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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湖北随县西郊擂鼓墩,一座沉睡于地下2400多年的战国早期古墓因军事单位的施工,得以再现在世人面前,15000多 件文物重见天日。曾侯乙墓的发掘,在我国的考古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尤其是曾侯乙编钟的出土,更是我国音乐史和冶铸史上的 空前发现,轰动了全国、震惊了世界。

让我们跟随曾侯乙墓考古亲历者,走近这座气势恢宏的墓葬,揭开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文/郭德维


▲曾侯乙墓博物馆

一、古墓初现

1978年3月25日,我正在当阳赵家湖发掘楚墓,突然接到单位——湖北省博物馆打来的电报,说在随县发现了巨大的木椁墓,比天星观一号墓要大三倍,命我速回为发掘这座大墓做准备工作。我心中有些犯疑:天星观一号墓是湖北省刚发掘完的当时属最大的楚墓,木椁长8.2米、宽7.5米,已相当惊人;随县发现的这座墓竟比它大三倍,这会是什么样的墓呢?会不会是数字搞错了?或者是几个墓连在一起,错看成一个墓了呢?我怀着诸多疑问和希望回到武汉。情况得到证实:电报内容无误。这座新发现的墓不仅规模特大,且经初步勘探得知保存情况亦好,我当时惊喜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这座罕见的大墓是怎样发现的呢?

事情发生在1977年9月。当时解放军的一个雷达修理厂正在随县县城(今随州市)西郊的东团坡修建营地,放炮施工,平整山头。当人们用推土机推开这一带炸松的红色砂岩时,发现东团坡顶端有一片土的颜色和质地与旁处不同,属于黄褐色或黑褐色粘土,胶结也比周围的沙砾岩紧密。这一特殊的现象引起了雷达修理厂厂长郑国贤的注意。郑国贤同志是个考古爱好者,平时家里就订了《考古》《文物》等杂志。他根据自己掌握的考古学知识认为,这里很可能是一座古墓,有必要向县文化馆报告。先后两次,他的报告都遭到了否认。一些原来和厂长持同样看法的同志一个个都灰心了,不愿再去管这个“闲事”,但郑国贤同志没有放松警惕。他始终注视着工地,他生怕祖先留下的具有无法估量价值的古墓在自己手中破坏掉,他怕做出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宗的事!

1978年2月,轰隆的爆炸声和推土机声仍旧在东团坡一带喧嚣,又推去了1米多深,这时出现了石板,一块、两块……后来才发现是平平的一层。具有高度责任感的郑国贤立即下令停工。并很快把县文化馆的同志又请来了。这位同志没有像前两位那样贸然否定,而是将此事报告了上级有关部门。3月19日,湖北省考古专业人员赶到现场,当即进行了考古勘探,证明郑国贤最初的判断没有错,这的确是一座大型的墓。墓坑呈不规则的多边形,面积有220多平方米;木椁保存完好,木椁盖板上铺有竹席,席子保存得很好;竹席之上还填有木炭。该墓有一个直径0.8米的盗洞,被盗情况尚难判断。根据考古惯例,此墓以这一带较为出名的地点“擂鼓墩”命名,称随县擂鼓墩1号墓。这座大墓之所以未被破坏,与郑国贤等一些同志为保护国家文物所做的努力是分不开的,郑国贤等同志也因此获得了军功章和奖励。

二、发掘准备

随县擂鼓墩1号墓的发现引起了各级领导的重视。 3月25日,省委有关同志在报告上指示:“请急告国家文物局,并同意组织强有力的发掘队从事发掘。”根据这一指示,组织上把我从当阳发掘工地调来做发掘准备工作。具体地说,我的任务是制订发掘方案,提出所需物资清单和培训发掘技术人员。发掘方案好比工程设计施工方案,方案制订得好,发掘工作就可按方案一步步顺利进行;否则就会事倍功半,误工误时,甚至还可能造成文物的损失。

