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把杀猪刀
歲月是把杀猪刀
屯不宁 2020.1.2
元旦,又见一年来。站到迎新的热闹里前后四下地张望,我却满是悲伤地意识到自己只有两个字的感叹:歲、劌。
1. 歲(岁)
太歲是天上主宰一歲吉凶的天神,行走于星空之中,滚滚而来倏忽以去。
通行的解释,歲是形声字,从步、戉(读若越)声:
u 步是象形字,象人前行时左右两足一前一后的情状,其形可见上图,表示行走和步行的意思。
u 戉/钺,似斧而大,圆刃;这是象征帝王威仪的武器和礼器,——把杀人武器作为王权礼器,我一时间颇有些突然遭遇到上古先民那根深蒂固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朴素想法的惊愕,直白、真确、亲切。
歲字中既有步又有戉,戉字虽被识别为声旁但却并非没有义符的作用,这是声中有义的那类形声字;其中,作为义符的步字是歲的中心义项,划出了一个大致的语义范围,与步和行有关,而声符戉则兼有更进一步的语义限定和明确,把这步与行指向了帝王之钺,——无论是人间帝王的斧钺抑或是诸天神王的斧钺,当其行走于人前,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勇武威势和肃杀气息自然也就兜头盖脸地碾压而来,叫人心生敬畏。这是仓颉时代的感情体悟和文化共识,看执掌时间命数的歲神作时时刻刻地在凡间拥有着王权的威压,不管你此刻今生是好是歹,只要你还是人那么你便 不能与之相抗 ……故有斧钺之行的歲字被指认为纪年的歲星和值年的歲神(太歲)。
逝者如斯夫,我看到的是时间。 歲的中心語義是步和行,是相對於静止的運動;静止是相對的,運動是絶對的,而這就是造字時代的人們對於時間和歲月的感性認識與切身理解。在此般冰冷的客觀的描述之外,是鉞所賦予的感情色彩,需要人們的敬畏、臣服和膜拜,無以抗拒……這,就是歲的語意。
凡世间的人们总是在这亘古不变的春去秋来中一年年一代代地老去,从生到死不舍昼夜,无人可得哪怕丝毫的幸免。我在想,究竟是歲神之威堪比上古王权之于生民,造字者藉以表达他们面对歲神时于心头难生桀骜的臣服之情,抑或恰恰相反,是有人在藉歲神之威来建构王权之势?也或许是兼而有之,彼此相生相和,终成全体人等的文化共识。撇开内里的因,结果是,我们注意到歲这个字如实地保留了上古先民面对时间和年华的流逝以至无常命数时的最最真切的感情体认——
逝者如斯夫,可奈其何?
2. 劌(刿)
如果歲神手里举有一把刀,这刀该是何等的锋利、何等的无可抵挡呢? 哪怕只是一眼的相看,也会有刀锋划过肌肤的割痛感。
太歲之刃,即是劌(读若贵)字;劌的本义正是割伤、剌伤,《说文》解作“利伤也”,因锋利而受伤。用今天的大白话来说,恰作歲月是把杀猪刀,但有提及、每每看到,太歲之刃就能给你留下免不掉的伤和痛,而你所能做的也不过于徒呼奈何,要么是捏着鼻子认命完事儿,要么是另寻出路别作疗伤。
劌的字本义用例虽不易见但也并不为少,常作动词用,语义为“割/剌(伤)”——
u 《礼记·聘仪》: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廉(有棱角)而不 劌 ,义也。
u 《道德经·五十八章》: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 劌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u 苏轼《顺济王庙新获石砮记》:得古箭镞,槊锋而剑脊,其廉可 劌 ,而其质则石也。
u 元·虞集《悦生堂记》:内 劌 其心,外伐其形。
多此一问:如上用例中,可有保留劌之本义的感情色彩者?
当然,如果能对全部古籍进行文本检索的话,我们会发现劌字的最多用例大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曹劌,就是中学课文《曹劌论战》中的那个曹劌,那个说出“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曹劌,也是提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曹劌。曹劌的言辞和识见之锋,恰能相配于太歲之刃的锋和利,堪称人如其名。
太歲之刃,一把来自歲月的杀猪刀,竟是如此地锋利,见到它,我们又怎能不心生切肤的伤和痛?歲月无情,人生苦短,只希望不再有虚度的年华。还是——快些地紧张起来罢,时不我待!
即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