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同人创作灵感来自B站UP主羽小波的邀约。
原大纲属于羽小波。私设归我。」
CP:孙悟空X张小凡/鬼厉
林更新X李易峰
「附羽小波太太原视频: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21605632/?p=1 」
-
(一)
“修行是为了什么?”
孙悟空遇见张小凡的时候,已经在五行山下被压了好多年。
具体有多少年,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五行山上的藤萝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天上的云被风吹得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日子太过无聊,于是孙悟空决定开始睡一百年,醒一百年。偶尔清醒的时候,透过缥缈的云气,能意外看见来布雨的雷公电母。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金光圣母还是穿那身纁衣朱裳,看上去倒是衣袂飘飘,纤尘不染。
——他还是齐天大圣的时候,对付这种小神仙连金箍棒都用不上。浩浩天庭,神仙数都数不清。可惜除了那个佑圣真君还勉强算作是能打,其余都是废物。
但如今雷公电母往他头顶随便劈着玩,他也毫无办法。
虽然并不疼,但孙悟空觉得很烦躁。
他不怕疼,可他最讨厌金光圣母来时特意按下云头从天上远远望他,眼神怜悯又得意。
那眼神太熟悉了,熟悉得叫人咬牙切齿。
“你看,你终归是只猴子啊。”
“就是只猴子罢了。”
“臭猴子。”
张小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凡人中的凡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他正在修仙。
天下玄修门派浩瀚如海,浩瀚如海的玄门中又以青云门为尊首。而青云门上下诸峰有千余名弟子,把张小凡扔进人堆里,花四个时辰也找不出来。
他太普通了,不过庆幸的是,他也愿意承认自己的普通。
张小凡一向觉得,世上万物,负阴而抱阳。没有夏荣就不会有冬枯,没有笨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有天才。所以师兄们在后山忙于练剑的时候,他也情愿留在厨房帮忙干杂活——能发挥有限的价值,他很满足。
张小凡厨艺不错,这也是优点之一。只不过在修仙大派青云门,这种所谓的天赋,远远比不上练会一套入门的剑法。
“一个修仙的厨子”,比起“只是一只猴子”,似乎更像笑话一点。
张小凡和孙悟空,用话本子里的话来说,其实并非同路人。
孙悟空天生反骨,生下来就坚信自己一定会名动天下。百年,千年,万年,十万年,孙悟空这个名字都会永垂不朽。
没人知道玉帝原来叫什么。但自他从菩提祖师那里得到这个名字开始,人们一定会记住,齐天大圣叫孙悟空。
三界唯一佛道双修的观世音看人很准,她知道这猴子的狂妄。
她眺望佛祖的五行山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把孙悟空困死在原地,转身轻飘飘道:“便是十万年还会有人记得孙悟空……那再过二十万年、三十万年、一百万年呢?”
“你再不会在人间出现。不会出现的神,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孽猴,你看凡人是蜉蝣,轻飘无力,根本不值一提。看众神法力低微,不如你意,可以随意打杀。焉知你生来不过几百年,而天地却长不老。天地看你,又何尝不是区区蜉蝣?”
所以孙悟空很讨厌观世音,她太毒舌了。
太毒舌了!很烦!
——有本事来打架啊!
这一日他睁开眼睛,看见居然有人蹬着石头正往上爬,看样子像是采药,动作笨拙到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的孙悟空快要看不下去。
“迟早摔死。”他冷冰冰地在心里想,“没事跑五行山挖什么草药?打扰俺老孙睡觉。”
结果张小凡就真摔了。
没摔太高,命大地滚到山洞外的石台。站起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片孙悟空非常眼熟的、黄色的、写满鬼画符的纸。
张小凡是被师父打发来采仙药的。出门前他想起一件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于是问自家师父:“人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法力强大,长生不死。”
“就算法力强大、长生不死,那又如何呢?”