4月6日,我到随县查看现场,并着手制定发掘方案和作各项准备。5月中旬,发掘工作开始了,先是打扫墓坑上部四周的场地,接着取出墓坑内残存的石板与填土,这些工作仅用了三天时间。当接近木椁时,工作逐渐变得艰难了。5月14日整个一个白天时间,只将东室木炭上的青膏泥清理完了,也就是说,还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没有清理。夜晚,我们把电灯拉到工地上,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所有考古人员一律上阵。人多智慧多,有人发现青膏泥细腻,粘性大,就用脚将其踩实,然后像切豆腐一样,划一块卷起来一块。如果粘起了木炭,就用手铲拂下来,这样就大大加快了速度。清理完青膏泥,接着清理木炭。大墓的椁盖板上,木炭厚10厘米左右,木椁四周也都填有炭。仅顶上取出来的木炭就多达31300多公斤。5月15日下午1时,直升机飞临工地,拍摄了发掘现场的全景。


▲发掘现场

木炭取出后,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大墓的内部。如何安全地取出这些椁盖板,是我们急于考虑的问题。北部较短的椁盖板共有13块,每块长5.65—5.85米,宽0.49—0.58米,厚0.51—0.60米;南部的18块,每块长近10米,宽厚与北部相若;东部的16块,每块长6.04—6.18米,宽0.55—0.70米,厚0.52—0.60米。这些木料长年经水浸泡,一块就有2000—3000公斤重。这么重的椁盖板如何安全取出呢?有人提出用人抬,但即刻就被否定。有经验的同志用各种例证进行了仔细分析,指出这种木材从外表上看很泡松,然而去掉表层2—3厘米,里面仍旧十分坚实,即使用斧子也不容易砍断,于是决定采用起重机直接起吊。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又认真研究了一些预防与保险措施。5月16日晚,起重机的吊臂慢慢升起,第一块盖板徐徐上升,逐渐超过了椁的高度。清理组的同志请司机停车,进行仔细而严密的检查,一切安然无恙,试吊成功了。


▲墓室俯视全景

椁盖板揭开以后,露出四个椁室,形状是,东室单独向东移出,北室和中室在一条中轴线上,西室与中室基本平行而略短。这四个椁室都积满了水。水中,西室浮起两座陪葬棺,东室浮起八具陪葬棺。盗洞打在中室的东北角,将一块椁盖板截断了80厘米,这块椁盖板东部因失去支撑而下塌,致使中室北部塞满了淤泥。虽然椁室很大,但除了水、淤泥和浮起的陪葬棺外,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们决定先取出陪葬棺,抽干水再看个究竟。

三、金声玉振

5月21日晚开始抽水。水位在徐徐下降,我们发现四个椁室的水处在同一平面上,这说明四个室有相通之处。快到夜间12点时,三根处于同一高度的方木在中室水中露了出来。又过了两个小时,人们才看清,方木下是小编钟,这方木原来是编钟架。盗墓者没有使墓内的文物受到太大的损失!值班的同志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在东室的西南部,水中还侧立着一件比一般棺要大很多的物件。它会是什么呢?随着水位的下降,人们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具比陪葬棺长近一米的棺,墓主的棺终于找到了。考古队员兴奋之余,开始紧张地考虑如何及时保护好这些文物。编钟架是由小圆柱支撑的,有垮塌的危险,大家赶紧在室上搭上杉条,然后用绳子小心地系住,使其固定在杉条上。令人遗憾的是,中室东部树起的一根小圆木柱当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未加固。

下一步是处理中室北部的淤泥。去泥的任务远比抽水艰巨、复杂,而且必须由考古工作者亲自动手。因为只要稍不注意,极为可靠的文物信息就会和淤泥一同被取走。参加取泥的人中,有武汉大学的教授、讲师,也有湖北省一些富有经验的专家。工作起来,大家从头到脚都浑身是泥,汗水、淤泥混合在一起,可没有一个叫苦怕累。40多立方米的淤泥就这样靠大家的手一点一滴挖了起来。5月30日,淤泥终于被取尽了。


