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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enAI公司为什么没有诞生在硅谷,而出现在了旧金山闹市?这重新引发了人们关于科技创新要素的最优集聚模式的讨论:究竟类硅谷的创新园区更优,还是隐身在市中心里的创新街区更胜?这也是上海进一步提升科创中心能级所需要思量的问题。

简单回溯本轮生成式AI的高光时刻,会发现它凸显了硅谷和旧金山在旧金山湾区里的“双核驱动”作用——基础架构Transformer最先由硅谷的 谷歌 雇员奠立,经长期形成的人才自由流动机制,首个公开可用的大语言模型ChatGPT最终在旧金山引爆,加上成熟风投的加持,使湾区再度占据全球创新版图的新高地。

旧金山湾区是具有较强韧性的全球科创中心发展模式,因其同时拥有园区型科创枢纽硅谷和城区型科创枢纽旧金山。两类枢纽的并存,可满足科技精英对郊区生活和都市生活的多样需求,让人才带动资本在枢纽间流动,共享一套创新生态系统。这种流动既催生了活力和蓬勃出现的领军企业,也确保有足够吸引力让人才不会流出湾区。这是湾区得以在多次创新浪潮中锁定人才、保持竞争力的重要因素。这是值得上海在面向“十五五”规划、系统排布既有的和新谋定的科创承载区以加速发展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科创中心时,可思考和借鉴的。

一、旧金山湾区的双核驱动创新模式日益显著

美国加州旧金山湾区(简称“湾区”)共9个县,旧金山和硅谷均坐落其中。旧金山是湾区内唯一市县合一的城市;而硅谷由两个完整县(圣克拉拉县、圣马特奥县)和额外的四座城市(阿拉米达县的弗里蒙特、纽瓦克、联合城,以及圣克鲁斯县的斯科茨瓦利)组成。

表1 硅谷和旧金山的基础情况

数据来源:2024 Silicon Valley Index

旧金山在面积更大、人口更多的硅谷面前,创新力并不示弱:

旧金山是美国专利产出第三的城市 (表2),且自2011年以来,旧金山每10万人专利注册量增长速度(+198%)远超硅谷(+38%)。

表2 2023年美国专利产出前5座城市

数据来源:2024 Silicon Valley Index

图3 两地就业(2023年中) 数据来源:2024 Silicon Valley Index

旧金山与硅谷形成了行业互补。 从两地就业对比看,除去社区基建和服务行业,在硅谷,创造最多就业的是创新和信息产品与服务行业;但在旧金山,商务基建与服务行业提供更多岗位。

二、活力源头:双核之间存在科技雇员的强流动性

回溯硅谷历史,起点是1957年“八叛徒”集体请辞肖克利半导体实验室后创建了仙童半导体公司;1960年代这八个人又相继离开仙童,连续创业,带来了 英特尔 ADM 等更多公司。时隔半个多世纪,情景再现。2017年谷歌的八位职员共同发表论文《注意力是你的全部所需》(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提出Transformer模型架构。他们是在谷歌位于硅谷的园区里碰撞出这个对AI而言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重要概念的。据英国《金融时报》揭露,而今这八位作者均已离开谷歌,其中一人去往OpenAI,也就是早于谷歌将Transformer架构运用于大语言模型开发并获得成功的企业;其余七人各自成立了AI初创公司。八人中,有四人选择去往旧金山。

Transformer架构和创造它的人们一起向旧金山迁移,加上OpenAI、Anthropic(由OpenAI前雇员创立)等头部企业都位于旧金山,使其逐步成为“AI之城”。CB Insights发布的“2024年最有前途AI初创企业100强”名单中,共有69家美国公司,48家位于加州,其中旧金山有24家,硅谷有14家。与此同时,旧金山的海耶斯谷社区正受到AI创业者的热捧,被奉为“大脑谷”(cerebral-valley)。这是因为社区里的部分建筑被改造成了“黑客之家”,初创者、工程师、研发人员租住且在一起办公,各自使用AI语言工具构建应用程序,或是参加“黑客 马拉松 活动”、科技聚会、面见风投等。

旧金山与硅谷之间的雇员流动性,以及因此带来的创业溢出,与湾区的宽容文化与制度有关。

第一,加州法律禁止使用竞业条款。 1872年以来,加州便严格限制采用竞业协议。这意味着员工可以频繁跳槽到另一家公司,甚至创办新的企业与老东家竞争。值得注意的是,2024年4月23日,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宣布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签署新的竞业禁止协议。这一举动被认为会对未来整个劳动就业市场、乃至美国的科技创新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第二,大公司愿意投资为创业而离职的员工。 湾区大企业会选择投资离职创业的员工所创办的新公司,换取优先购买权、购股权或其他形式的长期合作协议。如谷歌就曾通过其投资部门 Google Ventures对前员工创办的初创企业进行投资。