“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挽回自己觉得遗憾的事。”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师父给出的答案,冷不防脚下一滑,下意识就想抓住什么东西。
东西是抓住了,可惜没能经得住他的重量。
张小凡滚到石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正值此时,地底传来雷声般的震动,整座山都像是活了过来,碎石灰砾噼里啪啦地掉。
张小凡继续发呆。
“站着不动找死啊。”背后有人揪着他的衣服领子躲开空中的落石,语气不咸不淡,“以后别来五行山了,如来那个老不死的不好惹。”
荒郊野岭忽然来这么一出实在太吓人了,张小凡挣扎着回头,去看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其后很多年,张小凡几乎想不起自己初遇孙悟空时他是个什么样子。只记得第一眼看进那双亮得像要烧起来的眼睛,瞳孔深处翻涌着岩浆般沸腾的、炽烈的金红色。
瑰丽一如他口中,旧日花果山的云霞。
孙悟空瞪着眼睛看他。
青云门的少年茫然地开口:“五……什么山?”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连五行山,都已经被忘了名字。
孙悟空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对这个意外把自己放出来的人也没了好脸色:“你知道齐天大圣叫什么吗?”
“齐天大圣……是什么?”
孙悟空觉得自己和观世音的仇又翻了一倍。
其实很多情况下,我们在最初相遇的时候,都并没有察觉什么翩跹惊鸿、惊天动地或者心弦颤动。我来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这座丢掉了名字的山中,除了月光,居然还有你。
很久以后我明白,纵然世间有那么多能工巧匠,可唯独岁月,才是最好的锻造师。
它把沧海颠覆成桑田,把傲骨打磨成卑微,把伤痕变成荣耀,也把荣耀捏成孤独。
它把我们的相遇改写成别离,又把它装点成一首绝世的诗。
后来那么遗恨,原来是因为开篇太过美丽了。
(二)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挽回这种话,哄小孩子的而已。”
孙悟空有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阳光。
五行山也不是没有太阳,只是在被囚禁的漫长生活里,很难生出什么欣赏美景的意愿。这些年风吹雨打、日晒雪堆,孙悟空样样都没落下。也幸亏他是只石猴,要不是真身乃女娲补天石,是颗随便什么种子变的,估计没等张小凡来扯封印符篆,他都长成合抱的老树了。
他蹲在树上看张小凡用溪水洗脸,晶莹的光反射进少年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周围的一切都很生动。太阳鲜辣,枝叶嫩绿,天上那只鸟今天第一次离开母亲,两百里外的草丛里有只奔跑的狐狸。
孙悟空叼着根树枝,伸出自己的手默默观察。赤红色的血在皮肤下面流动,金色的阳光在他的指尖跳跃,仿佛心脏的搏动。
活过来的感觉不错。
那就勉强对这个小子有点感恩吧。
话说他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怎么这么草包。
孙悟空重新降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魔鬼怪,反倒是妖类好歹还有一席之地。观音如来玉皇大帝他们大概是把天庭搬去了别处,反正以那群老不死的德行很难死得了。
神灭的时代,人间只剩下半路子修仙的人类和半路子修魔的人类每天打得昏天暗地,还都认为自己非常有道理。
孙悟空觉得他们脑子有问题。
五行山差不多是毁了,张小凡只好去别处挖草药。他是个死脑筋,师父叫他采药卖了带钱回来,他就一定得带着药钱才能回去。孙悟空被迫跟他在深山老林子里逛了好几天,还要跟着他去山下镇子里卖药,这对他的耐心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但张小凡浑然没有察觉身边人的焦躁,“猴子”来“猴子”去地指挥他摘野果子。于是他收到的果子多半都被啃了一口,有的直接只剩个核。
熟悉了之后张小凡就喜欢问孙悟空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他说的观世音普渡众人是怎么个普渡法,佛祖又是不是真的很厉害……
完全不知道这些问题会让孙悟空炸毛。
“你到底想问什么啊?”孙悟空回头瞪这个少年。
张小凡完全不怕,不过也有可能是完全没能看出孙悟空的怒火。
“……其实我是想知道,人得道成仙之后能做什么。”
“当神仙什么都不能做!”
“那为什么还要修仙?”
“你们脑子坏了!”
张小凡无视他的脸色继续絮叨:“我师父说,修行可以使人法力高强。法力高强呢,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有机会挽回自己错过的事情。”
“你师父骗你的。”孙悟空哼出一声冷笑。
“你不能这么说我师父!”