▲编钟出土现场

当椁室内的水被抽干,淤泥被清净,各个室的文物分布情况也就清楚了。先看中室:中室的西部放置编钟,编钟架呈曲尺形,分上、中、下三层。最上层分三架,全是小编钟,共19件;中层钟架由3个佩剑铜人武士顶托,呈曲尺形,有中等大的编钟33件,除少数几件掉落在墓坑中外,绝大部分钟依然挂在钟架上。更难得的是,下层的13件大钟,绝大多数也仍然悬挂在钟架上,也由3个铜人武士顶托。与编钟配套的,还有2件撞钟棒依架而立,另有6件丁字槌处于编钟架附近。在编钟架的对面,即靠近中室东壁,有建鼓并青铜鼓座1件,建鼓原来是竖插于鼓座上的。树立的柱纵穿鼓框,柱之上端早就露出水面,开始时没有引起注意,以为不过是一根竖立的木头而已。当椁室内积满水时,建鼓柱借鼓框的浮力竖立。一旦将水抽干,因长期水泡的建鼓柱承受不住建鼓的压力而倒了下来。在建鼓之旁,贴近中室东壁,有1对连襟(座)大壶,1对冰鉴缶,在冰鉴缶的西侧还有1件极为精美的青铜尊盘。


▲编钟铜架的特写

下面的工作是清理取出文物,发掘工作的最重要、最精彩的一幕开始了。其中编钟要算是墓中最复杂、最不好取的文物了。

编钟的上、中、下层悬挂着大小不同的编钟,三层编钟悬挂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上层小编钟,由一根栓钉管住,看来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取出的了。然而小编钟的两面并不一样,多数是一面上有字,一面上无字,也有的两面均有字,但两面的字不相同,究竟哪一面朝外,必须记清楚,否则就会给以后的研究带来麻烦。中层编钟的悬挂,是由一个方框架下面加一个弯钩将钟挂住的。粗看上去,方框架上面两根半圆形的铜杆是活动的,只要将其抽出,就可以拆下框架。然而在实际拆卸时,铜杆却被卡住了。经仔细观察,终于发现铜杆一端的下方还有一个活舌。当横杆插入框架的眼时,活舌便自动倒下,起到固定的作用。即使是这框架上小小的铜杆,上面也都铸有文字。这些铭文标记着此处该挂什么钟或挂之钟发什么音,每根铜杆的文字都不相同,故决不会弄错。下层挂钟有一种趴虎挂钩,即在编钟横梁的内外两侧挂有趴虎,趴虎底下装钩用以挂钟,两虎上方用一根小铜方相联。为了不让铜方脱落,铜方的一端呈帽状,另一端有眼,再插上一个小铜钉就可以了。有意思的是,当我们抽小栓钉时,竟抽不出来。经仔细检查,原来栓钉与栓钉眼是定向的,也就是说,必须固定一个方向才能插进或抽出。这种定向栓钉,就是在今天的一些机械中也有极高的应用价值。最难取的莫过于下层的大钟了,重100公斤以上的有10件,重175公斤以上的有5件,最大的1件高1.52米、重203.6公斤,其余3件小的也都在60公斤以上。西架编钟又靠近西壁放置,在椁室内很不好操作。我们的做法是用粗木棒利用杠杆原理,先把这些大钟支撑住,把钟从挂钩上摘下后,再轻轻放下,然后抬入一个事先做好取大件文物的箱内,再用起重机起吊。拆卸编钟架时才发现,它们不仅结构紧密,而且设计奇妙,下层3件铜人实际是直角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加上半球体底座的重量,3件铜人连座分别重359、323、315公斤,这就使整个钟架的重心十分稳固。设计更巧妙的是,中层铜人与下层铜人之间虽有横梁悬隔,但却有卯榫相连,使它们必须在一条垂直线上。因为下层铜人头顶之上有一方形榫头,伸入至横梁榫眼之内。巧妙之处在于下层铜人头顶上这个方形榫头本身又是方形榫眼,它要承插中层铜人下部伸出的小方榫,这样,中层和下层各3个铜人实际就贯通了,因而使整个钟架牢固地联成了一体。因此,整个钟架尽管承受着2500多公斤重量,并且历时2400多年,仍然巍然不动。


