他,他来深圳陪我,咱俩算扯平。我们都在各自的行程安排上为对方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调整。
那阵子正好林肯公园乐队在深圳有巡演,我得知后很遗憾,和他说没有提前买票,现在抢不到票了;后来也不知他用什么渠道弄到两张门票,笑眯眯地拉着我去看演唱会。氛围很好,听得很尽兴,进场散场他都紧紧拉住我的手,害怕人群把我俩冲散。
我们去吃夜宵大排档,我兴致冲冲点了一大堆,等菜上来了,却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要么嫌调料洒太多,要么嫌太上火。他倒是吃得很香,边吃边调侃我道,少爷,偶尔下下凡并不会缺胳膊少腿;我白他一眼,说,我真吃不来,我的胃出于本能在抗拒;他忙放下食物去结账,然后带我换了个地方吃。
我们去看海,他下去玩海水,我回头一看他半个身子都被海水淹没,PTSD瞬间发作,他察觉到我状态不对,赶紧跑上来抱住我;我呜咽着说你别玩水,我好害怕。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彼时我还没能妥善处理好自己过往人生中的所有惨剧,这是我的失败。但他当时却只重复着一句话:是我不好。
送他回北京那天,深圳万里无云。我说以后有事电话联系,他说年底他会回国一趟。
我笑问:生日么?那到时候你邀请我;他无奈: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令人没辙。
彼此忙忙碌碌又是半年,我们都有各自的战场要应付,中间又隔着时差,所以平时基本毫无联系,他仍保持着给我写邮件的习惯,我偶尔会回复,大多数时候是已读不回状态。
到他年底生日前一天,我从广州飞北京,他在机场等我,一接到我就把我随身的背包拿过去,又让我把下巴抬起来给他看看;我问怎么了;他说验一下真假;我懒得理他。
他伸手揽着我肩膀带着我走,边走边时不时侧过头来打量我,还边看边笑;我停下来问他,到底做什么?我脸上有黄金么?
他说不是,就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好意气风发啊,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吧。
我也低头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奇怪道,一身黑衣黑裤搭配白色板鞋和白色棒球帽,这在你眼里就是意气风发了吗?
他揽着我继续走,试图形容说,也不是衣着的原因,就是某种气场?我刚看你从里面走出来,跟走T台似的,身价上亿的人都走不出你这姿态。
我让他闭嘴。他笑了笑,总结道,你这样好,这才是你。反正我很惊喜。
我拿手肘顶他,说半年不见,你哪来那么多瞎话;他半开玩笑,说,想你想的呗。
生日宴很热闹,和我从小习惯的西方宴会不一样,他的生日宴属于中式的那种热闹,以他为中心的亲朋好友聚在一块用餐、庆祝、闲聊、吃蛋糕。他还能收红包,这一点真是令我羡慕。
但其实,刚进去不到五分钟我就发觉我不应该来参加,因为整个酒楼宴会厅里我只认识他们一家三口,而其他来客都相互认识。这意味着我要么全程和他一家三口互动,要么就得被他带着融入他的朋友圈子。
我先去他父母面前露了个脸问候安好,好在二老对我印象深刻,话语亲切,否则这场聚会真是完全调动不起我的社交欲望和技能。
他给我拿饮料,拉着我在他身旁坐下,开心道,我看你还挺适应,原先以为你会不习惯呢;我说我确实不习惯,但我适应能力强。
他在桌底朝我伸出手,摊开掌心跟我讨要,一脸期待地说,礼物!
那一刻我看他跟看小孩儿似的,在他掌心轻拍一下,笑说,礼物不在这里,在纽约,等你回去就能见到了。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是不是哦?你这么会花心思的吗?从来没有人把礼物给我送到学校那边去。
我做出一副同情他的表情,说我理解,送礼还是要在父母面前送才具备社交价值的是不?
他说你别说了,简直一针见血,太打击人了;我朝他眨眨眼,慈爱之心一下没忍住,凑近跟他说,这一点倒是中西方高度雷同。不过,今晚我就是你的救星。
他问怎么个救法;我说你只管傻乐就好。
后来他确实光顾着傻乐去了,因为我牢牢地带动并把控着我们那一桌的话题,引导他的其他朋友们回忆分享他以前的糗事和高光时刻,一旦话题有所偏移,我又很快不着痕迹地拉回来。全程对他表现出极高的挖掘欲,为他捧场,为他喝彩,为他感慨,为他大笑。
大家站起来举杯祝酒前,我朝他单眨了一下右眼,低声笑问,怎样,开心吗?
他揉揉脸,也低声说,笑得脸都酸了;又问我,意欲何为?
我凑他耳边说,我要让你做一回绝对的主角,聚光灯只能落在你一人身上。我意在此。
他大概是有一瞬失神的,因为忘了和大家碰杯,他就仰头喝完了杯中酒。大伙儿齐声“唉唉”,我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让他别激动,重来一遍。
那是我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可能体验太美好,以至于这些年他每年都盼望着我能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过完春节,他回到纽约,如期收到了我送的生日礼物,给我打电话说,你也太令人意外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你会送沙发。
我在电话里想象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自己也笑了,问他,你喜欢么?我挑了好久,这款够长够宽却又不会过分占据你客厅的位置,设计也蛮有意思,配色和你公寓的风格正合适。
他说你真是…你怎么知道要买什么尺寸的?摆这儿确实正好。
我脱口道,我以前可是玩美术的诶,又一门心思要学服装设计,所以我的眼睛就是尺子和半个照相机。
他“噢”了几声,说,我忘了这茬。但你也太夸张了,到底是怎么会连我客厅多大还有家具摆放位置这些都记得住啊?
我哈哈一笑,说你就别管这些了,躺上去看看还会不会缩手缩脚;他说躺了,不会,看来下次你过来我这,它就是我的床了。
我说我也不介意你在我旁边打地铺;他立刻接话说,好啊,一言为定!
可惜后来直到他本科毕业,我也没再去过他纽约的公寓。
2016年几乎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忙碌的一年,同时在做着许多件事;他的学业也不轻松,并且开始忙于实习。于是俩人很难约到见面的时机,只是仍保持着邮件往来的方式,节日里电话问候一番。
他问过我的生辰日,但那几年我都没兴致过生日,便跟他说,等以后我想过生日了,我就告诉你;他说那我先给你准备礼物,攒着以后一块送;我说随你。
再次见面是2017年年初,又是他的生日宴。
我提前排好了行程,比他先到的北京,去做了全套体检,那阵子我自我感觉身体状况到了特别坏的地步,精神状态也有愈演愈糟的形势。
这回是我去机场接的他,人很多,我站在接机人群中走神时,被忽然冲过来的他抱了个满怀,吓得一跳,我条件反射用力挣开,又被他重新搂过去抱住。
我说你就这么想我吗?他点头如捣蒜,说,老远就看到你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抬头看到他右耳的耳钉,又闻到他衣服上颇为熟悉的香氛气味,心情放松下来,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在想我是不是命不久矣;
闻言他连忙一阵呸,放开我,低头认真检查我全身,又把我转过身去检查背面。
我笑着问,你做什么,搜身呢?
他说,我看看你是不是又借着玩笑在说真话,你这招我几年前就领教过了,但我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同桌了。
他说着还“哼”了一声,我笑他幼稚,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身体很累,昨天去做了体检,过两天就出结果了。
他这才罢休,让我到时候把结果同步给他一份。我不置可否。
出了机场他把行李交给司机搬回家,然后带我打车去往另一个地方。这安排我事先并不知晓,便打趣道,搞清楚这是谁的生日,你可不要给我制造什么惊喜哈;
他伸手过来揉了一把我的头发,说,想什么呢,去吃饭!上次回来还说你意气风发,这次我看你又蔫了,脸色也不好,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拨拨自己的碎发,说,你说话归说话,别老动手动脚。
他“哦”了一声,语调降下去了,路上都在看手机,没怎么和我闲聊。
坐在副驾的我从后视镜里盯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抬头。我正打算把氛围调回来,司机师傅就说到了。
他下车后走在前面,给我介绍这家餐厅,说是他每年回北京都会来光顾一两回的老店。我走在他身后敷衍地搭腔,心里在反省我刚刚说话语气是不是太重了,措辞是不是太过了。
不过后面点菜时,又看他面色无异,话语也和往常一样多了,我想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夸他品味一如既往地不错,他忍不住表情得意,每道菜都夹过来让我尝尝,然后一脸期待地等着我的反馈,仿佛那些菜是他做的一样。
期间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不断地有新信息进来,我分神去看了几眼,他也注意到了,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放下餐具,拿起手机,解锁后看了一眼,又放下,说,没什么事,男友发的。
他刚夹起一块爆肚,闻言动作停了一下,继续送到我碗里。我用一种观察性的目光看他的反应,见他皱了眉,一时没说话,只是眉头迟迟没展开。
我问,你自己怎么不吃;他放下餐具,拿餐巾纸擦了擦手,说,哦,我在飞机上刚吃过。
我没继续问,但见他表情管理逐渐失控,然后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好好吃;我点了点头。
等他回来后,我再看他神情,已经调整妥当了,虽然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很不自然。他问我爆肚味道怎样;我说很脆。
他喝了口水,终于开始问,你谈恋爱了,怎么都没告诉我?
我笑道,恰恰相反,这件事目前为止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他盯着我,似乎在分辨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分辨不出来,还是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我说,是,元旦刚确定的关系。
他又单独拎出两个字问,男友?
我边吃边轻轻“嗯”了一声,把食物吞下去后才说,高中认识了三年的一位同学,本来算半个朋友了,当时全年级都在传他暗恋我。
我说着哈哈笑了两声,继续以一种讲八卦的口吻说,但是分开念大学后他有事没事就找我闲聊,跨年夜前几天一直在释放追求我的信号,我看他整挺费劲的,元旦当晚就问他是不是要跟我表白,是的话就现在告诉我。
餐桌对面的人表情又开始失控,皱着眉问,然后呢?他说了?你答应了?
我点头,笑了笑说,当时抽风,对方很紧张地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交往,我在电话里说那就试试。
对面的人似乎听不下去了,直接来了句:你现场给我编的吧?你是那么随意的人?
我哈哈一笑,说,真是真的,不信我手机聊天信息给你看,刚又给我发了几条,问我在干嘛,怎么好久不回信息。
他的表情即将绷不住了,说,那你手机拿来我看看。
我大方地解了锁,点开聊天框,给他递过去,他低着头翻信息,边看边评论道,不是他谁啊,怎么敢这么跟你说话?问那么多干嘛?吃个外卖也要拍给你,拍给你看什么?让你点评菜色吗?还是和你云吃饭?
我被他的话乐得不行,伸手道,好了别看了,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说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再度质疑:可是你的回复好冷漠,不会是你雇人假扮跟你互发信息的吧?
我在桌下用鞋尖碰了碰他的鞋尖,说,你还能猜得再离谱点么?确有其人,在中大念书,跨年夜还在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的。不信你看他朋友圈。
他果然点开人家朋友圈看了一会,越看越皱眉,说,不是……你到底为什么会答应他啊?
我歪头问,怎么,人家不好么?
他把手机递回来给我,有点生气地说,你别明知故问。你根本对人家没有意思。
我耸耸肩,说,指不定处处就有意思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总结说,我完全无法想象你在感情方面是如此儿戏之人。
我冲他挑挑眉,无所谓道,你无法想象的事多了去了,或许我原本就是儿戏之人。况且,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把某人想得太完美。如何,失望了吧?
他连忙否认,坐直,严肃说,怎么会谈得上对你本人失望?这是你的私人感情,是我越界了,不该随意说你儿戏。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注意。
我扯出一个淡笑,说,我也不好,不该拿这种事和你聊。以后我也注意。
那天那顿饭,我俩吃得不甚愉快,他半天处于震惊又质疑的状态,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很不好。
那件事本来就是我一时抽风做出来的离谱事,我自己心里也明白错全在我,当时一整个就是毁灭校园人际关系的心态,那位高中同学最终一定会被我伤害。此乃另谈。
至于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约莫是出于一种试探的动机,但试探之后又该如何,其实我心里也没谱。多年后我回想起当日的细节,不得不承认我也是有很大过错的,或许正是因为我试探了他,才间接导致了我们的决裂。
那阵子他父母休假旅游去了,他的生日聚会得以换个形式,换在他家里举行,来的都是和他相熟的朋友同学,一位长辈都没有。布置了音响气球,备足了酒水点心,氛围非常放松。
他把我带到上次我住过的那间客房,说,这间房的钥匙我一直收着,没让家里人给其他客人住,等会我让阿姨清洁一下,晚上你住这?
我心不在焉地笑笑,问,你没发现我没拿行李么?
他反问,那有什么?手机在不就行了?你不会以为今晚你还能清醒地睡下吧?
我斩钉截铁道,不行,我必须冲完凉才能睡觉。
他语气无奈,好好好,那等会我陪你回酒店取?
我说不用费心,散场后我打个车回去就行。
他惋惜道,那这样我不能让你喝醉了,可我好想和你喝醉一次啊。
我转身往客厅走,背对他说,下次吧,今天不是好时机。
但那天的后来,我们都喝醉了,大醉特醉。
一开始大家只是坐着吃吃喝喝聊聊天,然后玩恶俗的真心话大冒险,有一回我摇出最小的点数,毫不犹豫选了真心话,因为除了同桌之外,在座各位我全都不在乎,撒个谎毫无压力。
然而偏偏提问题的就是他,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手,抢了提问的机会,暂停了室内的音乐,问,你谈过恋爱吗?
我一脸“你特么逗我”的表情,心想不是中午吃饭那会才跟他说完吗?难道我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他却语气平静地追加了一句:请如实回答。
我简直怀疑他提议玩这个游戏的目的就是此时此刻。其他人开始起哄催促,我逼视着他的双眼,毫无波澜地反问,网恋算么。
在场所有人都笑了,有人问了句,对方是什么神仙才值得你网恋啊?
我轻咳一声,说,这不是重点。
提问的人看我一副厚脸皮的表情,叹气道,网恋也算,双方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有恋爱关系范围内的互动就属于恋爱。
我朝他扬眉,然后动作自在地翘起二郎腿,陷进沙发里,说,那我就是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只在电话里确定了关系,并没有任何恋爱关系内的互动。
其他人笑得更过分了,某男生说,你这是图什么?急着给自己贴上非单身人士的标签吗?
我没搭腔,提问的人不再继续问了,只说,过!下一局。
后面我第二次摇到最小点时,他又是最快举手的,问,你的性取向是什么?
说实话,这问题我八岁就想清楚了,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没有限制。
大家就“没有限制”这个答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讨论出的结果是泛性恋。
我笑笑,说,目前确实是这个词汇最接近。
提问者坐在我斜对面的沙发上,朝我点点头,说,嗯,我明白了。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女性朋友疑惑道,不是……你明白什么了?人家的性取向和你有关系?
这话问得,使得当时整个客厅都陷入了短暂又诡异的沉默。我的大脑高速运转,替他解围道,那当然有关系,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一直就很操心我的恋爱问题,怕我注孤生来着。
他也笑着反问,是不是哦?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我心虚地喝了口酒,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说完赶紧让他播放室内音乐,没有音乐的聚会都没灵魂了。
他听话照做,然后在嘈杂声中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匹-诺-曹。
我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还好没有变更长。但为了双重确保,我还是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下,确认没有变长,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露齿笑笑。
直到镜子里出现他的脸,我立刻收起笑容,若无其事地旋开水龙头洗手。他乐道,你刚在这儿傻笑什么呢?好憨的样子。
我让他闭嘴,又说,我检查牙齿不行么;他走近,说行啊,顺便把鼻子长度也检查一下。
我在心里“操”了一句,还真被他看穿了。他让我挪一下,要打开洗手台下面的柜子拿条毛巾。
我侧了个身,让出空间。他半蹲下去找毛巾,边找边问,你刚才的回答都是百分之百真实的吗?
我关上水龙头,说,毫不参假。
他字正腔圆地说了句“好”。我转向他,略弯腰,恶作剧一般地用还没擦干的双手揉乱他的头发,笑着问他,你“好”什么呢?
他蹲在原地,也转向我,仰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就是好的意思。
我没太明白,背靠墙壁站在那里,低头捧着他脑袋揉揉头发,俯视着他双眼说,你今天很奇怪你知道么?
他刚想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一句“靠!你俩在干嘛”,我俩双双转头去看,洗手间门口并没人,又听声音从门边传来——“倒是关一下门啊,我还以为里面没人呢!”
我说,你可以进来啊,我们在洗手和找毛巾……
说到这里我反观了一下我们此刻的姿势,摸头确实有点多余了,我默默缩回放在他头上的双手,看他没有动,还是半蹲在我脚边仰头看着我。我问,毛巾还没找到么;他说找到了。
我说那你怎么还不起来;他深呼吸了一下,说,暂时起不来了。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我随口问,关门做什么,你要冲凉吗;他说是,然后把我往外推。
出去时见门口果然有个男生在等着,我顺手带上了门,笑道,我们寿星说要冲个凉,你去客房旁边那个洗手间好了。
男生眼神怪异地看看我,又看看紧闭的门,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嗯,几年后此时此刻,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下这段插曲的我本人,早已明白了那个男生的眼神有何含义,也明白了洗手间里的人为什么要突然冲凉。当时确实丝毫没往那方面想,还是艺术片看少了。
临近零点时,大家围着他许愿吹蜡烛,不知谁突然把灯全关了,众人也没在意,烛光照得每个人脸庞温暖。我靠在沙发扶手边上看他闭着眼睛认真许愿的样子,还挺好奇他这样的人会许什么样的愿。
吹完蜡烛后,屋子里一片黑暗,有人打开手机手电筒问,某某某,你家电闸开关在哪?
他说在玄关门口那块,说完反应过来,又说不对啊,谁切了电源?
结果根本没人切电源,更没人关灯,是整栋楼停电了。一问物业,得明早才恢复供电。众人一片哀嚎,没有灯光效果了,音乐也没法听了,有人提议换个场子,这时我去看寿星,巧了,他也正在找我的目光。
我们对上眼神,我看着他微微摇头,他立刻会意,然后提议大家玩封闭本谋杀之谜,把屋子里的蛋糕点心帮忙解决掉。这个提议以多票通过,我和他都没有拿剧本,只作为场外观众。
其他娱乐元素减少了,冰箱里的酒就消耗得特别快,啤酒、果酒、红酒、白酒和洋酒都有人在喝,我心叹他的朋友们是真的不打算清醒着回去了。
他看我只喝啤酒,便笑着拉我去厨房,拿了红酒杯,说要给我调鸡尾酒。我说这个我也在行。他笑得开心,说,那我们各自为对方调制一杯?
