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0日，华特迪士尼公司（The Walt Disney Company，以下简称“迪士尼”）宣布对二十一世纪福克斯（Twenty-First Century Fox, Inc.，以下简称“福克斯”）高达713亿美元的收购正式生效。这标志着好莱坞六大巨头并立的时代已经结束。本次收购完成后，迪士尼将控制福克斯旗下大部分资产，其中包括20世纪福克斯以及国家地理等影视业务、Hulu视频网站、印度星空传媒等。除此之外，迪士尼在本次交易中还进一步壮大了自己的IP库。在交易完成后，X战警、死侍、辛普森一家、阿凡达等原属于福克斯旗下的热门IP也将被迪士尼收入囊中。

迪士尼与福克斯均是总部位于美国的全球性媒体公司。二者相同的业务有电影制作和发行、视听内容的供应及许可、电视频道的运营与批发供应（the operation and wholesale supply of TV channels）。除此之外，迪士尼还提供消费品、书籍和杂志的运营与批发供应、现场娱乐和音乐的许可以及主题公园的经营。在美国，迪士尼拥有ESPN（Entertainment and Sports Programming Network）的80%的股份。而福克斯旗下则拥有美国国内22个地区体育节目网络（RSN），这些地区体育节目网络在25个不同的地区市场中有6,100万的订阅者，并且拥有美国四大体育联盟中的三家合计48%的球队的现场转播权。

2017年12月13日，迪士尼与福克斯签订了并购协议和计划，并在2018年6月20日修改了该并购协议和计划。2018年6月27日，美国司法部（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Justice，以下简称“美国司法部”）向纽约州南部地区法院（United States District Court for the Southern District of New York）发起关于迪士尼收购福克斯这一收购案的异议诉讼，并提出了附条件批准本交易的提案。美国司法部所提议的附加条件为：剥离福克斯拥有的所有地区体育节目网络业务。这一条件获得了法院的批准，并购双方也接受了该条件。

2018年9月14日，欧盟委员会收到迪士尼收购福克斯的申报并于2018年11月6日发布公告，宣布附条件批准迪士尼收购福克斯。欧盟委员会所附条件为：要求迪士尼剥离其在欧盟经济区内纪实频道的业务，包括History, H2, Crime & Investigation, Blaze与Lifetime channels。这些频道都是在一个迪士尼与赫斯特集团（Hearst Corporation）的合资公司（A+E电视网络）旗下。该结构性条件会消除迪士尼与福克斯在欧盟经济区内纪实频道的供应业务重叠。

在本次收购前，迪士尼与福克斯在欧盟及美国地区的业务均存在重叠业务、彼此竞争，而一旦这些重叠业务均收归迪士尼，则会对相关市场的竞争造成极大的损害。因此，本次收购引起了美国司法部和欧盟委员会的竞争关注。

美国司法部认为，迪士尼与福克斯的交易将可能产生如下影响： 1.实质性地降低多频道视频节目分销商（Multichannel Video Programming Distributors, 以下简称“视频节目分销商”）在每一个特定地区（Designated Market Areas）的有线体育节目许可中的竞争；2.消灭了迪士尼与福克斯之间在每一个特定地区内有线体育节目许可在视频节目分销商中的实质与潜在竞争；以及3.引起特定地区中视频节目分销商的有线体育节目价格上涨。

欧盟委员会则对以下三个问题进行了分析： 1.对院线电影的制作和发行的影响；2.对家庭娱乐电影电视内容的发行许可的影响；3.对电视频道的批发供应的影响。

根据美国司法部的分析，如对本交易不加限制，将会使得美国境内最大的两家有线体育节目产业，即迪士尼的ESPN特许经营权和福克斯的22个地区体育节目网络产品结合，迪士尼将在19个地区的有线体育节目中获得至少60%的份额，在6个地区中获得至少45%的份额。根据欧盟委员会的分析，如不对本次交易加以限制，则将会使欧盟经济区范围内两个强大的“纪实频道”的供应商结合，纪实频道包括如国家地理频道、历史频道这类纪录片、戏剧以及科学主题的电视娱乐节目。