他神色认真,这令孙悟空更加不屑,甚至有些恶意地想要打破这种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纯真。
“俺老孙叱咤三界,打遍天上地下地下无敌手。要是非得尊重谁是我的对手,就是天帝老儿那个侄子二郎神。”孙悟空吐出嘴里的树枝,“你知道二郎神他娘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
孙悟空咧嘴笑:“他娘私通凡人生下他,被冷血的玉帝老儿压在山下。这家伙四处拜师学艺,修得一身本领,要去劈山救他娘。玉帝老儿气得要杀长公主,连个面儿都没露,派个太阳来就把他娘晒死了。二郎神当时在场,可是有什么用呢,连拼命都不知道找谁拼。”
“你说二郎神有没有血性?法力高不高强?没用!”他淡淡地说,“后来还不是乖乖当天庭的司法天神。玉帝叫他去捉自己的三妹,他就把妹妹也压在山下。玉帝叫他来杀我,他就乖乖听玉帝的话……你法力高不高强都一样,错过了的事情就是错过了,遗憾了就是遗憾了,挽回不了。说什么挽回,都是空话,骗小孩子的而已。”
“……”
张小凡沉默。
孙悟空以为他被说服了,转身要走,少年却又在后面问他:“那你又是为什么被压在五行山下面?”
静默。
许久之后,那石猴子吊儿郎当地重新把树枝咬在牙齿里,漫不经心地说:“忘了。”
他们再没有聊过这件事。
三天后,两个人卖药的时候顺手解决了镇子上作乱的小妖怪。张小凡掂着手里的钱袋,对他说:“猴子,我要回师门了。”
“哦。”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做饭很好吃。”
“不去。”
“……那你准备去哪儿?”
“你管我。”孙悟空继续蹲在树上,凶他,“哎,你还走不走啊?要走快走,烦人。我要睡觉。”
孙悟空不喜欢青云门,显而易见的,青云门也并不适合他。
他目送张小凡走远了,在树上翻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来。
不远处的天空,风吹来几片乌云,好像是快要下雨了。
去哪儿?
不知道。
天上地下,早就没有花果山了。
乌云飘过来,雨滴滴答答地落,打在他身上。
孙悟空没有施法躲避。
其实他没忘。那么多猴子猴孙,那么些青山绿水。他是如何化生、如何拜师、如何举起反旗打上天庭,如何和二郎神大战三天三夜,如何不屈不挠地被压在山下这么多年,雷公电母又是如何告诉他,他不在之后,众猴都被天庭伏杀……一件一件,怎么会忘。
他甚至连蟠桃的味道都记得,每一只猴儿的名字都记得,每一个叫过他臭猴子的神他也记得。
可是已经没有花果山了。
没有花果山,哪儿来的美猴王。
他嘲讽别人一把好手,把二郎神贬得一文不值,自己又何尝逃出了囹圄。
这么想想,不如回五行山睡觉。
人世无聊啊。
(三)
孙悟空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那段话的意思。
(四)
“你现在明白了吧,傻子。”
“你看看这个世道。醒得越早的人,死得越快。”
张小凡被关禁闭的第十一天,田灵儿支开守卫偷偷给他塞了个包子,告诉他明天就会进行七脉会审。
青云门很多年都没有再像这样,七大峰一同会审过哪个弟子。但张小凡言辞中透露出是他解开封印放出妖猴,二人交情不浅,甚至口称师门有错,大逆不道之余,更有魔教奸细的嫌疑。掌门震怒,定七脉同审逆徒。
唯一敢提出质疑的居然是以不爱说话闻名的陆雪琪。
“张师弟家门遇难,从小在青云长大,一直由田师叔教导,在此之前甚至从未下山,又怎么会和魔教妖人有什么联系?”
曾书书则托田灵儿递了张纸条:“小凡,你服个软认个错,别激怒你师父,我会帮你求情的。”
田灵儿走的时候问张小凡:“师弟,你要不要……给书书回个信儿?”