我同意了这个方案。他又跑去他的卧室搬了个自带电池的夜灯出来,暖黄色灯光,不会太亮又能视物。俩人就站在流理台前说说笑笑地调制鸡尾酒,他边调还边尝,这个酒尝一口,那个酒也尝一口,还怂恿我也这么做。
一开始我还头脑清醒地想着再过一两小时我就得回酒店冲凉睡觉,后来被他拉着尝了几种烈性酒后,脑袋慢慢发晕,理智也飘了,冲凉睡觉什么的都丢脑后去了。本就喝了好些啤酒,还混着喝,而且当晚我空腹,醉得比平时更快。
我是那种喝到即将要醉时反而特别擅长高谈阔论的人,平时被理性全方位压制着的各种古怪观点和荒诞念头,这会儿正一个一个从我嘴里往外飞,离谱的是还能逻辑闭环,措辞犀利,比喻频出,并且挪威语、英语和中文三种语言混合使用。给他听得入迷,手上的柠檬片都切不动了。
不过,短暂的高谈阔论后,我若继续再摄入酒精,很快就会断片——这是我十四岁在街头流浪时就总结出来的规律。所以往后我喝酒都会留心自己的状态,一旦达到高谈阔论这个状态,立刻停手。虽然酒品没太大问题,但是断片总归不安全。
然而那天晚上我没停住,许是他在夜灯下看我的眼神太过崇拜,许是我太久没有这样和人喝醉畅谈一回。总之到了后面,他递过来什么我就喝什么,而我不停给他的鸡尾酒里滴柠檬汁,喝得他满嘴酸。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把我手上的柠檬抢走的环节,哀求我说,够了够了,真的太酸了,我的牙口没你好,少爷手下留情。
我说,不够!柠檬可以美白!可以补充维C!可以增加食欲!还可以抗衰老你知道吗!
他哭笑不得,说咱也不老啊,正青春年少(后面忘了,断片了,从来没能想起)
第二天,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头晕反胃,一阵阵的眩晕包围着我的大脑,我清楚这是宿醉了,严重宿醉。然而更让我头晕目眩的事还在后头。
我睁开眼感到眼睛酸涩,抬手要揉眼睛,手臂却抬不动。我转头四顾,发现这不是客房,而我自己被裹在被子里,他隔着被子把我整个人抱在怀里侧躺而睡,自己却没盖被子。
我扭头盯着他的睡脸不知道多久,大脑就跟停滞了一样,努力回忆也只是回忆到抢柠檬那段。我看他穿着整套睡衣,下意识埋头去看被子里的我自己,也换上了整套睡衣,大概是他的。
我朝他脸颊吹气,却只是把他的耳边碎发吹得更乱,我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摇他肩膀,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醒,困得不行,眯着眼睛捉住我的手,迷迷糊糊说,乖乖,再睡会,头要疼炸了。
我被他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问,你喊我什么?
他闭着眼睛又喊了一声“乖乖”,捉着我那只手凑到他唇边暧昧地吻了几下,我反应过来赶紧抽走,坐起来,猛地摇他,说,你快醒醒,我有话问你。
他翻了个身,我把他掰回来仰面躺好,喊了他全名,说,你要是再不起来回答我的问题,我会生气的。
他听了一激灵睁开眼皮,看我坐在旁边,面色还算平静,他这才揉揉眼睛坐起身,又把被子给我盖上,顺毛道,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不要动气,我这不是醒了吗,你要问什么?
我说,昨晚你有没有断片?老实回我。
他举手做发誓的手势,说没有,你昨晚给我喂了好多柠檬汁,非常醒脑。
我“嗯”了一声,问,我的衣服你给换的?
他说是,你当时死也不愿不换衣服就上床,说脏,还说要睡地板,我就拿了一套我的睡衣给你换了。就只换下了你的牛仔裤和T恤。
我呸道,你还想换什么?
他立刻做发誓状,委屈道,没有啊,我就是告诉你其他没换。
我说其他换没换我自己不知道吗,需要你特意强调?
他的表情委屈死了,但也没敢回嘴。我又问,‘乖乖’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喊我?
他说,唔……这个称呼朋友和同学间也很常用啊,那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这么板正优雅的嘛,我们比较粗旷随意一些。不信你问问我其他朋友,我是不是也那样喊过。
我说好,这个我稍后再做调查。但现在你记好了,以后不要再用这类称呼喊我,瘆得慌,也容易让人误会。
他状似乖巧地做了保证,眼睛却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你转过来看着我,眼睛睁大点,现在,把昨晚抢了我柠檬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还原给我听。
他笑得无奈,心情却像是很好,盘腿坐在我面前,睁大眼睛给我看,问我,这样够不够大;我说可以。
然后他开始讲,昨晚抢了你的柠檬后,又被你抢回去了,你说要榨柠檬汁,我给你找来榨汁机;你说要先切片,那我能让你那双手碰刀么?肯定不能是不?但你又非要自己切,我就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握着你的手,手把手带着你切,诶?你猜怎么着,你还真不犟了……
我打断他,说,请客观陈述基本事实,勿带入任何个人情感色彩,也别给我整点评环节。
他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现在这模样语气比我那从政的老爹还官腔;我说少贫嘴,继续。
他“哦”了一声,说,后面就切好了柠檬片,榨汁,你让我喝,敢问你当时还是人吗?纯柠檬汁啊,那是人能喝的么?但我又……
我轻咳一声提醒他好好说,他终于坐直了点,掰着手指一件件数:你让我喝柠檬汁,我不得不从,捏着鼻子灌了半杯;你抱着夜灯走去客厅,试图把灯顶在头上,对大家说,‘今夜就由我来为诸君照明前路’;大家很困惑,以为你在进行什么体艺表演,而你竟真的成功了,顶着夜灯在客厅里站了快半小时;大家被你醉酒后迷离的眼神瞟得发毛,谋杀之谜也没法继续玩,就让我把你带回卧室哄睡;我临危受命,连拖带抱,把你弄进我的卧室来,试着给你放洗澡水泡澡,又看你已经丧失基本民事行为能力,怕你溺水,就作罢,又把你哄到床上……
我再度打断他,说,你还是找两三个你的朋友来给我讲吧,你把我讲得太傻了。
他笑弯了腰,直往我身上倒,一手搂住我上半身,一手把我脑袋摁在他肩上,搓着我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说,乖乖你怎么这么可爱,我的心都为你化了。
我听到他这句,整个人宛如石化,强大的直觉系统告诉我,事情一定不是他说的那样,至少不全是。
但我当时没把直觉表露出来,而是把他推开,淡淡地说,好了,就讲到这里吧,你出去一下,我换衣服,等下回酒店。
他惊讶地问,这么着急?你还没休息好,而且还没吃早餐,等下我让阿姨给你做,你吃好了休息一会再回去。
我说不用,订的酒店含早。而且我回去是有事,下午要回广州。
他还是难以相信,说上回在邮件里不是对过行程安排了吗?你说你这学期期末考结束得早,可以在北京多待几天,我还因此推了个实习…
我说抱歉,临时有事,改天有空来找你玩,双倍补。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弱弱地喊了我中文姓氏一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还是出什么事了?我能帮到你吗?
我摇头,说只是头很晕,我的事你帮不了。你要真想帮我,就快出去让我换衣服。
他下了床,站在床边俯身要抱我,我身子一歪躲开,说,满身酒气的两个人就别抱了。
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先出去了。我说,嗯。
门关上后,我拿手机给远在加州的发小发信息,发了一个号码,让他帮我查这个号码绑定的几个国内外主流社交平台账号的所有好友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所有动态更新内容。发小一家本就在硅谷从事技术工作,他更是从小钻研计算机,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当然我自己也能收集到这些信息,但会慢很多。
发完信息换好衣服,我把他的睡衣叠好放在床上,开门见他靠在门外墙上等我。原本是面无表情的,但一看见我,他就流露笑意,说要送我去酒店,下午再送我去机场。
我站在他面前,没有立刻说话,感受着牛仔裤兜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大概可以猜到八九分了。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睑看我,问我怎么叹气;我说没什么,太累了而已。
我抬手帮他翻好睡衣衣领,语气温和地对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就在家好好陪陪你的朋友同学们,不用送我,我会打车。我给你的礼物还是会在公寓送上门,等你回到纽约就能收到。祝你生辰快乐,万事得偿所愿。
他正想把手覆盖在我手背,我及时收回了手。他喊我姓氏,我背对他抬抬手,算作告别,甚至没让他送出门。
下了楼打到车,坐上去之后,我手指微微颤抖地点开发小轰炸式回复的信息,扫了一眼那几张图片,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若说亲密肢体接触分十个级别的话,我原来猜测我们昨晚突破了第五级,而实际上他是对我做到了第八级。
什么拉手、拥抱、倚靠、吻手背,这些本就顶着朋友的名义做得淋漓尽致了。他还觉得不够,还要更多,而且是在我醉酒后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索要。
我的头脑嗡嗡响了一阵,望着车窗外北京飞逝而过的街景理了一下思绪。
非常不幸的是,那个阶段的我,恰好也非常容易走极端。所以我用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做出了两个对我俩来说至关重要的决定:一是朋友关系到此为止;二是让发小去代我处理后续。
我交待了发小三件事:一是相关的任何图片或文字信息都不能留下;二是这些图片是当天聚会的成员偷拍的,至少绝非他本人授意,从拍摄角度看得出来;三是我全程没有自主意识,毫无知觉和记忆,至少绝非被强迫。
过了一会,发小来电,十分暴躁地骂道,这玩意在北京待几天啊,我今晚飞回去毒打他一顿来不来得及?什么畜生啊?看着斯文精英,这种事也干得出来,我真是操他全家!
我摇下车窗,让风吹过我脸颊,笑着说,算了吧,他父母还算恩爱,你操他全家显得很不道德。
发小仍在暴走边缘,问,你离开他家没有,没有我要找人上门要人了啊。他这种人头狗脸的东西怎么值得你专门跑过去为他庆生?!
我反过来安抚发小,说我没事,在回酒店的车上了。你根据我的意思去处理就好。
发小在电话里嘱咐道,以后你不要随便交朋友,先带给我过过关;我苦笑,说,这个人不是带你去看过的么?
嗯,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犯错是一霎那,看走眼也是一霎那,坚持是一霎那,放开手也是一霎那。
人际关系就是由这些错综复杂的一个又一个霎那编织起来的,没有绝对的判断标准。
从他2017年的生辰日开始,我们又断开了联系,又是长达三年的寻找与忘却。
但是这一次,我在消失前彻底注销了那个邮箱账号,又在2018年初换掉了手机号和所有社交账号,俩人的圈子本来也没什么重合度,唯一一个共同认识的人还是我发小,但发小只会比我更反感他,不可能把我的行踪或联系方式告诉他。
于是,在后来的三年里,他没有任何途径能给我传达信息。所有他可能会做出的解释、道歉、挽回亦或哀求,统统都被我隔绝屏蔽在未知地带,完全没有机会传到我耳边。
我们本该就此陌路。一份友谊折腾到这种地步,也早已无法挽救。
然而我们之间的命运齿轮却仿佛被人为拨正了一般,学生时代结束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动契合。
2019年10月中旬,我从百忙之中腾出三天日程去了趟深圳,参加朋友们给我策划组织的生日聚会。那是自从2011年之后我第一次愿意好好对待自己的生日。
当时我一方面担任公司里某个项目的二把手,另一方面自己在玩投资,生日提前两天到深圳正是为了和某位朋友去跟一个创业团队聊聊,我们对他们的企划书颇感兴趣。
那位朋友是我前两年才结识的,表面看起来像个富二代花花公子,但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却很靠谱,行事风流,性格豪爽,鉴于他的某二代属性过分突出,就用“二代朋友”来代称他。
双方约在一间咖啡厅见面,二代朋友从宝安机场接到我后就直奔咖啡厅,我甚至没来得及闭目养神,困得在车上直打呵欠。
他问我昨晚干嘛去了,没睡觉吗;我说出差通宵工作,在飞机上又睡不着;朋友笑我真拼;我说纯属失眠且无聊。
因此,到了咖啡厅和创业团队的两位代表见面时,我一手掩住下半张脸无法自控地接连打呵欠。打着打着,看其中一人很是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的视线集中在他的双眼盯了好几秒,记忆才瞬间打通,困意也随之消散。
我放下掩面的手,和他们握手,正常走流程,对方的反应不像是认得我。聊企划案的过程很顺利。
中途我去了趟洗手间,站在公共洗手台前洗手时,看向玻璃,忽然想起某一年某个人蹲在我脚边仰着头被我揉头发的画面。当时还有个试图闯入洗手间的男生,现在那个男生正在和我聊企划案。
人生真是魔幻无比,也许现实就是魔幻。鉴于对方并没有认出我,我也没放心上,聊完合作之后就让朋友送我回酒店补眠。
那天我在酒店从傍晚五点睡到翌日凌晨四点多,期间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里有个人一直在吻我,从脸颊到脊背,从锁骨到腰腹,从耳后到指尖,边吻边诱哄,边哄边叫我的姓氏,深情款款,用最圣洁的姿态在对我做着最露骨的事,而我意识混乱飘渺,却又没法挣脱。
凌晨醒来,我一身虚汗,莫名地非常烦躁,有些丢失的片段仿佛被烙在身体里一样,大脑没储存,身体却隐约记得,叫人无比生气。
我给二代朋友打电话,让他等会来酒店接我,陪我去大梅沙看海;他用困得要命的语气说,你是真不把人当人看啊,大爷,这才几点啊?
我说那我自己打车去;他赶紧说别啊,我等会就来。
拉着朋友看完海之后,我整个人才重新感到神清气爽,梦境被我抛诸脑后。
俩人找了个茶楼吃早茶,吃完去机场接其他人,除了从加州飞来的发小,还有从上海飞来的两位朋友。直到傍晚时分,从江门自驾过来的一大一小两朋友也到了,人总算是齐了。
一行七人,六个大人带着一位小朋友,聚过餐后去休闲会所坐了坐,玩玩桥牌聊聊天,期间有个朋友习惯性摸出烟抽了两口,立刻被众人制止,最后连桌面上的烟灰缸也被撤下去了。
发小调侃道,没看这屋里有两小孩儿吗?谁再抽烟就自罚三杯了哈;我踹他一脚,让他少内涵我,我只是讨厌烟味。说着就拉上小朋友出去避烟味。
当时一走出包间,转身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幻视了。
因为门外墙上靠着一个人,也不知他在那里靠了多久。看到我出来,才立刻站直。
我牵着小朋友站在原地,神色平和地看着他,只记得自己抬手扶了扶眼镜,没有其他动作。
是这样,人生中一旦发生任何我万未想过的意外,我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先稳住自己,压制真实情绪,让头脑冷静下来,用理性去分析应对。
时隔近三年后,再见到同桌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就是个万未想过的意外。
他看起来更成熟了,穿着衬衫西裤,身姿依然挺拔,还戴着那枚耳钉,五官线条更为锋利,冲淡了原本的那份阴柔,使得他整个人的样貌和气质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不过看得出来当时他很疲累,眼睛里还有血丝,神情也很颓乱,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憋了半晌也只喊了一声我的中文姓氏,明明是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了,那三两分钟里却无助怯懦得像个小男孩。
我心下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对他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都别再继续,回去。
说完我转身要进包间,小臂被他拉住,听他哀求一般又喊了一声我的姓氏。
这时包间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发小出来看见这一幕,甚至没和我产生眼神交流,直接给他挥了一拳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别说他,我都是懵的。只有发小头脑清晰地在使用着暴力手段,把他的手从我手上拍开,骂道,滚!
我把小朋友拉到身后,转身看他半脸的血,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发小见他不走,作势还要继续使用暴力。
我上前把发小拉开,有点生气地说,行了,什么场合,打什么打?
发小也生气地问,你是不是拉错人了,明明是这货对你动手动脚,你还拦我?
我叹气,让他先把小朋友带进去,说,你别管了,我会处理。
发小问,你怎么处理?你别被人家生吞活剥了我跟你说。
我侧头给他一个眼刀,只说,进去。他向来很懂我的脸色,虽然不放心,还是照我说的做了。
等他俩回包间之后,会所的廊道里只剩下我和那个被揍得流鼻血的人,他一手捂着鼻子,靠在对面墙上,一脸颓败地看着我。我心道这是什么好运气,硬生生把自己的生日过得一团糟。
我往电梯方向走,他立刻上前来捉住我手腕,问我去哪;我反问,你还想被揍一拳么?不想就给我放开。
他却犟上了,没有松开。我说,手疼,放开。
这对他倒是凑效,立刻松手了,鼻音厚重,瓮声瓮气地问,你去哪,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我没回答,下楼找前台临时开了个小雅间,服务员又把我们领上楼,他全程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直到进了房间,只剩下我们俩人,我让他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可能是怕我转身走掉,他固执地让我也进去,我嗤笑一声,懒得与他计较,进去洗手间抽了一把纸巾,沾了点水。他也跟进来了,我示意他把捂在鼻子前的手拿下来。
他翁着声音说,不要,怕吓到你。
我一阵无语,心想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识过,还会被你这种拳头伤吓到?和发小认识以来,我见过不下十个被他揍得比这更严重的惨蛋。
不过当我把他那只手轻轻拽下来一看,伤势还真挺严重,他满手是血,鼻子以下的脸部也全是血。我让他仰头,检查一下有没有骨折。
结果他一仰头,我就看不全他的脸了,无奈道,你蹲下来一点,我没你高,光看见鼻孔了。
他忍不住咧嘴笑,一笑,满口血,这倒真是有点吓人。
我说你别笑;他乖乖照做,又蹲到与我齐平的高度,艰难地仰着头给我查看。
我拿沾了水的纸巾帮他擦掉脸上和手上的血,简单清理后,用手指按压他鼻子的几个部位,问他什么感觉,最后确定没有骨折,估计是鼻黏膜破裂。
他说,你的手指好凉;我回,那是,肯定没有你的鼻血温热。
他又笑,说我要是鼻梁断了毁容了怎么办;我说,建议把鼻子割下来做凉拌。
他吸气,说你好残忍;我没接话,找了块毛巾弄湿,给他做冷敷。期间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流转,仿佛要把我的脸盯出个洞来。
我说,你收敛点;他苦笑,语气认真说,你知道吗,你真的很残忍。
我垂着眼睑没看他,表情却逐渐疏离冷漠。又听他继续道,你曾经说,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惹你生气了,你也不会表现出来,你会直接报复我。原来你的消失就是你对我的报复。
我一方面讶异于他竟然把我随口说过的话记得这般清晰,另一方面脸色变得更冷,语气也冷,反问他,我的消失报复到你了么?