三、锁住人才:园区型科创枢纽和城区型科创枢纽并存

图4 硅谷和旧金山的风险投资情况。数据来源:2024 Silicon Valley Index

旧金山风险投资总额自2015年首次超越硅谷后,两个地区始终处于“你追我赶”的局面(图4)。在经历疫情下跌后,两地已于2023年显现出增势,合计占加州的76%、全美34%。疫情让部分风投离开旧金山,但2023年又陆续回归,从中可发现“创业者-初创公司-资本”三者在地理位置的选择上是相互影响的。《华尔街日报》2024年2月刊文称,因疫情而出走旧金山的初创企业家、科技高管等正在回归。风险投资家基思•拉博伊斯(Keith Rabois)曾于2020年鼓励创始人们投奔迈阿密,但2021年起他参与创投的企业,尤其是AI公司都择址旧金山,他本人也开始将生活重心挪回了旧金山。

更显著的例子是创业孵化器Y Combinator(简称YC)。2023年该公司将总部从硅谷的山景城迁往旧金山,并要求各地参与YC训练营的创始人亲赴旧金山。2023年YC冬季批次共资助282家初创公司,其中86%的创始人居住在湾区。尚未统计这些人中有多少最终会把企业落定旧金山,但YC已在旧金山为初创公司物色了不同的社区物业,鼓励初创企业进驻,距离YC更近一些。

创业者、初创公司和资本对科创中心的选择,首先受到头部创新主体(企业)的引领,但要注意的是,顶尖科技精英对郊区生活和城市生活存在不同偏好,这也会影响人与资本的流向。但如果一个区域中同时存在园区型科创枢纽和城区型科创枢纽,就可保证人才、资本等创新资源仅在该区域内的两个枢纽间流动,但不会流出该区域。YC负责人在播客中谈到:2005年YC选择将总部设在硅谷,因为“谷歌就在那。当年谷歌是无可争议的创新之王,所有最聪明的人都想与之发生联系。”值得注意的是,“那时,投资人倾向于稍年长些的创业者,就如谷歌创始人是20多岁近30岁的博士生,不算老,但也不像21、22岁刚大学毕业的人。成熟创业者倾向于待在郊区,而投资人也希望在郊区,因为他们也都年纪较大。”2020年代后,谷歌不再占据绝对创新地位,更年轻的创业者和投资人出现了——他们想在同一栋楼里,住在热闹、生活便利、有餐厅和酒吧的城市中心。巧的是,2022年底ChatGPT的推出促进了资本涌向AI、涌向OpenAI总部所在地旧金山。同样的创业人才像当年仰慕谷歌奔赴山景城一样奔赴旧金山,也就在那时,YC做出决定,从山景城搬到了旧金山。

四、建言上海

总结来看,硅谷和旧金山是郊远园区型科创枢纽与繁华城区型科创枢纽的典型代表。湾区坐拥两种不同形态的枢纽,两者之间可彼此协同、互为补充,人才、资本和创新资源得以在两个枢纽之间流转,但不外溢出湾区。这是湾区在几次创新浪潮的起伏下保持韧性、锁住人才的重要原因。这对上海科创中心建设存在以下启示:

第一,探索园区型科创枢纽和城区型科创枢纽共生模式,有助于提速科创中心承载区建设。 上海经过多年发展,已塑就多个科创中心承载区:杨浦国家创新型试点城区是典型的城区型科创枢纽,与其他颇具“烟火气”的中心城区连接紧密,适宜尽力吸引创业与管理英才。这类科创枢纽的升级关键在于将宜居宜学宜业的配套思虑周全、落实到位,构建美好的都市生活氛围。成熟如张江高新区则是典型的园区型科创枢纽,事实上已形成“一区22园”的大发展格局,足够有能量汇聚先进产业的专才。这类科创枢纽的升级关键在于完善热带雨林式的产业生态环境,以及完全迎合专才生活方式的城区建设。

第二,探索“大零号湾”的园区型科创枢纽定位,有助于早期布局新承载区的人才吸引力。 “大零号湾”与张江、杨浦配合,可形成“两园区一城区”三枢纽共同驱动创新的空间布局,让包括人才与资本在内的所有创新资源在相对大的范围内自由流动,但并不外溢出上海。“大零号湾”尚且处于载体空间整体规划早期,尽早明确功能定位才能厘清该区域所要吸引的人才画像,并为他们构建与之期望相匹配的服务。例如,考虑到“大零号湾”拥有两所985高校(上海交大、华东师大)和大量学生初创团队,园区型科创枢纽的构建可更多考虑文化基建、强调户外与郊野风貌,用郊区慢生活留住年轻一代研发创新人才。

第三,鼓励人才流动的文化,才能真正防止人才流失。 流动,并不等同于流失;相反,一座内嵌了人才自由流动文化的城市,必然向人才展现最大程度的包容与尊重,才能让离开的人再度回归、让有创业梦的人勇敢创业。旧金山湾区一直以来对“背叛者”报以宽容的姿态,包括从业者、资本和媒体舆论都不会苛责自立门户的人,加上无竞业协议的法律保障,才能让人才“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上海在进一步推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科创中心的过程中,需思量、借鉴和宣传这样一种对人才流动包容的文化。

(作者施雯系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