▲青铜尊盘

在中室的北部,即与南架编钟相对有石质编磬,编磬分为上、下两层共32块。编磬贴近中室的北壁,靠近盗洞,从盗洞垮下的淤泥中清出。青铜磬架被压垮,石编磬有的也被压裂。不过上部的土可能不全是突然崩塌下来的,有些是慢慢渗下来的,它慢慢渗满,对多数磬块起了衬托作用,因而也就保留了磬块原来的位置和悬挂方式。据此,我们得以能复其原貌,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在编钟、编磬和建鼓及冰鉴缶所构成的空间之内,还出土漆瑟7件,笙4件,排箫2件,篪(形似竹笛而两端封闭)2件,小鼓2件。此外,还有少量的漆杯等。

这一套摆设,实际就是一个古代的地下音乐厅。钟、磬在古代为高级贵族享用的必备之乐,所谓“金石之声”或“金声玉振”,在宫廷之中更是不可少,或又谓之宫廷之乐。此墓中这一套钟、磬等乐器以及酒器的陈设,真实地反映了古代宫廷中统治者饮酒作乐的生活。


▲编  磬

中室的南部,青铜礼器成组成排,宛如刚下葬时一般,一丝也没有挪动。9件升鼎上,各用竹编织的盖子盖着;5件盖鼎上各有一对鼎钩,还有一件长柄青铜勺,搁于两件大鼎的口沿上,表明这件长勺与这两件大鼎是配套使用的;其他配套在一起出土的有盘和匜,这是专供盥洗的用具。古人盥洗特别讲究,匜似葫芦锯开的瓢,葫芦把的一头为流(即口部),末端有鋬(即把手)。盥洗时,由侍者一人端盘,另一人执匜用流注水淋手,盘则接住下流的水。此外,还有炭炉、漏勺和箕3件烤火套具,其设计别出心裁:炭炉用来烧木炭烤火,两边有环链,提起挪动时不会烫手;漏勺可把炭灰和不宜烧碎的炭筛下去;而箕则可以撮灰。这些东西就是在今天也很有实用价值。

中室礼器这一整套摆设,有其顺序,如九件升鼎摆在最前面,八簋居其次。“九鼎八簋”是显示墓主身份的,周礼只有天子、国君才能使用;再次是小鬲、小鼎形器;最后是盖鼎和盥缶等;其二可以看出主次,以升鼎、大鼎居最中,依次是簋和盥缶等;其三可以看出组别,同类的东西如九鼎、八簋、四盥缶等都分别集中在一起。另外,配套使用的情况也十分清楚,在考古发掘中,如此明晰地摆列着的器物实属罕见!


▲“九鼎八簋”青铜礼器出水时的情景

在青铜礼器中,还夹有几件非青铜礼器的东西,1件是木鹿,置于青铜礼器中,大概是表示吉祥吧,在西南角还放有2件磨光黑陶缶,用陶缶代替铜缶,大概表示主人应有尽有。 还有一点应当提及:绝大多数鼎内均有兽骨。当年下葬时,肯定都是带骨的肉,因肉腐烂,自然只剩下骨头了。

四、千古奇棺

再来看看东室的情况:东室的中部偏西贴近南壁为墓主棺,呈南北向放置。这是墓主的外棺,为铜木结构。盖上伸出12个铜钮,铜身上有10根立柱嵌装木板,底下有10个兽蹄形铜足。外棺内还有一具彩绘极为华丽的内棺,绘有神、怪、龙、蛇等各种图案,花纹极繁缛,颜色很鲜艳。下葬时,按当时习俗,死者在家中入殓,封口,装入外棺,再封口;二者不能分开,要一起运至墓地,再一起下葬。此墓没有墓道,故不可能顺墓道滑下去,必须从墓坑口从上往下悬吊下去。可能因为太重把握不住重心,或一方(一角)的绳索被拉断,致使快落地时,盖上东南角铜钮插入椁壁板内,使整个棺身向西倾斜,即棺的西边四个铜足均已落地,并把椁底板压有圆形铜足印窝,而东边铜足却均翘起,没有落地。同时,东边棺盖与棺身之间也留有8厘米宽的缝隙,没有盖严。按迷信的观点,下葬时棺的倾斜是很不吉利的,当年肯定会想千方百计去把它挪正,但终因力量有限而没有挪正过来。