少年捏着那张细长的纸卷儿在墙角出神,半晌,一笑道:“不了,这时候和我私相授受也是一条大罪,何苦连累别人。”
七脉会审那天,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在空中翻涌,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极遥远的地方雷声沉闷,电光游走,如同成群的长蛇。
大雨,将下未下。
很久很久以前,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随后一手创立青云门,门下诸弟子修习太极玄清道,距今已有两千余年。
两千年来,风云变幻,正魔厮杀。从来没有人想过,正何以为正,邪何以为邪。
张小凡遇见孙悟空,像是冥冥之中遇见一道题,让一个不该去想真相的凡夫俗子,逐步接近世界背后的秘密。
秩序的最初,是人心。
掌门道玄的问话非常例行公事:“大胆孽徒,勾结魔教,放出妖猴,辱及师门……你可悔悟?”
一片沉默中,少年环顾四周,神色异常平静。
“我没有错,如何悔悟?”
陆雪琪不动声色地抬起头,林惊羽皱了皱眉,耐不住性子的曾书书已经脱口想要阻止:“小凡!”
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
张小凡觉得他不认识这些人。
他从小不幸,失去父母亲人,全村被屠,尚是孩童时便被带上青云。青云门的一草一木,同修的师兄师姐,都是他从小看熟了的,闭着眼睛也能背出认出。
可此时此刻,全都陌生。
孙悟空其实很烦张小凡。
——他看不惯一个人能有那样理直气壮的天真。
孙悟空讨厌别人唠唠叨叨的圣母心,讨厌他们习惯性地认为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讨厌唐僧总是号称要用爱感化妖怪,唱着唐诗三百首拦着他一棒子打死敌人,也讨厌路上有小孩子根本不怕他的龇牙咧嘴,理所当然地朝他露出甜得腻牙的微笑……
世间多良善?别开玩笑了。
要是多良善,他能变成今天这样?
所以孙悟空本来甚至是有些恶意地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看啊,这就是你的师门,这就是你为之要保护的一切,这就是你的信任、信仰和爱。
所有你坚持的东西、珍惜的东西,什么锋芒毕露,什么快意恩仇,都会被打碎,被杀死,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就像曾经的美猴王,也年少过,轻狂过,可是都没有用。
都是要妥协的。
这个天下,本身就是一个如此巨大的谎言。
直到田灵儿过来死命地晃他蹲着的那棵树。
孙悟空平生第一次被什么人给惊到了,扭头朝下面怒吼:“找死啊?”
“你——你去救小凡——”
“喂,你看看清楚。”孙悟空把手里那根自己咬过的树枝咔嚓掰断,试图恐吓对面的田灵儿,“我是你们要喊打喊杀的妖猴唉,让我去救你的师弟?我只杀人,不救人。”
“小凡说你不是坏人——我的意思是,不是一只坏猴子。”
孙悟空举起拳头:“他说你就信啊?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信不信?”
少女扬起脖子:“不信!我信小凡!”
……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孙悟空简直要抓狂。
为什么这些人永远都能毫无道理地相信一个人?他们自己不长脑子的吗?
但孙悟空最终屈服了。
好猴不和女斗。
他在心里悄悄屈服的,没有告诉田灵儿自己答应了会去救人。
因为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不能屈服的。
孙悟空到的时候,道玄真人已经对张小凡起了杀心。
叛变师门,魔教奸细,妖猴之友,邪派法宝……如不能趁此子未有根基之时斩杀,只怕将来后患无穷。
最重要的是,那妖猴法力显见当世无敌,又对玄门毫无尊崇之心。即便不是魔教之徒,将来也必为心腹大患,迟早动摇大局。妖猴和张小凡交谊不浅,若能以张小凡为引,诱敌现身,再启诛仙剑阵……或许大事可成。
他想些什么,孙悟空瞥一眼就一清二楚。凡人的那点小心思,早八百年他就洞若观火。
张小凡却不能明白。
——掌门要杀他。
他做错了什么,引得师门要杀他以泄愤平事?就因为他无意间放出一只并无敌意的猴子,因为他说众人在此事上态度有错,他便成了不忠不孝的青云弃徒?
张小凡死死地盯着道玄,想要辨认那究竟是不是他幼年见到的那个仙风道骨的前辈。
他很想活,也不怕死,可他并不情愿不明不白的死。
一道炽金色的闪电在厚重的铅云中穿梭。
天际雷声轰鸣。倏忽间云层崩塌,大雨瓢泼而下。
那道闪电却没有停,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金色的雷电从头顶直劈而下!