他的语气染上情绪,也反问,你以为呢?你发小只给我甩了一堆图片,我想找你解释,可是怎么联系你都联系不上,后来去你学校找过,校方说你早就退学了,你去了哪里?这两年我在国内找你都快找疯了!我害怕你…
我拿下毛巾,转身去洗手,笑道,怎么,怕我死了?
他从身后抱上来,头埋在我肩窝,说,你不要再消失了好不好?换一种报复方式,怎样都可以。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前看着我们的镜像倒影,面无表情道,倘若你真的害怕失去我这个朋友,当晚就不会对我那么做,被拍到的照片还是少数,没被拍到实际行为岂非更多?你的行为和你的表述背道而驰,要我相信哪个你?
我喊他全名,继续说,把友谊变复杂的是你,犯错的也是你,问题根本出在你身上。我和你断开联系,反而能帮到你,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闻言他收紧手臂,抱我抱得更紧,说有!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你不要再和我断开联系,这样我受不了。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他的脑子在面对我时其实只是一团浆糊,完全没有逻辑和理性可言。
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除非时光倒流重来一遍,你没有对我那么做,我们才有可能继续做朋友。
他辩解道,只有一次!你原谅我好不好?认识你那么久,我一直都克制得很好,只有那一次没克制住,那是因为那晚我也喝了酒,而且……
我笑了,打断他说,大哥,不是你克制得好,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也不想想你在我面前无法自控地起了多少次生理反应。
他靠了一句,抬起脑袋,歪头看我,说,你好直白,就不能给我留点脸吗?亏我每次藏得那么辛苦。
我说见谅,我们欧洲长大的小孩对性的观念没有那么封闭。何况,你在我这里还有何脸面可谈?
他得寸进尺,又用脑袋蹭了蹭我脖颈,问,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我再度笑了,依旧一动不动,反问,所以你认为这事应该我问你而不是你主动表明心迹?
他脱口而出,不是,我只是不敢,怕你直接拒绝,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我的逻辑形成闭环,给他分析道,那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连说都不敢说的事,却敢直接做?难道你当时就不怕我得知后会跟你决裂?你就是仗着我断片,根本一点都不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甚至合理怀疑你喜欢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这副躯壳。
他连忙否认,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么瘦弱,看着还像有点残疾,我喜欢你这躯壳干嘛?
我晕,抬手去捂他嘴,说你可闭嘴吧!我只是瘦,我不弱。
他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我把话题扯回来,说,所以你是既不在乎我的个人意愿,又不喜欢我的这副躯壳。那就是纯属耍流氓犯贱,毫无道德底线,简直罪无可恕,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根本不值得被原谅。
他被我一通说给说懵了,眼睛眨巴眨巴好多下,才松开一只抱着我的手,握住我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拿下来,把我的手按在我心脏附近,在身后半抱着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我的眼睛,问,你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说得出这些话?嗯?
我微微一笑,说,我是理性派,除非你用逻辑说服我,否则我不接受其他胡扯。
他说好,那我说出来了你不要自恼。
我看他的神情胜券在握,但又掺杂了一些犹豫,仿佛害怕说出来会伤害到我一样。我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某种从未被我考虑过的可能性,心下顿觉不妙,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挣开他的拥抱。
他怀里一空,转而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笑着问,怎么,某人不敢听了?
我最后又洗了一遍手,边洗边语气镇定地说,其实不用整那么复杂,那件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就当惩罚了你三年,这三年我也变宽容了许多。我们可以就此揭过,但我们的困境永远存在。
他提前抽了擦手纸,等我洗完手,把我双手拉过去轻轻帮我擦着,问,你不能和我做恋人对吗?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也很轻,轻得令人难过。
我“嗯”了一声,对他坦白道,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心动,没概念,没感受过,也不期待。你对我做再多再亲密的举止,我只会偶尔感到不对劲,只要不太过分,我其实无所谓,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也不想和你走散。但是,就像刚才你抱着我那样,我可以一动不动任由你抱,可我无法回应你。永远都无法回应你。
他也“嗯”了一声,把擦手纸扔进纸桶,双手握住我的手来回摩挲,动作温柔,似乎在组织语言,但却迟迟没说话。
我看他低着头的样子很难过,自己也感到一阵难言的低落。
但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就是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很简单,很明确。
人要自欺欺人也不是不行,但那不叫“可以”,只是自欺而已。
最后还是我开了口,问他,这样的关系对你来说,一定是折磨大于滋养。所以我们断开联系,对你反而是好事。你以为呢?
他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我才看见他双眼早已红了,本来就长了一双狐狸眼,红了更像狐狸。还特么很快就流出了两大滴眼泪。
我一整个无措,给他拿纸巾擦,说你别哭啊,这不是好好在说话吗?
他又把我按进怀里,仿佛永远抱不够,哭着说,不要和我断开联系,我会疯掉。
我叹气,那你现在这样就好受了么?
他抽泣说,总比断联好受。你都不知道我这两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觉得人生好没劲,前行也没有方向。我给你写了好多邮件放在草稿箱里,那些话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说。
我试图稀释这氛围里浓重的难过,哈哈一笑,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我吗?我们相处不久,不可能日久生情,但你又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刚才还说我瘦弱又残疾呢。
他搂得更紧,甚至让我感到一丝窒息,还在哭,说,喜欢。这些年好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喜欢就是喜欢,你不要管我日久生情还是一见钟情,你本身就是我的情欲来源。
我继续调侃他,那万一你只是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万一你只是自欺欺人呢?
他稍微松开了手臂,低头来看我,鼻尖还挂着泪滴,我拿手里纸巾给他擦,听他在问,什么意思?
我说,意思就是,可能你也和我一样不懂爱情,你只是更擅长自欺,不断地告诉自己你很喜欢我,然后就……
他打断我,有点生气道,我懂!你才是傻瓜,你是个清醒的傻瓜,但我是个糊涂的爱者。
他说着,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又砸了几滴下来。
我说你别哭了,都多大人了,表白失败就哭,传出去多丢脸。
他看着我说,我没有失败,你的存在就是我的理想。你若不在了,我才会惨败。
我一时被他绕晕了,还没整明白,忽然发现有血滴在我手背,抬头一看,我说操,你把自己哭得又流鼻血了,不准哭了!
他看我一脸紧张,这才破涕为笑,说,我也就只在你面前哭。
我让他闭嘴,仰头,拿纸条给他塞了一会,又重复冷敷了一遍,然后带他去外面沙发,让他躺下。他总是很享受被我主动引导,从来都是乖乖听话照做。
我在另一张沙发坐下,煮水泡茶,期间他一直拿眼角余光瞟我,我在他面前放了个茶杯倒了一杯,笑说,好了,现在可以起来光明正大地瞟了。
他翻身而起,乐呵呵应道,遵命!
我吹吹茶杯里的茶,抿了一口,试着提出方案,说,那就一直做朋友?如果你说这比断联好受的话。
他不知是激动还是发神经,扑通给我跪下,眼睛还红红地问,真的吗!可以吗?
我说你起来说话,没事给我行此大礼做什么?求婚么?
他说不敢,只是开心,我太久没有你的消息了,想到以后可以每天联系你,就……
我抢话,就跪了是么?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坐起来,又立刻跟我讨要手机号和社交账号。我让他把手机给我,他解锁递了过来,我把自己的手机号存进他通讯录,又用他的微信号加了我的私人微信号,退出来时多看了一眼手机桌面,觉得莫名熟悉。再看一眼,疑惑道,这好像是我?
他“哎呀”一声,说刚忘了换,是你,我好多年前偷拍的,只有这张,你别给我删了,绝版了。求求你。
我乐得不行,说我不删你的。就是你这拍照技术,真是给同性恋群体丢脸喔,到底怎么把我拍得那么糊,构图也歪了。
他轻咳一声,解释,因为是在行走的巴士上隔着玻璃窗抓拍的,你忘了你那时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上了车才转身往回走吗?我也想拍好,那不是不敢掏出手机被你看见吗?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当时为了确保此人不跟着我回家,我看了他上车远去才往回走。想到什么,我又问他,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对我?
他说不是,更早是你缠着绷带走进教室来的那天。你以为我就喜欢有同桌吗?我也独占一张桌两年多了呢,但一见你进来我就想让你做我同桌了。
我更乐了,说那你这不还是一见钟情么?难道瘦弱又残疾的人正好踩中了你的审美?
他脸红,跟我道歉,让我别再提这个梗,又说,你一看就是很病娇的气质,但和你相处超过一个月,又发现你强大得跟神明一样,你没有偏见,没有畏惧,没……
听到这里我赶紧让他住口,说你喝茶吧,别说这些了,等会我得回去跟朋友们相聚了。
他喝了口茶,说好。又问,今年开始是不是可以给你送生日礼物了,我攒了好几年呢。
我说可以,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他说本来也没想到,刚才看到你发小出来就猜到了。
我笑笑,站起来在他身前弯腰,吹吹他的鼻梁,问,很疼吧?我替他向你道歉,他就是暴脾气,回头我会跟他解释。
他仰头,鼻子眼睛都发红,问我,你要怎么和他解释?
我把我的猜测说出来,问他,其实那天晚上是我先亲的你对吗?
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抱我腰,否认道,我倒也想是你先亲上来的,但还真不是。这方面我还是很诚实的。
我蹙眉,再次陷入困惑,说这我就不懂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你刚才在洗手间里怎么会那个表情?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我的腰仰头看我,下巴抵在我腹部,我也低头去看他,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败下阵来,移开视线说,真是受不了你,怎么你盯人的目光会那么纯净又那么有攻击性啊?
我笑道,天生的,我小时候在福利院就知晓自己这个天赋了,与人对视从不会输。
他说好吧,那就不是我太弱,而是你太强。说完又清了清嗓子,提起那晚的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我没听清,俯身凑近,让他再说一遍。
他揪住我外套衣领,快速说了句,因为你醉酒后叫我“哥哥”!
我直起身,无比困惑,问,叫“哥哥”怎么了?我弟弟也叫我“哥哥”啊,你比我年长,我叫你“哥哥”岂非正常?
他做出一副不想理我的表情,我歪头看了他几秒,忽然领悟到什么,伸手抬起他下巴,笑着问,原来在你心里,我才是主导者?一直以来,精神层面上,我才是“哥哥”的角色是么?
他一头埋进我腰间,闷声说,你好烦,别问了。反正就是因为你这个称呼,我才没忍住亲了你。
我大概能理解这种性癖,但也就是理解了个大概。不过都无所谓了。只是调侃他,以后你得早点跟我阐明啊弟弟。
他拿脑袋撞了我腹部一下以表羞恼,我笑着揉揉他后脑勺,说,我真得回去了,你今晚住哪?
他一边贪婪地抱着我深呼吸,一边说,不住,凌晨五点多的航班回北京。
我屈指敲他脑袋,说你也不嫌累,是有什么急事么?
他说没有,只是在赶一个上市项目,团队所有人都在熬夜加班,我本来也是临时飞过来找你的。
我觉得他辛苦,说,晚点送你去机场,现在你在这儿休息一下。
闻言他却摇头,说不要,今天是你生日,和你的朋友们玩才是正事,晚点我打车去机场就好了,我今天已经无比满足了。
我说这话怎么如此熟悉,这好像是我那年跟你说过的吧?
他想了一下,说差不多。又用脑袋蹭蹭我腹部,用一种撒娇的语气说,以后你要是再对我生气了,不要藏着,更不要不动声色地疏远我,你可以骂我打我,但是不要从我的世界消失好不好?
我抬手摸了摸他右耳耳钉,说,好。
那一年,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在深圳一间会所雅间里把话摊开,过往的恩怨胶着、彼此对对方的感情以及未来该如何维持这段友谊,这些都探讨得很清楚。
他超乎意料地满足,我也拾回了一段友谊。这对我俩来说都是好事。
直到我拉开雅间的门,见门外发小和二代朋友还维持着贴耳偷听的姿势,我说你俩有事吗?
他们一个望天,一个看地;一个说没事啊,一个说有点事。
我微微一笑,说有事的先说事;二代朋友立刻跟我忏悔道,是我发了条朋友圈动态,不小心把咱们的位置透露了,我们分析,可能就是因为我这条朋友圈,才让那个谁找到这里来了。
我回头看雅间里的某人,挑眉问,是吗?
他忍俊不禁,说是,其实我朋友昨天把你认出来了,但假装没有。他能看见你朋友的微信朋友圈,他告诉我了。
这些我早在看见他站在门外的时候就猜到了,毫不意外。
我又转头问发小,你呢,你在这儿偷听什么?
发小坦荡道,我怕他欺负你,你这身板不是他的对手。
我回头问某人,你会欺负我么?
他举手做发誓状,说,永远不会!只有你欺负我的份儿。
发小问,这你也信?你忘了他对你……
我赶紧上前一把捂住发小的嘴,拖着他往回走,另一只手稍稍举起朝身后挥挥,算作告别。
2020年一月初,我因公去广州出差,连续两天连轴转地开会、竞标以及饭局应酬,整个人累得不行,但还是赶在十号当晚飞去参加了同桌的生日宴。
那是我第三次陪他过生日,撑着体力看他许愿吹完蜡烛,又给他送完生日礼物,然后就毫无知觉地昏睡过去,醒来时见他守在我病床边,正红着眼睛在看我。
我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他见我醒了,又立刻哭了,说,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我真的害怕看见男人哭,赶紧给他拉过来安慰,说不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对你好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哭着说,那你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昨天被你吓死了,以为你突发什么疾病。
我哈哈一笑,说没事,就是累的。我天生精力旺盛,但体力匹配不上精力,所以累到晕倒是常事。
他靠过来把我揽进怀里,说,你别这么拼了,我害怕。
我说我不拼啊,我要真拼起来远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别害怕。
那年为他庆生回去后不久,我的双手开始疼痛颤抖,虽然本就有个阿姨在我身边照顾,但临近春节时,姐姐和发小还是飞过来陪我。
晚上闲聊时发小得知我又去给他庆生了,气得咬牙切齿,说我不长记性,而且那天还生着病,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又嘱咐我说,那个人的圈子乱得很,少跟他混一起。
我当时打哈哈过去了,但心里开始产生一个念头:我改变不了他的圈子,但我可以改变他的位置,把他拉到我的圈子里来不就行了?
经过三年多的不懈努力,确实成功地拉过来了。
疫情刚开始期间,他几乎每天给我打电话,偶尔问我能不能视频,我状态好时会答应视频,状态不好时连电话也拒接。
有一次俩人视频时被发小撞见,发小一脸鄙夷地扭头就走;他则问,怎么你们又在一块了?
我说发小春节前就飞过来了,在这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他非常敏锐地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说旧疾复发,在养手;他竟然还委屈上了,说你怎么都没告诉我?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我笑问,告诉你,然后让你每天打三个电话来烦我吗;他说我可以提前过去照顾你啊。
我乐了,问,你怎么照顾我;他详细描述了一番,说,我会下厨,会给你裹毛毯,会给你做柠檬饮料,陪你看电影,音响一直播放你的专属歌单,我还可以当你的点播机,你想听什么歌我就唱给你听,还会给你翻书页,这个我老在行了。怎样?
我想了想,他说的这些确实都是他擅长的,琐碎却贴心,被这样的人照顾似乎也不赖。
不过我当时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2020年七月初,我试图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这回是和一位女生谈,持续了两年多。
这次不是一时抽风答应了对方的告白,而是抱着体验恋爱游戏的心态开始的,虽然也没有传说中心动的感觉,但整个过程我都挺用心地在模仿正常人类谈恋爱的模式。
约会、旅游、送礼、闹别扭、短暂同居、煲电话粥、分享日常琐事、见对方的家人……这些环节一个没落地执行了个遍,她几乎填满了我那两年多所有的空闲时间。
而我这段恋情震惊了整个友人圈,大家好像都无法相信我是一个如此草率就能走进一段亲密关系的人,但我本人却是无所谓的状态,因为我内心清楚那些都是假性亲密。
我的心自始至终游离在游戏之外,旁观着自己在游戏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当然也有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片刻,不过都与爱情这种感觉无关,更像一种被调动了活力与感受力的快乐。
我玩恋爱游戏的两年多里,是同桌和我处得最接近知心朋友的阶段。他颇具分寸地克制着和我联系的频率,也从不主动多过问我的恋爱细节。
期间我们总共见了五次面,三次是在我的生日聚会上,一次是我去北京复检双手,顺路去了趟他家做客,还有一次是2022年初,我俩单独去了一次露营。
恋爱期间我的三次生日,都是和几位朋友一起过的,女友为此和我闹过几回情绪,问为什么不能带上她,我说我怕你无法融入我的朋友圈,春节再和你一起过。
但真实原因是,我一直是一个把自己的各圈层人际关系划分得界限分明的人,以我为中心的朋友们、养父母家的亲人们、生父母家的亲人们、职场伙伴、员工以及其他人,每个圈层的人互不干扰或重叠。唯有姐姐和发小例外,他们既是我的家人又是我的朋友。
2020年生日聚会上,朋友们的关注点都在我谈了恋爱这件事上,问我感觉如何?是不是认真的?人怎么没带过来见一面?
我说感觉谈恋爱就是俗套又可爱。目前为止挺认真的,不过要让你们失望了,因为你们和她一辈子都没有见面的机会,这是我的原则之一。
发小说,就数你最龟毛,谈个恋爱整得跟做实验一样,屁事贼多;我让他闭嘴,不过“做实验”这个词还真没用错。
同桌则半开玩笑道,看来是挺认真的了,都说了“一辈子”这个字眼了;我也半开玩笑回道,没准还真成一辈子了,换对象怪麻烦的。
他反问,是不是哦?你这么长情的吗;我笑笑,说我不但长情,而且专情,走进了心里的人就不可以被替代。
发小看看我,又看看他,用一种看戏的语气说,唉,那岂不是好多爱慕你的人都要心碎了?
说完又转向同桌,特地给他八卦道,你不知道,这家伙从小学时期就开始频频收告白信了,还不止一封两封,大多都是我帮他看完的,表白的男女比例还大致持平,你说他是不是害人精?
