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视台也曾有过播什么观众便看什么的老好日子，三百万观众以上，占全港收视率人口百分之八十至九十巴仙的数字曾经等闲而获，那时候，何须炒作娱乐新闻来催谷收视率？可是今非昔比，社会大众被哪出剧集吸引再不纯然因剧情精采或哪个演员在剧中大放异采，却是与买名牌一样，有着人谈我谈、人看我看的心理。所以，宣传活动再不能沿袭一贯守株待兔模式——最近《溏心风暴》大热，坊间随即出现女主角之一李司棋“命途坎坷”的封面故事，其实也有可能是电视台与媒体携手合作的兵行险着——不怕观众信以为真，就怕没有人愿者上钩。 事实上李司棋在戏中的表现已是够教人每晚定时把电视锁定翡翠台。“大契”代替《季节》中的“妈打”（也就是以前粤语片中的“正宫娘娘”）摆平大家庭里的狐群狗党牛鬼蛇神，的确令头痛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师奶们精神一振。每天打开娱乐版，李司棋与关菊英忽然有当年韩尚宫与崔尚宫席卷香港之势——唯是《溏心风暴》没有大长今。于是斗法的二人更加得天独厚，并且，因“大契”将如韩尚宫般在剧集中段“含冤”而逝，电视台顺理成章把宣传焦点先放在李司棋身上。又因负面比正面消息更能吸引眼球，“以公共交通工具代步”、“无自己的家可归”才会荣登杂志封面。 还有一个促成不只观众爱看，连电视台也必须炮制坏新闻的原因：先制造话题，再拨乱反正，证明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因为当事人澄清加上旁观者加……一日的头条便会发挥成一周的大小报道。以李为例，早两日才传出生活艰难，今天的大幅相片大页文章，便是她与关菊英共同科款摆“鲍鱼宴”。图片中的李司棋比剧集中的“大契”还要清爽漂亮，一身橘子色使她看来年轻不少，对于传闻则以“都习惯了”轻轻带过——在高调炒作的宣传中坚持低调回应，尽见资深艺人的修养风范。 其实类似的“孤苦伶仃”已不是第一次套用在“单身”的李司棋身上——离婚、子女不在身边、仍要以工作来养活自己是中国传统社会对中年妇女的三大恫吓，但是换个角度，能够自给自足的一个女人，为何不足以自豪？ 当年无线的三大花旦汪明荃、李司棋、黄淑仪在三十载物是人非之后，又一一在屏幕上重新奠定各自的地位，抑或地盘。汪明荃继续女主角，分别在于，今日不能胜任少女的她，却转型以“老少女”开拓新戏路——全靠“野蛮奶奶”一角给予她机会在剧集里一过全智贤式戏瘾。李司棋本来也可以“当蛮不让”，只是当汪阿姐把“野蛮”活灵活现之际，李司棋更在行的，其实是“刁蛮”。 腰斩长篇剧《轮流传》和中篇剧《山水有相逢》一样拍于 1980年，两出剧集里的李司棋都把恃宠生骄演得出神入化。一个是掌上明珠千金之女，另一个是被捧上天的女艺人，但两者都逃不过命运安排，前半部呼风唤雨，后来却历尽沧桑。李司棋的演技在当年之所以被认为更胜阿姐一筹，便是她对角色心理以至情感的转化，更能做到丝丝入扣。是的，当年两大阿姐的确是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壁垒分明。汪是传奇剧女主角的不二人选，一来是她扮相美，古装、民初甚至连苗疆造型都难不倒她。二来是她身段功架优秀，由早年的能歌善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踏上粤剧台板均证明了她的“艺人”风范。 相对来说，李司棋则更符合大众对于“演员”的要求和想象。现成例子是，她演过的单元剧集（如港台的《狮子山下》）就比汪明荃多。原因？她就是更像现实里的各种女性：记者、主妇、教师、上班族。难怪当年追星族萦绕不去的不是李而是汪：论明星风采与璀璨度，李司棋的确是望尘莫及——除了在扮演一些古老女明星之际：王天林监制的《星尘》中，她的“林黛”造型便是栩栩如生。并且，性格上的某些特点也令她缺少了明星该有的霸气：总是 shy away from镜头和镁光灯。也就是说，她不擅长把想象中的自己“展示”在群众面前。亦因如此，大众也就不会把自己的幻想投射在李司棋身上。 这解释了“养眼”对于视迷的重要，在李司棋身上自然而然变成只追求“顺眼”——每次阿姐拍剧，开镜式总不忘宣传行头有多么时尚；相反李司棋，年龄也许比阿姐还略轻，却以老气横秋的打扮来继承家庭的王牌角色：“（众人）妈打”（自《网中人》、《变色龙》、《季节》后已无来者的邓碧云的招牌角色。） 《李司棋》 无线四十载，阿姐六十岁。这两条生命线一直在香港历史的掌纹上一起向前走。原因之一，是汪明荃在浪淘尽多少无线艺人之后，四十年来未曾离开岗位。加上戏剧与歌舞并重，汪明荃已成为娱乐的图腾 但提起司棋，只会想起演戏。所以从一九七三年到一九八○年代，有人会把阿姐看做“明星”，将司棋归“演员”。阿姐不愿被定见框住而作出的努力有目共睹，当年谭家明在陈韵文力荐下给她量身订造的一集《七女性》可见端倪：在菲林拍摄的《汪明荃》中，她是有自残倾向的精神病患者，打碎玻璃杯把脚踩上去，面上露出惨淡微笑──你能想象把冷艳发挥得如此极致的，与《民间传奇》里万里寻夫的赵五娘竟是同一人？阿姐曾经一边是芳艳芬*，一边是夏洛特•汉普林（Charlotte Rampling）。 司棋也演过《七女性》，同样惊为天人。在《李司棋》一集里，据说陈韵文交不出剧本，但提供了伟大的建议，“就拍斯特林堡的《茱莉小姐》吧”。和江涛分饰千金小姐和司机，两人拿了翻译台词就要开机。一场场她对他的欲迎还拒让当年黄金时段的电视观众吓傻眼──她就是腼腆的沈凤喜？她就是古雅的董小宛？ 唯一在电视剧世界中不怕亦正亦邪的头号花旦只有司棋。黄淑仪是最早在荧幕上出现的小女人──也是拜甘国亮《第三类房客》对小奸小坏的细微刻划所赐。但司棋在《轮流传》中才真的以“不讨好”向难度挑战，她的富家女既不可一世，又不堪一击。说来也真是注定，她与司机郑少秋的一段缘，何尝不是某种的《茱莉小姐》？ 《溏心风暴》的大契又岂能难倒一度跳槽丽的，演过《铸情》与《电视人》的她？孤军作战的那一年，我给她写过一出很糟糕的伪褒曼电视剧，就叫《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