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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雨擎着牌子走出来,紧张地左顾右盼。胡文跃看到,赶紧和巴尔迎上去。胡文跃走到阿雨面前问:“小姑娘,你叫周阿雨吧?”阿雨胆怯地问:“你是巴尔叔叔吗?”胡文跃说:“我不是,我叫胡文跃,咱们是老乡。我在巴尔先生的餐馆打工,你的表舅阿斌经常到巴尔先生的餐馆来,我们很熟。”说着一指巴尔,“他就是巴尔先生,他不会说中文,让我陪他来接你。”阿雨疑虑地看着巴尔:“你好,巴尔叔叔。”巴尔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你好。”

巴尔开着菲亚特轿车,载着胡文跃和阿雨来到寄宿学校。阿雨下车四下打量着,一脸惊讶。巴尔看着学校的校舍问:“怎么样?我的天使,这儿漂亮吧?气派吧?”胡文跃在一旁替巴尔翻译。阿雨连连点头。巴尔说:“你就在这里上学吧,你表舅说他一个半月左右就能回来。他给我汇的钱够交两个月的学费,我都给你交上了。”胡文跃赶紧翻译。

周阿雨穿着校服开始上课。她的同学全是意大利人,教师用意大利语上课。周阿雨瞪大眼睛听课,可是什么也听不懂。体育课,同学们都在一起玩球,周阿雨一个人孤独地站在体育馆的角落里不知所措。寝室里,同学们有的听音乐,有的看电视,有的说笑。周阿雨坐在床边看着书,小声背着意大利文字母。

晚上,周阿雨一个人坐在操场的照明灯下反复练意大利语。“您好!”“谢谢,先生。”“谢谢,小姐。”“早晨好!”“中午好!”“晚安!”

远处,寝室楼灯光已熄。周阿雨读着读着,委屈地流下泪水。过了一会儿,她的困劲儿上来了,一个接一个打哈欠。她站起来,脱下鞋和袜子,赤着脚在操场上一边走一边提高嗓门,继续练习意大利语。校长从远处走过来,发现了周阿雨,站住默默地看着她。周阿雨没有发现校长,继续练习意大利语。

早晨,管理员推着一个精致的手推车进来,室友们纷纷把自己要洗的衣服扔进车里,然后登记。管理员以目光向周阿雨示意。周阿雨笑笑,轻轻摇摇头。周阿雨来到水房洗衣服,一边洗着一边练意大利语。

周阿雨来到学校图书馆,从标着“法律”字样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回到座位上,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礼拜天家长们开车来接孩子,学生们兴高采烈地上车离开学校。周阿雨站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学校的大门口。寝室里只有周阿雨一个人,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妈妈、哥哥,你们现在在哪儿?你们还好吗?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太阳还没出来,街上只有零星的人影。周老顺来到门市部门口,看了看“温州向阳鞋厂门市部”的牌子就去推门,没应声。他悄然立在门口。

林四林骑摩托车驶来,没有下车就问:“噢,找上门了,还是想要那半块塑料布?”周老顺赔笑:“哪里,我从心里感谢那半块塑料布。”林四林奇怪:“那好,我就听听你感谢的理由。”

周老顺说:“我和老五争塑料布,你认识老五,他是坐地的老虎,我是出地的猫。你没偏向他,一人一半,公平。”林四林说:“这没什么,温州人向来不欺生。”周老顺说:“就因为你为人讲公平,我才敢找上门来,想让我儿子来给你打工,当推销员。他初中毕业,很有学问,脑子灵,心眼儿活,普通话讲得溜顺,所以,不愿意跟我捡废品。”林四林下了摩托车说:“进屋吧。”

屋里架子上摆的都是鞋。周老顺四顾,觉得眼睛不够用,感叹道:“林老板,国营厂,铁饭碗,一分厂,铁饭碗中的老大,真了不起!”林四林说:“什么铁饭碗,也就是借着铁饭碗弄了一把调羹。这叫挂靠,你听说过吗?”周老顺摇头。

林四林解释说:“国家规定,私人不准开工厂,可我想开工厂啊!老话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就借了国营温州向阳鞋厂的名头,在它的旗下办了我的一分厂,国营厂是铁饭碗,我的一分厂是调羹,不挂靠铁饭碗,我拿着调羹照样没饭吃,光有饭碗没有调羹,这饭也送不进我的嘴里。只有将碗和调羹挂靠在一起,配成一套,我的一分厂就披上了国营的大红袍,合理合法啦。”

周老顺称赞:“要不你能当老板,你的脑子太灵了!”林四林说:“不是我的脑子灵,是逼出来的,逼上梁山!玩过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吗?”周老顺说:“你是说,国营厂是母鸡,你就是它屁股后头的小鸡?”林四林大笑:“你太聪明了!”