我笑喷,说你也太夸张了,信件告白的哪有很多?社交平台告白的才比较多。而且年少时都当不得真的。
同桌的表情维持得挺好,调侃道,这不是害人精,听起来更像是狐狸精;我说你才是狐狸精,你眼睛长得就像。
自从那以后他基本没主动联系过我,一直到2021年一月,他生日前几天,才打电话跟我聊了几句,问我有没有空去参加他的生日宴。
那阵子我在忙着项目收尾和离职交接,实在抽不开身。而且自己的个人状态也因情绪障碍疾病复发而回落到一个较为糟糕的水平,神经衰弱,连续失眠,体重再度急剧下降。怕他看了我又要担心,便推脱没去。
他也没强求,甚至没跟我讨要生日礼物,这可实在不太像他以往在我面前的作风。
2021年春节以及之后的三个多月,我都和女友在广州公寓同居,一边休息养生,一边寻找适合投的项目,一边组建自己的新团队,顺便谈谈恋爱过过日子。
当时女友为了离我更近,早已从成都申请调回广州工作,白天日常是她上班,我在公寓里做自己的事,闲着无聊还经常动手炸厨房,搞了好多黑暗料理出来。
有一次整了道乌漆麻黑的辣椒炒肉,自己被呛得流泪,好笑又好气地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法动筷,不知怎地想起很多年前同桌做的那一桌中式菜肴,就拍了张照片给他看,问,你看我是不是没救了?
他好久没回复,我也没放心上,钻进厨房契而不舍地继续做第二道菜,出锅后尝了尝,还行,至少还能下咽,方才罢休。
收拾完厨房后看见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桌打的,我私人手机常年静音,错过电话是常事。
我给他回电,说刚才在厨房没看见你电话;他说,我刚开完会,会上不方便回你信息,现在在开车。
我笑说没事啊,不是什么重要信息,就是给你看看我的黑暗料理,这就是我不擅长的事情之一。
他也笑出声,说看起来确实很黑暗;又问我是不是自己拿刀切的片,手有没有事?
我说没事,切个菜又不讲究刀工,随便切切没影响。
他叹气说,还是不要拿刀比较安全。又问,你阿姨呢?怎么用得着你亲自下厨?
我说阿姨被我辞掉了,我离职了,现在在广州和女友住一起。
他说这样啊,沉默了一会又才问,附近没有餐馆么?或者你委屈一下,点一段时间的外卖?
我哈哈一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吃不上饭才亲自下厨,是自己在家闲着无聊玩玩。
他说你真是……你那手是用来下厨的么?好好养着,别瞎捣鼓。又调侃道,你就应该找一个厨艺和我一样好的人一起生活。
我不以为然,说我女友也会做饭的,只是她要上班,忙着赚钱养我。
他笑了笑,说你别张口就来啊,难道你辞职了就没收入了?还女友养你?真是个小匹诺曹。
我唉声叹气道,可不是没收入么?穷得很。而且我读书少,找新工作都找不到,现在职场好卷呐。
他好几秒没说话,似乎在分辨我的话有几分真假,虽然知道我大概率是在开玩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你真的在找工作?
我大笑,说,你真好骗!
他说我就知道。笑了一下,又说,不过,你心情好像很好,看来谈恋爱对你也蛮好,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这话让人很难接,我只好反问,那你呢,还没遇到想要试一试的人吗?
他苦笑,说,早八百年前就遇到了,那不是一直没机会试吗?
闻言我当时就想敲开自己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掺入了水分,怎么会问出那么愚蠢的问题?
但问都问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他,就不考虑挪一下目光吗?
电话那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咬着筷子一直在等待他回话,最后听他说,有工作电话进来,你先给我挂了,改天再聊。
我说好,注意开车。然后切断了通话。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平静,甚至是一种刻意呈现出来的过分的平静。
我心下顿感怅然,再次让自己记住,以后不能和他聊这方面的话题,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对我来说则是一种负罪。
和女友短暂的同居生活也让我更加肯定了一件事:仅凭理性和高超的模仿能力去推进一段亲密关系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我当然可以轻易地调动并操控对方的情绪,也能轻易地影响并打乱对方的人生规划,但我自己却始终只是一具执行程序的木偶,没有任何感觉,无波无澜。
她从来没有一刻能靠近我的心脏,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用心脏去玩这场游戏。
2021年五月中旬,我的工作团队组好了,项目也正式启动。下半年我全身心投入事业,异地的恋爱反而谈得更开心点。除了异地,还有一个转折,是我刚到项目所在地不久后做的一个梦。
梦中看见一尊大佛在对我微笑,我站在一片紫得妖艳的紫罗兰花丛里仰头望着祂,仿若进入了心流状态,生出一种天在脚下的坚定与慈悲。醒来后我明显感觉整个人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什么东西正在我内心发芽生长。
后面一连几天都在出差的空隙思索那个梦,越思索越感到浑身轻松又有劲,最后发现自己的心境提升到了一个和过往全然不同的高度。
也正是从那个梦开始,我摆脱了纠缠我长达七年之久的情绪障碍疾病,人生再度扭转,感受世界对我来说变得易如反掌。我开始试着用心去体验一切,包括恋爱。
所以那段时间和女友的感情达到了峰值,我好像可以发自内心地主动挖掘她的可爱之处了。虽然我自己还是没法心动,但已经能确实地感到被她的爱意紧紧包围着,很多时候都是幸福的。
那阵子我甚至认真地考虑过:就和这个人生活一辈子也无不可。反正我对谁都无法产生爱情,和谁在一起不是一起呢?
2021年在我的生日聚会上,再次见到了同桌。
自从年初那通电话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语音交流,只偶尔发发信息。
那两年他仍然在继续给我写邮件,这好像成为了他的某种生活惯例,无法戒掉。
每一封我都会点开看完,但回不回复还是不定数。因此,我了解他全部的生活,掌握他点滴的变化,见证他一路的成长,倾听他所有的感慨。可以说我对他了如指掌。
不过,那一年再见到他时,我还是颇感惊讶,因为他蓄了胡须,这简直一脚踩在我的审美盲点上。
我指着他的胡须,打趣道,怎么这么想不开?
他说,尝试一下新造型。又笑眯眯问,不帅吗?
我乐得不行,拉着他到酒楼的洗手间镜子前,让他站在我身后,指着镜子里两人一前一后的倒影问他,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咱俩像叔侄么?
他靠了一句,摸摸自己的胡须,说,还真有点那个感觉,你长得显小,我胡须显老,直接把我们的年龄差距拉到二十岁以上。
我说二十岁太夸张,十岁就肯定有。
他笑笑,捏了捏我的肩膀,问,你怎么好像又瘦了点?你这样单薄怎么照顾你女朋友?
我哈哈一笑,说,一般都是她照顾我比较多。
他歪头来看我的表情,笑道,是不是哦?那你还真是厉害,和男生在一起被男生照顾,和女生在一起居然也能被女生照顾,那你和小孩在一起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不瞒你,和小孩在一起也是小孩照顾我,我弟弟五岁就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六岁就会出门给我带路了。真是惭愧。
他揉揉我头发,说不要惭愧,生活自理方面你本来就是个宝宝,但其他方面你很神。今天是你生日,必须多吃点,我盯着。
我反驳道,我才不是宝宝,我是超人。
他笑着揽住我往外走,说,好好好,小超人,小寿星,赶紧回去吹蜡烛吧。
在我二十四岁的生日聚会上,我发现我的朋友圈子逐渐接纳了同桌这号人,连发小也不再朝他翻白眼了,当然,阴阳怪气还是常有的。
2021年十二月中旬,我在姐姐和医生朋友的威逼利诱下,飞了趟北京,去做拖了好久的年度体检,顺便复检双手。
落地当晚本来要住酒店的,多嘴在微信和同桌说了声我来了北京,结果他非要来接我去他家做客,说他父母想见见我。
我笑问,是你父母想见我还是你想见我?
他说,都想。等会我去你酒店楼下接你。
我没拒绝,反正当晚也没其他事,就从善如流地去他家拜访了他父母。
二老竟然果真还记得我,还说这些年一直没再见过我,如今看我出落得一表人才,真是不错。
我说哪里哪里,就是长高了点,身体养好了一些。二老又拉着我看了一会,不住嘴地说真好,这样可以。
晚饭前,我在他家阳台和他一块吹风,笑着问他,“一表人才”这个词怎么会被你父母用在我身上,莫不是你教他们的?
他也笑了,说怎么可能,他俩在官场摸爬滚打大半辈子,哪里轮得到我教他们用词?你确实是一表人才没错。
我还是感到怪异,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当下并没多问。我侧头看他,调侃道,你把胡须剃了,真乖。
他摸摸下巴,转过头来看我,问,喜欢吗?
我说这样看着顺眼许多,以后也请别再蓄胡须了,和你的脸型不搭。
他“哦?”了一声,问,我是什么脸型?
我说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刚说完,他家里人在传唤用餐,他动作非常自然地揽着我肩膀进去。
餐桌上他爸爸让我今晚在他家里住下,说几年前我住过的那间客房一直给我留着,后面再也没人进去住过。
我听了真挺惊讶的,算起来该有六年多了,为一个只来过一次的儿子的朋友一直留着一间客房,其实很不寻常。
我看向同桌,正好他也在笑着看我,眼神里传递出一句话:没错,就是我要求的。
我转头笑着回他爸爸,说,好的叔叔。
当晚睡前,他来客房找我聊天,聊着聊着,把我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托在掌心仔细看了一会,说,果然,你又复发了,又不告诉我。
我无奈,给他解释,广东那边前几天下雨,又是冬天,阴湿的天气就容易这样。
他双手捧住我的手,给我暖手,问,疼吗?
我“嗯”了一声,说,疼的,类似于风湿的那种疼。
他低头说,晚饭桌上看你使筷子的动作不太自然就猜到了,你这样反反复复的可怎么办?
我听他声音不对劲,弯腰去看他的脸,一看,操,眼睛又红了。
我把手抽出来,捧起他的脸,说你别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每年总有几次会疼,这很正常,我都习惯了。而且我现在不是飞来北京配合医生复检了么?
结果我不说还好,一说他的眼泪就开始掉。我真是……他在我面前怎么那么爱哭?
他是那种一哭就特别像某种动物的人,平时成熟的精英形象完全崩塌,红着眼睛,哄都哄不过来。
我给他擦眼泪,说你克制一下,等下出去你父母看见你这模样,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他不在意道,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了,在他们面前你把我怎样都可以。
我整个愣住,问,你疯了吧?
他反问,我岂非一直在为你发疯?
我无话可说,只是帮他擦干眼泪,让他回去睡觉。
他又继续帮我暖了一会儿手,看着我躺下,给我盖好被子,跟我说晚安,然后才回去。
当晚我睡得极不踏实,脑子里反复播放他父母拉着我手说“真好”的片段,心道罪过,我这一趟上门做客很有可能给二老传递了一个错误的信息,怪不得餐桌上他们问了我许多私人事情,整得跟婚前调查一样。
第二天我醒了个大早,趁他父母还没醒,打电话给他让他出来。他很快顶着一头乱发走出卧室,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姐姐在医院等我,我要先赶过去,就不和你爸妈道别了,晚点你帮我带一句好,改天有空我再来拜访。
他问怎么这么急,还没用早餐呢。说着要去厨房给我做早餐,我拉住他说不用了,体检前要空腹你不知道么?
他“噢”了一声,说忘了这茬,又拿了车钥匙要送我过去;我说你还穿着睡衣呢,回去吧,我自己会打车。
他拗不过,临别前跟我讨了个拥抱,问我检查结果出来后能不能告诉他一下;我说好。
十二月之后,很快又到了他的生日。
我依然没能去参加他的生日宴,这回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临近春节频繁地应酬和结款,一直忙到春节前两三天才轻松下来,然后回了趟广州陪女友度过了春节。
2022年我甚至连生日礼物都没来得及给他选,到二月份才补上礼物。
同桌收到礼物后一边开心一边提醒我:我们认识马上快十年了。
我算算,还真是,从2012年三月到2022年二月,即将就满十年了。
为着这将满十年的友谊,我主动约他一起去野营。他意外又惊喜,满口应下,赶紧和我排了排日程,最后选在三月的一个晴天里。
那是我俩第一次单独出去游玩,出发前我收拾行李时翻出了一大堆从前写下的影片观后感卡片,装在一个礼盒里,想着送给他看看,他一定会好好珍藏。
野营当晚,我们在山顶用笔记本电脑一起看了《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中途信号不好时,就一边等待缓冲一边喝酒聊天。
他忽然和我透露,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天生就是同性恋,很小的时候就有自我察觉了,怕自己是异类,用了很多年也没能接纳自己,后来在国际中学遇见你,才试着去接纳自己,又用了好几年才让父母也接纳。
我并不意外,笑着反问,一个人是不是同性恋,又有什么区别?无人有权因为你是天生的同性恋就把你归为异类,包括你自己。要我说,人人都是异类。
他靠过来,说,你看,这就是你神明的一面,在你眼里一切皆被允许。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由。
我托腮,侧头去看他,笑道,怎么讲呢,其实每个人都生而自由,只不过大多数人从生下来开始就被灌输种种既有的观念,在成年后才意识到那些观念并不是自己的,然后又用大半辈子去破除成年前的观念,破除到最后,差不多一生也就走完了。我只是侥幸没有被任何人成功灌输过观念而已。
他又流露出那种崇拜迷恋的神情,感慨道,而这样的你,却诞生于那样黑暗惨烈的环境,你简直是有着杀神一般的个人意志和力量,才成长得这么干净,像风一样。
我笑着摆手,让他打住,别老夸我。
他说这不是夸,只是总结。我真正夸你的话还从没对你说过呢。
我看着他,忽而觉得这个人也是很脆弱的。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同性恋什么的,别想太多,只管去做自己就是了。你本来就是自由的。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你也是自由的。
他摇头,否认道,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有这种感觉。
后来我们窝在双人帐篷里边喝酒边看完了电影,很安静,没有针对电影产生任何交流。
我留着心没有喝太多酒,确保自己入睡前意识完全清醒。然而太过清醒的坏处就是睡不着。
我们收好东西躺下睡觉时,一人躺一边,尽可能地远离对方。他是自觉克制,我是自我防御。
俩人静静地躺了好久,直到我冷得打了个喷嚏,他才终于忍不住,伸手把我掰过去,裹在他怀里抱着,说,今晚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你不能受冻。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没挣扎,任他抱着,心里很清楚他其实算得上是个君子,哪怕对我有再汹涌的爱慕,在我们双方都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他也确实不会多做什么。
那会儿是初春,又更深露重,野外确实很冷。
我本就畏寒,即便被他抱在怀里,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手冷脚冷的,根本睡不着。
他又把两人的外套盖在被子上,换了个姿势,让我枕在他臂弯,将我整个人搂在他怀里,又给我掖好身后的被角,问我,这样好点没?
我缩在他胸膛“嗯”了一声,说,暖些了。
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苦笑道,你知道你有多为难我么?
我在他怀里微微抬头,疑惑地问,我怎么为难你了?
他大言不惭道,我有反应了。
我立刻闭嘴,一动不敢动,直接装死。
也不知道他那晚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反正我也没睡好,装死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翌日下山途中,我不慎崴脚,很痛,他急得直接背起了我,甚至都没过问我的个人意愿,下山后直奔医院。
我没拒绝他背我,因为那一下真的剧痛,我一向自认是个很能忍痛的人,崴了那一下之后也没忍住“啧”了一声倒吸凉气。幸好拍片结果问题不大,回去擦了药酒休养了几天就好了。
但那次他真是被我发小一干人等骂得找不着北,群里反复批评他,大家甚至商量好,以后绝不能再让他单独带我出去玩儿。
他默默不敢作声,只是面对着我自责了许久,直到后来再三确认我完全康复了,才没有每天电话问候。
然而,我脚刚好没几天,又一个重大意外砸在我生活里,直接给我砸自闭了,甚至时隔多年后再一次动了想死的念头。
那个意外,就是女友寄养在我这里的猫咪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那只猫是女友在认识我之前养的,脾气凶悍,但是见我第一面就很亲我黏我,女友曾说可能我才是它命中注定的主人。
后来俩人异地后,她工作也有变动,不再方便带上猫,于是我主动开口和她商量,把猫咪送到我这边来养,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这只猫咪陪了我半年多,黏人程度堪比狗子,睡觉也要钻我被窝,从来都是好脾气地任由我欺负。但它就是在我身旁意外去世了,毫无征兆。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同小可,因为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我的所爱离我而去。
当时女友对我没有丝毫责怪,还忍着伤心反过来安抚我。遗憾的是,即便我们没有因为猫咪的去世而生出任何嫌隙,但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我实在无心继续玩恋爱游戏。
我和她之间所有人为争取过来的缘分,都随着猫咪的离世而逐渐消散淡去。
加上那段时间我事业方面遇到点阻力,挺棘手,一度导致项目停滞,我的心力都侧重在工作方面,越发感到恋爱毫无意义,于是我们的感情从2022年五月份开始急转直下。
一直到十月中旬,又是我的生日,这次聚会是有史以来人最齐全的一次,连姐姐和医生朋友都从北京飞来陪我。
短暂又热闹的相聚让我重获平衡,整个人仿佛再度被充电,对猫咪的去世也淡然了许多。
那一次我破天荒地许了一个生日愿望。从前我是从来不许愿的人,不信神明,只信自己。
而那天我闭上双眼,在烛光前虔诚地和上帝商量:别再带走我所爱的任何了,余生我将多多行善。
切蛋糕时,同桌突然凑过来问我,喜不喜欢小狗;我说喜欢,从小就喜欢。
他又试探着问,那我送你一只?
我拒绝,笑道,喜欢归喜欢,我现在还不适合养狗狗,成天奔波。
他说没关系,先物色物色,以后时机到了再养。又问我喜欢什么品种的;我想了一会,只说,大型犬。
他笑着说那好办;我转头看他仿佛不像是在开玩笑,问他,你该不会真的要给我物色狗狗吧?
他点头,跟我说,冲淡悲伤的方法之一就是心怀希望,你只要想着以后你会拥有一只大狗狗,那只狗很有可能就是你的猫咪转世的,这样你就会好受一些。
我忍不住笑出声,说那也不对啊,你这物种都蹿了。猫还能转世成狗么?
