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丽莉
贾府里人口众多,除了主人、仆从这两大阶级外,数量庞大的仆从内部也有等级鲜明“金字塔”。可以说,贾府就相当于如今的大企业。主人身边的大丫鬟,是除了各个管家、管事之外,等级较高、也是最体面的差使。其中激烈的竞争也不必言说,能够当上大丫鬟的女孩,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绝非等闲之辈。蹊跷的是,这些大丫鬟们的结局都不大好,这是为何呢?除了全书“万艳同悲”的基调,其中应该有值得深究的原因。
大丫鬟贴身侍候主人,自然少不了干替主人传话的活,久而久之,大丫鬟就成为主人的化身,其他仆从自然不敢怠慢。
晴雯,是贾母派给宝玉的大丫鬟,更是内定的姨娘人选。有贾母的指派,宝玉的青睐有加,周围人自是不会轻慢她。而晴雯,也感觉到自己身份的不同。
袭人因为母亲病重回家探亲,伺候宝玉夜间起居的活就落到了晴雯和麝月头上,让我们看看,晴雯、麝月在此次工作中的表现。
先是要给宝玉铺床,麝月已经开始行动了,晴雯还坐在熏笼上。麝月笑着对晴雯说:“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麝月虽是笑着,其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你不是小姐,该干活了。
晴雯是怎么回答的?“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不但拒绝了铺床的活,态度还十分倨傲。麝月退而求其次,又请求晴雯把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因为晴雯比自己高一些,比较容易够上划子,再者,取套子的活可比铺床轻松多了,这下,晴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吧?
谁料,晴雯嗐了一声:“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晴雯不但再次拒绝了麝月,还反过来指责麝月来闹她。这下,宝玉都听不下去了,便自己起身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还不忘打圆场:“你们暖和罢,都完了。”到了二更天,也还是麝月移灯驻香,服侍宝玉睡下。晴雯没有动一个手指头,全程的工作基本上是由麝月完成。
这一晚只是晴雯日常工作的缩影。在怡红院的这几年,“横不拿针,竖不拿线”是晴雯的常态。就连贾母嫡亲的外孙女黛玉,也在无意间挨了晴雯的K(当时,黛玉来找宝玉,晴雯因为嫌晚,误了自己睡觉,拒绝开门),当然,没有晴雯的“无意之K”,就不会有黛玉葬花的名场面。
晴雯的态度蛮横,自然是有“资本”的,她的女红是顶尖的。宝玉的雀金裘破了,拿到外面找专业的织匠、裁缝,无人能补,拿回来怡红院,没有一个人认出布料,也都不敢补。只有重病中的晴雯,认出了布料,用“界线”,把雀金裘补得天衣无缝。
晴雯的女红,不仅在贾府内无人能敌,在整个金陵城,也首屈一指。正是有如此傲人的技艺,她才能够在最初的时光得到贾母的青睐,并被派到当红的宝玉身边。
只是,在漫长的职业生涯,并不是“一招鲜吃遍天”,为人处事才是立世的根本。晴雯只想着“大家横竖在一处”,有贾母的“内定”,自己迟早是宝玉的人,过早地以主人自居,对同级颐指气使,最终落了个“寿夭都因毁谤生”的结局。
如果说,晴雯的悲剧是因为自己为人处世的缺陷,那么,彩云的人生悲剧,则是因为玩忽职守。
彩云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王夫人房里的珍宝,就由彩霞负责收藏。
身为贾府的当家主母,王夫人家底深厚。年深日久,很多不是那么贵重的东西,王夫人会忘记。彩云时常上下其手,偷送给亲友,都未被发现。
只是“祸患常积于忽微”,这一回,厨房柳嫂子的女儿柳五儿手上居然有“贡品”的玫瑰露。奴仆的女儿,居然有如此贵重的东西?管理者不得不追查。在追查的过程中,发现赵姨娘的屋里也有玫瑰露,这下,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彩云还存有一丝羞恶之心,在平儿的循循善诱下,彩云站出来承认了:“姐姐放心,也别冤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娘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说囔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应了完事。”
彩云没被出首,“玫瑰露事件”最终以宝玉出面应了了事。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彩云就因为年龄大了,被王夫人“开恩”放出贾府,最终死于逼婚,她对贾环苦心孤诣的情感投资,最终化为了泡影。
正是因为平时“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的宽松环境,让彩云放松了纪律的红线,玩忽职守,人生最终栽在了小小的一瓶玫瑰露上。
司棋的人生悲剧,在于对权利的滥用。司棋因为要柳嫂子炖一碗“嫩嫩的”鸡蛋羹而不得,大打出手,将小厨房砸得稀碎。这里面,自然有柳嫂子的拜高踩低:司棋让她蒸一碗鸡蛋不肯,一边,晴雯让她炒一碗芦蒿,柳嫂子就屁颠屁颠地洗了手去炒。柳嫂子的小厨房被砸不冤枉,可柳嫂子的牢骚,也反应了一部分事实:各个公子、小姐的饮食都有份例,公子小姐不曾有额外的要求,公子小姐的大丫鬟们却像二层主子,要起了额外的饮食,今天这个要炒青菜,明天这个要炒芦蒿……
司棋的行为,从根上站不住理,可是,“司棋”和“晴雯”们把偶然的现象(小厨房给当红主子的大丫鬟开小灶),当做了本应如此,滥用职权。司棋“红颜一怒为蛋羹”,怒砸小厨房,扬了一时之气,柳嫂子知道了厉害,连忙蒸了鸡蛋羹送去。
只是,在怒砸小厨房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抄检大观园”事件。司棋被查出过错时,周围的婆子无不拍手称快。墙倒众人推,司棋被撵出了大观园,无独有偶,晴雯也被撵了出去。
有时候,软弱是一种可以让对手忽略你的策略。被柳嫂子当做“软柿子”捏又如何呢?顶多少几顿小灶,大观园的份例还是有的吃的。司棋趁一时之快,小灶是有的吃了,最终却丢了饭碗。
大丫鬟们所得到尊敬、优待,都是来源于主人的,他们的一切,其实都建立在并不稳固的沙地上。为了利益,周围人少不了忍让、奉承他们,时间久了,不少人把平台的高度当成自己的能力。“大丫鬟”也是有任期的,明智者能够全身而退,大部分人,在幻境中迷失,直到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