美国司法部首先对相关市场进行了界定， 认为本次交易的相关市场为特定地区内视频节目分销商的有线体育节目许可。有线体育节目会在其节目中的大量时段中播放实况体育赛事，其中包含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北美职业冰球联赛。其视频节目分销商的主要客户为观看实况体育赛事的顾客。广播电视节目与有线体育节目无法形成互相替代，因为广播电视节目会通过提供多种节目内容如黄金时段娱乐节目、辛迪加节目（syndicated shows）以及地区与全国新闻及气象播报来吸引更多的观众，而实况体育赛事的播放只占其播出时间的小部分。而视频节目分销商的顾客要求有线体育节目专注于实况体育赛事的播放。交易中所涉及的特定区域的划分是尼尔森公司（A.C. Nielsen Company）为视频节目分销商提供数据以协助其评估观众规模与构成时所采用的地域性划分，该划分方式被视频节目分销商们所广泛接受，并且该划分方式也在联邦通信委员会用来对视频节目分销商进行监管时被采用。

在对该交易进行审查时， 美国司法部运用了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Herfindahl-Hirschman Index，下文简称为HHI）分析了交易对市场集中度的影响 ，并且分析了交易前后视频节目分销商市场中的竞争变化以及进入市场的难易度。

首先，在运用HHI对该市场进行分析时，美国司法部认为该交易在完成后会使得特定地区内的HHI指数增高200点，最终达到2,500点。该数据表明了交易完成后本已高度集中的有线体育节目市场将更为集中，使得该高度寡占型市场中的竞争更为不充分。

其次， 美国司法部从交易双方的关系出发，进一步分析了交易前后市场中的竞争变化 。由于交易的双方所提供的体育节目网络具有部分的相互替代性，所以双方在市场中属于竞争者。在原有的竞争格局下，如果视频节目分销商无法获得迪士尼的许可，那么这些视频节目的频道可能会遭遇黑频（blackout）。但作为替代，这些分销商仍可以转向福克斯的地区体育节目网络业务。反之，无法获得福克斯许可的分销商可以转向迪士尼旗下的ESPN。但当交易完成后，这种市场竞争将会被消除。迪士尼的谈判地位将大大提升：一旦无法获得迪士尼的许可，该分销商就会同时失去订阅原福克斯地区体育节目网络业务与ESPN的机会，导致其不得不满足迪士尼在谈判中对许可费所提出的条件。因此在该交易完成后，特定地区内ESPN与地区体育节目网络之间的竞争关系的消除会导致视频节目分销商应付的许可费上涨，进而使得数以百万计的美国消费者家庭受损。

最后， 美国司法部还对进入市场的难易度进行了重点的分析，认为该交易所造成的反竞争影响无法通过及时、有效的新竞争者的加入而消除 。在体育节目市场中，专业体育队伍的数量是有限的，而这些队伍往往通过长期合同来转让其比赛的独家转播权。所以对于转播权购买与续约的竞价并不常见，这就限制了新竞争者进入市场的机会。并且，由于这些体育赛事具有极强的地域性，特定地区的地区体育节目网络往往无法进入另一地区的市场，而是局限于该地区队伍所属的“主场”地区，订阅者也对其他地区的地区体育节目网络没有较大需求，这也导致了不同地区之间的地区体育节目网络无法彼此替代。因此，该市场的特性导致了竞争者很难进入市场，使得交易导致的反竞争效果很难被消除。

欧盟委员会在对本交易进行审查时重点审查了三个交易双方具有业务重叠的市场：(1)院线电影的制作和发行市场；(2)家庭娱乐电影电视内容的发行许可市场；以及(3)电视频道的批发市场。

欧盟委员会首先分析了本次交易对 院线电影的制作和发行的影响以及对家庭娱乐的电影电视内容的发行许可的影响 ，认为本次收购不会造成欧盟范围内上述领域内的竞争问题，因为即使在合并后，这些市场中还有许多其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诸如索尼、环球影业以及华纳兄弟。欧盟委员会对本次交易的担忧与美国司法部一样，都集中于电视节目频道的领域，但不同的是欧盟委员会关注的相关市场在于纪实频道。欧盟委员会认为，由于交易双方均为欧盟经济区内纪实频道的重要供应商，因此在迪士尼收购福克斯旗下的国家地理频道与历史频道等电视频道后， 会排除和削弱纪实频道市场中的竞争 。