他肯定地说,可以的,万物有灵,灵魂不分物种。
我调侃,你还哲学起来了,了不得。
他笑笑说,被你熏陶的。反正就这么定了,等你想养狗的时候告诉我,我提前给你物色好一只健康活泼又长寿的,能陪你好多年那种。
听到他那些话,我内心是有过触动的。他知道我唯一的恐惧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安抚我的恐惧。
2023年一月,我依然忙得没空去参加同桌的生日宴,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已临近春节,项目得以被继续推动。
我虽然在事业上力挽狂澜一般扭转了一次局面,但却在个人感情上越发觉得疲惫不堪。扪心自问还有没有继续经营维持下去的意义,问不出结果。
于是我找了间寺庙,在附近住下,白天去庙里静静地注视各尊神像,试图站在神的角度俯视我的行为因果。看了两日,内心重获平静。
我在除夕前一天打车回广州公寓,途中发小打我工作手机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回广州路上,去见女友。
发小说那就好,刚才你那同桌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跟我问起你的行踪,我说你正在加州和我玩儿呢,没空接你电话,他听了好失落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的幼稚逗笑,说你什么时候可以消停一下,不刺激他就会死是吗?我私人手机这两天关机了,谁的电话都没接。
发小说猜到了,你今年这么累,春节要好好休息。两人闲聊了几句就挂断,我坐在副驾望着车窗外的天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春节陪女友去海南最后旅游了一次,看了很久的海,吹了很大的风。
旅游回来后,我和女友之间的联系渐渐断开,到三月彻底结束了这段恋爱关系。
结束得很平静,甚至平静得有点麻木。体验了一场人类所谓的恋爱之后,我无法为自己找出一个和她继续下去的具体理由。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其实就是决定分开的最大理由。
她很好,比我年长几岁,黏我又宠我,敬我又爱我,大事听我的,小事她全包,一直都是付出感情更多的一方,是我辜负了这份爱意,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辜负。好在她最后说,和我在一起学到了很多,见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总体是感激我的。所以这样结束的方式也不算太糟。
这半年我工作方面很清闲,身体也休养得前所未有的好,情绪障碍又早已摆脱,可以说是人生至今为止状态最轻松的阶段。
朋友们得知我结束了恋爱关系,纷纷跟我排行程,约着去游玩散心。
于是我挨个月份排下去,见完这个见那个,兜风、钓鱼、爬山、露营、看球赛、看电影、泡温泉、去农庄、去度假村……到了七月份,终于排到了和同桌出游。
我选了澳门,两人腾出五天时间,本来约好在珠海拱北口岸碰头,但他听我在电话里提了一句“我的头发长成了韩国古早花美男的程度”,又临时决定要提前一天从北京飞过来接我。
我调侃他,怎么,是怕我出发前把头发剪短,你就看不见花美男形象的我本人了是么?
他笑着否认,说,是想陪你去理发。上次你说你很少去过理发店,经常自己动手瞎剪。
这我确实曾在聚会上提过,但没想到他记下来了。
到约定那天,他直飞揭阳,又自驾一个多小时过来接我。我疑惑,你不是乘飞机来的吗?哪里冒出来的车?我原先还想让司机过去机场接你。
他说之前买了放在广州的,一直没开过,昨天找了代驾开到揭阳机场等我。
我算是被他的这顿操作整懵了,又问他,你买车放在广州做什么?你们公司在广州也有办公点吗?
他轻咳一声,老实交代道,没有,买了放在那里是看看有没有机会用得上,我看你这几年基本都待在广东,万一哪天用得上我给你开车呢?
我叹,还是你家底厚,买辆车吃灰。
被我这么一说,他竟然有点急,辩解道,这是我用自己工资和奖金全款买的,可没有用爸妈的钱。
我乐了,说了不起,没有质疑你收入水平的意思,就是感慨你买辆车跟买瓶水似的。
他这回满意了,脱口道,工作赚钱的意义不就是为了给特定的人花钱么?
我笑笑,不忍心多说什么打击他。实在是我自己也有车有司机,真没什么机会用得着他给我开车。
傍晚去理发店的路上,聊起我为什么很少去理发店,我说我讨厌陌生人碰我脑袋,又自认为理发技术过关,所以有记忆以来都是自己剪的,除了手部受伤严重那两年。
他转头多看我几秒,赞叹我技术的确过关,完全看不出来是自己瞎剪的。
我说现在这个不是自己剪的,是除夕前一天被前女友拉着去理发店理的。这两年她陪我去过好几回。
他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笑得很开心。我问你笑什么;他又说没什么。过了一会才用一种沉思的口吻说,看来我可以学一下理发技术,以后我帮你剪。
我说那这样我就得收费了,给你剪一次收费五百,如何?
他靠了一句,说你真是资本主义,我帮你理发你还管我收费?
我哈哈一笑,说当然了,我冒着被你剪秃噜的风险给你当练手的,收你一点练手费用不为过吧。
他摇摇头,不可置信道,太霸道了,难怪你从来不缺钱,看来敛了不少这样的不义之财。
我说哪里哪里,有段时间我穷得不行你都不知道,日子过得很艰难。
他收了笑意,问,什么时候?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看他表情突然严肃,还隐隐有着后悔自责的神态,赶紧说我开玩笑的,虽然的确穷过,但从没吃过贫穷的苦,钱财方面我一直挺随意的,穷有穷的活法嘛。而且都过去了,你别紧张。
他却不肯善罢甘休,只说,这个话题改天详聊。你一定又在借着玩笑说真话。
我说这次真不是,就算详聊也是这个结论,信我!
他瞟了我几眼,然后才说好吧,看你对财富确实很洒脱,信你一次。但是以后真的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工作好几年了,还是有点存款的。
我给他作揖,说,记下了,盼你到时候为兄弟两肋插刀哈。
他哈哈大笑,说你还跟读书时一样,整得自己少年老成,真是。
我让他闭嘴,专心开车。
记得那晚在理发店,我终于从座位上起来时,他从休息区走过来,一边给我拨额前碎发,一边用一种幽怨的语气说,你知道么,你洗头用了十二分钟,理发用了二十四分钟,吹发用了两分钟,真的好漫长。
我好笑道,总共三十八分钟,是让某人久等了,辛苦辛苦。
他去结账,还在继续抱怨说,而且你一直在跟理发师聊天,哪有那么多话聊,你们又不认识。
我反问这有什么问题吗?我还就挺喜欢跟各行各业的陌生人聊天,很有趣。
他转身看看我,没说话,带着我往外走,上了车发动引擎后才小声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夸他声音好听,特别有磁性。我听着也就那样嘛,就还行。
我被他乐得不行,凑近去看他表情,车里灯光昏暗,他又刻意把头撇过去了。
我说你把脸转过来,给我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是不是正在散发某种醋味。
他说你好烦,别看我,我要开车,不要让我分心。
我“啧”了一声,为了避免他真的因此而烦恼分心,告诉他说,那位理发师的声音是特别有磁性没错,不过,总归没有你的声音好听。
说完我一直盯着他脸颊,虽看不清他全部表情,但看他唇角无法自控地翘起。我立刻说,哟,果然是醋了。
他终于转过脸来看我,一脸开心,眼睛笑得眯起来,也不掩饰了。
我慈爱之心泛滥,稍微正经地给他说,你的声音是我听过最适合唱歌的,不要不自信。你要是介意我在你面前夸别人声音好听,以后我注意,这次是我不好。
刚说完,他又不知发什么神经,临时靠边停了车,开了车内灯,转过来面向我,也用正经的语气给我说,你永远不会不好,这次是我太小心眼了,我也没有不自信,你一直都是给我自信的人。
我笑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可能是看我表情无异,他才松了口气一般,说,反正你永远不会不好,不要再这样说自己。
我朝他眨眨眼,说好,我知道了。你放轻松,别紧张。
说来真是奇怪,他总是很容易在一些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细节上突然紧张,显得神经兮兮的。
次日我们自驾去珠海过关,临走前我问他,确定不要我司机开车去吗?五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你会很累。
他坚定地说不要,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累了。
然而路上我并没有陪他说多少话,而是连了蓝牙用他的车载音响听音乐,放的都是我的歌单,他也听得很精神。
中途服务区下了回车,我问他累不累;他说不累,你喜欢的音乐都好有品位。
我笑笑,说我真应该去考个驾照,这样以后再和你出来,我就可以替你开一下了。
他赶紧说别,我真不累,你乖乖坐车就好了,别老想着考驾照,你手不好,不要开车。
到澳门的第一天,住在老城区,酒店登记入住之后我们沿着老城区的旧巷子散步,往大三巴走去。
天气很热,越走越多游客,我把防晒衬衫脱下来,跟他吐槽道,有够离谱,为什么这么大热天的还有这么多客流量?
他给我撑着伞,问我要不要去旁边星巴克坐坐;我问哪里有星巴克,我看了一路全是牛杂小吃店。
他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唉?走了没几步,还真看见一间星巴克。我说,你注意力不错,怎么会猜到我想喝咖啡?
他收了伞,在我身后回答,你喜欢酸的和苦的饮料,咖啡之中最爱喝冰美式。
我笑笑,夸他,观察细致,年度最佳好友;他苦笑道,这可不是以好友的角度观察到的。
我没搭腔,进去点了大杯冰美式,俩人从满是游客的大三巴牌坊穿过去,来到没什么人的斜巷,聊着天、散着步往回走。
我是出游很容易疲累的人,下午回到酒店后膝盖就开始发疼。
他让我在沙发坐下,半蹲在我脚边给我捏膝盖。边捏边苦恼道,你是不是缺钙?从现在开始补补钙好不好?
我说应该不是,就是平时没锻炼,体力确实跟不上。
他低着头叹气,用商量的语气问我,以后适当锻炼锻炼好吗?
我伸手挠挠他下巴,开玩笑道,锻炼好了陪你继续玩是吗?
他握住我的手腕,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不要这样对我,我会把控不住。
说话的人眼神里满是热烈和克制,我被这样的眼神所震撼,默默缩回手,说,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继续给我捏膝盖,一副毫不计较的虔诚模样。
那时夕阳西下,光线通过酒店玻璃窗照射进来,我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睛俯视他,忽然开口问他,你这些年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他抬头看我,估计见我神情认真,他自己也认真地回答道,没有。
我笑问,我就这么好?
他站起身,低头看我,说,是,你是最好的。
我靠着沙发仰头看他,问,怎么个好法?
他说你别管,也别再问,你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
我挑了一下眉,确实没再继续问。我们休息好了,说去酒店一楼娱乐场转转。
到了一楼,见入口处有个形同虚设的保安,好多人都是直接进去,轮到我们时,保安却伸手拦住,要我出示证件照。
我笑说我没随身带。保安一脸严肃地说,那不能进去。
我大为震惊,瞪着保安好几秒,然后说,我只是没带证件照,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保安义正严辞,这是赌场,未成年不能进入。
我特么……我说你说谁未成年?我……
同桌赶紧拉着我往回走,说咱回去拿证件,别生气。
一直到把我拉进电梯里,他才搂住我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等会带上证件就可以进去了。
我说不是……那也太过分了吧,我马上就满二十六岁了,他跟我说我未成年?
他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毛,说,保安有眼无珠,你成年了,不气不气。
我看他一脸忍笑的表情,更无语了,我说你想笑就笑,不用安慰我,真是岂有此理,我怎么就未成年了?
他终于放肆地笑了出来,在电梯里捧住我的脸颊说,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太可爱了。但你看起来的确就是未成年啊,像个高中生。
我拍开他的手,郁闷无比。后来我们没有回去拿证件照,因为我倍觉屈辱,所以不想再去光顾这个酒店的娱乐场。
我们在酒店的二楼三楼公共区域转了一圈,诡异的是,二三楼一个人都没有。金碧辉煌,摆着许多阴森恐怖的艺术雕像,我打眼一看就汗毛倒竖,和同桌说,这地方好吊诡。他让我别看,拉着我回房间。
但是当晚睡觉时,我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着那些雕像,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雕像正在看着我。
当晚订的是豪华双床房,睡在同一间屋,我的动静逃不过他的耳朵。熄灯后好一会儿,他察觉到我还在滚来滚去,又起身开灯,问我怎么了。
我说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那些雕像,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下了床走过来,用被子把我整个人裹住,上床抱着我侧躺,问,这样好些了吗?
我说,这样你会着凉。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说,没事,只要你能睡得安心,我着凉又怎样?
我让他把自己的被子拿过来盖我们身上;他说这样你会太热;我说不会,我本就怕冷。
于是他照做,当天晚上我盖了两床被子,他自己盖着一床被子,又隔着一床被子搂抱我入睡。
半夜我被热醒,在他怀里艰难地翻了个身,轻轻喊他姓氏,他迷迷糊糊地“嗯”了几下。
我说我好热啊,你给我松开。
他仿佛没听明白,又仿佛听得太过明白。揽住我后脑勺,凑过来亲了亲我额头,迷糊地说,不要,我怎么可能松开你?
那一刻我心脏狂跳,在他怀里失神了几秒。
我喊他全名,直到他终于清醒,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好热好渴,你刚才都不理我。
他一边起身一边给我道歉,给我拿水,检查空调温度,又看着我喝完水,摸摸我脑袋。
后半夜我睡得很好,做了些松快幸福的梦,一直睡到自然醒,梦中没有听见敲门声,独眼巫婆已经很久没再出现。
醒来看他也睡得很好,呼吸均匀绵长,是安心沉睡的人才有的频率。仿佛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是快乐又满足的。
我想起今年三月底和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在度假村闲聊时,她曾问我,以后还会尝试和其他人建立恋爱关系吗?
当时我笑说,概率很小,这事我真玩不明白,流程是懂了,滋味真不懂。我好像天生缺失某种机制,无法领略被爱情中的多巴胺所刺激的美妙。
她说你这也有可能是性冷淡;我认真思考了一会,说,应该也不是,和前女友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边缘性行为还是深入探讨过的,我看我各方面生理反应都挺正常,问题出在心理层面。
我说你知道吗,我是那种认真接吻接到一半会突然忍不住笑出声的人,内心有个声音问“你在干嘛”,我答不上来,就觉得好笑,然后笑场了。
友人一脸不可思议,惊讶了半天才说,你下回和男性试试,说不定能探讨出结果。
我说我寻思也不是性别的原因,大学那会儿就和一位男生试过了,结果第一次正式约会见面,他小心翼翼地亲我时,我也是想笑。内心深刻地明白我们的灵魂是陌生的,所以无法接受身体太亲密。
友人问我,那在你认识的这么多人当中,谁对你的亲密动作不会令你想发笑?
我说你们啊,还有姐姐弟弟,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位家里长辈。和你们在一起我能真切地体验到情感与行为达成一致的亲密关系。
友人多了句嘴,问,几年前你同桌对你那样的呢?我当初真的死活不明白你怎么会原谅他,还和他继续做朋友。
我说那晚断片了没记忆,他估计也喝高了,很难控制。后来也谈不上原谅,只是不想这世上因我而多出一个伤心破碎的灵魂。你不知道,他找到我那天,哭得像婴儿一样。
友人说难道和你做朋友看着你和别人谈恋爱他就不伤心破碎了吗?我真是搞不懂他这个人。
我笑,说,没事,我懂就行,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友人最后总结道,那我看你俩才是一路人。你们都活得太真了,不允许自己稀里糊涂过一生。
我当时没反驳。而现在我被这个和我一路的人抱在怀里,隔着一层被子,面对面看着他熟睡的脸庞,我第一次试图去思考: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这样相处下去吗?
我肯定不会比他长寿,以后我不在了,他又当如何?他该去爱谁?又能去爱谁?
我长久地解析着这个困境,却无法看到任何一个出口。
扪心自问是否可以再进一步成全他一回,却又怕我这样一个不懂情情爱爱的人反而会伤他更深。
当天在他怀里不知思考了多久,直到他醒来说“早安”,打断我的思考,问我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直言不讳道,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该何去何从。
说完,我能感觉到他的臂弯瞬间变得僵硬。他真是很容易因为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一惊一乍一哭一笑。
很快他就坐起来问我,为什么要思考这个,不是早就说好了还可以一直做朋友吗?
我也起身,掀开被子,盘着腿和他面对面,反问,这些年你不难过么?昨晚你半睡半醒还在亲我额头你记得吗?
他立刻道歉,说,我以为我做梦来着,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拍拍他肩膀,说你别老给我道歉,很多事我根本没在意,就算在意,我也理解。
他喊了一声我姓氏,说,你真好。
我笑笑,问他,我好不好你又知道了?只不过是亲额头而已,好不好、有多好,还不能下定论。
他仿佛无法相信我有朝一日会跟他说这种话,当场脸红,“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下床去洗漱,说你别结巴了,用美团看看附近的餐馆,等会带我去用早餐,清淡的。
那天他找了一家大隐于市的老店,给我点了一碗鸡汤米,我说你真是好了解我喔,一点一个准。
他说那是,每次和你见面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全都有留意并且记下,所以你的偏好我当然很清楚。
我用一种故意轻快的语气说,哥们你别这样,多少整得有些变态了。请问你是用专门的日记本记下我的喜好厌恶么?这事儿全世界也就我那去世的弟弟对我这么干过。
他笑了起来,说,那你弟弟真是和我心有灵犀,不过他比我幸运,在更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那一刻听他这么说,我是鼻酸了一下的。垂下眼睑,把碗里的红枣和枸杞挑了出来。
我想起以前每次和前女友提起弟弟,她都是一种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态度,不愿了解更多。久而久之,我在她面前就避开了弟弟这个话题,甚至避开我过往所有的经历。
但这世上每一个人当下的模样,必定都是由其过往一点一滴构筑而成的。若避开对方的过往,剩下所见的无非只是一具空壳。
空壳也许美丽无比,但无心无情无爱无义。
那天那碗鸡汤米味道不错,虽然量太多我只吃了一半。店名叫荣晖咖啡美食,位于十月初五街(突然插播一条推广,笑)。
用过早餐后,他带我去附近的旧巷子散了会步,后面天气又热了起来,才回酒店休息。
俩人又聊起昨晚看见的那些诡异艺术雕像,然后拿笔记本电脑查了一番这个酒店的信息。
愣是从艺术雕像查到赌场行凶案,又扒拉出一堆酒店客房闹鬼的网络传言,俩人盘腿坐在床上边看边聊,化身为八卦爱好者。
他感叹我的直觉真是异于常人,怎么光看了几眼二三楼的艺术作品就能感觉出不对劲?
我哈哈一笑,说我的直觉系统一直不亚于我的理性分析,人生中许多紧要关头都是凭借直觉去做选择的。你想知道当初我是如何发觉你对我越界的么?
他摆摆手,说这个就别谈了吧,当天收到你发小发的阅后即焚图片,我整个人又慌又怕又愧疚,又想到你也被我伤害到了,整个人乱得没法儿思考。
我说还好,过去很久了,我不觉得受伤了。当时是你那句“乖乖真可爱”把你给暴露了。
他“咦”了一声,好奇道,是吗?又一把手捂住脸闷声说,我一直以为是你断片后又想起来了,原来是我的话暴露了吗?
我把他手从他脸上扒下来,笑说,你得庆幸我这些年从来没想起来那些片段,我这人老记仇了,如果被我记起来具体画面,我真的会报复你,让你身败名裂之类的,哈哈。
他拜倒在我腿上,嘴里念着“祖宗”,说请这位祖宗一辈子都不要记起来,不然我又要被你放逐了。
我哼道,以后记起来可能也没事了,因为我变老了,变得宽容大度。
他嬉皮笑脸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更密切了吗?