青云门大殿前的石板当年是以仙法搬运上来,掺杂玄铁,每一块都有一人宽长,打磨得十分光滑。如非神兵利器,不能划伤半分。
现在它整块地被击碎了,裂缝迅速地扩散到整个殿前广场,腾起半丈高的粉尘。高处的长风吹散烟灰,巨大的石坑中霞光艳艳,瑞气腾腾。
如意金箍棒,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
老君神铁器,大禹定海针。
很多很多年前,它曾和主人一起名动天下,打穿天庭,打碎地府,所见所闻者,莫不惊退。
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有人吊儿郎当地走近巨坑,轻描淡写地握住金箍棒。
从他的手指碰到金箍棒的刹那开始,他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开始自己疯狂地燃烧,迸裂出金红二色的火光。四溅的火花中,那些流动的、几乎要令人失明的辉光如水般从他每一根肌肉的线条上滑落,像是锻造生铁那样锻造他的每一寸皮肤,最终轰然炸裂开来。
他站在那里,俯视每一个人,像是在欣赏每一个人的表情。指甲突出,毛发坚硬,身如高山,瞳孔中闪耀着森冷的笑意。
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大红色的披风是流动的熔岩。
——他又是齐天大圣了。一步踏凌霄,一步毁阎罗。
齐天大圣孙悟空……他战无不胜!
无言的寂静中,少年仰起头,看进对方此时此刻无比瑰丽的眼瞳,里面跳跃着熊熊的烈焰。
“……猴子。”
“你现在明白了吧,傻子。”
那只猴子用冰冷的人声开口说:“你看看这个世道。”
“醒得越早的人,死得越快。”
(五)
“你就是传说中的张小凡?”
曾书书再见到故人,已经是整整十年后了。
隔世经年,两个人都早已经过了能被称之为少年的年纪。十几岁时,他们一起偷过杜必书师兄的法宝骰子,藏过长辈们不许看的闲书,漫山遍野地采过仙草摘过果子,约好了混下山逛市集结果半路被师父们发现,双双罚跪在大殿前。
如今那个曾经熟悉的人远远地坐在对面,暗红底色的蓬衣滑落到肩头,露出愈加成熟的眉目。只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却远比当年罚跪在大殿两端的距离遥远得多。
那人似乎也没有十分大变,只是不再爱笑,更不是原来那个笑起来甚至显得有些蠢、却让人觉得十分明亮的少年。
曾书书看着他沉默地拨动着那丛篝火,心里想:原来真的过去这么久了。
十年前那一战,从张小凡被七脉会审开始,到孙悟空被镇压无名山而终。前任掌门道玄真人甚至动用了诛仙剑阵,才将前来劫人的妖猴封印。没过多久,掌门自己也在闭关中羽化。地牢中的张小凡被鬼王宗宗主劫走,通天峰大师兄萧逸才正式继任掌门……
再后来,世间再也没有曾书书的那个朋友,只有行走江湖、袖风带红的血公子。
此次下山,曾书书奉掌门之命收服黄鸟,以防魔教诸宗降服四大上古神兽,再起风波诡谲——四灵血阵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也不是没在心里想过可能会遇见那个人。毕竟三公子声名在外,于魔宗而言,做这样的大事,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
可真的见到,才发现一切疑惑、牵挂,都说不出口。
鬼厉知道曾书书在看自己,但他没有回视。
两个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居然也成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默契。
眼前一蓬火星炸起,烤兔子散发出鲜美的肉香。跳动的火光中,鬼厉突然想起,从前曾书书也常常抓了兔子来要他烤,然后利落地撕了兔腿就跑。在这种事情上,曾书书从来不讲义气。
他在心里很淡漠地笑了笑,撕下后腿,朝曾书书扬了扬手,是一个要给的姿势。
曾书书一秒都没愣神,照旧是抓过来就啃,啃完还要感叹一句:“这么多年,你手艺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好吃!”