周老顺说:“你吊在老母鸡后头,我就吊在你屁股后头,怎么样?“林四林笑道:“直说吧,你想销什么牌子的鞋?”“你这屋里,都有什么牌子的?”“什么牌子的都有,上海、北京的,国内、国外的,你要什么牌子,就有什么牌子。”

周老顺说:“林老板,我想还是把丑话说在前头。鞋我很想要,可我没钱,只能等卖了鞋再给你钱,我给你打个欠条行吗?”林四林打量了一下周老顺:“你是哪里人?”“瑞安古树村的。”“是不是想在外面长期干?”“我卖了房子,砸锅卖铁了。要饭我也在温州城要。”“那你就提货吧,不要条子。”

周老顺忙说:“在乡下,哪怕东债西借,都是老规矩,不用条子,就凭一句话。可这是温州城,我还是给你立个字据吧。”林四林问:“你是不是瑞安人?”“祖宗十八代都是瑞安人。”“瑞安不是温州吗?”“是温州。”“瑞安是温州,这里也是温州,在温州的地盘上,还有两样的规矩吗?”

周老顺认真地说:“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鞋骗跑了?”林四林笑道:“不就是鞋嘛,你要是跑就不是温州人,你要是不想当温州人,就拎一箱鞋出门跑。”周老顺还不放心:“你真的不要我的条子?”

林四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问:“这是什么?”周老顺答:“唾沫。”林四林大声说:“这不是唾沫,是钉子!温州人嘴巴里吐出的钉子会生锈,就是不会变!”

周老顺也朝地上吐了一口:“钉子,不是买来的钉子,是我周老顺从心里吐出来的钉子!”林四林把一箱旅游鞋放到柜台上:“祝你好运!”

夜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周老顺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起排排阵,跟过去不同,今天要排的是一个重要的阵,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阵,是关于决定我们家发展方向的阵!”赵银花撇嘴:“屁,你说你哪次排阵不说重要?哪次排阵不有历史意义?我看你比老队长还像队长,一天到晚就是排排阵,没完没了!”

周老顺笑着说:“别提老队长,他那是开会吗?净是些口号会!我的阵是干实事儿发家致富的大阵,和他那是两本账。”他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旅游鞋,“今天要排的阵,就从这箱子鞋开始。”赵银花问:“哪来的?”

“赊来的。”周老顺清嗓子,“通过这一阶段全家的共同努力,我们的致富事业有了很好的开头,下一步的工作分三个方面进行。一、我继续寻找新的商机;二、银花继续捡废品;三、麦狗改卖鞋。”

赵银花从箱子里拎出一只鞋,边看边对麦狗说:“儿子,卖鞋比捡废品体面。”麦狗瞄一眼鞋,流露出为难神情。周老顺说:“什么体面不体面?这叫革命分工不同。儿子,做买卖我内行,只要胆子大,脸皮厚,喉咙响,那钱就滚滚而来!”

麦狗说:“我喊不出口。”周老顺耐心说服:“儿子,这世上,有织布的就有卖布的,有种粮的就有卖粮的,有做鞋的当然就有卖鞋的。明天你把脸皮一抹装在口袋里,丹田气一鼓,卖鞋喽。不就喊出来了?你小的时候,我表演烟火木偶,你满村子跑着喊着:点火喽!叫得朗朗声的,多好听啊!”

麦狗一拧脖子:“反正我不去!”周老顺拉下脸,瞪着麦狗。赵银花赶紧拉周老顺:“要不,就别让麦狗去了,我去。”

周老顺一把推开赵银花的手,冲麦狗吼:“捡废品,你不去,卖鞋子,你还不去,横竖你要跟我对着干。小子,既然我还是你爸爸,你就得听我的。你不去,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麦狗直瞪瞪地看着周老顺。周老顺大声说:“看什么看?再看你也是儿子。男子汉大丈夫,不是眼珠子瞪出来的,是拳打脚踢干出来的!”赵银花说:“你少说两句,谁还能把你当哑巴啦!”

第 三 章

周老顺来到温州老城的一处商业区,开始吆喝:“卖鞋了,卖鞋了……高档旅游鞋,穿上脚下生风,爬山就和走路一样,跑步就和坐车一样,走多少路都和没走一样。卖鞋了……”周老顺吆喝得很带劲,旁边的麦狗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