中午让酒店送了餐,我还不饿,只要了一杯果汁。
他契而不舍地试图劝我吃一点食物,然而没成功,就唉声叹气,说你这样怎么能养好身体,我真不知你每天使用什么能量在维持体力和脑力。
我脱口说巴拉拉能量;他笑得喷饭,说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让他注意餐桌礼仪,饭粒都喷我身上了;他说那你倒是不要让我笑。
我笑眯眯反问,我让你笑了么?
他肯定地点头,你让我笑了又笑,永远笑不完。
延时到下午退了房,转去凼仔岛的酒店,明明有酒店穿梭巴士很方便,他却怕我晕车,提前让酒店叫了出租车在楼下等。
我瞟了一眼另一边的穿梭巴士,说,那种车我应该不会晕。
他说是吗?我听你有一回提起过,乘中巴车离开你亲生父母家时吐得要死。
我说那种车跟这种不一样,那种车矮点,特别晃。
他说避免万一嘛,都是巴士,万一这种你也晕,那你晚上又要休息不好了。
我从副驾转头看他,调侃道,以前真没发现你如此周到,我说什么你都记得住,还能据此设定相应的方案。早知道,我真应该多出来和你游玩。
他说那可不是,你就是以前和我相处得太少了,没发现我的好。
我呸他一句,说,给根杆你就顺着往上爬啊?瞧你得意那样儿。
他笑笑,说难得被你这么直白地夸,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得意一把了。
我心想我平时也没少夸他,我对朋友们一向是不吝赞美的,否则也不可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就连最粗犷暴躁的发小,身上也有很多闪闪发光的点,是我言语所夸不完的。
去到澳门新区,住的是酒店套房,下午出去散步前,我只拿了一部工作手机,以防项目上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我拍板做决定。
然而他却把我两部手机都拿过去,说,我来拿,你带上你人就行了,减轻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负重。
我“啧”了一声,自我感叹道,我这是什么体质?无论和谁出来玩,随身物品都会被抢过去,让我只带人。
他非常自然地接话道,你这是受宠体质,好好受着就行了。
下楼穿过街道去对面美高梅时,明明我们正在聊着几个酒店建筑的外观特点,他却忽然顿了顿,把话题掉了个头,说,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身边有太多纯粹的爱了。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不明所以,回了个音节:嗯?
他揽着我边走边半开玩笑说,你之所以没发现我的好,是因为你身边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爱着你,而且是特别的疼爱和宠爱,光我见过的你那几个朋友就是了,肯定还有没见过的。所以我这样普通的爱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我反应过来他的话题,笑了笑,说,你这样的爱已经很不普通了,不要自贬。
我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虽然看起来从小就挺惨一小孩,人生一开局就拿了个炼狱级剧本,后又几度坎坷,但非常幸运的是,生途中遇到每一个爱我的人都非常爱我,超乎寻常,至纯至性,给了我很多力量和勇气。
他听了这番话,笑得宛如老父亲般,伸手捋了捋我后脑勺的碎发。
我又补充了一句,你也算其中一个。
说完我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他在原地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他眼眶发红,杵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
我心道,晕,难道又要哭?这可是在大街上啊。
幸好最后他没哭出来,只是红着眼眶走过来跟我语气郑重地说,那这真是我无上的荣幸了。
我拖着他走,说,好了~外面好热,快进对面酒店给我找喝的。
那两天都在各大酒店综合体内闲逛,吃自助、吧台喝酒、看表演、逛花园、尝了几间当地米其林上星餐厅。
刚开始他非要给我拍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走着走着就忽然指了个地儿让我站过去。
我问做什么;他说拍照!
我回头一看身后的背景板,不是喷泉就是铁塔,不是油画就是鲜花,给我乐得不行,说你怎会如此俗气?不如干脆学学别人去网红机位排队给我拍得了。
他反省说,很俗吗?我看你今天穿的衬衫颜色和这些背景都很搭啊。
我随口道,你要拍也别让我定着拍,我不会凹造型,你要是觉得哪个背景和我搭,就随手抓拍我的背影得了。他说,好嘞!
于是,玩了两天下来,俩人的三部手机总共多出了六百多张毫无意义的照片。
晚上冲完凉,我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拿手机翻他拍的照片,边翻边笑,删了一堆,删得我手酸。有些角度实在离谱,又让我笑得脸酸。
笑着笑着,忽然想起前女友也是非常喜欢给我拍各种游客照的,那时候配合她配合久了会觉得疲惫,但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处到后来,她曾抱怨过,每次出去和我玩,玩到后面总是不太开心。我问原因,她说你走几步就累,出去没一会就要回,很扫兴。
记得当时我听到这话心里酸了一阵,周身生出冷意,也算不上难过,只是无力再解释更多。
我抱着手机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明明关系结束不到半年,却总觉得仿若沧海桑田,轻舟已过万重山。人生又到了新一重境界。
这时浴室里的人冲完凉出来,问我空调会不会太冷?
我半撑起来看他,说不冷,刚好。又突发奇想地问他,和我出来玩,你会有不开心的点么?
闻言他擦头发的动作停了,撩开额前的毛巾一角来看我,反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
我重新躺下去,对着天花板笑笑,说,没有!就是心血来潮问问你,我怕我太龟毛了,让你觉得麻烦扫兴。
他很快顶着毛巾在我旁边坐下,低头来分辨我的表情,盯了一会没看出异常,才说,你多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觉得麻烦扫兴啊?我这几天脸都笑酸了。你别听你发小说的,他上回说你龟毛我都想怼他来着,又怕他揍我,咳……
我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俩这冤家仇恨是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擦头发,说,他人是不错,但真的好暴力,哪有一拳给人打得狂流鼻血的?
我在床上笑得不行,说你不知道他以前在奥斯陆读书那会,是令全校闻风丧胆的存在,把人鼻梁骨打断的情况也发生过,被警察带走教育了几天。
他笑着摇摇头,头发擦得半干,又靠过来看我,问,那你呢?我有哪里没注意到的地方让你不开心么?
我和他对视,仔细想了想,说,还真没有,我刚才删你拍的那堆乱七八糟的照片都删得挺欢乐的。其他时候就更没有不欢乐了。
他“啊?”了一声,赶紧来找我的手机,说,你给我删了?我还没好好看看呢。你怎么动作那么迅速?
我说没全删,留了几张角度正常的。说着把我手机解了锁递给他看,又让他把他手机给我。
他抬抬下巴,说在你床头柜那边,你自己伸手拿一下,密码是你生日。
我刚伸出手去拿,听到密码是我生日,又缩回手来,侧转头从下往上看他,笑道,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他边问怎么危险了?边把我的脸推往另一边,说哎呀,你别用这个角度笑着看我,挺难顶的。
我奇了,问,怎么难顶了,这不是很正常的角度吗?我不这样看你,难道要我躺下来看你?
他郁闷,说躺下来看估计都比这个角度好点,你这样晃得我眼花,你笑起来,那眼睛的尾巴从这个角度看,就很招人,很不正常。从前被你这样看过几回就顶不住。
我更奇了,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一把,确定这是我的五官没错。我说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人类长相吗?我眼尾也就是普通的眼尾,怎么不正常了?
他语气无奈道,你非要让我说我觉得被勾引到了是么?
我整个一头雾水,说不是……你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啊?我就是寻常看你一眼!别想太多哥们。
他说好好好,是我对你心怀不轨才会有这种感觉,那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嘛,以后你行行好,尽量正面看我好不好?
我当时真是被他这一段突如其来的勾引谬论整得莫名其妙,又好笑又难以置信。
后来想想又觉出一份心酸,这人对着我,是忍了多少个这样看似寻常又令他难以抑制的瞬间?
闹完这个插曲后,我拿他手机输密码解了锁,果然是我的生日后六位。他虽已换了一部手机,但桌面图还是那张很糊很没构图感的旧照片。
照片上的我只有一个远去的背影,黑色卫衣,蓝色牛仔裤,戴着卫衣连帽,插着兜走在一条通往郊区的水泥小路上,四周是平旷的绿地,上方是奥斯陆灰蒙蒙的天空,色彩对映,衬得我的背影孤傲又倔强,有着一去不复返的决心。
我笑笑,难怪他想要抓拍,意境是挺难得的。他凑过来问,你笑什么呢?
我说笑你憨傻,以后不要用人的生日数字设密码,很容易被别人猜到。
他不以为然道,反正别人又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意义,猜不到你头上去。
我说你还想有几个人知道?我那七八位朋友、你家父母双亲、还有你那圈子里不知道几位朋友,加起来该有十几个了不是?
他依然一脸不在乎,说,那也得等我们有了什么关系并且公开了之后别人才会往你的生日猜。
闻言我放下手机,坐在床上稍微往后仰,双手撑在身侧看着他问,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他立刻收敛,说不敢。说着半蹲在我脚边,把下巴放在我膝盖上,用一种很狗的眼神,巴巴地看着我,说,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放心上。
我瞥下眼睑去看他,俩人以一种上下位的角色姿态对视了一会,我睥睨,他臣服。
在那片刻我突然福至心灵,完全get到了五年前他失控越界的点。以我们这样的关系张力,他要是被我迷迷糊糊地叫上几句“哥哥”,又在酒精的加持作用下,确实很难不失控。
我是精神上一直引领着他的角色,他是生活中全方位照顾我的角色。在罗曼蒂克的层面上,我上他下;丢到实质的性关系中去,我们却又反过来,变成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示弱,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征服。
我活了二十几年,阅览群书、悉心观察、积极思考,甚至不惜用两年多的时间沉浸式体验了一场都没能得到解答的爱情问题,在那一晚的那三两分钟里,忽然就有所领悟。
虽然领悟不太多,但总算摸到了一点门路。
心原来真的会动,动一下也他妈是动。
我别开脸,不太自在地说,你起来,不要装委屈,我没生气。
他笑嘻嘻起身,问,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去冰箱看有没有。
我要了冰啤酒,说助眠;他又折回来,担忧地问,你今晚又要睡不着么?
我脱了鞋盘腿坐床上,低头删着他手机相册里拍糊了的照片说,应该不会,今天走了好久,身体好累,累了就不会失眠。
他问那这样你怎么还需要啤酒助眠?要不换别的?
我顺口说好,那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我能喝的。
结果他对着酒店套房里的冰箱挑挑拣拣,最终还是给我拎了一瓶冰啤酒过来,说,其他都是甜的、带碳酸的、提神的,你都不能喝。
我又笑了,说你看是吧?根本都不用选,做排除法就出来了。
他给我拉开易拉罐,递过来说,以后再和我出来玩,我提前给你买水果榨汁,就那些你爱吃的柠檬西柚小番茄什么的,全部做一遍,一点辅料都不加,让你喝得开开心心的,你说好不好?
我喝了一口酒,笑说好,听起来很不错,还可以给我弄混合的。
他说这就别了,我才不会被你这个料理界黑暗大拿给带偏,我整的食物还是常规能吃的。
我拿啤酒瓶碰了一下他手臂,他被冰得“嘶”了一声赶紧走开,边走边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给你拿酒你还反过来冰我。
我让他打开电视找找有没有球赛节目,他靠在沙发背上拿着遥控器翻了一遍,说有个重播的超级碗,看吗?
这个我喜欢,说看!赶紧放下盘着的腿去穿鞋,结果脚尖点了好几下都点在地毯上,没点到我的拖鞋。
我低头一看,鞋不见了。喊他过来给我看看床底,是不是刚才被他不小心踢进去了。
他丢下遥控器说,费什么劲,我抱你过来,等会让酒店再拿两双就是了。
我说不是……你怎么抱?你还是给我把鞋子找出来,伸手进去摸摸就可以了。
我话刚说完,他已经走过来了,抄住我腿弯揽住我后背,直接打横给我腾空抱了起来。
那一刻我人都傻了,我说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松抱起一个人?这太他妈侮辱我了吧。
他笑笑,抱着我往客厅沙发走去,边走边苦恼道,怎么办,你的侧重点永远偏得十万八千里,我该怎么给你拐回来?
又问我,这样抱你,对你来说难道一点都不浪漫吗?
我捧着啤酒罐在他怀里摇摇头,说,我很难把这种事跟浪漫联系起来,我只觉得你比我高,比我强壮,比我有力气,所以才能毫不费力就抱着我轻松地走。
他啧啧叹气,说你这个人,真是,脑子里全是胜负欲。你多开发开发自己的感性细胞好不好?
我说我有开发的,刚才就成功了一下,不过只是一下。
他问,刚才?什么时候?你怎么开发的?
我清了清嗓子,说就刚才你跟个大型犬一样趴我膝盖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比你现在炫耀力气一般抱着我浪漫多了。
马上就到沙发前了,他却突然停住脚步,低头看我,眼睛笑得跟狐狸似的,一字一句地说,好,我懂了,少爷。
我纳闷,问你懂什么了?我都还没开始说我怎么开发的呢。
他继续走去沙发,说,这方面的知识不需要你来给我讲解,无论如何我肯定比你精通千百倍,毕竟苦心钻研了十一年。
他把我放下,让我光着双脚站在沙发上,这样我就比他高了。
他又挨过来抱住我的腰,笑眯眯仰头看着我说,以后我会往这个方向加倍努力,请你也继续开发你的感性细胞好吗?
我看他笑得眼睛都成线条了,那模样比中了千万大奖还开心,却又用力克制着没有太外放。
我换了只手拿啤酒罐,用冰冰的手去摸了一把他的脸颊。
他竟然也没躲开,反而捉住我的手腕顺势低头亲了亲我手背,说,你手都冰了,等会我给你做个简易杯套。说着把我另一只手上的啤酒瓶拿走放下,正要转身,又被我扯回来。
我低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几秒,脑子终于转过弯来,问,你现在在干嘛?你的意思是你要追求我么?
他重新贴上来抱住我的腰,歪着头仰视我,说,是。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现在是单身状态,从小又是没有性别限制的泛性恋,我俩认识十一年了,你早就知道我对你有着怎样的心意,又愿意和我单独出来游玩散心,现在还开始会觉得我浪漫了。我此时若不追你,我还干嘛?愣着吗?
他说着笑了笑,又补充道,我是非你不可没错,但我不是个光有情意的傻子。
我听他在我面前一连数了好几个前提条件,听完竟然觉得他在这方面的认知和逻辑比我清晰太多。好像的确没什么问题。
但我的惯性还停留在朋友阶段,一手扶额,用指尖在脑门来回摩挲好久才说,不对啊,我没有同意你这么做。
他扯了一个非常欠打的假笑,说,我脱单凭我自己的本事,怎么追你又不用你来教我,要你同意做什么?
我震惊,说,操,你这话是不是有点无耻了?
他用下巴抵在我腹部,仰起脸笑得灿烂无比,反问,有吗?我觉得还好啊,比五年前喝醉酒被你勾引着侵犯你那一回文明多了。
我大为震撼,赶紧用左右手交叠着捂住他的嘴,叫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勾引!你别扭曲事实好不好!你特么今晚是不是被夺舍了!你吓到我了我跟你说!
他还弯着眼睛在笑,我不知为何脸烧得要命,又气又惊又混乱,简直想打他了都。脑子试图飞速运转去应对这个局面。
最离谱的是,我他娘竟然还真的认真反省了一下当时有没有勾引他,在那几分钟的转折里,我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被捂住嘴的人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我说你闭嘴!暂时先不能说话,会影响我思考。
他眨眨眼,显得好无辜,但我还是好想打他。脸又热得不行,赶紧移开视线不看他,仰头看天花板。
是,当我们把当年那次决裂摊开讲清楚之后,他的确完全有立场追求我,大家都是单身,又没有其他原则性的阻碍,更没有世俗方面不可跨越的鸿沟,他父母甚至早几年就说我“可以”了。
我确实没有权利阻止他自发的心意和任何追求的行为。我承认,在这方面,他的头脑也的确比我清晰,比我精通千百倍。
我望着天花板思索一阵,理清后,松开手,见他下巴都被我捂红了。
我冷静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无法反驳。除了勾引那段。
他像是舒服极了,侧转头,脸颊贴在我睡衣上蹭来蹭去。
我给他推开,继续道,但是,我目前对你没有产生你对我那般的情感,我上一段恋爱也谈得挺伤人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一辈子都追不到我,也可能某天我一抽风答应了你,然后你被我狠狠伤害,我们不欢而散。
他不知哪来的信心,说,我也许永远追不到你,这没关系。但我知道,你不会做伤人的事。一定不会。
我笑了,说,叮嘱过你多少回了——切忌把某人想象得太过完美。
他认真地说,某人也许不完美,但从来不会不好,更不会伤害身边重要的人。
说着喊了一声我姓氏,补充道,我了解你全部的心性,你是我见过把所有人际关系中的爱恨情仇处理得最通透豁达宽容智慧的人。你……
我简直要晕,赶紧又伸手给他捂住嘴,说你一天不夸我就不自在是么?这也夸得太过了!
他眯眼笑,双臂收紧,搂紧我的腰身。我不得不放开他的嘴,从他怀里挣脱,转移话题,问,超级碗呢?
他给我调到超级碗的节目,开了音响,让我坐下。
我缩在沙发一角开始心不在焉地看橄榄球赛,他拿了条毛毯过来裹在我身上,又跑去拿酒店的宣传手册做了个简易杯套,套在啤酒罐外面,让我拿着喝。
我见他又走开了,问,你还忙活什么?不过来和我一起看比赛吗?
他说马上就来!然后从卧室里把我的工作手机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我笑问,怎么,大晚上的还想让我工作不成?
他在我旁边坐下,说以防万一,我看你白天出门还带着,万一你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呢?音响好大声,错过了电话信息岂不头疼?
我说那倒不至于,都快九点了,没有人敢在这个点拿工作上的事来烦我。
他笑着看我,说,我一直觉得,每当这种无意识的狂妄从你身上流露出来时,你才是最真实的。
我也笑,说那你幸好不是我的团队员工,不然会恨死我。
他说,才不会呢,我最喜欢这样毫不掩饰的你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人睡一个卧室,临睡前他给我放了两瓶水在床头柜,两人互道晚安,我意外地睡得很踏实。
出游的最后一天,俩人坐巴士去黑沙滩看海,顺道看看沿途风景,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海在那条公交线路的终点站。
我们上车的站点非常多人,根本不可能有座位。他一看就说,还是打车吧,站一路你会累的,而且你也不喜欢人多拥挤。
我说没事,体验一下,我还没乘过澳门的巴士呢。
他拗不过,上车时护着我,尽量不让别人碰到我。一开始他用手臂把我圈在一个背靠车身的方寸之地,把我和周围人隔开来。
我一抬头就能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他是那种在日常生活中神态偏冷的人,虽然长得挺标准,但脸上很少有表情。除了面对我的时候,他才会无意识地露出各种各样的笑容。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有所察觉。
甚至可以说,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笑或者哭,只有这两个极端。
我被他圈在方寸之地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侧头打量着整车的情况,整张脸的线条都很冷冽锋利。但当他低头来看我的时候,却又已经在微微笑了。
我忽然在那一刻明白,这个人是真的把在意我这件事,变成了他的一项本能。
中途有人离座下车,我们离得近,他让我在空出来的座位坐下,顺手摸了摸我的发顶,问我刚才站得累不累?