“这么多年”四个字无意识地脱了口,才恍然已不是那些年的好时光。
鬼厉像是没发觉气氛的凝固,笑了笑:“师姐过得怎么样?”
“你说灵儿啊,挺好的,女儿都五岁了。”
青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曾书书被开了话头,这下却忍不住了:“兄弟一场,你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
“你能开口问我这句话,说明也过得不错。”鬼厉低声说。
曾书书哑然。
张小凡以前没有这么聪明,是没法从自己依旧冲动的性格来推断出他这些年的确无忧的生活的。
但曾书书还是更喜欢张小凡。
“那……你也不问问其他人?”
鬼厉不再说话了。
曾书书咬了一口肉,不客气地把另一只兔腿也撕下来,递给身边探出一个脑袋观望他们两个的男孩。他问出这句话,自己反倒先笑了:“也是……我们这些人里,当年其实也只有灵儿认真努力地救过你,还跑去找那个人。”
鬼厉没接他的话,瞥了一眼男孩:“你徒弟?”
“嗯。”
“挺像你小时候的。”
“又不是我儿子……有什么像不像的。”曾书书嘟囔。
“这一片晚上有迷雾,路上有沼泽,不好走。你们在这歇一晚,明天回去吧。我生了火,那些野兽不会来。”
曾书书叫住他:“你去哪?”
“回鬼王宗。”鬼厉按住了腰间的法器,“黄鸟我带走了——如果你不想和我动手。”
曾书书苦笑:“没来迟的话,怎么也要打一架。如今已经在你手里了,便是动手,难道我能讨到什么便宜?”
鬼厉淡淡地:“那就好。”
“小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能对抗诛仙剑阵的,可能只有四灵血阵——你还是想救他吧?”
青年回过头。
在这一晚短暂的交谈中,他第一次回视了这个儿时的伙伴:“难道我不应该救他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能救他,那之后,你会回青云吗?”
鬼厉笑了,意有所指道:“你徒弟看着你呢。”
曾书书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又道:“谢谢……你的兔子啊。”
语气已经收敛了回来。
鬼厉便也答得云淡风轻:“不谢,毕竟青云救过我。”
青年重新把风帽拉起,遮住了半张脸。旁听很久的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就是传说中的张小凡吗?”
传说中。
曾经有一个人,扯着他的脸说自己是“传说中的齐天大圣”,是一个行走的老故事。
多年以后,他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故事。
孩子见他不回答,不依不饶地接着问:“那个,张小凡,既然青云救过你,你为什么要离开青云啊?”
在孩子的是非观里,一切都太简单了。
何况青云那么好,师父也对他很好,怎么会有人想要离开青云呢?
青年蹲下身去,拍了拍孩子的头:“我叫鬼厉。”
曾书书沉默。
他站起身来,仍是淡淡地笑着:“青云救过我,可是也杀了我。”
曾书书知道,这是他最后给自己的答案。
很多年来,无名山只有一个客人,就是鬼厉。
鬼厉并不是经常来,他每年来一次,尝试各种劈山破封的办法,但一直没有成功。
无名山要在整整一年叶落有声的孤寂里,才能在某一天迎来这个年轻人。因此每次鬼厉刚走到山口,山里的飞鸟走兽就会簇拥到孙悟空身边叽叽喳喳:“那个人来了哦,那个人来了哦。”
“烦不烦!”孙悟空凶他们。
他整整十年都没有和鬼厉说过话,虽然鬼厉仍然雷打不动坚持不懈地来尝试各种他听说过的方法,也和他聊天。
孙悟空仍然觉得,这个人太蠢太天真了。
鬼厉走到洞口前,从黄昏站到黎明,说了这一年来的事情。妙公子意外地想要隐退,毒公子那个阴险狡诈的师父终于死了,他去捉黄鸟的路上遇见曾书书,曾书书有了一个徒弟,田灵儿和齐昊的女儿也已经五岁了。
“听曾书书的语气,萧逸才应该没有和青云门的人说,道玄究竟是怎么死的吧。”
“我猜他也发觉诛仙剑的不对劲了——萧逸才和林惊羽毕竟都是青云上一届惊才绝艳的弟子。道玄被凶戾之气反噬之事,在我那时已经初见端倪,此后必然无法控制。”
“不过,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其实这些年我总在想……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和我说过二郎神的故事?”