综上所述，美国司法部以及欧盟委员会均对本次交易在各自辖区内所产生的竞争影响进行了分析。两大执法机构均认为交易会使得迪士尼在各自辖区的特定业务市场中的较大竞争者被消除，导致市场竞争的减少，从而可能产生如价格上涨的排除、限制竞争的效果。所以两个执法机构批准该交易所附的条件均为结构性救济措施，即要求剥离反竞争影响较大的业务，而 由于该交易在两大辖区内所影响的主要业务不同，所以其竞争分析的重点市场存在差别，进而导致两个执法机构要求进行剥离的业务完全不同 。

除了欧盟以及美国外，迪士尼对福克斯的本次收购还应当取得其他14个国家或地区批准，其中包括澳大利亚、巴西、加拿大、中国、印度、以色列、日本、墨西哥、俄罗斯联邦、南非、韩国、台湾、土耳其以及英国。其中，中国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在2018年11月16日无条件批准了本次收购、韩国于2018年11月15日无条件批准了本次收购。巴西竞争法机构于2019年2月27日附条件批准了本次收购，其所附结构性条件与美国基本一致，但除了剥离福克斯旗下的体育节目业务，巴西竞争法机构还附加了行为性条件，包括在一定时间段内迪士尼不得“染指”福克斯体育目前播出的运动联赛，以及迪士尼不得购回剥离的业务等。

本案涉及的交易金额巨大，高达713亿美元，且双方均为全球范围内的巨型媒体公司。迪士尼在13年内连续收购了多家制片公司，其于2006、2009和2012年分别收购了皮克斯动画、漫威娱乐公司以及卢卡斯影业。本次交易也牵涉到众多热门IP的归属问题，如X战警、阿凡达、异形、死侍、神奇四侠及辛普森一家等，因此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迪士尼的此次并购将使其文娱影视的商业版图进一步扩大。

在美国司法部对本案进行分析时，运用了HHI这一经济分析手段对交易影响的市场集中度进行了分析。无独有偶，在2018年中国反垄断执法机构附条件批准的四起案件中，有三起案件直接公开了集中前后的HHI具体增量，这显示出了 经济分析手段越来越多地被运用于全球反垄断案件审查当中 。

本案也可与先前的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merican Telephone & Telegraph Corporation, 以下简称“AT&T”）收购时代华纳股份有限公司（Time Warner, Inc.，以下简称“时代华纳”）案进行比较分析。首先，两个案件涉及的行业领域均为文娱体育传媒领域；其次，两个案件的交易体量均十分巨大（AT&T斥资1,080亿美元收购时代华纳）。不同的是，AT&T收购时代华纳一案涉及的是垂直整合，时代华纳与AT&T分别为上游内容商与下游分销商，而本案的竞争顾虑主要是迪士尼与福克斯的横向重叠。与AT&T收购时代华纳的一波三折相比，迪士尼收购福克斯则相对顺利。正如笔者在分析AT&T收购时代华纳一案中所预测的一样，美国司法部在两个案件中的分析思路存在着很大的相似之处，在相关市场界定后，交易所涉及企业的市场力量、市场的竞争状况是首先需要分析的问题，在之后则进行了收购对于下游分销商影响的分析，并且对于收购对于产品服务价格的抬升作用也进行了分析。最终法院在AT&T收购时代华纳一案中认为司法部并未能证明时代华纳公司旗下的特纳广播公司（Turner Broadcasting System, Inc.）会在交易完成后提高其下游其他分销渠道竞争对手所支付的价格，因此做出了允许收购的决定。两大收购案件均清晰地展示了执法机构在审查中的分析思路，这也为之后的并购申报尤其是娱乐传媒业的并购申报提供了参考。

顾正平律师

顾正平律师是安杰律师事务所的创始合伙人，专长于竞争法、公司并购、TMT及法律合规业务。

顾正平律师连续多年被国际评级机构评为反垄断和并购领域及TMT领域的领先律师。

联系方式：[email protected]；010-8567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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