我说有点,这几天走路好多,我的腿酸着没停过。
他神情愧疚,说,是我不好,不该拉着你走那么久,等会到了海边我给你按摩好不好?
我正要回话,结果坐在我对面的一位本地大爷笑出了声,用粤语说,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黏腻得惊人。
我立刻抬头去看某人,见他不像是听懂了的意思,这才放心地对大爷哈哈道,这我哥,没在拍拖,好不容易得闲出来玩一下嘛。
大爷摆手,说真是的,这条线路都被你们这些游客挤满了,搞得我每天买菜来回都得挤来挤去。
我问他,你在哪个菜市场买菜呢?有什么优质档口推荐一下?
说到这个,大爷可就兴致盎然了,跟我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我的粤语说得很一般,全程硬着头皮和大爷瞎扯。一直到终点站前两站,大爷才终于下车了。
我刚想示意让某人在空出的座位坐下,结果此时上来两位老奶奶,非但他不能坐,我也让出了座位。
他重新把我圈在臂弯里,这回没能靠在车身上,开车后我整个人开始东歪西倒。
我天生平衡感特别差,严重晕船,在移动的交通工具上站立时从来都是站不稳的。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情况下的我,也没有惊讶,而是带着我往后面走,找到一个空着的立杆,让我背靠立杆,重新用手臂把我圈在一个环里。
有立杆作为支撑点,我这才站稳了些。又听他忽然低头在我耳边说,你说粤语好好听。
我“啊?”了一声,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完全听不懂粤语?
他点头,说,以前想过要学,但是看你好像一直没说过粤语,所以我的学习计划也搁置了。
我说那就对了,只有完全听不懂粤语的人才会觉得我说粤语好听,事实上我说得很蹩脚,没有系统地学过,只是回国后被广东人的语境熏陶了几年,会讲一点。
他贴在我耳边说,标不标准是另一回事,反正听起来很性感。
我也贴着他耳廓用气音问,有多性感?让你有反应了么?
闻言他用一种几欲刺穿铜墙铁壁的灼热目光盯着我,没说话,眼神却仿佛要把我拆吃入腹。
我稍稍抬眼,聚焦在他双眼,和他对视许久,他再度败下阵来,移开视线说,服了,祖宗,我真的服了你,完全盯不过你。你这样的人适合去搞传销,光眼神就能对他人实施精神控制。
我笑笑,说你别说,曾经还真有些人建议过我去弄个宗教传教,是不是很离谱?
他说不离谱,如果你有兴趣,那我第一个做你的信徒;我赶紧让他打住,与国情不符的事请勿多加谈论。
一直到终点站,他才护着我下车,下了车第一句问我要不要喝水;我说要。
我们去海边的便利店买水,我见店门侧边有两只大金毛,一只趴着一只坐着,超级温馨。
我原地半蹲下来逗它们,狗狗脾性很好,两只长得还不太一样,和它们玩了一会,回头一看,某人正站在我身后笑着看我。
我说你怎么不叫我呢;他说我看你玩得很开心。说着拧开瓶盖,把水递给我,两人沿着黑沙滩的海岸线散步。
这里没有海风,背后是山,半山腰还有一座监狱,海天颜色很一般,好在海水挺干净,像是没有被污染过一样。
我们散步一圈,他又拿着手机给我瞎拍了很多照片,走到一个没有人的沙滩区域,我把当日穿的纯黑色衬衫脱下来,铺在沙滩上,和他说,坐坐吧。
俩人席地坐在我的衬衫上,我一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看大海。
他伸手来抚抚我被海风吹乱的碎发,说,你单穿着这件条纹T恤,有点像医院的病号服,让你更加显幼,还有点病态的娇弱。
我笑笑,打趣道,难道你喜欢的类型就是病娇?
他说不是,我只喜欢你。我当然是希望你身体能越养越好,不要老受病痛的苦,强壮点。
我说在养了,这几年好很多了,没生过大病了。但健身这个事,我真的坚持不来,练着练着我就问自己,干嘛呢?要那么长寿做什么?活太久也没意思不是?还不如顺其自然早死早……
他忽然喊了一声我姓氏,给我打断。我转头去看他,妈蛋,看起来又要哭了。
我赶紧收回话头,说,你别担心啊,我现在不是很健康么?不会自残自杀的。
他红着眼眶凑前来,非常严肃地说,你不要总是想着早点死,这种话我听都听不得,我想都不敢想你知道吗?
我反省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在他面前过多地表达过这种想法,这还是第一次顺嘴说的。便反驳道,我没有总想着这事啊,我刚开玩笑的。
他说,你有,你虽然从没直接说出来过,但你从来都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这话我不知该如何接,只好转移话题,问他,我水呢?
他扭开瓶盖拿给我,看着我喝水,又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说,你在意一下自己好不好?你要是做不到,就允许周围人多照顾你,行么?
我笑说,大家已经很照顾我了,我这不是被照顾得很好吗?
他说还不够好,你吃得少睡得少还不喜欢锻炼,也就喝东西喝得勤快积极,劝也劝不听,又不能强迫你。以后你稍微听听劝好不好?
他这样温言细语的劝说,让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这事摊开和他讲明白。
我撑着头转过去看他说,实话讲,我没动力,我的人生已经活到这个程度了,继续活太久对我来说真的很寂寥。我只能保证不伤害自己这副躯壳,实在没有动力去提升它的使用寿命。
他也叹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现在这样的心态,我只能理解到一部分。但我要和你说的是……
他从坐姿改为跪姿,跪在我身旁扶住我肩膀,让我转过去看着他,才继续说,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想自寻短见,也知道你根本不怕死,但是人身肉体都需要被好好爱护才能正常运转,你不在意它,它就会让你受苦。你坦然等待着死亡,并不代表身体会如你所愿逐渐衰老而死,它还更有可能中途出问题,让你疼痛,让你难受。
我看他态度极其认真,甚至有一种虔诚的意味。我也仔细把话听进去了,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他摇头,说,不,你还不够明白。你的疼痛难受传达到我这里会被无限放大,就比如你的手,这些年我每次想到你说的受伤场面,心脏都会无意识抽痛,在想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在那件事里我可以帮到你。
听到这里我没忍住习惯性笑了一下,他说你别笑,都是实话。
我没好意思继续笑,努力把面部表情调整成和他一样的认真程度。
他又说,有时候我甚至想,能早点认识你的话,让我代替你受伤就好了。所以你知道吗,你痛,我就会加倍痛;你难受,我就会加倍难受。你就当是行行好,以后多加爱护你的身体,不要让我因为你的身体问题而痛苦难受,好吗?
该如何说,那一刻,他的神情、语气、用词乃至跪姿,都在清晰地向我传达着一个信息:这些是他完全发自本心的真话,而且一定不是他临时组织的,一定是他放在心里不知多久甚至可能根本没打算说出来的话。
我突然为我刚才的笑感到惭愧自责,也郑重地回他,说,好。
他这才松了口气一般,摸了摸我后脑勺,又说还有个建议,希望我能听一听考虑一下。我说你说来。
他清清嗓子,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以后你要是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了,或者心里哪里不痛快了,烦了闷了,你就……就告诉我一下好吗?我来想办法,带你去玩。你不是说和我出来玩儿没有不欢乐的时候吗?
我双手捧脸,朝他笑了,说你可真懂得制造追求我的机会哈。
他别开脸,说,也不全是为了追你,更多是希望你能快乐一点,哪怕一点也好。
我看他竟然还有一丝羞涩,觉得好笑,拍拍他额头说,好吧,信你一次。
他转回来开心地问,那你这是答应了吗?
我“嗯”了一声,说,目前没有想到不答应的理由,想到了再反悔。
他唉声叹气,说你这个人真是把话术玩得明明白白,狡诈!
我笑笑,没接话,仰面,试图感受海风,但实在是没什么风,视线顺着眼前的黑沙滩延伸到海面上。
这时他靠过来,坐得很近,几乎挨着我,忽然喊我姓氏,说,和我讲讲你身上关于水的故事吧。
我意外地扭头看他一眼,问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聊水?
他说因为很久以前有一次,你和我去深圳看海时,见我玩水,状态很不对劲。你身边有什么人溺水而你从来没告诉过我的吗?
我说那倒没有。不过水的确是我的敌人,说起来涉及到两个故事,两个隔着时空命运相互关联影响的故事,很长很心碎,你要听吗?
他立刻接话说要啊!我想了解你的一切。又犹豫道,现在讲起来还会让你感到心碎么?
我轻声笑了一下,说,我曾经那颗心脏已经碎得没法再碎,现在这颗心脏没那么容易碎了。所以,不会,只是感到有点沧桑。
他搂住我肩膀,说那就好,还好你是有两颗心脏的小超人,不然我今生可能都没法遇见你。
我“嘁”了一声,不满道,超人就超人,为什么非要给我加个“小”?
他哈哈笑了起来,说因为你的身体没我大只,所以你是我的小超人小神明。
我说你少贫嘴,还要不要听了,不听咱就回去了哈。
他站起来说,听!边走边听,等会回到小店给你买喝的。
我从善如流,任他拉着我起来,收了衬衫挽在臂弯。
海边终于起风了,我们沿着海岸线往回走,闲适地聊着一些曾经令我心碎、如今令他心疼的陈年旧事。
一直走回巴士站点,马上要发车上车了,他还拉着我问细节,我说晚上回程路上再继续,他说好,到时候提醒你。
我笑他听故事听上瘾;他说那不是故事,是你。对你来说也许已经翻篇了,所以可以当做故事来讲,但对我来说,那是永远翻不完的一本书,是我的星辰,是我的宇宙。
我调侃,以前真没发觉你是这么浪漫热烈的人,情话张口就来。
他看着我说,我还有更多没说出来的呢,要看以后某人给不给机会说了。
我轻咳一声,转开脸,说,你的攻势不要如此频繁,给我一点时间缓冲,我很不习惯你现在这样直白。
他似乎笑得很得意,说好,但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我怕你又跑去和别人体验什么恋爱游戏,那对你来说是一种消耗。
我转过来瞪他一眼,说你闭嘴,早知道就不跟你提我上一段关系了。再说那也没有消耗我,我还是从中得到了一番体验的。
他立刻揽住我肩膀给我顺毛,说,好好好,以后我对此绝口不提。你能感受到我的攻势就好,说明你还是有心的。
我晕,问他,我怎么没心?要不是心疼你在我面前哭哭唧唧,我们今天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一起等巴士?你早就被我踢出我的朋友圈层了。
他赶紧哄道,是是是,是我不好,我用词不对,我的错,你别炸毛。
见我脸色如常,他又说,原来我是担心你完全无法被打动,怕你是油盐不进的那种性冷淡做派,昨晚发现你不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我转头去看他,问,有多开心?
他笑眯眯说,开心极了。可以排进我人生至今为止最开心的三个瞬间之一。
我乐了,继续问,另外两个瞬间呢?阁下方不方便和我分享一二?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和盘托出,说,一个是十一年前遇见你,另一个是后来你原谅了我。
我半信半疑,笑说,怎么都围绕着我?遇见我之前的岁月呢?你生活中其他方面呢?
他不在意道,从小按部就班长大,没什么波折,但也没有方向,找不到意义,幸好后来我爸工作调动,一家人才去你们那儿住了几年,这样才在国际中学遇到你。私心认为这也是我爸这辈子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
我笑喷,说,对长辈要心怀尊敬,可别在你父亲面前这样说。
他说我知道,也就在你面前说说。对了,他们很想你呢,前几天知道我要出来和你玩儿,一直叮嘱我多照顾你。我说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的人我当然会全心全意照顾。
我抬腿,用膝盖踢了他一下,说你注意用词!什么你的人,你这样他们该多误会?
他“咦”了一声,问,你上次去我家不都知道了吗?
我疑惑了,反问他,难道你不是跟他们说你单方面喜欢我么?
他哈哈笑了,说不是啊,我跟家里人说你是我爱人,隐去了“单方面”这个词,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我有对象了。
闻言我直摇头,再一次为此人的无耻程度感到震撼,不可置信地问,你就不怕二老知道实情后生气伤心吗?你真的太无耻了。
他无所谓道,知道了我就说你不要我了,转而做朋友了。反正这辈子就是你了,我又不找其他人。
我“啧”了一声,嫌弃道,还说我匹诺曹,我看你才是匹诺曹鼻祖。
这时巴士开始发车,他护着我上车,因为是首发站,座位都是空的,他怕我中途又要让座,带我去后排的座位坐下,把靠窗的座位留给我。
我说你还记得我喜欢靠窗位?真是有心了;他反问,怎么会忘记呢?这是你和我说的第二句话啊。
听到他这状似随口的一句话,我心道糟糕,这样刻骨铭心的偏爱的确精准地踩到了我的感动点上,让我控制不住频频想起弟弟。要说这世上有谁能用完全契合我灵魂的方式爱着我的话,那么非弟弟莫属。
巴士开动后,我问他,你父母从来不觉得奇怪吗?我至今为止也才去过你家三回,你这是谈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对象”啊。
他又哈哈笑了,说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他们经常问起你的,不过我通常都说你在广东打拼事业,很少来北京,我们异地恋来着,他们毫不怀疑。哦,他们还评价你年轻有为,低调沉稳。
我睁大双眼,再度被他震惊到,我说你还能再无耻点么?
他说能啊,我还告诉他们,过几年咱俩领个证,等你不想拼事业了,就接你来北京住,或者你选一个你想定居的地儿,我跟过去,重新找份工作。然后咱俩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持续震惊中,说,有个问题,我是不婚主义,领证这种事是不可能的。
说完这句感觉大大地不对劲,赶紧把自己的思维拐回来,说,差点被你带偏了!你描述的这情况根本就构筑在一个匹诺曹的谎言上,你哪里有对象?
他笑着伸手来摸我头,眼神无限宠溺,说,正在努力争取中。
那天坐在巴士上,我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澳门各大地标建筑,心想,如果事情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发展,那我还真称得上是他的神明,我的出现,就是来圆他这一生的梦。
我从来没问过他,现在是否找到了人生方向和意义?那是什么?但我心里了如指掌,他一定找到了,并且正在努力靠近。
中午去悦榕庄的尚坊餐厅用了午餐,我对于他选餐厅的品味早已肯定有加,没有一次让我失望过。
这次他仗着我在沙滩上答应了他的事,非常放肆,不停地让我吃吃这个,试试那个。
我说我饱了,他就一脸委屈,说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明明说好要好好爱护身体的。
我哭笑不得,给他解释,可我真的感觉已经饱了,再继续进食岂不成暴饮暴食了么?那样更伤身。
他说,可你才吃了那么一点,你的食量还不到我的一半。你这样怎么能变强壮?
我简直笑晕,说,我本来也没你高,以我的骨骼重量为基数,你的骨骼至少比我重十分之一,我们的食量当然不可能对等。
他说,是不是哦?你别是在忽悠我,改天我去研究一下食量和身高以及骨骼重量之间的关系再来反驳你。
我笑说,好啊,欢迎阁下和我辩论。
下午退房后,他非要拉着我去手信店,搬了一些当地特色食品带走。原因是我前一天跟他说我今晚要顺路去广州看望姥姥。
本来出发之前没打算带上他一起去的,但没想到这人自己开了车过来。于是从澳门过关回到珠海后,我们自驾前往广州天河区。
到了小区,已是傍晚,在临时停车点停好车,他拿上手信,问我,你姥姥是不是讲粤语?
我笑说,不是,她讲客家方言和普通话,你别紧张,用普通话和她交流就行了。
闻言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意外地可爱,令我想要搓搓他的脸。
没走几步,就见姥姥站在小区楼下等我们,我给他指了指,说那就是我姥姥,是不是娇小可爱?
他笑了,说,是,但是看起来有一种强悍的气质?
我被他的用词逗笑,想了想,又觉得他没说错,我姥姥确实娇小可爱又强悍直爽。
她一接到我,就问我吃饭没有。我说还没呢,约了朋友,晚点去海珠区聚餐。
她惋惜道,我买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呢。我说下次再来吃,然后给她介绍,说这是和我去澳门旅游的朋友,他给你带了手信,我本来都说不用的了,他非要去买。
此时我转头看某人,见他一脸稳重礼貌,用非常正式的方式和我姥姥握手、自我介绍、表达上门做客的荣幸以及问候老人家安康,把我姥姥听得一愣一愣。
我内心笑崩溃了,心想这人怎么如此紧张慎重?可能是从昨晚就开始排练的了吧。
短暂地相见看望后,姥姥非要把她当天专门从菜市场老店订购的几袋丸子让我带回去,说怕我不好好吃饭。
我拗不过,顺手把袋子递给某人,他接过去,又庄重地跟姥姥说了一番感恩致谢之辞,再次问老人家安康。
我想笑但又不合适笑,只能忍着,让他先下楼去把车内空调打开,然后在电梯门口和姥姥多聊了一会。
她问我,之前的那位女朋友呢?怎么没带上她去旅游?
我说已经分开了,分开好几个月了。
姥姥笑着打趣我,那你这是转向啦?
我一头雾水,问,什么转向?
她笑得合不拢嘴,说,你现在谈男朋友了,可不是转向啦?
我晕,赶紧给她纠正,说这真是我朋友!不是男友!
姥姥一针见血道,这小伙子可不只是把你当朋友,你要当心了。
我一阵无语,只说,您厉害,您慧眼如炬,我甘拜下风。
她哈哈哈一阵笑,让我路上注意安全。我让她保重身体,然后进了电梯。
下了楼,我朝停车点走去,远远地见他靠在车旁低着头看手机。
这几天和我在一起,除了找餐厅和给我拍照,几乎没见他看过手机。这一点是我所欣赏的,足够尊重对方。
从前和前女友出去,刚开始时每次见她在空隙抱着手机,我都会委婉建议她别看,还不如和我聊聊天,毕竟人是活在现实世界的,不是活在虚拟里,接收太多碎片信息并无好处。但她有自己的想法,总也改不了玩手机的习惯。于是久而久之,我也没再说过那些话。
想到这里,我忽然生出恶作剧的心念,摸出私人手机打电话。
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从靠姿改为站姿,很快接了电话,问,怎么了?要我回去么?
我笑笑说,不用。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在楼下等你啊,车里空调已经开了,很凉。你还要和你姥姥多聊一阵么?
我说你回头;他照做,一回头,远远地和我对上目光。
我笑着挂了电话,看他从对面走来,走到我面前,低头问,怎么了?难道连这一段路也会迷路吗?
