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团伙、乡村械斗背后存量残杀的危险世界

一、中国哪个地区的人最会打架

按照以前的江湖传说，东北人打架特别狠。这主要得益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国车匪路霸层出不穷的大背景下，东北的悍匪一枝独秀的形象深深地影响了大众。虽然同期的湖南悍匪在南方也是深入人心，但湖南人的识别度终究没有东北人那么的鲜明。

比如1983年内地第一张红色通缉令所通缉的“二王”兄弟，王宗坊、王宗玮就来自辽宁沈阳。这两兄弟因偷盗杀人被追捕后，逃窜多省杀了10人伤了多人，其中多人是民警。这流窜的过程造成多省民众人心惶惶。最后在江西广昌盱江林场一个山上，被将近三万余武警公安民兵形成包围后，才被击毙。而他们的凶残行为，直接促使了1983年内地全域实行“严打”。

1988年在广东辽宁两地交叉犯下至少13起抢劫杀人命案的崔宝纯团伙，就多是东北人。犯案手段之残忍，迄今还让一些老广东心有余悸。

1989年辽宁鞍山的李世海、李世勇、李世博三兄弟系列案是当年最为轰动的新闻，他们猖狂到劫狱并与军警发生枪战，造成多达8名警员殉职。这是改开后迄今最多警员殉职的案件。

1990年黑龙江纳河市杀人狂魔贾文革抢劫强奸杀人多起，能被公安干警认定的命案就有42起。手段之变态凶狠也是超乎常人想象，甚至逼迫同伙挖出受害人心肺，煮熟后吃掉，以这样的变态手段来投名状。

至于后来居上的鼎鼎大名的哈尔滨乔四爷，更是响彻大江南北，就不多提了。

只是随着时光流逝，步入21世纪，东北的大金链子开始不复当年之勇。虽然表面上，他们有些看起来凶神恶煞，左青龙右白虎，大金链子挂胸前，实际却温顺得如小绵羊。所以当他们闯入广西地界想偷摘香蕉的时候，却被年迈的广西大叔制服，江湖开始传说广西人才是最会打架的人群。而他们的理由，不外乎是广西的农村械斗是多么的波澜壮阔，多么的层出不穷，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时不时还会爆出一两出规模几百人乃至上千人的乡村械斗出来。

最典型的比如在上世纪的1994年3月21日，北海市合浦县公馆镇陂塍村彭姓村民与香山村朱姓村民因扫墓引发械斗。此次械斗波及5个村公所21个自然村18900多人，持续40天。双方出动土炮264门，炮筒168个，使用砂枪、猎枪、钢珠枪246支，雷管2459枚。

这种械斗规模不亚于日本战国时代的一场比较中型的战斗了，只是看起来规模很大，烈度却相对很小，但最终也炸毁了房屋90间，并造成死5人，伤30多人的惨痛局面。

而今天的江湖传说则更新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潮汕人、福建人身上。他们那连广西人也要俯首称臣的战斗力，不仅仅是在普通群众的口头流传上，甚至还有不少自媒体为他们写传。比如某公会专门写了“潮汕人为什么这么能打”，某知识局也专门写了“福建狠人有多狠”来说明这两地的彪悍。

不过你细看他们这两篇帖子，却会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那就多是从村斗的角度出发来说，但所举例子却都是用清代村斗的事例来说明他们如何能打，这感觉就是用前朝的剑来砍本朝的官了嘛。

事实上，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从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潮汕（除了海陆丰外）以及福建这两地却几乎没有发生过规模性的乡村械斗，虽然福建还有偶发的超百人规模群殴。

即使是清朝民国时期，农村械斗的规模以及发生频率与广西江西湖南福建并排的珠三角与浙南。同期还发生过规模超千人的农村械斗。

比如1990年2月中旬台州市天台县因水利纠纷引发超5000人规模的宗族械斗。此次械斗波及8个乡镇40多个村庄，造成死3人，伤72人，烧毁砸坏房屋31间，并大规模的破坏果木林木1万余颗。

比如1993年3月30日广州市永泰村和联边村因土地纠纷引发超1000人规模的械斗。

轻工业及小商品经济相对取得长足发展的珠三角跟浙南都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其他各地农村了。乡村械斗在上世纪90年代虽然相比以往发生的频率已经算是大大减少，但依然此起彼伏地出现。