“劈山救母……是吧?现在想想,真是谶言。”
“早知如此,你不如和我多说说花果山。”
他平静地说完这些琐事,又沉默了一会儿,就想要离开,却在十年来第一次听见身后有人出声。
“怎么,放弃了?今年不试试了?”
“今年还没准备好。”鬼厉回答得很平和,“等四灵血阵布置完毕吧……只是,每年这时候都来,今年也想按时来。”
“我可没等过你。”石缝里的猴子哼了一声。
鬼厉笑笑:“我也没说你在等我啊。”
“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我看你挺不顺眼的。”猴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叼着根树枝,字句都有些模糊,“俺老孙就觉得吧,世上怎么能有人傻成这样。我想不用想就知道会结束的事情,你却毫不知情地要坚持下去,谁都敢相信。”
“我现在明白了。”鬼厉轻声说。
“但是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平静无波地讲那些事情,提起你曾经的朋友,连名带姓,没有半点情绪。我又觉得……你看起来更不顺眼了,还是从前好一点。”
猴子吐出那根树枝,呸掉嘴里剩余的木屑。
“谁没傻过呢……我还不是信过天庭那群老不死的。”
青年人有些讶异地偏过头,那双金红色的眼睛依旧烧灼明丽。即使在说这种话的时候,目光也倨傲冷冽。
“以后别来了。”
“也别做什么四灵血阵了,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小凡,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了。”
“你欠我的,亦不必再还。”
( )
人生是一场自我的修行。
很多年前,唐僧终于想通的 一天,他 生是佛,众生也是
那一天 天 寺庙显,九九八十一难是个花头。心中 真佛时,佛甚至不在彼岸 只在面前。
孙悟空那时候没懂
张小凡也没有。
(七)
萧逸才做青云掌门的第十二年,玄门和魔宗的战争终于爆发。
奇怪的是,鬼王宗为之准备多年的四灵血阵,却并没有出现在这次交锋
甚至 教三公子之首的血公子鬼厉, 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
“爷爷!”
“哎哟,小环,”年纪已经算得不小的老爷子冷 推了一把,低声抱怨,“ 十多岁该嫁人的 么还毛毛躁躁的
“爷爷你看!你快看啊!”
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方向也正是无名山的方向。风从东南方而来, 着赤金色的流 前翻涌。
晚霞中穿过的阳光瑰丽如金 ,而橘红色的光团朝地平线上坠落下去,上方是黯淡的云涛,下方是喷薄的、金 。
火焰中有一个 剪影,栩栩如生,是只猴子的
颤 巍地开口:“哎,这云彩是有点奇怪啊……”
“哎呀不是的,爷爷你忘了?那个方向——”
姑娘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视线的尽头,一个用风帽遮蔽了半张脸的青年人朝她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把 在 的姿势。
小环认出了那
年人也知道她认 己,笑着点了 晖下,露出的半张脸眉眼清秀。
他回头朝云霞的方向,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再度回过头来,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树林中。
那朵像猴子 也不见
,你发什么呆啊 说那个 有什 ?”
姑娘凝视着远方,直到所有的阳光都被收走,把无数树木的影子拉长又融到泥土里。
“没什
“什么也没有。”
-T
续续写了有一个多月……
其实如果扩展来写,结局 写很多东西。但是作为一个时间紧迫的考研党,就到此为止了。我写了我想写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
虽然整体并不是一个非常剧情化 也就是配合羽小波太太的视频写的同人段子……再度尝试我很多年没有碰过的抒情叙述方式,也找到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省略了很多原作里有的东西,比如一些配角的人物关系,希望不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本来计划的是一个开放性的悲剧结局——关于很多 鬼厉已经去世,而无名山终于倒塌。
但最近复联 让人心情十分沉重了……还是有一个水到渠 来吧。
谢谢你们喜欢过 下的他们。
厚脸皮地说,谢谢你们在阅读这篇 ,短暂地喜欢过我。
如果这篇文能让你们除了这两个主角以外,想到一些更多的关于人生的思考,那就更好了。
鞠躬。
520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