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新年的18点现场直播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已经成为我们每一年与这个世界同步的起点。今年的指挥是已经62岁的意大利指挥家里卡尔多·穆蒂,与去年的指挥家哈农库特完全是两种不同风格。哈农库特比穆蒂长十多岁,从小在奥地利长大,毕业于维也纳音乐学院,一生都在探寻音乐的古典魅力。他与一帮好友录制的巴赫康塔塔全集被认为是音乐史中的一个里程碑。相比他,穆蒂却好像一直在探寻音乐的戏剧表现能量。他1967年在意大利坎泰利指挥比赛中夺魁成名后,1969年起就成为佛罗伦萨歌剧院的首席指挥,1973年接替大名鼎鼎的老一辈著名指挥家克莱姆佩雷尔任伦敦新爱乐乐团首席,1975年又接替老一辈匈牙利指挥家奥曼蒂任美国费城交响乐团首席。但其指挥风格真正形成,应该说是在1986年接替阿巴多任斯卡拉歌剧院常任指挥之后,我觉得他在歌剧指挥上的造诣远远高于对管弦乐作品的诠释。因过多关注戏剧性,我听过他的贝多芬、布鲁克纳录音,一直觉得他对音乐色彩的理解过于表面。
指挥家从三四十年代德国的富特文格勒与意大利的托斯卡尼尼起就构成了两种类型,一种强调以哲学方式沉思作品结构,指挥家好像是高高在乐队之上,将自己的高贵气质传递给乐手的君主。另一种强调以诗意方式感知作品的情感与色彩,指挥家往往以自己的情感挑逗乐队,焕发乐队最大的表现能力。相比前一种指挥家,后一种往往给予较多的表情与身体语言。我自己并不喜欢这样投入的指挥家,总觉得在指挥台上跳跃就是缺少足够的身体内在力量。典型如美国指挥家伯恩斯坦。据在现场看过他多次指挥的李欧梵先生说,他就几次碰到他好像是喝多了酒,“在指挥台上简直像是舞蹈,有一次跳起来在指挥台上摔了下来”。记得水蓝第一次回来指挥中国爱乐乐团,我拉余华到音乐厅,水蓝的身体语言也是比较丰富。音乐会结束,余华也极端地表示,听音乐就不应该看到指挥表演。他认为,相对一个乐队的声音所组合起来的美,“一个指挥像小丑一样在台上跳来跳去,真是一种破坏”。
在我自己的音乐会经历中,对指挥留下美好印象的,一是率德累斯顿乐团的西诺波里。西诺波里其实也是意大利人,比穆蒂还小5岁。但也许因为他有学过医、获过脑神经外科博士的经历,使他自信、安宁又精致地统领一支最高贵的乐队奏出了最细腻动人的舒伯特。另一是率俄罗斯交响乐团的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罗在80年代初率前苏联文化部交响乐团曾录制了全套激情洋溢的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我们都认为这是一套最有力度的肖。可站在乐队面前,却全然不是那种大幅度调动的姿态,他稳在那里极少动作,常常只有一个幽默而俏皮的手势,乐队就有一次疯狂的爆发。
应该说,维也纳爱乐乐团是全世界最好的乐团。它创建于1842年,不属历史最悠久的乐团(历史最悠久的就是德累斯顿乐团,创建于1548年,前身为萨克森宫廷乐队)。它的魅力在于其美丽的音色传统,不管乐手更换了一代又一代,这种音色一直高居一流不变。它与1882年创建的柏林爱乐乐团在音乐表现上构成了最高的两极。相对柏林爱乐乐团善于用整齐划一的美丽音响表现音乐中的力量感,这支乐团表现的是音乐中柔韧起伏的内涵,有人形容其音色“就像是绸缎那样光泽的美”。一首同样作品,在这两个乐团的演奏下,肯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我想这种味道就是德奥两种音乐气质的不同——德国作曲家巴赫、贝多芬、布拉姆斯、布鲁克纳、舒曼、瓦格纳;奥地利作曲家海顿、莫扎特、舒伯特、马勒。他们合在一起成为德奥,而奥地利音乐的传统好像就建立在维也纳舞曲之上。现在好像一说维也纳舞曲就是斯特劳斯家族,其实海顿、莫扎特、舒伯特音乐的基础都是美丽的舞曲,他们的音乐中很少有精神冲突。
我总觉得,现在斯特劳斯父子成为维也纳音乐象征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也许它与斯特劳斯乐团专门演奏圆舞曲及其抒情风格对应的、表现热烈节奏的波希米亚波尔卡舞曲有关。其实老斯特劳斯原来只是蓝纳乐团里的中提琴手,后来与蓝纳产生矛盾后才自己成立乐团。蓝纳所作的圆舞曲其实比老斯特劳斯优美,而老斯特劳斯儿子小斯特劳斯又把圆舞曲的优雅发展到极致。最著名的圆舞曲,如《蓝色多瑙河》、《春之声》、《皇帝》、《维也纳森林》、《维也纳气质》、《南方的玫瑰》、《艺术家的生涯》以及《雷电波尔卡》,都是小斯特劳斯的作品,只有《天体之声》是他弟弟约瑟夫的。《拨弦波尔卡》则是两人合作的产物。小约翰的圆舞曲过于甜腻,波尔卡又太注重节奏效果,而且历年新年音乐会一直重复,大家已无新鲜感。今年的好处是挖掘出许多新曲目。上下半场各用了小约翰的轻歌剧序曲开头,给人耳目一新。尤其是下半场开头那首《女王的花边手帕》序曲,你会惊异于这是不是小约翰的作品。音乐会里我喜欢的曲目还有约瑟夫的那首《公园里的三色堇》,而美国舞蹈家何赛与维也纳美女们的《吉普赛四对舞》也在这几年的音乐会中构成了最高水平。维也纳美女们的裙子则构成这场音乐会最令人赞叹的色彩。
按说历年新年音乐会的指挥,本来就是面向流行大众的一种表演而已。但我还是无法容忍穆蒂那种过分夸张的表情与身体动作。在历届指挥中,他的水平甚至在善于哗众取宠的洛林·马泽尔之下。在新年音乐会的记忆中,我怀念1987年的卡拉扬,更怀念1989、1992年的克莱伯、1988、1991与1993年的阿巴多。克莱伯和阿巴多都是调动乐队优雅地歌唱的天才,他们与维也纳爱乐乐团完全是神遇,彼此不需对话就能心领神会。一个优秀指挥家应该像“复活的荷马到现场背诵《伊利亚特》”,优秀指挥家在手的语言丰富性,而完全不需要调动身体的激情。
在面对穆蒂的新年音乐会时,难免感伤——西诺波里已经离开我们两年,遗憾的是他没有指挥过新年音乐会。克莱伯已经告老了乐坛,阿巴多也因癌症离开了柏林爱乐,我们很难再听到他们的录音,更遑论现场!于是,谁能再给我们最高质量的新年音乐会?是现任柏林爱乐乐团的总监西蒙·拉特吗?
网络编辑:薛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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