即使是传说中温良恭谦顺的华北人民更是如此。

为了争夺水资源，漳河两岸的河南河北村民就长期地发生械斗，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炮战。根据官方版本的记载，1992年8月，河北邯郸市涉县白芟村村民为了和河南安阳市林县盘阳村的村民为了争水，更是将共和国的工程标志之一红旗渠总干渠给炸出20多米长的缺口，导致渠水以每秒74立方米的水量、90米的落差横扫林县盘阳村的田野和村庄，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而民间的说法，比如2014年出版赵瑜所著的《革命百里洲》，就将此次冲突，描述的像是双方的大规模炮战一样。

1997年3月9日，河北涉县白芟村与河南林县前峪村因水利施工发生几百人规模的械斗，造成几十人受伤。同年6月，河北的白芟渠遭到河南村民的报复，连续四次被炸开缺口。

1998年5月至11月间，两省沿河村庄又多次发生激烈炮战，造成多处生产生活设施和水利工程设施被毁。

1999年春节期间，河南的古城村与河北的黄龙口村发生大规模的爆炸、炮击事件，事件造成近百名村民受伤。

即使是传说中更加温良谦恭顺的苏南苏中人民也是如此。

1991年，无锡、常州、镇江、扬州以及苏北的徐州、连云港6市相继发生因泄洪排水、争夺地界引发的大规模群众性械斗事件六起，参与人数达6000余人，造成重伤12人，轻伤37人。

所以单从乡村械斗来排哪个地区的人更会打架，其实还真不好排。

总的来说，除了最早进入工业化社会的东北，其他区域的几乎都有。并形成以下几个特点。从烈度来说，西北最猛，华北第二。简单而言就是这两个区域，虽然乡村械斗的人数规模远不像华南地区动则能上千，但因为炮战居多，伤亡比例大。从规模上以及次数来讲，大华南最猛，华东第二。简单来说，这两个区域，特别是大华南的乡村械斗虽然人数规模巨大，但看起来更像是一大队人出工不出力，或者说是扮演为前锋队伍的啦啦队，以壮声势。

故事说到这里好像可以完结了。

二、存量残杀的危险世界

只是作为一个业余的中国悍匪、农村械斗研究爱好者，我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理解不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暴力团伙，以及农村械斗层出的背后缘故。虽然这通常能被解释为“民风彪悍”，在逻辑上好像也颇能自洽，也符合地图炮树立文明优越感的走向，但总觉得欠缺点什么。直到看到卢克文的公众号文章《走向存量残杀的危险世界》，尝试用经济学的角度来解读这样的现象，才多少有了更深的理解。毕竟在没有增量的世界里下，存量的争夺是充满残酷杀伐的。

在暴力团伙层出的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正是中国第一代工业系统衰败的时期。

作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工农业基地。当初苏联援建的156项工程，分布在东北最多，达57项。分布在西北的工程项目次之，而这些工程项目可以算是共和国的第一代工厂。但到了80年代末这些工厂绝大部分产能落后于世界，走向了被市场淘汰的命运，已经开始没能新增工作岗位来满足18岁年轻人的需求了。到了90年代初期，国企更是开始不断倒闭，产业工人大规模下岗。城市街头充斥着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以及下岗的产业工人。年轻人没有正规工作，没了经济来源，为了争夺生存权，就会寻求其他各种渠道，包括各种灰的，黑的门路。当他们选择加入各类暴力团伙，城市治安不可避免的走向恶化。

这样的情况同样出现许多的重要工业城市，比如现与陆丰、惠东、临泉齐名的湖南邵阳，曾经是湖南重要的工业城市，从80年代末起，治安开始变得极其的恶劣。仅仅在1989年，邵阳市区便发生了25起剁手指挑脚筋的恶性治安事件。再比如广东韶关这样现在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城市，在当年是华南地区最重要的重工业城市。虽然当时韶关市区治安并没像邵阳那般极其的恶化，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而韶关农村的状况，特别是矿区的农村更是恶劣。

比如1995年韶关市曲江县大塘镇新桥管理区上、下新塘两村因煤矿开采权引发大规模械斗，双方持100余只猎枪及各类土制钢炮进行互射互轰。这类武器规模的械斗，在中国实属罕见。