东室除墓主棺外,还有8具陪葬棺。有2口棺靠近西壁,为南北向,一南一北排开。另6具均为东西向,贴近室的东壁。另外,在墓主棺的西北角,靠近墓主棺,也靠近东室通往中室的门洞,还有1具殉狗棺,陪葬棺均有彩绘,殉狗棺无漆无彩,也比陪葬棺小,但棺盖上有2件石璧。

▲装殓曾侯乙的彩漆内棺

墓主棺也算是墓中最复杂、最不好取的文物之一,我们在取墓主棺时费了很大周折。原先想将内外棺一起取出,然后到室内去进行清理。提取之前,我们请修理厂的一个工程师计算了外棺青铜框架的体积,再按体积计算外棺重量。经初步估算,外棺青铜重小于4000公斤,加上外棺木板和内棺,总重不超过5000公斤。为更保险,还设计了一个能载6000多公斤的平板车,以为万无一失,将主棺吊起装上平板车就可直接运走,能启动8000公斤重的吊车去起吊也不应有什么问题。6月8日晚,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开始起吊主棺了,吊车的缆绳拉硬了,谁知主棺却纹丝未动。经过好几次努力,司机只好宣布,棺的重量超过起重机的负荷量,吊不起来。唯一的办法只有先取出内棺,再取外棺。然内棺底紧贴外棺底,没有一点缝隙,怎样去拴绳呢?不能拴绳又怎能吊起内棺呢!只有一条办法,那就是按取陪葬棺的办法来取内棺。取陪葬棺时,椁室内有很深的水,利用水的浮力把棺浮起来。此时,椁室内的水已基本抽干,其他各室的文物正在清理,怎么办?后来只好等其他室的文物取完,再向椁室内灌水,这样才浮起取出了内棺。后来我们将外棺吊起搁于设计好的平板车上时,竟将平板车压垮!起重机计重器显示的重量在7000公斤以上。墓主内外棺的总重量达9000公斤多,难怪启动8000公斤的吊车奈何它不得。

顺便需要提一下墓主内棺的清理。内棺一打开,就发现腐烂的丝织物包裹着人骨架,不再有小内棺。尸体入殓时,似是用丝棉被包扎捆缚着的,但丝带腐烂太严重,如何捆缚已不清楚了。因内棺本身的深度有70多厘米,勾着腰操作不方便,我们采用一并托出的方法,即用一块铝板从旁边插至棺底,再从棺底徐徐插入,将棺内所有的东西都挪至铝板上,再挪至托板上,最后将托板提高到棺口的位置,这样清理起来就方便多了。清走了腐烂的丝织物才看清楚,在尸骨之上及其四周,布满了珠宝玉器,并且放置颇有规律:如玉梳置于头部,金、玉带钩和玉匕首置于腰部等。头部的玉器或遮盖眼睛(即所谓“瞑目”),或填于耳鼻(即所谓“塞”),小件玉猪、羊、牛、鸡等塞于口中(即所谓“饭玉”)。此墓饭玉有21件之多,可见其小,但都形象逼真,栩栩如生。胸部以下的玉器、珠饰分左右两排或数排从上到下,从胸到足布满全身,这些玉器、珠饰,有的原来挂于帽子上,有的佩于衣服上,有的挂于腰带上,因衣服鞋袜已腐烂,就大体保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此墓出土玉、石、水晶、紫晶、琉璃、料等饰品共528件,绝大多数皆出自墓主棺,其中不少上乘之作,堪称稀世珍宝。

东室也有一些重要文物,中部有乐器,计漆瑟5件,五弦、十弦琴各1件,小鼓1件,笙2件。有人说:墓主可能是一个音乐爱好者,因为中室有乐器,东室算他的寝宫吧,也还有乐器。不过,在中室的主要是一些重乐器,多用于庄重场合;而东室的则是一些轻乐器,更适于表演和更富于娱乐色彩。