我说不是,就是想让你来带我走。现在,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他问什么游戏;我让他伸出右手,然后把自己的左手交到他手上,闭上双眼,说,你把我带上车。
他难以理解,但还是照做。我闭着眼睛被他带着走,在黑暗中感受某种抽象的安全感。直到我身体忽然腾空,被他抱在怀里。
我立刻睁开眼问,你干嘛!
他低头看我,喊我姓氏,说,有时候爱很简单的,你不要想太多。
他把我打横抱在怀里走向车子,在副驾旁边把我放下,开了车门把我塞进副驾,给我系好安全带。
做完这些,他才腾出手拨开我细碎的刘海,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问我,你感觉到被爱了么?
我“嗯”了一下,说,但依然不够安全。
他叹气,只说,我会更加努力,让你感到安全。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再测试。你当然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爱。如果你没能感受到,那是我的错。
我笑了,问,你又知道我在测试了?
他说,嗯,你或许不知道你自己,一认真就喜欢开玩笑。
我朝他眼睛吹吹气,说,你真是好懂我喔。
他回道,那是。毕竟,你是我的一切。
那天离开广州天河区,自驾前往海珠区,路上他问我约的朋友是哪些;我说就两位,都是你见过的,江家兄妹。
他笑得眉飞色舞,话题一转,问我,是不是没带过别的朋友去见你姥姥?
我如实回答说是,我不喜欢把自己的朋友和家人们混在一起,那会让我丧失某种边界感。你今天是意外。
他说,那这真是意外的荣幸。感觉你和姥姥的感情很好。
我转头看他开车的侧脸,笑说,岂止是感情好,她简直见血封喉,一眼就看出来你不止拿我当朋友。你说她神不神?
开车的人分神来看我一眼,清了清嗓子才说,看出来也很正常,我刚才太紧张,见朋友的长辈哪会那么紧张?是我自己暴露了,看来提前排练也没什么用。
我哈哈大笑,说你真是好可爱!还真排练过呢,我刚看你那样子就觉得你昨晚可能是对着浴室镜子练习过一番的。
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说,这辈子从来没在长辈面前这么紧张过,给你丢脸了。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我伸手挠挠他下巴,觉得他这时候好像又化身成某种大型犬了一般,憨憨的。我说哪有?你礼数周全,是老人家会喜欢的那类年轻人。
他又转过来看我一眼,双眼发亮,问,真的吗?姥姥还说我什么了?
我看他实在对此在意得很,就多了句嘴,说,对你倒没多说什么,不过就是取笑我转向了,从谈女朋友变成谈男朋友了;我说这真是我朋友,但我看她那神情也不太信,哎真是……
他“哇”了一声,惊叹道,你这家风也太开明了吧?对同性恋接受度那么高的吗?你还带前女友去见过你姥姥?她当时不惊讶么?
我哈哈一笑,反过来调侃他,从你这话我就能想象到你曾经用了多长时间多少耐心去和你父母沟通,想必很不容易。
他无奈叹气说,中国找不出几个能坦然接受子女同性恋的家庭,我又是独生子,更难了。确实费了很大功夫才让爸妈理解接纳。幸好后来带回家去的是一个你这样的特例,你都不知道他们当天激动了多久。
我想到他父母前两年见到我的反应,确实是超乎寻常的高兴。
我一手托腮侧着头,从下往上看着他,笑叹,这么说,我还真是你祖宗,处处救你于水火。
他腾出手来轻轻推开我的脸,郁闷道,都让你别再用这种角度笑着看我了。
我赶紧坐直,面朝前方,问,这样总行?我没你高,每次和你平行坐着若想转头去看你,无法避免就会是这个角度。下次我注意。
他满意地点点头。我忍不住追加一句感叹,你真是好容易被我勾引喔。
他说,我奉劝你就此打住,我还在开车呢,这样不安全。
我笑笑,没再说话。又听他把话题绕回去,问我,所以你当初是用什么方式让你姥姥接纳理解你的?这一点我真的很好奇,虽然你行事总是出人意料,但改变他人的陈旧观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知道你在这方面是不是也有奇招?方便和我分享么?
他虽说着好奇,语气却是有商有量的,让我听着又忍不住伸手去挠他下巴,但又怕他分心,还是收了手。
我看向车窗外,用轻快的口吻,从头说起:我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从小就被养父母家刻意当作男孩子培养长大,一直到十岁左右我才开始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自己的生理性别,没作声张地默默观察、剖析、挣扎了好几年,才算是对自己的生理性别、心理性别以及社会性别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吧。不过后来紧接着发生了许多变故,也懒得去平衡了,是男是女又怎样,我就是我。
我说着笑了一下,插唱了一句张国荣的歌: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他也笑了,伸手来摸了摸我后脑勺,感慨道,所以我说,你能长成如今的模样,真的太不容易了。菩萨保佑,以后一定都不能再让你吃任何苦了,不然这世间配不上你。
我听他语气里染上了心疼,赶紧驱散这种奇怪的氛围,说哎呀,我不信菩萨,我从小连上帝都不信的。下次你还是多拜拜我本人好了。
他大笑,说好好好,以后多拜拜我的小神明,用柠檬汁给你当供品,满意不?
我揉揉脸颊,继续开玩笑道,怎么说呢,养父母那番操作我很能理解,毕竟我男装确实比女装顺眼啊,小时候家里帮佣奶奶天天说我俊俏得跟瓷娃娃似的。谁不喜欢把小娃娃打扮成顺眼好看的模样呢?
他叹气,说你别再这样开玩笑了,我听着真的很难受。
我看他神情严肃,也收了嬉皮笑脸,说好。继续道,其实也算因祸得福吧,他们的操作使得我对性别的理解比一般人更为深刻却又更加淡然,内心本质是遵从无性别概念,实际生活中的话,就看功能需求了,日常习惯男装,特殊情况下女装也行,反正具体环境具体对应,男女切换毫无压力,挺方便的。
他听到这里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跟我透露,说你不知道,很久以前我那些朋友同学见到你,都跟我打听你是不是跨性别者。我说应该不是,虽然你一直男装,性格行为各方面也符合男性作风,但感觉你没有为此纠结过,很天然的做派。跨性别者就不一样了,能察觉到他们对这方面很在意很纠结。
他说着给我递水,我边喝边听他继续道:后来有一回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大家就猜到我对你有意思,又纷纷来问我现在性取向到底算同性还是异性,我当时都被他们问懵了,因为我自己后来也没再想过这个问题了,只觉得遇到你之后,就是你了。你又从来没主动和我谈论过性别问题,所以我也拿不准你的自我性别认同到底是男还是女。
我对他肯定道,你已经拿捏得很准确了,把我当男生相处我会更自在一点。一是从小习惯了,二是我弟弟一直到去世前也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是哥哥,算作一点执念吧。所以这些年你和我处得挺好啊,没有让我不舒服。
他再次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反正那段时间被我朋友同学们闹得很糟心,又和你处于失联状态,后来毕业回国后跟他们再相聚,依然经常被问起这些问题,我都推脱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性取向,可能唯一人向吧。
我哈哈笑了,调侃道,你们圈是比较八卦哈。怎么没当着我的面八卦过?
他脱口道,他们敢么?敢那样做就会被我打一顿,然后绝交。
我乐了,问,你这么护短啊?
他“嗯”了一声,说,我一辈子都护着你。
我故作夸张地捂住胸口,说哎哟,你这一天之内都发动多少次情话技能了?真是要命了。
没想到他来了更土的一句,说,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心。
我晕,说你快闭嘴得了,哪来那么多风流话,是不是以前跟别人说多了,熟能生巧?
闻言他立刻急了,说不是!这些话从来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你不要往别的方向去想!
我继续逗他,说,看看看,有人急了不是?
他左看右看,似乎想停车,无奈车子正行驶在高速上,没法停车。
我赶紧说,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我信你不会随便给别人讲情话,就算讲了也无可厚非,我也给别人讲过啊,这很正常。
他的表情变化称得上精彩无比,最后停留在一个想气不敢气的状态,喊我祖宗,说祖宗你别故意刺激我了,正开车呢,有什么不满等我们晚上回酒店后你再发泄,我会受着。
我忍不住笑倒,摸了一把他头顶碎发,说,同桌真乖。
他分神看了我一眼,语气幽怨,说你真是推拉高手,你这段位要是放在一个渣男或渣女身上,真是有够让人好受的。
我挑挑眉,回敬道,我是生意场上练出来的。而阁下嘛,也很不赖,能清醒地意识到我在跟你玩推拉话术,已经是半个局外人了。
他连忙说,那我就意识不到好了,任你鱼肉。反正我不要做局外人,半个也不行。
我笑说,然而只有局外人才能玩好爱情游戏。
他没接话,我也没再说话,车内气氛突然变得沉闷。
后面一直到下了高速,他才找了个临时停车点,停了车开了车内灯,扶着我肩膀认真喊我姓氏,看着我说,这不是游戏。我们不是在玩游戏,我有心,你也有的,不要用玩游戏的立场来对待我们的关系进展,好吗?
不知道第几次,我被他眼里那种郑重又虔诚的目光震撼到,默默地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好,刚才是我过了,以后我注意。
他的双手在我肩头轻轻摩挲,掌心很热,温度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那一刻我好他妈心生愧疚,感觉伤到了他。
我有心没心这很难确定,但说出去的话确实无法收回,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都会伤人。
估计是见我神情不对劲,他又赶紧捧起我的脸瞧了瞧,确定我面色正常,才说,不要多想啊,不是责怪你。我知道你习惯了用玩游戏的心态做事,那本身很厉害。我只是贪心地希望你在我们的关系中能认真对待,所以如果我察觉到你又跑出局去了,我就像刚才那样告诉你好吗?不是责怪,只是提醒。
被他捧着脸听他说这些话,我垂下眼睑没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心里更他妈愧疚了,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跟个小孩子似的,没轻没重的很伤人。
他克制地亲了我一下额前碎发,语气轻快起来,让我问问我朋友们到了没有,刚问完,朋友的电话就进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海珠区合生广场某间餐厅的包间里和一大一小两位朋友用晚餐,期间小朋友一直黏着我絮絮叨叨,他没有多少机会和我讲话,反而是和我另一位朋友相谈甚欢,他俩所处行业有关联,话匣子一碰即开。
我发现他在自己的专业这方面还真可以用“精英”这个词来概括,分析问题表达观点都很有一套自己的风格,不会夸夸其谈,又不含糊其辞,针砭时弊又确有实质。以后要是和我辩论起来估计能辩个三天两夜。
我正暗自观察着,小朋友忽然站起来凑到我耳边问,这位哥哥是不是成为你恋人了啊,某某(我姓氏叠词)?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你的汤喝完没有?
小朋友扒开我的手,说汤早就喝完了。你刚才一直在看着他发呆,都没理我耶。
我晕,赶紧给她夹了几道菜,她又凑过来小声说,我哥哥出发前嘱咐我,让我在餐桌上黏着你、照顾你、和你说话,不要让你的朋友照顾你。我做的好嘛?
闻言,我被这两兄妹的心思逗得想笑,问她,你俩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朋友继续小声说,哥哥说他是危险份子,反正不能让他和你靠太近。
我乐得不行,笑出声,直到另外两人的注意到我们动静,问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呢?
我说在聊这包间里哪一位是危险份子;朋友一听赶紧转移话题,问是不是还有一道甜点没上,说着就找服务员来了。
我朝某人眨眨眼,他会心一笑,从对面座位过来我身边坐下说,你又没有好好吃饭,我都留心看着你呢。再喝碗汤?
我说我真饱了,本来晚上也没有进食的习惯,这几天出来都已经超量了。
他无奈叹气,只说,回去后我找中医问问,看怎样能改进你的胃口;我说好啊,我很少咨询中医,指不定你还真能给我问到办法。
晚上在海珠区某酒店住下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进去后我说,还好还好,没有超过零点,今晚你得把先冲凉的机会让给我。
他边放行李边笑道,我有什么不让给你的?只要你要,都给你。不过,超过零点有什么说法吗?
我坐下来想脱鞋,他已经先一步半蹲在我面前帮我解鞋带了;我说不用解开呀,鞋带很难系上的。
他笑说,看出来了,系鞋带也是你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对么?你看你这打的死结。
我哈哈一笑,辩解道,因为走在路上经常掉,所以后来干脆给打死结了。
他帮我把鞋子脱下来放一边,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我说,等会我帮你绑个简单又不轻易掉的结。现在你给我说说零点的事。
我没接话,低头吹吹他眼睛,他这回不转头避开了,而是直接把脑袋埋在我腿上,闷声催我,快说,说完才放你去冲凉。
我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说法,就是零点后再冲凉的话,我整个人会感到莫名又巨大的不安。就像仙女赐予辛德瑞拉的魔法会在零点自动失效一样,我赐予自己的魔法也是。
他听着听着抬起了头,听完轮到他叹气,说,就算魔法失效了,王子也会根据水晶鞋找到辛德瑞拉。
他说着举起我的一只鞋,说你看,这就是辛德瑞拉的一只水晶鞋,是不?
我笑了,说,你不可能是王子,我的王子已经被某个平安夜带离了这个时空,他在未知的时空里等我。
他没思索多久,就听明白了,问,弟弟是王子对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说,好,弟弟是王子这一点我完全同意。那你给我一个角色?
我歪头,想了一下,说,唔……你就当我的南瓜马车好了。
他笑得开心,说好啊,南瓜马车这就伺候辛德瑞拉沐浴更衣。
我推开他,让他少贫嘴,然后溜进浴室冲凉,赶在零点前吹完头发躺上床。
他在冲凉前走过来给我掖被子,我说我还没准备睡呢;他说很晚了,再不睡你又要失眠。
我说我怕吵,有动静我睡不着;结果他火速去冲完凉出来,我怀疑前后不到五分钟,震惊地问,你是不是只进去换了套衣服就出来了?
他笑得弯腰,说没有,还是冲了一遍的,你看我头发不是湿的吗?
那倒是。于是我又看着他快速吹干头发,然后收好东西熄灯,让我快睡。
我看他着实可爱,问要不要聊天;他一口拒绝,说,保证你的睡眠质量比较重要。
我说没事,你抱被子过来,咱俩聊聊再睡,我下午喝了咖啡,现在还睡不着。
他听话地抱了被子过来,用我的被子把我裹住,将我抱在怀里,又用他的被子盖在我俩身上。
我忽然觉得好笑,说,你好像不止一次把被子裹在我身上抱着我了。
他说那可不是,怕过度肢体接触让你不舒服,但又怕不这样包围着你,你心里不安睡不着。
我说你好懂我喔,你这样裹着一层被子抱我确实让我觉得好安心。
他吻吻我发顶,说,你安心就好。
次日我们在酒店道别,他往机场方向,我则打车回去。离开前他向我讨要拥抱,我单肩挎着双肩背包,主动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听他在我耳边轻笑,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呢。
我笑笑,回道,看在你这几日辛勤照顾我的份上,回报一番。
他忽然伸手揽住我后脑勺,侧头亲了亲我耳廓,说,我还要照顾你一辈子呢,以后你又要用什么回报我?
我给他推开,说你得寸进尺了哈,赶紧上车吧。
回来后,我连轴转地忙了一阵,他虽然也不清闲,但还是保持着每天给我发几条信息的频率。
我偶尔看见了会回,通常是到了晚上才有空闲静下来好好回复,然而他晚上却又要加班,于是俩人的时间就完全错开。
他所在的行业非常社畜内卷,换我去的话简直没法忍。有一天我半夜两点多醒来回复他的信息,见他立刻在输入中,便问,还在加班么?
他回,说刚离开公司,在回去路上;我简直钦佩,说,我都睡了一轮觉了,你真是辛苦。
他发了两条语音,我转为文字,原来是替我开心,说希望我以后也继续好好睡觉。又说他不辛苦,都习惯了,反正不工作也没其他事可干,还不如努力工作赚钱养家。
我问他哪来的家可以养;他说未雨绸缪嘛,某人以后总需要有个家不是吗?
我心道不好,又他妈钻进他的圈套了,赶紧说,回去早点休息,晚安!他也道晚安。
七月月底某天,俩人好不容易约了一次视频聊天,结果聊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我姥姥的来电打断。过后我再给他回电,他又在视频开会中了。给我发信息说,忙完这个合作就好了,又让我早点睡。
我用调侃地语气回了一句,不如我养你好了,看给你累的。
他电话立刻进来了,给我说,你别想着养我!我只是这段时间忙点,过段时间就好了,该我养你!
我卷着被子滚了一圈,笑道,晓得晓得,只是让你别有太大压力,赚钱这个事我也挺擅长。
他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当然擅长,但是以防哪天你不想玩了,我还是要提前做准备。
我笑笑,说你好自觉喔,但你也要多注意休息,你身体累垮了我会心疼的。
他听了,在电话里笑得好开心,我感觉他挂电话的时候都是意气风发,就很离谱。
2023年8月1日,收到了一整套补水用品,是他在出差地寄过来的,礼盒里躺着一张便签,写着「南瓜马车附赠,问辛德瑞拉安」,我拆开看到就笑了。
晚上我电话问他干嘛给我买护肤品;他说上个月和我旅游时听我说了句“脸上好干”。
我笑了,说,但是这些东西我不太会用,以前也没用过,这包装上面还是法语,岂非为难我?
他语气愧疚道,晚点我有空给你查一下包装上面的意思。
我哈哈一笑,说那倒不用,我自己会查。就是以后别再给我送这些东西了,我真用不来,护肤好烦。
他在电话里说好,又解释道,想着你偶尔还是会切换女装,所以想给你买这些。
我笑笑,说我切女装不需要精装打扮啊,涂个口红抛个媚眼就行了,不用整这么复杂。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问,以后可以切给我看看么?我光听你这么说都嫉妒得发狂了,到底谁有运气能见到你那样一面?
我被他逗笑,说,我酒局应酬一般都这样上阵。你想看的话,以后有机会扮给你看也行。
听到这里他才满意,恋恋不舍挂了电话。
2023年8月4日,他问我本月中旬有无空出来游玩;我排排行程,说有的。
于是我们约好月中去爬山和体检,他说接下来每一天又有动力和活力了。
辛德瑞拉不能在零点后回家,南瓜马车必须提醒他/她:快上车!
魔法消失之后,我们是灰姑娘和小南瓜。
如果灰姑娘没有心愿,小南瓜永远只是小南瓜。
如果灰姑娘有了心愿,小南瓜就变成南瓜马车。
那你愿意驮着我去时空尽头寻找我的王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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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是真的完了,这段关系不会再在这个平台再次记录。可能微博会不时记录一下。全文长达七万一千多字,我好厉害喔,祝观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