再比如像徐州这样当时江苏最重要的重工业城市，也是类似的情况。

这类重工业型城市还有个共性，铁路系统都比较发达，暴力团伙往往也利用铁路这样的渠道进行犯罪活动。比如像韶关至衡阳段，徐州至德州段都是当年铁路抢劫犯罪高发路段。更别说，当年铁路系统最为活跃的“东北虎”“西北狼”抢劫暴力团伙。“东北悍匪”更是通过这个渠道，流窜全国，以至声名远播。

另一方面，中国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这一过程，多数的农村还是处于封闭的农业社会之中。而农业社会对于水利、土地、林业、渔业等资源的依赖性是不言而喻的。在农业技术长期没有提升的状况下，困在农村的年轻人为了争夺生存权，必然需要抢夺更多农业资源。这也是起因多是水利、土地、林业、渔业的农村械斗，除了东北在其他区域层出不穷的缘故。苏北与鲁西南的徽山湖之争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

至于清朝民国时期农村械斗同样凶猛的浙江、福建、珠三角、以及潮汕却几乎再很少出现此类事件。这主要得益于这些地方的农民在改开后率先洗脚上田，经商的经商，办厂的办厂，跨入低端的轻工业时代。

等到90年代开始，长三角、珠三角的经济开始腾飞。大量重工业城市的年轻人，农村的年轻人有了新的出路，开始大规模的向长三角、珠三角进军寻找新的生存机会。

这一方面让那些些重工业型转型不成功的城市治安有了较大的起色，你再也难以看到曾经让人心有余悸的“东北悍匪”、“湖南悍匪”。另一方面也让乡村械斗的数量及规模大范围的降低。

以最无存在感，农村械斗规模大频率高，跟广西湖南相媲美的江西为例。

1990年械斗数量达749起，参与人数9万人，死伤2312人；
1991年械斗数量493起，参与人数7万人，死伤2216人；
1992年械斗数量103起，参与人数18万人，死伤682人；
1993年械斗数量35起，参与人数0.43万人，死伤79人。
自1994年起，每年农村械斗的数量一直在20起左右。

而在乡村械斗事件急剧下降的同时，另一种被称呼为“群体性事件”却岀现上升，最典型、规模最大的莫过于2000年8月16日的“丰城事件”。这可以算是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过渡，存量竞争一种转变，表达方式跟对象有所变化。

但万事皆有例外，广东湛江的吴川市迄今还能几乎保持年年有乡村械斗的传统，就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吴川的乡村械斗主要集中发生在春节以及清明期间，这是富有战斗力的年轻人会大量回乡的时机。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说到底，就是农业社会如果不步入工业社会，另一方面城市的工业发展一旦出现断层，造成经济发展滞后，就会引发这些可怕的社会阴暗面。而现在，全球经济又面临新一轮的增长乏力。

纵观全球，全球科技已经多年没突破性发展了，上一轮信息技术所带来的财富增量即将结束，世界经济增长已开始进入瓶颈期。目前GDP能保持5%增长的国家，只剩下中国、印度、越南这三个国家，其他大多数国家要么增长率在1%以下，要么干脆进入负增长，比如诸多的南美国家。像委内瑞拉与阿根廷的经济就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所以他们国内一片相互残杀的景象。相邻的巴西同样也是岌岌可危。

而像法国黄马甲运动，香港骚乱，日韩贸易战，美国全世界打贸易战，乃至英国不惜一切代价退欧，其实本质上就是因为经济不景气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在目前的存量世界里，各国各地区如果不相互拼杀的话，那么只能让其民众相互残杀。很多年以后，我们可能就要在知乎讨论一个相似的话题，世界哪个国家或地区的人最会打架了。

所以现在整个世界都在期待着AI、石墨烯、量子信息、可控核聚变等等新技术取得重大突破，让财富增长有新一轮的机会。不然，一些国家的传统优势产业，诸如半导体、汽车行业可能就要被中国、美国这样的怪兽国家所抢夺，慢慢的在世界丛林里失去生存空间。而我们为了避免国内的民众相互残杀，就要大胆的抓住机遇，唯有去冲击那些不思进取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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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广西公安志》2002年

《广东公安志》

《江苏公安志》

《江西省武警志》2007年

《湖南年鉴》1994年

《职方边地--中国勘界报告书》2000年

《中国勘界纪实》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