在墓主棺底下,有1件金盏,净重2.15公斤,内装镂孔金勺1件,重50克;此外还有金杯等器,是同期同类墓出土金器最多的。值得注意的是,有2件金杯仅有盖而无器身,究竟是没有下葬,还是下葬时被偷走,不得而知。东室出土的兵器和马衔、马镳、马饰也不少,主要出自墓主棺两侧,并多贴近南壁和西壁,兵器有戈、弓、镞、盾等。墓主棺旁有1件戈,铭文为“曾侯乙之寝戈”。寝戈为亲自使用或者亲近侍卫使用之戈。

东室漆木器也不少,最重要的有彩绘衣箱5件,器身为矩形,盖隆拱,四角伸出有把手。其所以定名为衣箱,因为一件上阴刻有“紫锦之衣”四字。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衣箱上的图案:盖隆起,象征天体;下作矩形,象征天圆地方。因此,这些器上的图案多和古代关于天的传说有关。如一件盖上绘有“后羿射日”和伏羲、女娲的传说;另一件上绘有“夸父逐日”的故事。更有一件,当中大书一个“斗”字代表北斗,环绕北斗,写有二十八宿的全部名称,东西两侧还分别绘青龙、白虎。这是我国迄今所发现的二十八宿全部名称最早的文字实物记录,在我国乃至世界天文史上都有着极重要的意义。此前关于二十八宿体系,最早起源于我国还是印度,一直没有明确结论。而这件文物的出土,可以证明我国在公元前5世纪以前确已出现了完整的二十八宿体系,并和北斗、青龙、白虎联系在一起又独具特色,从而证明确应是起源于我国。


▲鹿角立鹤

东室的青铜器不多,但有一件鹿角立鹤别具一格,立鹤引颈昂首伫立,头上插的鹿角亦为青铜铸造,呈弧形上翘,双翅作轻拍状,大概表示要高飞吧,两腿粗壮有力,形态健美。在古代,鹿是瑞兽,鹤也是吉祥长寿之鸟。我曾考释,它是古代的风神称飞廉,《楚辞·离骚》有“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飞廉距墓主棺不远,大概象征伴随墓主的灵魂上天。

西室内有13口陪葬棺,出土时,除2口浮于水面外,大多沉于椁底。因水的浮力,有的棺竖立,有的棺侧翻,有的棺盖与棺身分离。和东室的陪葬棺一样,这些棺均有彩绘,每口棺内都有少量随葬品。西室的13具陪葬棺和东室的8具陪葬棺,每口棺内都有1具人骨架,经鉴定,全为女性,年龄在13—24岁之间。墓主棺内的骨架经鉴定为男性,年龄45岁左右。也就是说,为满足墓主死后到阴间享受,这21个青少年妇女也只得白白断送宝贵的生命,这是多么残酷的“人吃人”制度啊!

五、金戈铁马

再来看看北室的情况:如果说,中室是礼乐厅或宴乐场所,东室是“寝”,即休息的地方,那么北室可以说是一个仓库。首先它是兵器库,仅箭镞就出土4000多支,是历年来一个墓中出土最多的。兵器的品种也很齐全,当时主要的兵器如戈、矛、戟、弓、矢等几乎应有尽有。而且有的是罕见的或过去未见的:如戟,所谓“戟制沉冤二千年”,弄不清它的具体形状,这次出土有3个戈头或2个戈头联在一起的戟,有的还有铭文,长3米以上;又如4米多长的矛,过去一个小墓的木椁都没有这么长,根本不可能出这么长的器物;再如殳,文献上记载的殳为无刃,这次出土一种三棱矛状的兵器,却自铭为殳,也就是说殳有刃,是否文献记载错了呢?墓中也出土了两端为铜套的无刃殳,对照墓中竹简方知,殳有两种,一种无刃的称晋殳,一种有刃的称殳,这就补充了文献记载的不足,并彻底弄清了殳的形制。

北室的长兵器矛、戟、殳等贴近北室的北壁和东壁放置,短兵器戈和弓等贴近东壁,带杆箭镞成捆放置,有的原来置于中部的一个架上,因木架已垮,这些箭镞也就散乱成一堆一堆。

北室其次是车库,墓坑中没有直接埋葬车,却用车軎(管住车轮的轴头)来象征车。车軎共有70多件,象征30多辆车。其中1对车軎呈矛状,象征冲车,主要是用来杀伤临近战车的敌军步兵的,过去很少见。还出土了1把车伞和1把华盖,华盖似双层撑平的伞形,过去也很少见。伞和华盖均浮于水面上,是北室最先见到的器物。再次是甲胄库,此墓出土的皮甲胄也是历年来最多最好的。原来的甲胄都是一件件放置的,把胄裹于其中。出土时,因原来放置皮甲胄的木架已垮,许多甲片已散乱并漂满了全室。北室出土的重要文物还有竹简240余枚,最完整的简长72—75厘米,简上最多的有60多字,共计6600余字,这是自晋代发现汲冢竹书之后,出土先秦竹书最多的一次,内容主要是记载用于葬仪的车马兵器,如一类简记载什么人驾驭的什么车(或什么人的什么车),车上有哪些车马兵器装备;另一类记载车上配备的人马和甲胄,还有一类记载驾车的马,有的还载明何人赠送什么车,驾车的马有几匹,几匹什么样的马。送车马的人中有楚国的王、太子、令尹和一些楚国的封君等。

北室南部还有一对大铜缶,高1.3米、直径1.1米,分别重327.5公斤和292公斤,是历年来出土铜缶最大最重的。北室还出磬匣3件,是装中室磬块用的。磬匣内凿有磬块大小的槽,并编有号,把磬块装入槽内刚好合适。此外,北室还出土有竹笥等杂物。

还值得一提的是北室内皮甲胄的提取。北室的皮甲胄片上部都已散乱,下部保存较好,有些甲胄片成堆叠放,最厚的地方达1米多,即使是一片片编号去取,在工地上也难以观察。如果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搞乱,就会给以后的复原带来麻烦。究竟怎样提取呢?我们不仅在工地小心翼翼地取起那些零散的甲片,对椁室底部成堆的甲胄片则采取“和盘托出”的办法,将它们整堆取起运至室内。后来将这些甲胄片运至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有关专家的帮助下,经过了几个月的努力,才把它们全部清理完,并拼接复原了13套完整的人甲胄和2套马甲胄。过去皮甲胄出土很少,保存较好的就更少,一座墓只出1件,多为人甲,没有一件能复原。这次是我国目前所见到的最多、最早、最完整的人、马甲胄,对研究我国古代兵器史、战争史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编钟上有关乐理的铭文


六、我国考古史上的光辉一页

经过综合研究,随州擂鼓墩1号墓被确认为战国早期曾国君主乙的墓葬,简称曾侯乙墓。它的发现在我国考古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曾侯乙墓的发掘在许多方面都是空前的:如木椁规模巨大,用成材方木达380立方米,折合圆木约500多立方米;椁外填木炭31360公斤;出土各类文物总数达15404件,其中有精美的青铜礼器110多件,且多为又大又重的“重礼器”,有编钟、编磬等八种124件乐器,有兵器4700多件,各类器具用青铜总重达10.5吨!同时又因保存十分完好,许多为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因而收获也十分巨大:如编钟、编磬上的乐理铭文,解开了我国音乐史上的许多难题。如铭文确证:同一件钟上能发两个不同的乐音,我国早有七声音阶,等等;再如此墓各类器上的文字共有12600多字,通过这些文字的研究,解决了历史上的许多悬案,对研究先秦史、军事史、古代礼制、丧葬制度等都有极重要的意义;此墓各类青铜器,精美绝伦,集各种铸造技术之大成,达登峰造极的程度。科技上有许多创造和发明,走在当时世界的前列。在工艺美术方面,不论雕塑、造型,还是绘画、刻画都有杰出之作,有的为后代艺术开创了先河。收获之巨,不胜枚举。

选自《湖北文史资料》第56辑

作者简介:郭德维,长期从事考古发掘工作。曾任湖北省考古学会理事、湖北省楚国历史文化学会常务理事、副理事长等职

(本文选自《文史资料选辑》第135辑,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文中小标题为本公众号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